「走吧!」
「走?走去哪兒?」
「一個好地方。」晴明神秘地嘻笑,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好到心血來潮而且行
動力驚人。
「喂?!哪有人這樣………」才在咕噥的博雅,還沒摸著頭緒就看見好友輕快
走出大門的背影,「喂!你也走太快了吧!!」
***
微寒的天氣,每一縷風都像是山稍落下來、還含著濕潤和清香,連陽光都穿透
不了,何況是那篩去更多熱度的蔽林,自樹頭到滿覆枯葉的地皮之間,冰冷的氣流
放肆穿梭,甚至當掠過纖枝時特意留下輕佻的訊息。
令人忍不住打顫的料峭之意,滄滄涼涼,因為那飄淡的日光誘使生物、即便在
寒風中也要來親近。
冬末的太陽。初春的風涼。又過了一年了,粗露的細芽生在乾癟的腐木之中,
看來將捱不過幾日。
博雅搓著手,近乎埋怨地瞪著身旁的友人。
只見晴明慣著的笑,伴手的白瓷酒壺流映兩人的衣色,間或帶上了源博雅惱怒
又拿人沒輒的神態。
「會冷?」
應該是一句友好的關心,怎地從晴明口裡說出來就是帶了戲諷,博雅不滿地想著。
「來這種荒郊野嶺是你臨時起意耶,事先又沒說…」雖然真的是個很美的地方,
沿途早發的春鳥鳴聲也極為動人,可是五指僵硬地讓他不能隨心拿起笛子應和天籟,
而且連裹在直衣裡的皮膚都附上一層雞皮粟子,這樣根本沒法好好品賞千木風光嘛!
是了,每次都在耍人……
博雅死瞪著晴明、好像這樣就能紓解怨氣,不過似乎沒想到他應該早就知道他的
至交好友是什麼德性才是……
晴明笑了開,「這樣就在冷?你看,這可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耶!」
「咳…風哪裡和啊…」又一陣涼襲,博雅禁不住輕咳一聲。
「嘖,這樣不行喔,博雅,可見你是缺乏出門走動,這樣下去會跟殿上人一樣、
到哪裡都非要有蓋的車子不可喲~」
乍聽之下博雅瞪眸不轉,唔…思及前些天遇上的兼通大人那…呃…福態……
………………………博雅低著頭加快腳步繞過晴明向前,行走的時候結實踏地,
每一個步子都掀起了幾許黃葉。
安倍晴明當真快笑彎了腰,見博雅不自覺地認真使起勁活絡足部肌肉,好有趣,
為什麼每一樁扯上博雅的事情就會變得這麼有趣呢?
「你那是什麼表情?」博雅雙眉直豎,他很肯定剛才的的確確是聽見了幾聲
悶哼,更像是悶笑。
「哪有什麼表情……呵…」
哪沒有!用扇子遮起臉只露出眼睛,雙肩還抖動成那樣,博雅停下腳步正待要
發難──
「我們往這邊走吧!」晴明顧睞閒閒,指往林子另端一點,輕笑著便翩然溜行,
白色衣袂乘風浮揚,逕自不理博雅的嘟囔。
──他知道他會跟上來的──
「晴明,你到底是要上哪兒去?」
「呵…」
「你不要只會笑──」
「噓…」晴明止步示意,面上的表情讓博雅怎猜也猜不透。
博雅疑惑地跟著在晴明身邊停下,「怎了?」
「你聽。」
清脆的鳥鳴,在風吹過竹林造成類笛音色中不掩風采,巧妙地編纂出泠泠瓊韻,
又因為風的擺弄滑盪音波,抑揚碎玉………
源博雅佇立在風中,凝神諦聽,閉起了雙眼,用全身每一個孔竅去體會…
「好美…」
「這裡是四方風的匯流處,合上錯落的林相,高低不一,棲息的鳥類各不相同……」
晴明的聲音也成了風的一部分,粲齒宛若飛花,博雅微睜開眼,卻辨不得了…
斑斑光點在眼前揉成懵懵調子,月白隱約,辨不得了……
「晴明……?」
「還冷嗎?」卻見白恍中綻開的溫雅笑意。
「嗯…」這才發現他們身在陽光下,有些溫度、有些濕潤的陽光,不知是何時
到這兒的……像是醒來就在這兒了…
「坐吧。」
「嗯…嗯?」
「我們到了。」晴明也不管白色的狩衣是否會皺污,就著天光便歇坐在那披地
的層層落葉之上。
「這裡?」他從來就不知道……走程不遠哪…在京城附近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只見晴明已經飲起酒,博雅還仍呆杵地感受心中的悸動,晴明瞥了為美景失魂的
好友,笑謔著把酒壺拋給了他,「接著。」
博雅直覺地接住,卻不由地覺得自己好像是站在那兒眼巴巴地與晴明討酒喝……
攢了眉,正在想是不是哪裡有古怪…
「坐下來,博雅,我給你說個故事。」
晴明平靜的面容襯著不凋樹林的碧綠,那雙清澈的眼睛越發澄明,
一如他的名字……
博雅緩緩坐下,並非是十分期待晴明的故事,也許細辨那瞳裡光彩的想望還要
多上幾分…
「這是海的另一端大唐土地上的故事,發生在大唐之前非常古老的時代…」
「是神仙道還是什麼妖魔鬼怪?」
「都不是,」晴明微微笑了起來,「是一個生在叫做宋的地方的鄉野農人。」
「農人?」
「嗯,農人只有單薄的衣物度過寒冬,到了春天下田工作的時候,陽光普照,
他感到全身上下都變得溫暖,農人覺得開心而且滿足,不知世間有溫室暖裘,打算將
曝日取暖的方法進獻國君。」
「好可憐……」
「哪裡可憐了?」
「國君一定不會理他的啊……」
晴明偏著頭,「你不覺得不知道陽光很溫暖的君王才可憐嗎?」
「嗯…」
「如果是你呢?博雅。」
「我?」
「有人告訴你坐在這邊喝點酒可以曬曬春陽袪袪寒,你會怎麼做?」
「好啊,晴明,你又拐彎子來笑我!」
「呵……所以說,你要拒絕的是酒呢?還是我?」
博雅瞪了晴明一眼,舉起酒壺便灌了幾口,酒蘊的淡淡花香泛濡喉舌,溫潤又
爽口;博雅將酒壺遞還給晴明,「這什麼酒?」
晴明不答,臉上浮帶著笑意,目光飄遠飲起酒來。
風很輕,卻像遠古以來就迴盪在這兒,
每拂過一枝柯枒便將清脆地綻開一簇、春天的嫩芯。
在這風光麗景之下,博雅倒也不去深究酒味了,拿起葉雙,隨著風吹奏起,
飛聲激塵,翩翩渺渺,與自然天音乍離乍合,與蟲嚶鳥囀相應,很輕、很輕、
不知何處飛來的櫻花瓣、也隨之輕旋…
世上最美的流線便是花紛飛葉落時吧,多少舞蹈極盡要碰觸這永遠無法到達
的境界;就如同最完美的音律是吹奏不出來的……
博雅看著櫻瓣在眼前曼舞,粉色清白的身段,分不清是為了音聲還是風吹…
唔…心底乍起一絲疑惑,博雅停了旋律,轉頭向晴明問道:
「春花皆未開,這是哪來的櫻?」
晴明悠悠地睜了眼,卻答非所問,「好美的曲子,不愧是博雅。」
從晴明口裡得來的稱讚,總是會讓他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頓時忘了疑問,博雅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不,還有好多我達不到的境界;我永遠也奏不出像風一樣
清靈的音樂,像那般在自然中的希律……」
「最完美的音樂是聽不見的…」晴明端坐起,整了整歇在肩上的幾許櫻花瓣,
「博雅就是博雅啊,只有博雅能奏出博雅的曲子,而且…」晴明伸手拈起博雅衣上
醉櫻,「她跟我說,她很喜歡你的曲兒呢。」
「嗯…」晴明……
好像越來越古怪了……博雅瞅著友人有些不安地思索起…
安倍晴明倒似全然不以為意般,不知從哪裡弄得一片青葉,對著清風吹出一個
葉笛響音,甫止息的落花又揚起粉袖,搖擺了起來。
意興一來,博雅也加入音聲,在雲淡的藍天之下,兩人無縫的默契交織成圓。
不知流洩了多少時光…晴明暫頓、「博雅。」
兀自沉迷在和諧清妙氣氛中的博雅為這一聲叫喚愣了下,「嗯?」
「有時候也用用天然的樂器吧。」晴明笑著將手中的葉笛遞給了他。
博雅接過放在嘴邊吹了一個音,悠長而淳厚的一個音,有種意外的況味,而更
貼近眼前涼珊萬木又幾分,風起一片櫻色漫漫,恍若纖麗繒帛千變不倦,
「風紋……風好像有顏色呢…否則為什麼我看得到呢?」
「哦,你看到了。」晴明仍只是笑,一邊拿起葉和著博雅噘吹,高高低低兩相
呼應、竟有那潮水的奔勢和闊達。
花遍,迴風,櫻雪似被挾帶的細流,
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將歸何處…
只是未做春花,先做春泥……?
「晴明?」止不住的疑惑,再度在心頭升起。
「前些日子,我跟她做了個約定,若我讓她聽了首好曲兒,她就會開一樹好櫻。」
「真的假的?」博雅睜大了眼睛。
晴明眉宇帶謔,唇角弧度未曾歇平,除了幾聲頗令人玩味的悶哼,就是不說話。
又這樣……
博雅不甘地翹起嘴,「結果…你只是在做一件借花獻佛的事情嘛!」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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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新春特別篇?! (笑)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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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明前起身,同一株老樹打交道,
下巴偎靠最後的星星,天,很快就白了!
呈現齋戒後的神色,斑鳩為我剛死去的馬啼哭;
我吹著口哨,打算把牠寫成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