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銀狐在美食滋補之下身體復原得非常快速,只是他還是很努力地躺在床
上假裝很痛苦地吃,這般雖然有違他飲食的藝術──吃就是要暢快地吃!大口大口嚼!不
過想到可以藉此悠閒一段不短的時日,便更賣力地發揮他那原本就很精湛的演技啦!
這天,依舊是個清爽的早晨,透過窗帷的陽光似乎正在煽動著銀狐身上許久不曾活絡
的筋骨,正在招呼著他一探琉色的天空……有些猶豫地苦著臉,倘若這樣走出去……絕計
逃脫不了魔女美嫦戲謔的嘲諷和使喚,然後就要開始賣身奴僕的悲慘命運…………………
……噢!
意識的秤鉈雖然跟蠢蠢欲動的矯健身手在天平兩側僵持不下,嘴巴的速度倒是一刻也
沒停,沒辦法,肚子餓了嘛~而且能吃時盡量吃一向是他的原則。
這個湯包不但汁多味美、肉餡的彈性更讓齒頰都要顫抖了,好~好吃哪────
就在那感動不已的當刻,「砰!」地一聲,房門被打開了。
「銀~狐~~」綠兒尖細的嗓音在人未到床邊時、就先讓他有不祥的預感。
「咳─」最殘酷的就是吃得正盡興的時候有閒雜事物來干擾,銀狐差點噎到地嗆出氣
,不妙不妙,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浪費上等的珍饌,所以隨即又吞嚥了進去,然後才抬起
嗆到泛淚而漲紅的臉,「綠兒,是妳啊!」
「是啊~我來看你了!」綠兒提著一籃飄香的點心盅,上頭還噗呼呼地冒著煙呢!
好香──「咳─咳──」不知為何總覺得綠兒燦爛的笑顏和眼瞳似乎閃著什麼光芒,
可是唾腺就是很沒節操地已經開始分泌了………「謝謝…」銀狐艱難地收起口水,可不能
壞了『重傷病人』該有的形象。
「你還好吧?看你的臉紅成這樣,」綠兒詭笑著放下熱騰騰的美食,右手朝銀狐的後
背猛然一拍,「順氣!順氣!」
「咳!」雖然身上的傷早好得差不多了,可給綠兒這意外一擊,險些把剛剛入腹的食
物給吐了出來,「妳幹什麼啦!」怨懟地看向這和魔女美嫦同樣邪惡的侍女,不妙不妙就
知道不妙,這來勢洶洶的危機讓他措手不及,銀狐彷彿已經看見美好的日子離他遠去,嗚
嗚,連哀悼的機會都沒有,而且竟然因為食物就分神讓她給得逞了,看來身手真的鈍了…
「人家好心來看你…還給你送早點……你你你這麼兇………」目光泛起水霧,銀狐瞠
目結舌地看著那歷時不到一秒的表情變化,自嘆弗如。
一、定、有、問、題……腦裡不斷響著警鐘!可是那個…聞起來是百花蒸燒賣吧…
「呃呃…對不起啦綠兒,只是妳剛才太突然、手勁又不小……我…我背傷還沒復原嘛……
」最後一句因為心虛說得很小聲…
「好吧…你是『傷重』的病人嘛~」
那個『傷重』是不是被加重了音啊…銀狐掏掏耳朵想掩蓋剛剛的錯覺,對,是錯覺!
綠兒又恢復了原本可愛的笑臉,只是那笑螫得他渾身不對,「小姐今天原本想來的,
可是哪~她最近為了帳單在煩惱呢!煩的不得了,看來似乎是發生了嚴重的財務危機。」
略皺起小巧的眉,向床上隔絕世事太久的『病人』說明近來的情況。
這一個月間竟然發生了這種事?!銀狐頓時有小小的愧意浮上心頭,「怎麼會這樣?」
「而且…據說是來自李家內部的問題……」綠兒附在銀狐耳邊宛如重要機密不可外洩
似地輕聲說道。
「嘎啊?有內奸?!」不不不會吧!
「嗯…也不能說是內奸啦…應該是最近開銷太大,『吃白食不做事』的人變多了,小
姐似乎打算要裁減些人事費用的樣子呢!」
綠兒一個字一個字輕柔緩慢的聲音,讓他膽戰心驚,唔,今日總算是嚐到了在砧版上
的魚肉是什麼處境了,「吃…吃…吃白食不做事啊………」這次吞口水總算不是因為燒賣
的香味,咦?!等等,裁減人事費用??
「嗯…可能會降薪或提高工作量、或者是乾脆請人走路哪!」綠兒瞅著臉色忽青忽白
的銀狐,心裡真是要狂笑到打滾了,不愧是小姐,這招果然有用!
慘然地在心底唉叫起來,倒不是因為這魔人主僕用裁員來壓他,而是她們兩個全都看
穿了!就算他現在馬上爬起來去給人奴役,終究逃不過被操死的劫禍……天哪天哪!何況
他現下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三兩秒跳起來說要上工,否則豈不是自掌嘴巴了?!
沉住氣沉住氣,怪只怪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反正反正,他就是舒服的日子過慣了嘛~
嘿嘿嘿~綠兒一邊竊笑著,一邊總要找台階讓他下,她今天可不光是來嚇他的,還有
更重要的目的呢,嘿嘿嘿~「銀狐啊!希望你趕快好起來去幫幫小姐,她最近真是累得不
成人樣了。」斂起雙眉心疼似地,綠兒開始語重心長起來。
「嗯嗯,最近是好很多了,應該…應該是可以幫上什麼……」銀狐動動手臂表示自己
正在好轉;心虛,但是逮著機會還是要殷勤一下、省得以後死得太慘。
「那就好,這一個月來我看你都躺在床上不動,再這樣下去會『變肥』唷!為了你好
…既然身體『稍稍』復原了,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走動一下?」
明明就是不容拒絕的語氣嘛,嗯…變…變肥?!變肥了嗎?!這一個月來躺在床上吃
喝,雖然夜深人靜時會練一下體術,可是…是是…是很有可能……
偷偷在被單下捏捏自己的腿……唔…
銀狐立時掀開了床被,「妳說得沒錯,我…出去走走比較好…」雙足立地,做困頓狀
的起身動作。
還裝還裝~噗噗~會為了男人說他醜在那邊很在意,這下果然會為了身材而煩惱啊!
綠兒一臉得逞的笑容在銀狐背身時揚起,「銀狐,若你要出去晃,可不可以順道去王大嬸
劉大娘那兒一趟?她們好像發生了點口角,老要請小姐去主持公道,可是偏偏最近小姐管
帳實在是管得太累了……」
鏘!就是了,還什麼管帳?!李家的事業根本就不是她在管的啊!實權都在那些長老
輩的手中,想用這個來誆他?是看準他發懶被逮到所以無法戳破吧!這兩個老媽媽一吵起
嘴來雷公也比不上,芝麻綠豆到紐約華盛頓都可以扯在一起,最後還會落到東家西家的兒
女婚事,然後拐著彎問美嫦什麼時候出嫁……摸摸發疼的太陽穴,那個任性魔女又把不想
做的苦差事丟給他,不過與其被美嫦追殺,還不如現在先去陪個笑臉當和事佬…嗚~
銀狐欲哭無淚地啟了房門。
「再見銀狐,要早點回來唷~~」綠兒隨即在身後迸發的連珠笑聲,再次宣告惡女的
勝利。
夕陽,他應該慶幸自己只折騰到這個時候……這次據說是因為王大嬸堅持自己為美嫦
物色的對象比劉大娘的好……然後兩個被選為對象的無辜男人就被兩位大娘貶來罵去,被
說得那麼慘還得站在兩老旁邊勸架……唉,男人為什麼那麼命苦呢?
大概是因為繃帶還纏在身,讓兩老多少還照看自己的面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索
性把白色的紗帶拆解了下來,細審,毫無傷痕地復原了,這是因為阿浪的血吧!而……也
喝了血的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白皙的肌膚恢復如往昔了嗎………
那槍彈貫胸的一刻,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那滿目艷紅猙獰的鮮血,像水柱一樣噴上
他,他永遠忘不了在前一刻翠享要揮刀落下時那眼裡的淒絕,為什麼那麼苦呢?這些年歲
你過得很苦嗎?為什麼那麼苦呢?為什麼我的心全都被荊棘糾結起來?
『翠享!!』自己的叫喊聽在自己耳裡竟是那麼淒厲──
不要!你不可以死!你要活著!能殺死你的只有我!
中槍後隨即重力失速下跌,那麼高的樓,就算內力深厚五臟六腑也無法避免波折,更
遑論……受了穿胸的槍擊………!!
不───
不願再回想,當波兒慘淡失神地抱著翠享的……屍體!
不────
能殺死你的只有我!所以只要能救你我什麼都願意!
翠享───我的弟弟───
翠享───我最親最親的人───
留著共同的血,我們留著共同的血,你的血,我的血……
「翠享……」喃喃地唸著這個在夜半縈迴腦際的名字和身影……
痛苦地低啞著………
那雙美麗的眼睛是否恢復了冰色的冷藍……
那頭金綣的長髮…
『因為要變強所以留長髮。』
你更強了呢…翠享……
不覺微笑起來,銀狐心想旁人若看他忽悲傷忽帶喜,一定覺得很詭異吧!
略收起憂慮的心,既然波兒說他醒了,應該就沒事了……
只是…
「翠享…」朝向遠方的金紅色滾輪,勾勒著故人的輪廓…
像夕陽燦爛的金色和紅色,沒有熱度的顏色,燒灼了半片天地,綴補了穠麗的彩雲,
初昇而冷酷的錦龍,即將要用冰冷的烈焰焚盡這個世界麼………
那狂傲的人啊…飛揚著炫目的髮,噙著笑…………
「翠享…………?!」
街道的盡頭…銀狐怔怔地停下腳步,
金色的髮、紅色的袍、纖瘦的身形、冷魅的笑…………
時空靜止了,沒有微弱的風聲,沒有街道,
只有那雙像翡翠一樣的眼睛和赤豔的夕陽。
來人一步一步穩健地走近。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
一步一步走向銀狐不動的影子。
「錦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者的!」弧起的微笑像即刻下沉的落日、馬上就消失了
,僅需一刻就足以讓世界走向黑暗……
「呵…我等著。」他好了,氣血順暢,骨絡豪邁,一切就跟以前一樣,銀狐嘴邊的笑
意比夕陽西沉前即出露的星芒還亮眼,他好了,一切就跟以前一樣!
無止息的羈絆,一切就跟以前一樣!
沒有回頭,銀狐邁開步伐向前走,他披著金羽的翡翠鳥,早已不知去向。
無所謂、無所謂,一定會再遇上的,因為血液的共鳴是這麼強烈地衝撞著心室的膈膜
,也許在個把個月後、也許再一旬、也許就在明天,也許就在下一刻,那利爪又會攀上自
己的心,緊緊地擰住。
無所謂、無所謂哪!
--
一只籠子去尋找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