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松風樓裡就只有三位小姑娘,每天雞鳴晨起就得提著木桶到隔壁廂房的
庭院井邊打水,六隻白嫩嫩的手腕在涼水裡打哆嗦,顫顫地將新汲上來的水提到樓
前大青松下,每天每天,用沁骨的甘井水淬練,為的是保持那細葉青蔭永遠美好的
冠形,約莫澆灌半個時辰,姑娘們才得歇手,接著打掃庭子樓閣、在拾翠亭焚香,
沏一壺等不到主子的上等茶。
古曆四月裡一個溫暖的黃昏,槐花大放,從樓上遠眺那堤邊密匝匝的槐樹枝頭
雪白抹抹,空氣裡飄散著一股濃重而教人生悶的花香,忽聞牆外鶯聲嬌喚四起,田
姥姥驚呼的嗓子傳進樓裡,「清鄉公子回來了!」
「哎唷,大少爺,你這一去三個月,可終於把你盼回來啦!」
進得庭中的素衣男子淺淺答應,後邊跟著絮絮叨叨的妓戶頭家田姥姥,素衣男
子彷彿踏風而來,青松的細針嗩嗩照應,發出颯爽的音響,男子滿意地看著青松挺
拔遒勁,向照候的婢女們示意。姑娘們等了三個月,就是為了這眸這笑哪!
清鄉面若皓月、眉若秋黛、目若朗星,翩翩挪步,驚鴻耀影,三人怔怔相望,
那笑容總能洞穿胸膛。
「好妹妹們,入夜要上工了,待會再敘舊吧!」清鄉出言打破少女無聲的痴心。
「都是姊妹們太想念公子……」最長的芝兒姑娘緩緩滴出淚。「別,這珠淚要
好好收起來,擱在臉上會養出痣的。」
「公子見笑。」芝兒破涕為笑。
「這才是我的好芝兒,冷茶也勞駕妹子再沏過了。」清鄉捧起芝兒的臉蛋柔聲
囑咐。
「是。姊妹們,該向公子展現三個月磋磨的功夫可不是白搭。」女孩們應聲回
頭忙去,姥姥一旁捨不得地開口:「你才剛回來,先歇歇吧!麗繪的生意不差這一
晚的。」
「姥姥,您信我吧!」清鄉自懷裡拈出一朵春花簪上姥姥灰白又精緻的髮髻,
「自然是信的,清鄉吾兒無事不能啊!」
「那就讓鄉兒來吧!您老到院裡坐鎮享清福便行。」
「嗯。那孩子…你此行帶回來的孩子,我已經安置在西廂了,但姥姥還是要問…」
「謝謝姥姥,他是菁姊姊的孩子。」
「菁兒?這麼說菁兒已經……」
「菁姊姊已經往生了。」
「我苦命的孩子…早叫她聰明點別跟個莊稼漢……」
「臨走前菁姊姊笑著對我說她從沒後悔過,她很幸福,只是苦了孩子…」
「傻菁兒…」姥姥哽咽低嘆,「孩子怎生安排?」
「姥姥願意留他?」
「菁兒的兒子就是我的小孫,但領進麗繪只怕菁兒會怨我。」
「不會的,姥姥,菁姊姊從沒怨過她的出身,她老說若非您在門口將襁褓中的她
撿進來,決計捱不過嚴酷冬夜。有道是『出淤泥而不染』,若那孩子只有這個命,我
也會把他培育成一朵青蓮。」
清鄉公子淡淡的口吻裡含蘊一股徹亮的心思,似乎穿越年歲,早先濃郁的槐花香
像簾幕般被掀了開。松風樓的燈火一盞盞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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