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字學書學詩學文、學音律學棋藝學演曲,還要學看相學喝酒學把庭中哪一
枝花風雅地剪下。清鄉總是不急不徐帶他臨帖畫字,據說古人寫黑池水才成氣候
,日日月月來他們一起畫字用上的黑墨,只怕可以把整座麗繪院漆成玄瓦黑牆;
練字是記性、也練氣,清鄉說字一定要天天寫,但不能練出繭,每天做完院裡的
粗活到松風樓,清鄉必先接過阿鶴的手盤驗,若當日不小心生了水泡,清鄉便會
拿出金烏錦匣裡的藥瓶,輕輕地在他手裡敷抹。
他喜歡清鄉沏的茶,不論什麼等級的茶葉,清鄉總有能耐沏出雲霧端的茶香
,受過這迷幻錯亂折磨的客人總說是「茶醉」。有文才的官人稱為知己,往往相
贈時辭對子,有武功的頗具俠名來頭,輕功躍進就要把酒聽曲,形色來去,阿鶴
慢慢看懂了清鄉待客之理;有些客人只會惹得滿身腥、有些會惹得滿城雷雨。
「浩態狂香昔末逢,紅燈爍爍綠盤龍。」清鄉望著庭院徐吟詩句。
「覺末觸對情驚恐,身在仙宮第幾重?」阿鶴靈敏地接續。
「好個『身在仙宮第幾重?』,詠的是什麼?」
「初夏花相,芍藥。」
「好極了,」清鄉身畔亦步亦趨的是日見成長的阿鶴,進到名滿天下的富貴
煙花寨麗繪院來,從掃灑廚工做起,到琴棋書畫的學習,身心的鍛鍊沒一刻歇息
,每餐吃的雖非上選佳餚,也得以滿足年少所需的滋養,清鄉看著阿鶴越脫稚氣
的容姿,一邊拋問考驗,如往常他倆的例行對答:「揚州芍藥,洛陽牡丹,麗繪
所接客人多是當今名流,權傾朝野,花王花相豈能不覺?來,阿鶴,你見這庭中
娉婷是為何者?」
「尾春百花紅英將盡,時值立夏粲然盛放,當為芍藥。」
「時序差異太險,今多有奇花,殊不知嬌嬌牡丹在寒冬亦能吐蕊,且道一細
辨方式。」
「莖上三枝五葉,更似狹長,此株高約莫二尺,芳香流溢,阿鶴判定是芍藥。」
清鄉讚許地點頭,然後迷離看向花株,淡然道:「芍藥是離草,總有一天要
向仙家去吧…」
「花相自當永伴花王。」阿鶴堅定道。
「呵,」清鄉由著阿鶴固執,回首見那認真的表情,一時間竟讓人痴了。
「只可惜花相總是隨王後開,難以相偕哪…」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隨即被風吹逸,只有芍藥柔紫的粉瓣哀怨附和落下一
滴應景的淚。
清鄉公子總是將世理瞭然於胸的高深樣貌,不慍不火的謙沖和煦蘊在那雙漆
黑的眼仁兒裡,每回同公子說話、每回望進那雙滴水靈瞳中自己的映像,萬般思
緒便怏怏而生,甘露滋心,天地呀宇宙呀日月星辰呀全不過爾爾,五感盡褪。
有種說法叫做「灌頂」,但不若佛家說的那麼毫無掛礙六根清淨,隱隱約約
感到一絲懸念牽扯,只要想到公子,心下便愉悅又苦惱,這心情從屬遠比辨花難
,索性擱置一旁,為公子而活便是他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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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籠子去尋找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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