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阿鶴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鶴，體態優美，仙姿娉婷，低下頭在池邊覓食，眼看水裡
倒影癡迷，心想鶴真是一種美麗又雄壯的生物，正兀自失神，便落入漁戶陷阱，繩索
「啪！」彈起繫住長腳，怎麼也掙脫不開。
「哈哈哈！俺今兒個運氣真不錯！原要抓雁鴨，如今落網的可是仙鶴，嘿嘿寶貝
，俺先不殺你，活的比死的值錢。」看不清臉孔的黑面漁夫一把抓住牠的右翅根部和
腳爪，箝制牠最靈活的行動，接著把牠放入竹簍，在震盪間頭眼昏花，竹簍蓋一罩下
來，眼前一暗，僅能從細縫透進的光分辨景物，竹簍對牠的身軀而言真是有點擁擠，
不過這漁夫待牠不薄，竟然把牠和漁獲關在一塊兒，腳下的鮮魚還在活蹦亂跳，張嘴
開闔，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美味，剛聽得那莽夫所言，要先留牠一命似乎不虛，連糧
食都為牠備妥來著。
竹簍外收穫豐盈的漁翁滿足地划動船槳準備打道回歸，牠盤算著從此地到人類村
莊所費時間，逃亡應該綽綽有餘，只是飢腸轆轆使不出力，恐怕飛不快飛不遠，牠居
高臨下看著簍底群魚，肥碩油亮看起來很是鮮美，彈跳時甚至能振動竹簍，可見剛離
水力道不弱，決定先候片刻等牠們精力衰竭，牠也好儲備體力。
靜靜觀察魚的動作，卻聽到漁夫喝五吆三以外的細微聲響。『你不想出去？』
嗯？
『你不想出去？』
這聲音…
『我問的是你，鶴不是有靈性麼？』
『你是誰？』
『你彎下身看看。』
『這簍子小，我彎不下去。』
『好吧，想請你幫幫忙，解救眾生。』
『幫忙？』
『怎麼？你難道不想重獲自由、擁抱光明？』
『自然想，我在等。』
『等什麼？』
『等個好時機。』
『你能等，我們可不能等。』
『你們？唔，現在正在彈跳的這些麼？』
『我們打算把簍子撞倒，可你杵在這裡壞事。』
『抱歉，我等會兒就會走了。』
『可是我類族人不能等…而且你那虎視眈眈的神情，是打算先飽餐一頓再走吧？』
好聰慧的魚兒，也很囉唆。
『弱肉強食，天經地義，老實跟你說吧，我現在肚子正餓著，得先果腹才有機會
逃出生天。』
『那麼…我跟你交換個條件。』
『什麼？』交換條件？
『我讓你吃，但你要解救我的族人。』
『你讓我吃？』
『是的，你掙脫簍子口飛逃時，記得把簍子翻倒，讓牠們有機會逃出去，這樣就
行了。』
『你要犧牲你自己？』
『少說廢話，我看你緊縮在這窄天窄地裡也很難捱吧，不如乾脆點，大家都好過。
一句話，吃不吃由你，你出去的勝算大，要不要順便救大夥兒就看你的慈悲心。』
的確，無論如何牠要逃出去是沒疑問的，但要不要順救這些「難友」呢？
『吃是不吃？』
『既然你老兄盛情款待，我就應允你吧，只是你們都生做一個模樣，我怎知哪個
是你？』
『你且張開那長喙。』
聞言闓喙，忽然一尾鮮魚奮力彈跳至口裡，阿鶴含著口裡的美味，心下頓生感動。
瞬間用那長喙狠狠啄破竹編，倏地掙開束縛，在漁夫驚訝的吆喝聲中撥倒簍子，眼見
群魚流入河中，便展開大翅，在漁夫擎起船槳揮打前逃之夭夭。
阿鶴飛至百里外一處水塘，落地歇息，垂下頭吐出口中啣著的魚。
『你為什麼不吃了我？』魚在水裡游動，在陽光下閃著碧綠如玉的鱗片。
『我敬重你，雖不同類，但你是個仁者、賢者。』
『真不知該說你傻還是該稱讚你。』
『你該感謝我。』
『呵，我活了幾百年，第一次遇見你這般的。』
『幾百年？』
『是啊，我即將位列仙班，就仰賴最後一次功德圓滿，所以你又壞了我好事啦！』
『啊…』
『我想這就是緣分，也許上天要我來渡你…』
『老兄成仙時，小弟可以送你一程。』
『呵呵呵，小老弟真有趣。啊，有人類來了，你也快去躲起來，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隨即不見蹤影。
阿鶴企足延頸，左顧右盼，卻感受不到什麼動靜，想想肚子著實飢餓，便輕扇雙翅
，往附近水稻田尋去。
「想起來了麼？」
「你…」阿鶴站在田埂，不知何時成了雙手雙腳的人形，迎面走來的，是他最最熟
悉的故人。
「在那之後，你三不五時去聽魚兒講道說法，牠的最後功德就是渡了你──這就是
我們共有的故事。」
「揚翎公子…」阿鶴看著和自己相同的俊秀臉龐，四肢百骸裡熟悉的律動感襲來，
他想起上一輩子…曾是那歡歌聲聞遐邇、舞步如醉似癡的仙禽。
「想起來了？」
「嗯，我想起來我的世界是以上人為中心在運行，無怨無悔…」
揚翎公子憑風微笑，喃喃複誦，「無怨無悔…」
「咱們可不能讓他小看了。」
「是啊，竟然左右我的夢境，以為這樣便可以左右我的想法！」
「我依然會親手殺了他，為了他的願望。」
「但我依然不會恨他，別以為演一齣爛戲能讓我就此懷恨終生。」
「身為智者，卻把愛情想簡單了。」
「不知是從那兒來的思想，既然特地來尋我，怎麼不乾脆點兒說明白？」
「上人在解救眾生時才會乾脆，正如他乾脆地下來尋他的鶴兒。」
「你要記得把玉魚放在他的胸口。」
「…我會的。」
分不清是哪張口說的話語，兩個身影相視而笑，愉快地在夕陽下牽起手，像對舞
不停的鶴。
「你信命麼？」
「自然是信的。」
「上人為了我們割捨仙胎，下凡淪為人類中最卑賤的行業…」
「這是命，也是愛…」
「………怎麼著…我怎麼想掉淚呢……」
「那就流著整晚的淚罷，明天一早醒來，又能擁抱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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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是最終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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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籠子去尋找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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