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托爾解釋到口乾舌躁，西薇就是打定主意不肯開口，只用點頭搖頭來
回應，讓托爾倍感無力且喪氣。
想想受到這種懲罰也應該算輕的了──除卻身上眾多的輕微凍傷和燒傷之
外──托爾自己也覺得罪有應得，就算是不小心在西薇衣服裂開時看到幾眼，
也不應該把映入眼簾的裸露肌膚烙進自己腦海裡……
停止！深山內的孤男寡女就已經很糟糕了，別再想這些火上加油的事！
托爾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牽著韁繩繼續往前。看看路途應該已經過了中
繼點，等經過暱稱鹿尾湖的小湖泊，就只再需要一天半的路程便能越過山區。
但他萬萬沒想到，西薇看到鹿尾湖的時候會開口提出這種要求。
「我想要洗澡。」
「吭？」托爾懷疑地掏了掏耳朵，抬頭瞄了騎在馬上的西薇一眼，希望剛
那句話是自己幻聽。
「我想要洗、澡。」然而西薇堅定且特別強調地重複了一次。
「小姐，這很危險。」解下座騎鞍旁的三四個水袋，托爾把韁繩掛到樹枝
上，便走到湖邊補充飲水。「而且只有我們兩人，妳洗澡的時候我要怎麼看顧
妳？更別說這裡會有熊出沒，牠們都會來這裡喝水和狩獵。」
「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洗澡了。」西薇的表情稍稍動搖了一下，臉上一
片赤紅，手指又開始不安地絞動在一塊，看得托爾覺得那好像在絞著自己的
胃，隱隱生疼啊。
但不堅定自己的立場不行。不再看著西薇的動作，托爾確認水袋都裝滿水
並塞好袋口，才一字一句，以傭兵的專業語氣說：「不行就是不行，我必須保
護妳的安全，並有義務禁止妳做出危險……」
「──托爾！」西薇的聲音裡透著一絲驚慌，緊接著一發熾熱的火球擦過
托爾身邊，燒去他臂上一截衣袖。
「哇啊！」正想叫出「用不著為了洗澡謀殺我吧！？」，站直身體的托爾
卻看到一頭渾身濕淋淋的巨熊，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不遠處，頭部還冒著青
煙，看來是西薇剛才的火球造成的。
連忙阻止西薇下一步的動作，托爾站直身體面對巨熊，雙手拎著水袋高高
舉起。「別激怒牠，我們慢慢後退到馬那邊。」
這應該是對付普通熊類的基本動作，但眼前的巨熊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熊
類，牠眼裡閃著瘋狂的紅光，直盯著兩人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嘴角則不停地滴
下白色的水沫，碩大的身體隨著兩人後退的速度前進。
看來西薇的火球點燃了這巨熊的怒火。托爾緊張地冒出冷汗，一步一頓
的，眼角不停地瞄向放在座騎鞍上的盾牌……真不應該貪圖輕鬆把盾牌擱在
那的，瞧這巨熊要是一掌揮過來，決不是抓出幾條血痕就能了事。
「……托、托爾，牠越來越近了……」
托爾稍微分神的時候，西薇緊揪住托爾的衣擺，像個無助的孩子。
在巨熊逼近他們並吼叫著人立起來的瞬間，托爾奮力把手中的水袋砸向巨
熊腦袋，再一把推開西薇要她離遠一點。而巨熊在那一砸之下，將所有的注意
力都集中到托爾身上，兇猛地一巴掌朝托爾揮落。
托爾使勁往後跳了一大步才避過熊爪，側身拔出腰間的長劍朝巨熊揮來的
第二爪砍去，卻只削下一片熊毛，駭得他狼狽地往後滾了一圈閃避巨熊的攻擊。
「托爾！」隨著西薇的尖叫，火球一發發地擊中巨熊的背部，卻只將巨熊
濕淋淋的熊毛給烤乾了些，泛起一片赤褐色的反光，巨熊也回過頭，一雙血紅
的眼珠直瞪著攻擊牠的女人。
幾乎是本能行動，西薇害怕得拔腿往馬匹方向逃跑，巨熊低吼著轉身欲追，
這時壓低身體的托爾抓緊長劍，看準巨熊淺色的側腹，挺劍奮力直刺進去。
但巨熊只發出一聲悶吼，不理會刺傷牠的托爾，執拗地奔向西薇並藉著衝
勁揮出熊爪，伴隨著尖叫和馬匹嘶鳴，托爾只看到西薇的身體像朽木般飛滾了
好幾圈不再動彈。
──光之女神啊，我是幹了什麼事？為什麼讓那堅強又可憐的女孩受傷了？
托爾震驚到無法動彈，直到巨熊回頭咆哮著揮動爪子時，他才下意識地舉
起劍自保。
──不論她是生是死，都得把這畜生引得遠遠的才行。
引開巨熊是唯一的下策。現在還是午間，總會有過路人經過幫忙西薇，而
且留在原地週旋也無濟於事，更慘的還有可能雙雙死在這裡。
想到這裡，托爾使出渾身解數，閃躲著巨熊揮舞的熊掌，並趁隙反擊，劍
尖削落不少熊毛熊皮，惹得巨熊更加忿怒。而托爾身上可以護身的鎖子甲也被
熊爪一勾之下崩解四散，襯衣也血跡斑斑的分不出是人血還是熊血。
一人一熊纏鬥間已遠離路徑進入山林，藉著樹木閃躲熊爪是輕鬆了不少，
但巨熊每揮一掌便拍斷一株馬頸粗的樹木，氣勢也驚人得讓托爾不敢太靠近。
※ ＊ ＊ ＊ ＊ ＊
一陣陣濕熱又帶著草腥味的氣息，不斷地噴在他的臉上耳上，逼得他不得
不睜開眼睛。
但腦袋中的暈眩還是沒能讓他認清現況，只知道眼前的馬匹看來很眼熟，
像是……像是這幾天都繫在營地旁的，托爾的座騎。
……托爾？
威爾達嚇地瞪大眼睛翻身坐起，才發現身上的衣服竟裂開一條大縫，上頭
像是浸過什麼液體，乾硬且帶著一股腐臭鐵鏽味。
──是血。
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鼓動起來，他不安地張望四週，發現自己坐在泥
土路上，身旁有不少零亂的腳印和馬蹄印，路邊則滾落一副碩大的盾牌，看來
是托爾的東西。
──發生了什麼事？西薇傷得重不重？托爾又到哪去了？
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得找到人才知道。威爾達站起身，從馬匹上的行囊裡拿
出托爾的衣服胡亂穿上，仗著長久生活在黑夜裡練就的夜視能力，順著腳印沿
路找人。
才踏出一兩步，便看到驚人的碩大野獸腳印，隱約猜到發生過的事故，讓
他捏了一把冷汗。
「──托爾！」忍不住高聲叫喚，只換來幾聲夜梟的低鳴。
隨著零亂的戰鬥痕跡進入山林，看到林中一片狼藉，受傷彎折的樹木發出
濃厚的樹脂氣味，蹲坐在殘木上的夜梟不滿的啼叫著，像在抗議家園被破壞怠
盡似的。
傾倒的樹木在斷崖邊終止，威爾達沿著斷崖來回搜尋了兩次，連聲叫喚也
得不到回應，使他不禁更往壞處猜想。
──不會摔到斷崖下了吧。
花了點時間走回路上，馬匹仍站在原地，睜著一雙大眼望著他。
從行囊裡找出一綑繩索，威爾達原本想留下馬匹，卻又改變主意的牽起韁
繩。「來吧，我想你主人應該也受傷了，到時你可以幫上忙。」
牽著馬匹來到斷崖邊，將繩子緊緊繫在崖邊的斷木上，使勁拉了幾次確認
繩結不會鬆脫後，威爾達才將繩子纏在身上，慢慢地爬下斷崖。
才爬到一半，一股淡淡的腐臭氣味便飄了上來，還伴隨著野獸啃食聲，咕
嗤咕嗤的聽得威爾達幾欲作噁，冒著冷汗的手心還險些抓不住繩索，好不容易
爬到崖下，只看到一頭巨大的熊屍，和十幾頭分食死屍還不停吵架的餓狼禿鷹。
惡狼見到威爾達，抬起沾滿熊血的頭嗚嗚示威了一陣，又低下頭撕咬肉
塊，顯然對威爾達不感興趣。
「──托爾？你在哪裡？」小心地繞過熊屍，沿著斷崖往西走，為了不驚
動那堆食腐者，威爾達只敢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叫喚。
不遠處的草叢傳來窸窣聲，尋聲看去，只看到一把斜插在草地上的劍，在
月光照映下竟閃耀出赤黑色的光。
※ ＊ ＊ ＊ ＊ ＊
「……醒來了嗎？」察覺到昏睡的托爾動了下身體，威爾達顧不得才生到
一半的營火，蹲到托爾身邊關切。
全身傷口又痛又涼，像是被敷上不知名的藥膏，使傷口尖銳的疼痛全軟化
成隱約的鈍痛，雖然如此還是讓托爾滿頭冷汗。
「……這裡是？」
「我也不知道，這附近有個小湖泊，我想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紮營應該不
錯……」急促地說了一長串，威爾達露出又擔心又困惑的表情。「你們發生
了什麼事？西薇還好吧？」
「熊……。」想到西薇倒地的情景，托爾只覺得又愧疚又難過。「有隻巨
熊襲擊我們，我不確定西薇傷得重不重……我為了引開熊和熊一起摔到斷崖
下……」
後來的記憶破碎得難以回憶，只記得為了遠離熊屍和可能前來的食腐者，
他拚了命連走帶滾的想找個藏身處，然後……。
「那頭熊，好像不是普通的熊。」威爾達蹙起眉頭，往營火裡丟了一顆沒
什麼威力卻足以點燃營火的小火球。「雖然死了，屍體上還殘留著奇怪的魔法
波動，我從來沒感覺過這種……邪惡的波動。」
托爾勉力撐起上半身，才發現上身纏滿裹傷用的布條，應該沾滿血的襯衣
掛在一旁的樹稍上，還滴著水滴，身上則蓋著充當被單的披風；而威爾達從行
囊裡拿出肉乾和僅存的一袋水袋，遞給托爾。
「小心點，我雖然用了點魔法讓你的傷口凝結，不過隨便亂動的話還是有
可能裂開。」
小聲的嘀咕了句「難怪我覺得涼涼的」，托爾忍著疼痛開始配水吃起略鹹
的肉片，好半晌才長嘆口氣，向威爾達說：「對不起，我沒照顧好西薇。」
「……不要緊，我想你盡力了。」威爾達就著火光攤開手掌又握起拳頭。
「我沒事，相信西薇也應該沒什麼大礙。」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也只能這樣想啦。」瞪了托爾一眼，威爾達好沒氣地戳著對方胸膛上的
傷口，每一指都透著寒氣。「你先趁這半夜顧好傷，好好睡一覺，等天亮就換
你照顧西薇了。」說完，不等托爾的回應，一把就推倒托爾讓他躺好。「你睡
吧，我來守夜。」
看著隨手用草莖胡亂紮起長髮的威爾達，托爾眨眨眼，才發現這幾日看似
優雅的法師今日卻邋遢得緊。身上的衣服東破西綻的，應該是在找人途中被草
木勾破的吧？這對兄妹平常都被保護得好好的，現在受到這種苦不知道吃不吃
得消……。
想東想西迷迷糊糊間，身體被推了兩三下，感覺到有人躺到自己身邊。托
爾睜開眼望去，只看到威爾達放大的臉龐。
「醒了？正好，時間快到了，麻煩你等一下看西薇有沒有怎樣。」躺平的
威爾達還不忘替自己──或該說是等下會出現的妹妹──蓋上罩衫，然後意有
所指地看著已撐起上半身的托爾。「我好像沒跟你說？你的底……」
話還沒說完，突如其來地捲過一陣白霧，等霧氣散去，威爾達原本的位置
換成了伸著懶腰打呵欠的西薇。
托爾連忙忍痛爬起身想看看西薇的傷勢，卻覺得腿上一涼，披風下的雙腿
竟光溜溜的連底褲都沒穿，只有傷處紮著布條，在清晨的涼意中起了陣雞皮疙
瘩。
而西薇仍張著嘴，瞪大了眼睛詫異萬分地看著手忙腳亂掩飾尷尬的托爾。
「……我的天，你是跟我哥做出什麼事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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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諷和低吼都被抵抗了，倒在地上的戰士無助地看著巨熊往法師跑去。
「法師快開冰箱！」
「我、我是火法，沒有冰箱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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