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裁縫師傅 (12)

[anthrazit (未開獎的彩票)]

§



江春水即將滿十八歲，在滬春學藝已屆三年，再不到半年就可以正式出師。他作工
紮實，態度謙恭，加上正是桃花帶俏的青春年少，讓人瞧了就心喜，看過江春水的
客人都對老師傅說江春水假以時日必是跟老師傅一樣厲害的裁縫師。老師傅只說，
要學的還多著呢，別太讚年輕人害他得意忘形。少年江春水在一旁熨衣服，臉頰跟
眼梢都微微泛紅，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蒸汽烘出來的。



雖然不讓客人過譽江春水，老師傅倒真是很看重這個最年輕的徒弟的。當地的仕紳
陳老爺要嫁女兒，委託滬春訂製全家人的西式禮服，老師傅把江春水帶了去。陳家
大宅是日式巴洛克風的洋房，裡頭的格局與裝潢都讓江春水開了眼界，管家將師徒
兩人帶到客廳，陳家主人已經等在那裡。老師傅帶著江春水向陳家主人一揖：


『陳老爺，這是敝號極出彩的徒弟，敝人帶小徒為貴府服務，若有不周之處請陳老
爺不吝賜教。』老師傅帶著上海鄉音，糯糯軟軟地向陳老爺介紹了江春水。江春水
向陳老爺再次低頭示意。



陳老爺開口，是一把低沈醇厚的嗓音，語調文雅：『溫師傅太客氣了，滬春的手藝
我一向很信賴，這位少年師傅一定是很出色的－－少年師傅的姓名是？』



江春水抬起頭，與陳老爺的目光相對：『我叫江春水，陳老爺。』陳老爺聽了以後
儒雅地笑了：『春水師傅，這個名字很適合你。』陳老爺進而站起來，引著老師傅
與江春水：『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找內人與小女。』




§



稱他老爺，但是陳老爺看起來一點都不老，高瘦的身材與他的書生氣質相符，若不
是他有一個即將出嫁的女兒，江春水全然不覺陳老爺的年紀已經足以當他的父親了。
陳老爺並沒有大戶的架子，引路的時候讓老師傅走在前面，江春水與他並行，看江
春水不識路拐錯方向他的大手會輕輕擺到江春水細窄的肩上，柔聲說正確的路線。



滬春師徒讓陳老爺引進宅邸迴廊拐角、對著中庭花園的房間，陳夫人與陳家小姐似
乎正在商討婚禮相關事宜，看到陳老爺，陳家小姐便走向父親拉住他的手。


『多桑，你來得正巧，來看看卡桑跟我選的婚禮花束。』



陳家小姐很活潑，一方面是基於個性另一方面也是年輕的緣故。陳家小姐與父母親
彷彿很親近，喜歡跟父親撒嬌，笑起來的聲音像夏風吹拂之下徐徐搖動的風鈴。與
父親說話了一陣，陳家小姐才發現站在父親身後的一老一少。



『淳子，這是滬春的溫師傅跟江師傅，來幫我們量製你結婚時要穿的禮服。』陳老
爺轉頭向滬春師徒：『兩位師傅，這是小女淳理，還有我的夫人。』站在離他們稍
遠的陳夫人向他們點了點頭。



陳夫人莊重嫻雅，看得出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兒，對待滬春師徒妥切合節，然而就
是太妥切合節了反而顯得疏遠，年輕的江春水不知道該怎麼與過度有禮的年長女性
應對。而無論江春水的忐忑，他與老師傅今天的任務就是替陳家人量身；陳家的佣
人拉起了房間的窗帘，推出大扇的穿衣鏡，地板上本就鋪了地毯，整個房間成了豪
華的試衣間。



『兩位師傅先幫小女量身，我與內人先處理一些事情，等等再過來。』




§



「春水師傅。」高遐邇作弄似地這麼喚江春水，讓江春水心驚了一下。




§



『這位小師傅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陳家小姐不怕生，也不扭捏，瞧江春水長相
白淨文秀，對他特別感興趣，一點都不像要出嫁的年輕女郎。



『淳理小姐，我、我叫江春水，今年十八……』



『哦春水師傅你跟我一樣年紀啊！』陳淳理嘻嘻笑，『你長得真漂亮，看起來比我
小－－這樣吧你來幫我量身吧。』江春水求救地看著自己的師傅，老師傅使個眼色
要他別忤逆客人的意思，但是江春水第一次替妙齡小姐量身，不免害臊，耳朵都紅
了起來。


『淳理小姐，那我……』淳理是陳家小姐的漢名，只有父母才會叫她淳子。陳淳理
聽江春水這麼叫她心裡不太開心：『不用叫小姐什麼的，叫我淳子。』



『……淳子。』



量身的時候江春水非常緊張，手上雖然穩健如常，但是他滿臉通紅，桃花眼梢好像
開滿桃花似的。陳淳理偷看江春水，覺得非常有趣。



『春水師傅到底你是女孩家還是我是啊？你的臉怎麼這麼紅～』陳家小姐看江春水
無所適從笑得更加開心。老師傅故意走出去抽菸了，江春水只能任陳淳理捉弄。



『淳子，你別讓江師傅為難。』成年女性的聲音響起，是陳夫人走了進來，後面才
是陳老爺跟老師傅。陳淳理似乎比較敬畏母親，但也只是噘著嘴收斂了輕浮。



『春水師傅，您別跟淳理計較，這個女兒就是淘氣了一點。』陳老爺接著夫人的話，
但是口吻裡全無嚴厲的味道。



『哦不，我，我不，陳老爺別這麼說。』而即使陳家小姐戲弄他，江春水也已經量
好了她的尺寸，老師傅對他點了一下頭。



輪到陳老爺跟陳夫人要量身，因為陳夫人衣服一向由老師傅負責，量身也由他來，
所以陳老爺對江春水微笑道：『那麼麻煩春水師傅了。』



被陳老爺這麼一拜託，江春水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又七上八下起來，看江春水的窘樣
陳淳理覺得很有趣，說要跟著看江春水量身，陳夫人威嚴地喊了一聲「淳理過來」，
陳家小姐只好悻悻地走去母親那裡。傭人拉起房間中央的屏風，讓陳氏夫婦量身。





§



回到裁縫店已是入夜，師徒倆並沒歇息，因為今次帶去的布料陳夫人不盡滿意，所
以老師傅要再揀選幾塊布料讓陳家挑選。師徒倆匆匆吃過晚飯，在日光燈下尋找適
合的布料，挑好後老師傅要江春水明天給陳家送去。



『春水欸。』老師傅瞇著老眼盯著今天量的尺寸圖，一邊叫了江春水，在滬春裡老
師傅都是說上海話，三年下來江春水聽說上海話都不成問題。



『師傅。』



『那陳家小姐很作麼，小心伺候著，不要斗五斗六去了。』
（那陳家小姐很嬌氣哪，小心伺候著，不要粗心大意壞了事。）



『知道。』



『好咯儂休息去吧。』




§



隔天江春水送布料到陳家大宅，照例讓管家迎進客廳，布料管家拿了進去，江春水
站在客廳裡等待。不一會兒管家來說老爺請江師傅到書房。



『早安，春水師傅。』


『陳老爺您早。』


『內人帶著淳理一起上街了，要中午才回來，春水師傅若是不急，在此稍作等候好
嗎？』江春水心想師傅交代今天一定要決定布料，不然下面的工作無法進行，所以
他答應了。陳老爺讓下人準備茶點過來。



『春水師傅請坐。』江春水聞言，落座在書房的沙發。



『謝謝陳老爺。』



『江師傅請用茶。』佣人端茶到眼前讓江春水一愣。他很少受這款禮遇，顯得侷促。


『哦謝謝。』



陳老爺仍坐在書桌旁的扶手椅，微笑地看著江春水，然後填塞了一斗菸草並且點燃，
將菸斗叼在嘴上。江春水覺得那煙味特別濃郁香醇。



『春水師傅在滬春幾年了呢？』


『已經三年了。』



『敢問春水師傅今年貴庚？』


『十八歲了。』



『哦跟淳理同年呢。』陳老爺溫文地笑了，江春水覺得他的笑容特別有氣質。『春
水師傅學藝之前上過學吧？』



『是的，念完了初中才進城跟師傅學藝。』



江春水出身務農家庭，因為天資聰穎家裡希望栽培他讀書，然而江春水覺得家裡經
濟實在捉襟見肘，自己不應當只顧讀書，初中讀完就跟父母說寧可去學個手藝，學
徒期間吃住都在師傅作坊，不花太多錢，出師之後就能分擔家計。父母雖然覺得可
惜，但還是讓兒子出門學藝，江春水就投入了滬春門下。



『哦……春水師傅喜歡讀書嗎？我說教科書之外的。』



被陳老闆這麼一問江春水想了想，他誠實地搖了搖頭：『以前心思都花在讀書考試，
很少看課外書。』以他的家境也買不起課外書，農村更甭提什麼租書店了。



『那我拿幾本書給春水師傅讀讀？』



江春水心裡想學徒生活很累很忙，其實沒有多少餘暇可以讀書，但是陳老爺是一番
好意他也就答應了下來。陳老爺從書櫃拿了幾冊小書給他。



不久管家過來通報夫人與小姐已經回府，陳老爺便帶著江春水去前一天的房間跟女
眷會合揀選布料。




§



挑完布後江春水要告辭，陳淳理卻央著他說她要去滬春看看，因為她堅持要參觀禮
服製作的每個步驟，陳夫人也就由她去。陳淳理蹦蹦跳跳地跟著江春水回滬春。到
裁縫店門前遇上剛從店裡出來的滿嬌。



『哦江仔你回來囉。』


『嗯。』


『這位是？』



『這位是城南的陳家小姐，我跟師傅最近要作她的結婚禮服。』



滿嬌聽了笑著說，『哦你好陳小姐。』陳淳理並沒有理會她，對江春水說：『我們
進去吧春水師傅。』便拉著江春水的手臂往內走，江春水無奈地看著滿嬌，滿嬌用
嘴型跟他說「你完蛋了。」



伺候陳淳理真的很累，等終於送走陳淳理江春水覺得他簡直像燙了三百件衣服那麼
累。他垂頭坐在店面的台階，這時滿嬌又跑過來。



『我們進去吧春水師傅～』滿嬌嗲聲嗲氣地模仿陳淳理的語調，江春水抬起頭哀怨
地看著滿嬌：『阿滿你不要還來挖苦我了。』



滿嬌叉起腰睨著江春水，『那個查某不是要結婚嗎，跟你那麼親近幹嘛？你小心一
點，別招惹她。』聽滿嬌這麼說江春水更是喪氣：


『我也不想啊……』



『春水欸，進來做事！』聽老師傅喊江春水拍拍褲子上的塵土站起來：『好啦阿滿
我去忙了。』



『今晚土地公廟前面演歌仔戲，你要不要去看？』



『大概沒空吧，你自己去吧。』



『好啦再會啦。』



『嗯。』




§



睡前江春水拿出陳老爺借他的書，主要是武俠小說，連著幾本剛好是系列作；另外
只有一本是其他書名，作者好像是日本人，叫做伊東聞秋，打開卻是中文，是詩跟
散文的小輯子。江春水好奇，拿起那本小輯子開始讀。



武俠小說讀起來很快，不消一週江春水已經全部讀完，而他最喜歡那本小輯子。裁
縫店休息日他瞞著師傅自己去到陳家大宅，想說若是陳老爺不在那他下次再將書還
給他，不過管家說陳老爺在，請他進去。



陳老爺依然在書房，看到江春水又是那溫文儒雅的笑容：『春水師傅。』



『陳老爺，謝謝您的書，我讀完了。』江春水把書交給陳老爺，仍然站在書桌旁，
陳老爺站起來，將書擺回背後的書櫃。



『你讀得很快啊。有特別喜歡的書嗎？』



『我喜歡伊東聞秋的小輯子。』陳老爺聽了笑了起來，笑聲裡充滿愉快的情緒：


『那是我寫的。』



陳老爺的名字叫陳秋閔，喜歡寫作，但是都用筆名發表，連家人都不知道。陳老爺
眼裡含笑地看著江春水：『我還有其他的小輯子，春水師傅有興趣嗎。』





§



拿了新的小輯子回去，江春水依然是睡前才打開來讀，裡面的內容是戀歌。江春水
心驚地將書頁再次闔起。




§



禮服製作的進展很順利，但是陳淳理不時地黏著江春水讓他很困擾，師傅交代要好
好伺候她，他盡力了，可是覺得她未免太過熱絡，滿嬌的警告也在江春水腦中嗡嗡
作響。這天陳夫人不在，陳淳理又藉故讓送樣本過來的江春水陪她打發時間。她挽
著他在中庭花園裡聊天。



『那個，淳理小姐……』


『淳子。』



『……嗯淳子，』陳淳理笑得甜蜜蜜地看著他：『什麼事呢春水師傅？』



『你是快結婚的新娘子了，我應當要知分寸，不能與你走得太近。』



『我不想結婚。』陳淳理放開江春水，頭別向其他地方。



『咦？』



『那是卡桑選的人，每次都是卡桑帶著我去見他，年紀幾乎都跟多桑一樣了，我不
喜歡他。』



可是那麼開心地在籌備婚禮又是怎麼回事。江春水在心裡充滿疑問。



『……因為我原本想依卡桑的意思嫁給那個人卡桑就會比較喜歡我－－但是我現在
改變主意了，春水師傅我喜歡你！』她吻了他。



江春水覺得非常暈眩。





§



江春水情緒非常低迷，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禮服的製作仍然進行順利，假縫已經
完成，他跟老師傅必須再去陳家讓客人試穿，一路上他都顯得心事重重，老師傅看
在眼裡。



『春水欸。』


『師傅。』


『裁縫師不能與客人談感情。』


『……知道。』





--

個板： bs2.to → P_Flaschenpost

※ 編輯: anthrazit       來自: 85.178.168.32        (05/02 06:53)
推 alexiaflora:師傅的過去T口T!!
（發面紙）還沒演完，面紙省得點用。（喂）

推 kagura1104:師傅>"< 不會是和陳老爺吧...
推 yuaniming:八成就是陳老爺...春水師傅...
推 abby2007:陳老爺....好陰險的大人.........(?)
推 lhtd:↑說得對!! 真的是陰險的大人
這叫做有手段。（菸）

推 kuyaya:純情的師父因為遇到陳老爺才變成妖孽嗎Q口Q
只能說當年江師傅是真的很嫩。每個人都有當年啊～妖孽也是。（被打）（記得發面紙）

推 akamemi:陳老爺感覺起來也是個妖孽 T3T
（發面紙）

推 shinyisung:我覺得陳老爺陳小姐陳夫人(咦?)全部都對春水師有好感..
咦？所以說江師傅是會走路的桃花樹嗎。（這是什麼鬼）

推 blacksummer:從少年到中年都喜歡年齡差距大的
啊就冤孽啊。（菸）

推 GEKKAKAJIN:這其實是一篇妖孽打架的故事吧XDDDD
推 purplewings:同意樓上 是妖孽打架的故事吧XD
我記得在本文裡我完全沒有寫到「妖孽」一詞，但是大家都認為這是個妖孽故事……

推 abby2007:      幸好不是妖精打架的故事........
推 romuko:樓上推文乍看都推妖精打架的故事...嚇我一跳!
現實時間中的江師傅不是年輕人了，不適合擔綱妖精打架的故事。（啥）

推 selfexile:嘖嘖，老爺跟女兒都喜歡春水吧...不管怎樣，都覺得春水
→ selfexile:生大病的原因一定很哀傷吧Q__Q忘了問，請問這篇是HE吧@@
（發面紙）結尾作者還沒有決定。

推 toshisuna:哦哦哦老爺不行對春水這樣啊很多人在看>///<(自己亂入戲
我就知道一定會有這個台詞……

推 saxonwing:純情的老闆遇上老手了啊......
江老闆也是有當年的啊。

※ 編輯: anthrazit       來自: 92.225.28.168        (05/02 16:48)
推 kahoberyl:喔喔  老闆過去真的很嫩耶  動不動就臉紅XDDD
當年他才十八歲啊。

推 Maplelight:感覺會有很大的事情啊～～　應該第一次是被老爺吃掉的
事情太大條，到現在都還沒寫完。（恨）

推 Xiaobabe:水嫩的老闆=////////= 竟然是老爺你!!!
雖然江老闆變水嫩了，仍然還是一個大叔的故事。（喂）

※ 編輯: anthrazit       來自: 92.225.31.254        (05/02 21:00)
推 mykaede:這是一個從小妖精進階成不老妖精的故事(全錯)
→ anthrazit:江師傅還是有變老（油條）啊～～
推 domotocat:讓江師傅生一場大病的應該是老爺了
請人客靜待日後分解～

推 kokosaw:我的腦中一直響起「老爺不要~~」  XD
果然，這個橋段充滿了腦補的老哏台詞……

推 savons:大叔大好啊!!!!!!(灑花)
（接花瓣）歡迎人客支持啊～

※ 編輯: anthrazit       來自: 92.225.31.254        (05/02 2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