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週三阿月到酒吧時荷生已經坐在鋼琴旁，戴著耳機，眼光投向不確定的某處，沒
察覺她，阿月走近聞到荷生身上的煙味，低頭看他的手指，篤定地說：「荷生，你
開始抽菸了。」荷生仍然沒理會她，阿月硬把他的臉扳過來面對她，靠近時發現他
正在聽《Lady in Satin》 ，而且恰是〈I’m a Fool to Want You〉， 她便明白
了七八分。她示意荷生摘下耳機，左手在鋼琴上敲了好幾個音，「上工了。」
荷生唱了兩句，阿月卻停下來，說她一直覺得菸嗓的女人性感得讓人心碎——「荷
生你也有那種性感的樣子了，我不想愛上你。」還沉浸在自己的傷感裡的荷生以為
阿月又再跟他開玩笑，不適切地笑了，阿月收斂以往嬉笑地凝視他。
「我今天不彈這首。」
她挑了很多旋律快樂的歌給荷生，但是荷生沒有多少時候能夠唱出快樂感覺，阿月
把他嫌得半死，卻又會在荷生患得患失的時候摸他的頭，看起來心情很好地笑。
荷生的聲音如此誠實，阿月根本不需要費心琢磨就知道荷生與克里斯之間的進展，
果然穩穩坐在所謂好朋友的位置。阿月自嘲地笑，為自己得意，而她確實會為了荷
生的快樂開心，如果她真的只是荷生的好朋友。
趁著那難以言明的情緒她瘋癲地彈起〈小星星變奏曲〉，大家都習慣她那個樣子了，
沒人覺得那有什麼，胡品一出聲也只是心疼鋼琴，吼著警告阿月別把鋼琴拆了。其
他人沒來或者走光的時候阿月又開始敲打琴板，直接用手去滑撥琴弦，用全身的力
量彈奏節制微小的琴音。
回了自己住處阿月仍然沒完地彈琴，她答錄機的留言又累積了好多通，她任由訊號
燈一直閃爍，照常彈琴睡覺起床用它打電話。
荷生與克里斯之間的發展在阿月腦中自有一套軌跡，甚至時間跨度的推算與實情對
照也八九不離十。因為本質上她與克里斯非常類似，她知道如果自己在克里斯的位
置也會做同樣的事，荷生總奇怪阿月近乎刻薄地笑話克里斯，然而並不是那樣的。
而她無法再更靠近荷生，甚至感到負疚，也與克里斯的躑躅相差無幾。克里斯無聲
無息避不見面，明顯轉移了注意力，彷彿要放下荷生，阿月完全了解那背底是怎麼
樣的心理機轉。之於她或者克里斯，荷生都太複雜了，動搖了她或他以往堅信的事
情。她保持沉默，沒有代克里斯向荷生說明，只是荷生絕望的樣子快要壓垮她了。
他們像是情侶擁抱在一起，但是阿月知道並不是那樣的。
雖然她跟荷生說過要習慣沒有她的時候，但是她自己也覺得這時間點來得早了些。
阿月在家時電話響了，凌晨三點打電話來的人只會是那一個，阿月終於接起了電話。
「樂樂。」
§
這次換成阿月消失了，這回連胡品一都毫不知情，氣得胡品一向克里斯連續抱怨了
兩個星期，讓克里斯不得不問他：「胡品一，你是轉性改愛女人了嗎？你這樣子簡
直是被丈夫拋棄拿不到贍養費的怨婦。」
「去你媽的，像阿月那樣瘋瘋癲癲彈得好得要命的鋼琴師是要打哪再去找一個啊，
這裡爵士表演口碑真正做起來就是在阿月跟荷生搭擋之後——」胡品一頓悟地「啊」
一聲，又說：「吳克己，你一定要給我留住荷生，不然我唯你是問！」
正在倒酒的克里斯一臉無辜地問：「為什麼這責任掉到我頭上啊？」
「你不用再給我裝傻了，你們有一腿還想瞞過我嗎？」胡品一喝了口威士忌潤喉，
「我就知道你才不會礙於荷生是異男就放過他——你之前比較收斂就是因為荷生吧？
你是認真的？」
「胡品一你剛剛不是在講公事嗎，為什麼扯到我的私事來，你也超公私不分的好嗎？」
「你搞上員工影響酒吧營運還敢講！」胡品一一激動又破了音，他停下來整頓自己
的聲音：「你最近過來的時間都故意跟荷生的班錯開，在打什麼主意？想甩了人家
嗎？」
克里斯顯得很為難，吞吞吐吐的：「那是，哎唷，因為談感情很可怕啊……」他有
點無助地看著胡品一，惶然地說：「荷生對我太好我也好怕。」
「所以你是真心的就對了，又因為沒膽想抽腿。」
「哎唷幹嘛這麼說啦。」
胡品一馬上有了定奪：「你今天給我留下來，去跟荷生和好。」
克里斯那晚真的留下來聽荷生表演，荷生看到他並沒有什麼表示，然而他的聲音一
向太過誠實，沒有阿月從中轉圜他的所有心思與情緒赤裸得讓人不忍，克里斯聽得
心裡七上八下但是他仍然掩飾得很好。
表演結束後克里斯去後台休息室找荷生，荷生冷冷地看他，等他開口。
「荷生，阿月不來了喔。」
「我知道。」
「……」克里斯摸摸鼻子：「那個啊，我最近找到一件禮服，很適合你。我下次帶
去你家。」
荷生眼神轉到梳妝台，信手收拾散置的梳子與眉筆，事不關己地說：「隨便你。」
隔幾天克里斯真的帶了他說的禮服去找荷生，進門時他看見穿著白襯衫與牛仔褲的
荷生一手拿著小喇叭，客廳裡迴盪著Chet Baker的音樂，正是之前荷生借給阿月的
那張黑膠唱片，她將它還給荷生的時候在裡面夾了一張謝據，事後想來那字條是阿
月預先的道別。想念阿月的時候荷生就拿出這張唱片來放。
「荷生，你在練習小喇叭啊？」克里斯把裝著禮服的紙袋放在沙發上，隔著不遠不
近的距離站在荷生身側，荷生沒有看他，只是點點頭，拿起那個紙袋，裡面是一件
深紫色的晚禮服。荷生淡淡笑了一下。
「穿這件不適合小喇叭呢。」
「那下次我再帶西裝給你——先試穿這件看看？」
荷生考慮了一下，把小喇叭擱在茶几上，進屋去換衣服。克里斯在客廳抽菸等待他，
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在顫抖。荷生穿著禮服出來，並且精心上了妝，克里斯看得發傻。
「荷生，你好漂亮。」
荷生笑了，克里斯於是讚道「荷生你笑起來好好看」，讓荷生想起阿月也這麼說。
§
「吳克己，你跟荷生和好沒？」
「……我不曉得。」
「就知道你搞不定，叫你這個一向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傢伙用腦實在太虐待你了，但
是三十年都不用腦是不行的。」
「胡品一，你可不可以在這節骨眼不要這麼沒人性啊。」
「我倒覺得我目前最像一個知心好友。吳克己，你一個人要搞定自己的感情絕對是
辦不到的，因為你既沒經驗又沒毅力，你要感謝荷生特別死心眼。」胡品一擦著酒
杯，續道：「我原以為荷生應該會跟阿月在一起，結果竟然栽在你這混球手上，那
傢伙果然也是讓人猜不透啊。」胡品一轉身，將擦亮的杯子一一放上背後的架子。
「吳克己，如果荷生決定不要你，還是要好好跟人家說謝謝。」
當晚荷生的最後一首歌唱了〈I’m a Fool to Want You〉， 克里斯直覺那是個信
號，而荷生表演完後問他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克里斯隨著他，一路琢磨該怎麼向荷
生道謝。
但是荷生什麼都沒有跟他說，只是一如往常挑了音樂播放，把克里斯一個人留在客
廳去屋內換衣服，唱片播到Chet Baker輕輕柔柔唱著〈You Don’t Know What Love
Is〉，克里斯莫名想起自己在巴黎有一晚在路邊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荷生。
「荷生，你現在唱這首歌比較接近Billie Holiday的版本。」荷生出來的時候克里
斯這麼對他說，荷生遞給他一杯威士忌。
「我沒有在酒吧唱過這首歌。」
「我曉得，但是你的唱腔變得更像她了。」荷生不回答他，喝了一口酒，給自己點
上一支菸，吐出的煙取代了他的嘆息。
「荷生。」克里斯走近荷生，抱住了他。
「荷生，我不想說謝謝。」
「嗯。」
他吻了他。
§
「胡品一，我跟荷生和好了。」
「你真是好狗運啊，吳克己。」
「我也這麼覺得。」
「但是跑了一個阿月我還是要掐死你。」
「哇啊胡品一為什麼要把這賬算在我頭上啊？救命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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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a Fool to Want You〉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ejizpNR2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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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mugengstudio.net/2015020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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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nthrazit (92.225.25.5), 01/26/2015 02:5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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