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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醒得很早。 幾乎是賀仲城一動,我便也跟著從床上坐起。賀仲城看我睡眼惺忪,說:「時間還早,能 再睡一會兒。」 我迷濛地道:「該起來了。」揉了揉臉,掀被下床。 賀仲城在折被子,我站著等他,眼睛還睜不大開。賀仲城見了,手上一停,對我道:「呆 站著做什麼?先去洗漱。」 我仍模糊地唔一聲,開門出去盥洗。 下樓前賀仲城塞了件薄外套到我手裡,屋裡不冷,但還是在他目光下穿上。 樓下是已有動靜,廚房餐桌上,仲玲一見我與賀仲城下來,朝氣地喊了早。 賀仲城徑直從我身邊走過,我在仲玲旁邊拉椅子,坐下道:「早。伯父伯母呢?」 仲玲手握筷子,盤裡一塊蘿蔔糕,說:「他們吃飽出去散步了,要晚點才會回來。」又聳 肩道:「幾十年都這樣。」 賀仲城從煎鍋裡盛了蘿蔔糕,分兩盤帶筷子地回來擺佈,問她道:「你待到什麼時候?」 「初三。初四就上工。」仲玲仰頭看他。 賀仲城又去開冰箱取牛奶,仲玲看他動作,忽而啊地一聲,想起來回頭問我:「我煮了咖 啡,彧然哥要不要喝?」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賀仲城先道:「放假了還喝咖啡?」 「喝習慣了。有加牛奶的。」仲玲強調。但看賀仲城倒了兩杯牛奶,索性轉回來,一臉折 服地朝我搖頭。 賀仲城終於坐下,又問仲玲道:「今天有什麼安排?」 「沒有。就是回來放假。」仲玲一想,提議道:「不如我帶彧然哥出去走走?」 我猶一頓,怎麼話要轉往我身上。 賀仲城沒意見,她便開心來看我,問:「要去市裡?今天營業的店怕不多。或是去公園裡 走吧?」 我只是笑。往昔賀仲城拉我出門,可是不問我去哪。 伯父與伯母散步回來後,賀仲城便得了一樣新差事:貼春聯。 賀仲城拿著據說請名家寫來的一副春聯,挽袖站在賀家門口,聽仲玲在身後指揮:「左邊 高一點兒。欸,下面歪了?往右,右邊──」 我兩手放外套口袋,立於仲玲一側,對這場面感到有趣。 賀仲城是難得讓人指使,還不帶氣,心甘情願的。約是兄妹間樂趣。 賀仲城貼完春聯也往後站,瞧一會,仲玲沒等他發話,一把將紅的幾張紙往他胸口上 貼,道:「喏。爸爸說讓你把二樓房門口的福字也換下。」 賀仲城接了道:「是你房門口的福字吧。」 仲玲笑咪咪地道:「是啊。」 隨後自口袋拿出鑰匙,往我靠一步,拉著我對賀仲城道:「謝謝哥。那我就跟彧然哥先走 啦。」 被拉著走時,我且看向賀仲城。他那眼神與我對上,有莫可奈何地好笑,又似在提醒 我:好自為之。 仲玲開著她的車帶我在市區裡繞。 我繫著安全帶坐副駕座,看仲玲心情頗好地駕駛,霎時生出自己是讓賀家寵著護養的幻 想。 我道:「這是要去哪裡?」 仲玲略得意地回我:「帶你去本市最大的公園。」 她將車開往越熱鬧的地方,後來停在地下停車場。我與她一同步行上地面。 停車場出來即是公園入口,一眼望去,能見公園底端離入口很遠。與公園相對是一排商店 街,這些街道經過規劃,看上去很秩序整潔。 今日是除夕,有些店家拉了鐵門,只餘全年無休的零星服務業還開著。仲玲在連鎖咖啡店 買了一杯咖啡,猶帶抱歉地向我說:「平日工作喝慣了,假日還是想喝。」 我笑笑。其實無妨。仲玲是外科醫生,日常繁忙程度可想而知;賀仲城早上那樣說,無 非是是不想亂了我平常口味,非是要勸誡仲玲什麼。 而我少喝咖啡,更不過是不想清醒。 仲玲與我走進公園,沿著鋪好的石板路走,大約天氣好,公園裡散著不少人。都是攜家帶 眷,小孩子特別多。 仲玲手持咖啡,另一手插口袋裡,豁然一般,深深吸吐一口氣。 她緩緩向我道:「彧然哥。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嗯?」我轉頭看她。 仲玲笑容和緩下來,說:「很久不見,這一回見著你,感覺情況好上很多。很值得高 興。」 聽懂她說什麼,我低了頭笑。這件事不多值得愉快。 我道:「好不好起來,只是順其自然。要一直停在同個階段也不容易。」 「彧然哥。」仲玲猶豫道:「……能跟你談談清禹嗎?」 「有什麼好不能談的。」我淡然,只揚了下語調。 仲玲即道:「那要是你聽得不舒服了,得馬上喊我停下。我便不再談。」 接著未等到我反話,她才說:「不論作為清禹的同學和朋友,或站在醫生的立場,我都真 心為你的好轉感到高興。」 我僅是維持著淡薄的笑意。 早在聽聞賀仲城之前,我已與仲玲認識──清禹和她是高中同學。 那時聽清禹說,班上有個女孩子與他志趣相同,想考醫學系,時常一起念書自習。 也未曾多想,只從清禹那裡知曉對方姓賀,名字叫作仲玲。其後亦見過幾次,都在我到學 校去找清禹的場合。 他們高三時,清禹說仲玲請了她哥哥替他們補習,加強生物和理科。因明白升學的競爭和 壓力,我只叮囑他們該適度休息。 清禹是在大一發的病。 彼時兩人考上不同校,清禹雖讓仲玲得知他生病住院,卻在後階段隱瞞了病情。 「……老實說,直到現在,我依然沒有走出清禹的選擇給我帶來的陰影。」仲玲用她聽得 出艱難的口吻道:「是真的很難。那樣子算什麼呢。很想這樣當面問他。」 我並未看著仲玲。只看著腳下,與她慢慢走。 仲玲說:「那一天他曉得我有重要考試,不告訴我,卻讓我哥去。然後就那樣了。」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話聲微緊。 「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怎麼想。一旦他告訴我,我就要在考試和去看他之間做選擇……即 使科目重修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仰頭吸氣,平復了道:「清禹大概是想,沒那麼嚴重,與其讓我去或不去地兩難,不如 等他手術完了再去看他。」 我試圖牽動嘴角,但徒勞。仲玲第一次對我提這件事。 她道:「清禹是覺得我捨不下考試,哪怕考完了能趕過去……後來我常常想,知情的我會 不會選了去陪他。越想只是越對自己失望。清禹是對的。他連病名都拖到最後一刻才告訴 我。」 我默然。 仲玲苦笑:「這真是很大的陰影。他那麼體貼,卻還是有那樣的結果。」 這才是仲玲與我久不相見的真正原因。 各懷所痛,見了面該要怎麼才好。仲玲對我無所虧欠,我單純是不能見任何人;而她,卻 是見了我也不能傾吐。不該說的,尤其是對身為清禹兄長的我。 仲玲道:「那之後,我聽見我哥將你帶回了家,你的情形很不好——我都說不清自己是何 感覺。是得以減輕那股難受,還是慶幸,我哥接住了你。好像至少……至少我們賀家不那 麼無情。」 「仲玲。」我開口喊她,道:「不無情這句,才是真的無情。」 「……抱歉。」 仲玲道歉,又解釋:「我只是對自己失望。從不敢深想自己會怎麼選。當了醫生之後,救 人的動力之一,除了是職責,也是想著,這會是清禹樂見的事。」 我對仲玲道:「我無法安慰你。」 是實話。否則我應當要說什麼。 那時手術在即,清禹並未讓我通知任何人。我也想不到賀仲城出現。一個人的離去總能給 許多人帶來傷痛,我隱約意識仲玲後來的疏遠是因為清禹,卻未曾想,是清禹留了遺憾的 陰影予她。 這沒什麼。他既貼心沒要你來,便是樂觀,卻可惜運氣不好。一點小事而已,你想得太多 太重了。無法這麼說出口。 仲玲笑了笑說:「對不起。我不應該和你說這些。」 又道:「但在此之外,我是真希望你能和我哥在一起。」 我說:「我與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能看得出來。」仲玲衷心道:「所以才真心希望。」 我面色平靜地看她。 她低頭,盯看了會兒石板路面,說:「世事無常,彧然哥,你聽過陳穎熠這個人嗎?」 我道:「不曾。」 仲玲說:「他是我哥的一個朋友。他們應有一張合照在我哥房裡。」 我不知仲玲用意,但聽她續道:「對我哥來說,清禹和陳穎熠是很相似的人。清禹也聽過 他。」仲玲說到這裡停頓,還是說:「有時仔細想想,清禹將我哥和你帶到一起,或許 是早預料到往後的事情。」 我抬首看眼前路,道:「我雖不介意有人提清禹,不過今日夠了。」 「好。」仲玲道。 她四處環顧,指著斜前方公園外的一片矮牆,道:「那裡是我與哥哥讀的小學。」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230.194.217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28042831.A.1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