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無知 限

[byon1009 (允衡)]

　　[演奏] [中文] 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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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爆頁。

　　不算HE，段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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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筆寫下，才終於能開始遺忘。












00


　　「記憶是上天賜予人最大的懲罰。」


　　你總是會想起這句話。


　　你一直認為是那個已經化為塵土的人說的，儘管你知道不是，但你依然如此相信著。
也許就像那些作家所說的，回憶是非常不可靠的東西，會隨著個人的希望逐漸變成某種模
樣，在自己的腦海裡反覆記憶，最後連自己都信以為真。


　　就像每天起床的時候你總是會佇足在浴室的鏡子前，反覆端詳鏡中的人影，反覆問自
己是誰，反覆回答：你是趙岳。


　　你是趙岳。你總是在想，「趙岳」不過是個符號，讓別人能夠指稱你這個人，能夠在
某些話題裡有共同的記憶背景。



　　就像把你這個人之於你熟識的其他人，當作是一個地區的標的物一樣。


　　所以，在每個你醒來卻發現自己依然活著時，你總得在將要擊潰你的悲傷中對著鏡子
問：你是誰？


　　你是趙岳。


　　你是那個前男友在幾年前自殺身亡還榮幸名列他遺書上的趙岳。










01


　　有所需求，給予，繼而產生價值。世上大多的職業都因為如此。


　　你總是在想，你工作之餘所做的事情也不過就是因為滿足別人的需求，如此而已。
你並不為自己提供的肉體關係感到罪惡，因為你只是需要活下去。你總是這麼想，來說服
自己所質疑的自己。


　　門鈴響了。

　　你開了門，讓外傭推著輪椅上的人進屋來。

　　「今天也是三小時嗎？」


　　輪椅上的人點點頭，然後轉頭跟外傭吩咐一下事情，外傭點點頭沒說話，跟往常一樣
遞了裝著錢的信封給你就離開了。


　　你沒有推動輪椅，只是走向前稍微彎下腰，將對方的手環住你的脖子，再一把抱起他
不能自由行動卻因為照顧良好而沒有太多萎縮跡象的腿。


　　就像往常一樣，你抱著他進了浴室，將他放在洗澡用的輔助椅上，幫他浣腸、洗澡、
擦乾身體，然後抱到按摩床上，在徹底的按摩完全身後才開始性愛的服務。


　　張子捷說他在意外發生後，雖然下肢癱瘓無法行動，卻依然有微弱的感覺，那些生理
的需求也都還在，只是沒有人相信，所以他必須像這樣花錢解決。


　　你其實並不在乎他有什麼原因，找上你的人無非就是想要肉體服務而已。









02



　　張子捷在做愛結束的清潔時常常說上幾句關於他的事。



　　「我小時候其實很愛到處亂跑。就只是因為無心又常見的惡作劇，就是拉椅子故意讓
人跌倒那種，明明那麼多人都沒有摔出事，我卻再也不能站了。」


　　大部分的時候你只是默默聽著，偶爾回應幾句表示自己有在聽。你知道你大部分的沉
默都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回應。


　　「那個同學後來寫了道歉信給我，可是我除了原諒他還能怎樣呢？我不能再站起來了
，我原不原諒他好像都沒有什麼差別。」




　　「大學的服務學習活動時，因為行動不便的關係，我只能坐在接待處，大家都在忙，
然後有個外系的同學好像看不下去，一臉正氣凜然的樣子走過來質問我『沒看到大家都在
忙嗎？為什麼不幫忙』，我坐在那裡突然腦中一片空白，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後來我
同學走過來緩頰解釋，那個人只丟下一句『你早點說啊』就走了。」


　　「後來想想我好像應該生氣，可是想到我生氣也不可能發生奇蹟，我就不知道該怎麼
生氣了。」














03


　　你蹲坐在另一個男客的身上，身體插著對方的陰莖。你在上下移動的過程裡感覺到腿
根處傳來的痠麻感，頹軟的陰莖卻一點也沒有硬起。


　　你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在當零號的時候就不太容易勃起了。並不是說你不再因
為當零號獲得快感，甚至你頹軟的陰莖還是會緩緩流出精液，就只是稍微有點硬不起來。


　　你依然沒有停下動作。

　　因為你總是在停下動作時想起一個不會再回來的人，所以你只能用意志力去克服身體
的疲累，好讓自己在客人射精前都不要想起來那個輪廓。


　　對方伸手壓下你的腰，隔著保險套把那些不會造出人命的精子射出來。

　　「趙岳，你真的很喜歡做愛。」


　　你笑了笑沒回答對方什麼，逕自忍著腿部的痠痛起身，到浴室去沖掉殘留在身上的潤
滑液。

　　你忘記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了。


　　某一天清晨你突然回神，發覺自己已經換了一個又一個男人，甚至接受金錢來給予肉
體關係。你一個人坐在失眠後的空蕩房間裡，看著時鐘上的秒針往前，一圈又一圈。


　　好像有誰曾經說過，追求肉體的快感是對死亡的一種反抗，就像從戰場回來的戰士會
熱烈渴求著性愛，藉由繁衍的慾望來反抗擦身而過的死亡。即便你的性愛和繁衍是搭不上
邊的。


　　你甚至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為了抗拒死亡而追求性愛。


　　所以你很少去想這些，比較多時候你只苦惱著，要怎麼在回診的時候和醫生解釋你怎
麼又把一個月份的藥提前吃完了。


04


　　年輕的時候你常用「緣分不夠」來看待一段關係結束後的空虛，你時常重覆咀嚼著這
句話，好讓自己打從心底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緣分這麼一回事。

　　那天你走出太平間在醫院對面的超商外抽菸時，甚至也用這句話來安慰以不夠細心責
怪自己的好友。


　　你想不起來為何當時的自己可以那樣冷靜，也想不起來為何自己的眼淚流得那樣少，
幾乎寡情寡義。還好，後面的歲月裡你還是把眼淚慢慢地還給那個放開手的人了。


　　你始終不能明白他最後在你臉書牆上說他最近很愛那首歌的原因，就像你不能明白他
赴死之際寫下「祝你們有個美好快樂的人生」是基於什麼心情。

　　那些遺留在你生命裡的記憶變成詛咒。從你在三月夢到他消失在夕陽裡開始，那些記
憶拷打著你的靈魂，你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是塊磨刀石，一點一點和時代的鏽斑被時間沖散
。


　　你開始能夠提起關於他的事情，也開始能夠好好生活，你以為真的就像那些勵志名言
說的，時間能夠沖淡一切。


　　直到下一個三月，還有下下個三月，你發現傷口並沒有縮小，也沒有結痂的跡象。

　　只是你痛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不想起這個傷口時，就不會被它擊倒。

　　所有的傷都像是刨掉一塊肉，乍看之下是對於傷痛的耐受力提高，其實只是後來的刀
子刺進被挖空的地方而且範圍不夠大，不足以再使人受傷。空掉的地方是沒辦法被刺痛的
。

　　你終於從一次又一次的傷痕裡明白：受傷這回事啊，如果使人成長，那是因為傷得並
不夠重才能夠癒合；如果傷口太大，人就會不可逆地壞掉。

　　從骨頭深處一點一點腐爛壞掉，永遠也不會好了。你知道的。

　　所以你才會每次看著電線時，都會思考把自己掛在上面會有什麼心情與感觸，思考那
個把太平間當烏江來跟你告別的人，是不是把那樣的勒痕當成自刎的痕跡。



05


　　有首詩的開頭是：去年今日此門中。


　　這首詩你早已經倒背如流，但是你卻再也不敢提起這首詩。就像你花了很多的力氣，
才終於可以在回憶某個人的時候，用「瑞德」來代稱這個人。即便你知道光是這樣記憶這
個人，就足以讓你溺斃在一瞬間湧上的寂寞。


　　你記得在幾年前盛大的社運場合裡，你送喘不過氣的瑞德到醫護站，然後緊跟著醫護
人員包圍起的人牆一路走到寶山醫院的急診。你靜靜地提著他的包包，看著記者們試圖從
各個角度突破以拍得第一手即時新聞的樣子——你清楚知道他們不過都是為了工作——你
卻突然喪失了所有熱情。


　　那天終於離開急診留觀區的時候已經天黑了，你們難得沒有留在那個街頭上過夜。




　　你知道的，那些關於改變的熱情乍看下萌發在每個參與者身上，卻永遠冰凍住了某些
人的心。


　　你後來想起這件事時，忽然明白他說「我們不適合」的意思了，兩個被冰凍住的人是
沒辦法融化彼此的心的。
















06


　　有一次你回鄉下老家時，正偷偷地在陽台抽菸，湊巧看見隔壁院子裡有個小孩不知道
捧著什麼東西，一個手滑就摔碎在地上。也許是害怕被責罵，他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大人
從屋子裡走出來問他是誰打破的，那個小孩邊哭邊說是姊姊撞了他一把。


　　還不明所以的姊姊從屋子裡被叫出來臭罵一頓，在重複不斷的「妳知不知道錯」下委
屈地掉著淚。


　　你從向上擴散變淡的煙裡，看著那個不過大一點的姊姊挺直了腰桿卻流了滿臉鼻涕眼
淚的樣子，你覺得很感傷。


　　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那個小孩不見得明白他說那句話會有什麼後果，他只是很單純
地為了避免自己的處境變差，所以栽贓了他姐姐。這種畫面你從小到大看了很多，好比你
小時候也曾經在老師問起有沒有目擊到誰做錯事的時候，不經意地提了誰的名字，那些「
好像」、「我記得」莫名成了另一個孩子的罪名。


　　那個小孩站在旁邊哭個不停，卻始終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說出口，本來該落在他上
的這一連串的罵聲，隨著他也許是無心的推託而掉到了他旁邊的姊姊身上。


　　你知道你的感傷裡，其實摻雜了一點對於童年的歉意。於是抽完了這根煙，你又點起
下一根。
















07


　　那天，張子捷的外傭並沒有在約定的時間裡出現，他撥了電話回家才知道外傭被叫回
家幫忙家務。等待的時間很漫長，你原本將他安置在沙發上，讓他一個人瀏覽著電視上一
台又一台無趣的節目。


　　你忘記為什麼你後來坐在他身旁。


　　等門鈴響起時，你發現你已經和張子捷熱吻了好一會，分開時兩個人的臉上都還有莫
名的茫然。

　　你從不跟客人接吻的。


　　就像許多約砲的人會有自己的準則避免暈船一樣，你的準則是不接吻。對你來說，親
吻是傳達情意的方式，性愛可以是純粹的生理需求，但接吻沒有辦法不帶任何的情感因素
。


　　你們茫然地看著彼此一會，才終於在下一聲門鈴響起時回神。你先起身開了門迎進張
子捷的外傭，然後才回頭來將張子捷抱上輪椅。


　　你感覺到心裡有什麼改變了。送走張子捷後，你獨自坐在沙發上想了很久，卻沒有想
出個所以然。


　　你試圖去釐清這樣的感覺，所以你在下一次張子捷來的時候，拒絕了外傭遞過來的信
封。外傭看著你的眼神很複雜，手僵在那裡遲遲沒有收回去。她轉頭看了張子捷，張子捷
苦笑了下說：「妳先收起來，沒關係。」


　　再下一次外傭遞來是平常兩倍重的信封時，這句話就換成是對你說了。








08


　　「趙岳，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張子捷說。


　　你一直以為是外傭的那個人，其實是張子捷的妻子。

　　張子捷的父母替他買了個外籍新娘，為了延續家族香火。

　　每一次都是她送張子捷來你這裡。


　　為了讓故鄉的家人能有更好的生活品質，選擇販賣自己下半生，來到了他國和未曾謀
面、語言不通的人結婚，還得親手送丈夫到別的男人家裡。


　　你突然理解了為什麼你拒絕收錢時，她看向你的眼神那麼複雜。她也許能夠容忍她的
丈夫用金錢去換取她解決不了的生理需求，卻未必能夠容忍她的丈夫和另一個人有了實質
的感情交流。


　　就算她不能忍受，但她還是得忍下來，失去了丈夫又沒有孩子的她，是很難在這個異
國裡賺到足夠的錢寄回故鄉的。


　　與張子捷最後一次發生關係，卻沒有迸發激烈的火花，只有兩個人都特別沉悶的喘息
聲交雜在一塊。你替張子捷洗完澡、穿好衣服後，忍不住抱住他纖細的肩膀，卻並沒有等
到張子捷的回應。


　　「抱歉。」


　　你想不起來是誰先道歉的，只記得張子捷用很傷心的表情說：「趙岳，錯的時間相遇
的誰都不可能是對的人，這不是我們的錯。」








09


　　你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希望自己能夠回到年少無知的時候。


　　現在，你終於明白了。你希望回到年少無知的原因是為了想抹除那些犯錯的行為，但
年少無知注定看不清你所想要的答案，你必然會犯一樣的錯；而你是知道了自己年少無知
，才覺得痛苦。


　　你無心傷害人，卻終究造成傷害。和無數個普通人一樣。


　　你明白你想要的並不是回到年少無知，你想要的是你知道一切，然後在所有的傷口發
生前，更加溫柔地去呵護受傷的人。


　　然而你知道這並不可能。你只能不斷地從自我反省當中去理解自己的錯誤，或是從別
人有意或無心所造成的傷口裡得知記憶的重量。


　　你只能在有限的生命裡不斷地彌補年少無知所造成的傷，並且試圖從那些沒能擊潰你
的傷裡站起來，一步一步艱難地、疼痛地向前走，甚至是向前爬。


　　有時候那些曾經與你並肩同行的人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選擇在這條佈滿荊棘的道路
停下來，你於心不忍，甚至痛苦難熬、輾轉回頭盼望，但你的人生就像是你主演的影集，
你總有一天能夠學會放下那些無法前進或中途離開的同伴，緩慢地走到這影集的下一幕、
再下一幕。


　　你站在浴室前靜靜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在心底說：趙岳，你可以往前走的。


　　因為所有的你，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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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arronn: 好喜歡這篇的惆悵感
謝謝

推 judge1226: 文筆很詩意，看到最後一句毛骨悚然了一下
改一下最後一句QQ

推 lanci0901: 只能往前走了QQ
（摸摸）

推 judge1226: 我覺得毛骨悚然的好啊QQ 我以為是故意的XDDD
那句是故意的，但不是故意毛骨悚然，所以我想了很久該怎麼寫QQ

推 overheart: 好幾個悲劇交錯在一起，於是所有人都失去悲傷的權利了
有時候想想覺得我們的社會也總是迴避悲傷與痛苦這件事，
可能因為無力承擔、生活忙碌，大多數的人都寄望著用時間來弭平傷痕，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悲傷都能夠因為時間淡化。
如果可以，我覺得去學習去面對情緒也是成長過程裡很重要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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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分享一下詩人宋尚緯最近FB動態說的一段話：
「善良不是一種讓人傷害你卻必須要無動於衷的素質，而是當你在有選擇的時候，
你選擇做了些什麼。」
※ 編輯: byon1009 (180.177.89.237), 06/27/2018 22:5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