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感覺呼吸,感覺身體和布料的溫柔接觸,感覺肢體的姿勢,試著
讓手腳抽動就能感覺麻痺的意識一點一點地滴回還沉溺在黑色虛無夢境的腦
中,漸漸填滿…無論是如何安穩而久遠的睡眠,也總有睜開眼睛面對這浮華
世界的時候,生活在這扎人的狹窄現實,除了死者能永遠不醒…。白色床單
上的黑髮男人低吟一聲,在讓近午陽光曬得暖暖的床上輕顫著醒來,他惺忪
地睜開半隻眼,或許他沒有─畢竟這沒什麼太大差別─裹在棉被中石內卜迷
迷糊糊地摸索著臉下的枕頭,緊抓。
「唔嗯…。」然後等待著一群食死人的尖笑聲問候早安。
…或是在突如其來的劇烈侵犯痛苦地被強迫醒來。
「…。」
「……。」
一如往常地,石內卜對監禁後無止盡的折磨虐待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後
消極地等待著…然而,然而今天卻什麼也沒發生?「嗯嗯…。」今天大家都
睡過頭了嗎?遲鈍地翻個身,石內卜帶著濃濃的睡意揉揉眼,感覺四肢依然
疲軟無力,但是…他輕撫包圍修長身體的被褥,什麼時候被恩准可以睡到床
上了…?不、不對,石內卜試著釐清自己渾沌的腦漿,佛地魔…﹝那蛇蠍般
的邪惡形象讓他微微顫抖﹞在開戰前的最後一次食死人聚會上,佛地魔揭穿
了他的間諜身分,於是就在一陣刺眼的白光之後…他落入了永遠的黑暗,然
後被丟到不見天日的地牢,再來…沒錯,他離開了那裡,昨天,或是前天?
在他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脫離了那個地牢…所以…這裡是哪裡?佛地魔的
另一個巢穴嗎?不,佛地魔已經死了…佛地魔死了?那、所以說哈利波特…
也死了。
…石內卜被自己的結論─或是誰告訴過他的話─所震撼,事實到底是什
麼?如果哈利波特也死了那他多年來的努力算什麼?而該死的從他被囚禁到
現在到底過了多久…?當石內卜正開始咒罵起自己混亂的記憶─
「賽佛勒斯?」
門鎖被砰碰推開的同時,一個男聲的響起還有腳步聲逐漸移近,石內卜
一顫,側頭讓空洞的雙眼沒有焦點地望向聲音的來源,依然銳利。「你醒來了?
我給你拿了些早餐,呃,說不定算午餐了吧所以…」
「這裡是哪裡。」帶著警戒氣味的問句。
「呃…」對方微微想了一下,「這裡…當然還是在英國。據說是某處森林
裡的隱密住處,鄧不利多在建築四周下了咒語所以平常人不會看到我們…」
「你是誰?」
石內卜陰鬱的聲音方停,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像是凝滯了般,對眼盲的他
而言可說是『看不見的黑暗變化了形狀』…他偏著臉體會著這奇妙的氣氛。「呃
嗯,」那男人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是鄧不利多拜託我照顧你…雖然佛地魔
死了,但外面依然還有很多食死人徘徊著打算報仇,而你…眾所皆知的背叛
者當然會成為第一個標的,所以鄧不利多…」
「把我關在這裡,嗯?」那低沉冷淡的聲音雖然柔軟而疲倦,卻蘊藏著
隱隱的高張情緒,憤怒?他無法看見的那個對方還端著碗,反射性地退了一
步,「呃…賽佛勒斯…」猜想那禿鷹似的男人也許會發動攻擊…?
…然而石內卜卻只是輕輕嘆口氣,頹垮下肩膀。那『仁慈』的老巫師為
了他的性命安全著想,所以把他…但現在的自己又有什麼用,就算是苟延殘
喘地活著…他還能再回霍格華茲成為那個驕傲的魔藥學教授嗎?不,現在連
青銅或白金的大釜都分不出來了,就算能倚靠著嗅覺來辨別各種藥品…改作
業呢?他又怎麼能看出愚蠢的學生們調出來的魔藥顏色呢…
凹陷至極如同骷髏的臉上出現沮喪又絕望的神情,霧夜的雙眼迷迷濛濛
地似落雪…那個半頹倒在棉白床單上的黑色男人,像是被拔掉羽毛又被關在
籠子裡的瘦削烏鴉。當然石內卜自己看不到,但是就站在他正對面的那個男
人…「先吃點東西好嗎,賽佛勒斯?」他不自覺地放輕音量。
食物…石內卜搖搖頭,也許他企圖拒絕的是這個世界。而因為目盲而自
然更加敏銳的其他感官清楚地意識到四周的變化:移動著笨重物體─推測是
某種家具─而摩擦地毯的柔順沙沙聲,從較遠處滑到自己床邊;瓷器─也許
是碗盤─的清脆撞擊聲叮叮作響,還有什麼東西放置到面前的咕咚悶哼…食
物的香味滿溢在面前,石內卜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撲面的熱氣…應該濃湯之類
的…?
「呃嗯,」那個男人輕哼一聲,「這是…我叫家庭小精靈幫忙做的,應該
不會有什麼問題,所以…所以你趁熱吃吧。」
而石內卜只是像尊雕像一樣僵坐著。
「…賽佛勒斯?」
沒有反應。
「……呃,怎麼了嗎?你不餓還是…不對,你被關起來的那陣子應該沒
有吃什麼東西吧,那、你不想吃嗎?還是你有什麼別的想吃的,要我叫家庭
小精靈重做嗎?還是你身體哪裡不舒服…?」
石內卜暗自嘆口氣,這個性急又聒噪的男人怎麼感覺跟某個葛來分多的
小鬼有點像…又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終於帶著憔悴的神情伸出手,小心翼翼
地…首先傳達到他腦中的是一個延伸的平面觸感,大約在自己的腹部高度,
而順著慢慢摸到平面的邊緣則出現折角和連接支撐在地的長條…四個角,所
以說應該是方形的、而且還不小…石內卜試著在心裡刻劃出那個物體的外型
─桌子?嗯,可能剛才那個男人搬來放到他面前的吧;然後手指貼著桌子光
滑穩固的平面﹝也許是木頭上臘?﹞摸索到的是微溫的瓷璧…碗盤,沒錯。
所以放在盛器旁邊的冷硬金屬就是─他的大手很快地爬摸過『那個東西』─
湯匙?一省悟石內卜便緊緊地握住那個細長的銀色把柄。
…光是拿到餐具的過程就如此緩慢,他不禁感到有些挫敗和焦躁。而房
間裡的另個男人只是看著他。
該死的現在只要把湯匙放到碗裡…金屬盲目地敲擊在瓷器邊緣,發出悅
耳的「叮咚」卻讓瞎眼的男人更加不耐。而稍微地調整角度,第二次石內卜
就成功地將湯匙沉入碗裡舀起熱湯─雖然他本人無法知覺到─緩慢地升高緊
抓著湯匙的手臂…緩慢到他甚至覺得自己在顫抖…直到濃郁撲鼻的香味越來
越清晰、越來越接近就像在面前…
手一傾,石內卜張著口卻沒接到期待的食物,他把熱湯全數倒在自己驕
傲的鼻子上。
「該死!」從上而至的意外濃稠熱流令他從床上驚跳起,而對方則連忙
拿著毛巾之類的幫忙擦著他的臉和衣服…從盲目的焦慮到酸苦的挫折感慢慢
滲入,石內卜不得不痛苦地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就連最基本的進食都要重新
學習適應…都已經快40歲的了,難道還需要別人來餵嗎!?
莫名的強烈情感熱辣辣地燒上來淹沒了他,那夾帶著絕望的憤怒。石內
卜揮手用力地打翻桌上的碗盤到牆角,而甩開的湯匙鐺地撞彎在硬物上,造
成一陣刺耳的叮叮咚咚和鏘啷鏘啷…然後他抱著膝縮回床上,埋頭在柔軟的
遮蔽裡。
另一個男人沉默著。
…床上的男人也咬緊牙關地無言著。
一隻無可預料的手撫上他,石內卜微震,反射性地避開那溫暖的觸碰。「賽
佛勒斯…」對方嘆息般的聲音,然後安慰的手指爬上那張蒼白的臉,「賽佛勒
斯…」他的手臂強力地把不情願的石內卜從床上拉起,輕輕撥開一彎細長而
微捲的暗色髮絲,即使是疏遠的陌生人或怨毒的仇家看到這樣的石內卜也都
會…他把那乾瘦的中年男人擁入懷裡。
「你現在還太虛弱了…讓我幫忙好嗎?」
搖頭,或是點頭,也許兩者皆有…石內卜已經分不清了,只是深深地沉
浸在無底的黑暗裡,繼續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