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悠悠我心
「那把劍很重,你這樣拿,手會扭傷的。」站在秦念知練功房外的,是雲無夢目
前視為左右臂,也是關子知生前一手栽培的接班人,李懨塵。
「我...拿錯方向了嗎?」羞得滿臉通紅的秦念知,不知該如何是好,做錯事
般求助的看向來人。
「我教你,手要放這裡,這樣握才有力,腳要踏這個方向,別人若要搶你兵器,
也比較難。」李懨塵踏著流水般的腳步,從容的靠近念知身旁,為他調整姿勢。
「多謝。」很認真將身法記起後,秦念知露出感激笑容。
「不用謝,吃驚的人是我才對,三更半夜,你不在你房睡,晃到這兒是做啥?」
有著一身優雅的身影,李懨塵一直是雲無夢成功背後的影子,自關子知去世後,
接下他的位置,成為雲無夢偌大產業的最佳管理者。
但其實李懨塵最初的身分,只是個隨師父雲遊四方的道童,因為途中遇流寇襲
擊,師父傷重過世,承雲家收留,才智又受關子知賞識,才決意留下成為雲無夢
的部僚。
「我...早上,雲..少爺教我練劍,但我一直都拿不好,所以我想晚了之後,
自己一個人再來這練練,看能不能進步些?」
秦念知羞赧的笑了笑,很生澀的再將劍執起,辛苦用瘦弱的臂,強撐沉重的銅劍,
使劍不移半分,能穩若泰山。
「呼,練劍很苦,比刀更難,你又比人晚學,很難入手,雲少爺也知道你的情況,
所以他並未強要你學會。」
輕輕嘆口氣,李懨塵對這個認真的孩子,不知該說啥好,是有些為他執著感動,
但依他那樣好不容易調起的身子骨,再這樣磨練下去,撐到學會為止很難。
早上,李懨塵在雲無夢身旁也聽到了,雲少爺要這孩子練劍,依他自己旁觀者的
眼光來看,只是個興起打發時間的念頭,在雲無夢身邊久了也有個底,知道雲家
的掌權者,對關子知自幼以來的心結。
他很清楚的知道眼前這孩子,只是個可憐的替代品,相對的,如果有天,雲少爺
若發現這孩子不再像那個人了,自然會從沉迷中清醒.....
所以李懨塵並未提出任何建言,只是靜觀事態發展,因為當他發覺這孩子連把劍
都舉不起時,他清楚的看見雲家主人臉上失望的表情,是那樣深的刻在眼裡。
沒想到....當天晚上,李懨塵在巡察時,就看到了這樣情況。
「我想學會,就算很苦,甚至..比我自己待在家裡,受繼父鞭打更苦,也無所
謂。」
儘管纖弱的手臂已長出些肉,但仍是很勉強的秦念知,咬緊雙唇,漲紅著臉,兩
眼炯炯看著手中的劍,又不受他控制的抖動,搖晃越來越大,讓身子站也站不穩
的傾斜。
「喔!為何如此?」
對紅塵自幼便習染一身厭倦之氣,已深受師父想法的李懨塵,早在疼他如子的師
父過世後,又看淡世情幾分,如今滯留於雲家,也只是還那幾分當初挽救之恩,
他很好奇這孩子拚命的原因為何。
劍從手中不受控制的落地,匡啷一聲,餘音悠悠回蕩在靜室內。
徒留兩人那樣相異思緒的面容,驚滯在清脆的聲音裡,未曾移動半分。
然後,直到秦念知梗抑喉中,沙啞的聲音再響起。
「因為我想待在他身邊,我不能讓他失望。」兩眼漲滿淚水的秦念知,狠狠咬著
牙彎身,想再度拾起落地的劍,重整姿勢。
一滴..兩滴....淚。
落在地上,手上,劍上,低著頭,握著劍的手早已泛起青筋,秦念知真恨自己,
為什麼學也學不會?
「唉....」看著哭得滿臉淚水的秦念知,一次又一次重複同樣動作,一時間,
李懨塵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孩子不笨,甚至聰敏得叫人心疼,只是...
天叫人多情,只是徒惹情傷。
「我教你吧!」拾起了秦念知第三次落下的劍,李懨塵心想,就當他是為了還給
雲家的救命之恩吧。
這孩子將來一定可以替代自己,成為雲無夢的得力助手。
之五 但為君故
雲無夢覺得很煩躁,那種說不出理由的煩躁,讓他從一大早騎著無痕出去巡視莊
園田業時,心情便很不好。
一路上,他鞭打了手腳太慢的農僕,斥責了將貨延遲的商賈,也順利的將今年春
季的收入,再繳出張豐收的字條,贏得了下屬信服的眼神。
但雲無夢就是煩躁得難以言喻。
「可惡!」
「無痕,你跑太慢了,再快點!」
跨下寶馬,聰慧知曉主人不悅,也發揮出最大力氣,跑的腳猶如不沾塵埃,輕馳
而去,讓猶如乘風御電的雲無夢,稍感一絲快意。
將無痕騎回馬房歇息,要為牠束上繩子時,雲無夢忽然想到了往事,豎地笑了出
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那宏亮聲音振耳的叱吼。
『這匹馬我要叫他無痕。』童稚的雲無夢,張著靈活雙眼,一字一句怕關子知聽
不到還湊到他耳邊,體貼的大聲說。
『你...你!你快氣死我了!你是故意..討打,是不是?將我送你的馬,什
麼名不取,偏偏取你老子的名字,你跟你老子是有啥深仇大恨不成?』
照慣例,關子知那張明明就是中年,卻長的像孩童樣可愛的臉,氣得紅如瀲灩春
水抹了霞,然後一股怒意逼得他幾乎快怒髮衝冠,向雲無夢直撲過來,扯住他的
領子,準備好好教訓他。
讓雲無夢覺得這樣的關叔,簡直可愛到無以復加,於是....
變本加厲得跟他胡鬧。
『關叔,你不懂。』慢慢沉鬱起一雙眼,雲無夢的眼神活脫脫像個孤獨的孩子,
一臉世界遺棄他的表情。
『我..我不懂!?不懂什麼?』本來又要抓著這小子的衣領,拖他到房間好好
打一頓的關子知,愣得重複問了一次。
『不懂一個孩子,失去父親的心情。』雲無夢將憂鬱背傷的臉撇到一旁,被關子
知扯緊的高高領子下,躲藏壓抑的是雲無夢快迸出的笑。
『這.....我....我不是這意思,你就算再怎樣思念你父親,也不能這
樣大逆不道,用你老子名諱當馬名呀?』
關子知一手扯著雲無夢的領子,一手揮舞著,想好好解釋這種事是多麼荒唐,萬
萬不可行!
『關叔,不是常要我背四書,裡面不是一直說,再怎麼求學篤切,還是要以行孝
為先,才是真學到書中菁華?』
『是這樣沒錯!』本來很生氣的關子知,稍稍平息怒氣,安慰的想著,這小子還
是有把他的話聽進去,認真讀著書,頗為感動了一下,慢慢放鬆了雲無夢的領子。
『既然如此,我想要天天思念父親,睹物之名,思人之情,關叔不能體會嗎?』
轉過頭,眨著睫毛,雲無夢認真的眼神,很誠摯誠摯得看向關子知,一臉孺子思
慕之情溢於言外。
『痾..話不是這樣說,要睹物思人,也不需要用這種奇怪的方法呀?』被眼神
震懾,開始動搖難安的關子知,很努力勸雲無夢打消念頭。
『我以後會對這馬,很好很好的,當成像父親在我身邊一樣陪我,關叔,你說這
樣不好嗎?』
露出關叔一向無法抵擋懷疑的童真笑靨,雲無夢像個天真孩子一樣,撲向馬,抱
緊牠,然後看著關子知懇求他。
『這....』
不行!不能動搖!
關子知拼命克制自己要答應的慾望,萬一讓這小子摸到了頭上,以後要再治他就
難了,絕不能心軟,要鋼鐵無私。
沒錯!當作沒聽到...
扭過頭,關子知裝作看不見雲無夢祈求的眼神。
『我會好好疼牠一輩子的,因為這是你送我的。』看著馬,雲無夢輕輕將唇,憐
惜的印在馬頸上,溫柔呢喃著,用手梳理著匹小馬的毛。
『隨..隨便你!老子不管你了,反正這匹馬是你的,你愛叫啥都隨你。』
這次臉紅是因為別的因素,關子知有些羞赧著老臉想,為什麼都已經年屆中旬,
還會被這小子偶爾講出那些肉麻的話,那樣感動一下。
『嗚~,我真是太對不起..無夢他爹了!』
『原諒屬下,辦事不力,託孤未能好好養育,不過他還是蠻孝順的,不像表面那
樣桀傲不馴,這個屬下可以作證,所以少爺您在天之靈,千萬別處罰這小子逆行。』
儘管,表面上關子知故作強硬的視而不見,但心腸早已軟化,只是嘴裡仍念念有
辭,良心不安的跟已去世的少爺告罪。
『想想..雲家本來都是怪人,自己辛苦撫育第三代成長,好歹也有那種覺悟,
知道是養到一個麻煩,但是屬下一定會盡力而為的,所以少爺您千萬別怪少主人
的任性妄為。』
關子知很衷心的祈求,已死的少爺不要在意這孩子的胡言亂語,因為他是出自一
片令人感覺奇異,但由衷的思念親情,才這樣做的。
不過老實承認這小子是麻煩,關子知倒是沒啥愧疚。
因為下一刻,趁關子知還對空中念念有辭時,雲無夢早就一躍而上,騎著新馬無
痕衝出去,讓關子知回神過來,徒勞無益的追在雲無夢身後,再次氣急敗壞的大
吼。
『你這死小子,又故意弄壞了柵欄,這個月的不知第幾次....』
聲音遙遙的猶如繫在雲無夢耳後,但如今已人去杳杳。
雲無夢將臉貼在溫熱的馬頸上,淚緩緩的流在上面,馬溫柔的嘶鳴著,好像知道
主人哀傷。
雲無夢輕輕低語著:「關叔,我如今剩下的,除了這馬,還有這個家,我還有什
麼可以珍惜?」
「你...只給我這些回憶而已..」雲無夢艱難的啟唇,對著遙遠的虛空,緬
懷私語。
「而我..這一輩子...都無法讓你明瞭的情感..」
「你也至死永不知曉!呵呵,現在我不用再怕你會知道了,不用再怕..你會離
我遠去..,可以想說就說了..,你要再嫌我..胡說八道也無法了..」
「我有多麼....多麼..的愛你....」雲無夢喃喃的聲音,略為生硬不
順的響起。
「愛你...」沉抑多時,終於可以啟齒的感情,如江水傾洩,隨淚而灑。
馬兒輕豎耳朵,柔柔揮著馬尾,拍在主人的背上。
「愛你....」哽咽的淚,滑在雲無夢頰上。
「..愛你..你聽得到..嗎?關叔..」
「這句話..祇有自己才真正明瞭,絕非..戲言..」
馬房中不再是有兩個人在這裡,此刻,只有雲無夢一個人靜靜抱著馬說話。
「愛...你.」雲無夢的聲音,悠悠迴蕩在馬房內。
『讓我對著記憶中的你傾訴...』
「愛你....到此身湮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