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人魚的眼淚是什麼顏色?我終於知道了。
是藍色的,透明的像水一樣,散發著光芒的水色珍珠。
你為我流的淚是如此美麗,然而我卻不愛你。
我不值得那樣的眼淚,因為我不愛….
不愛任何人,包括你。」
* * *
我叫玉,玉是東方一種奇妙的礦石,在西方根本沒人看過這種貴重的東西,幫我
取名的是我母親,他是從遙遠的東方被買來的女奴,他那烏黑如絹的秀髮綁住了
我父皇的心,然後生下了我,一個有著西方血統卻酷似東方人的孩子。
母親叫我玉,他說在遙遠的中國,他們對珍愛的男孩都用如獲美玉來形容,玉是
珍貴的寶石,無上的威嚴,我問媽媽如果生女孩呢?
媽媽的臉色黯淡了,他說那叫缶,就是像路邊用來蓋房屋的瓦礫一樣的受人輕
賤,我看著媽媽的臉,忽然醒悟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
媽媽很美,可是他的一生卻像缶一樣的卑賤,而我雖然有一個皇室的名字,卻一
直懶得用它,因為我知道,我像媽媽一樣,都是缶,在這個國家裡沒有地位跟保
障,所以我喜歡別人叫我玉,好像是代表著一絲神秘的祝福。.
我常常躲在暗處,看著父皇的元配,皇妃著一絲金黃的秀髮從我母親俯跪的身子
前,驕傲的走過,她身後跟隨著我的妹妹,有同樣的耀眼美麗跟驕傲,讓我感到
厭惡的朵拉,她露出驕傲的微笑接受眾人的崇拜跟祝福。
我冷冷看著,看著母親的表情讓我抑鬱,母親的柔順好像一種慢性的自虐,學不
會反抗跟爭取,所以轉而逆來順受,去默默的接受一切毫不反抗,我愛著這樣的
母親又恨著這樣的她,她彷彿一隻美麗的蛾總是撲向痛苦的火焰無法自拔,我拉
不住她執著的服從。
只有憎恨那樣的的她,我知道她恨卻無法去恨,她躺在父皇的手裡是如此的無助
跟甘願,卻一句都不敢抱怨一聲,我恨著父皇冷眼旁觀一切,享受每個女人的服
務,而自己又冷酷的看著每個女人為他吃醋,他裝做不知道的看著母親憔悴,為
情燃燒盡自己最美的年華跟姿色,我替母親不值,為一個指被支配而付出愛情的
女人不值。
可是我愛她,雖然她將父皇的支配跟命令當神一樣的壓在我身上,我還是愛她,
因為愛所以恨,恨她的愚蠢跟自虐虐人。
母親的眼睛很美,深邃的像無止盡的夜,母親細緻的肌膚也像絹一樣的讓人愛不
釋手,身在西方的國家裡,母親像一隻珍奇的孔雀,被父皇當寵物一樣的禁錮著,
母親常常說東方的故事給我聽,說著讓我聽不懂又陌生的語言,露出一種悲悽又
遙遠的神情,母親像花,我所看過最美的花,活在抑鬱的宮廷裡,被悲傷跟忌妒
灌溉長大,然後因為無愛而枯萎。
我喜歡倚在她的懷抱裡,在每個夜晚,我聽著母親溫柔的歌,忍不住睡在她灑滿
異國風情香水的衣裙裡,好像浮在從未見過的南海奇妙國度裡,暖洋洋的花香跟
果香沉睡著,直到某夜。
母親像瘋了似的掐住我的脖子,披散的頭髮不再美麗而是陰森的恐怖,像是魔女
一樣的淒美,她瘋了似的喃喃自語著。
「你爸爸不再愛我了….
玉,我們一起死吧!
世界上沒有人需要我們,
一起死吧!我們一起回到東方去。」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濃濃的香水像無止盡的黑暗包圍著我,我逐漸沉落,放棄掙
扎,那雙白皙纖細的手從未傷害過任何人,這輩子她一直像隻溫馴的小鳥依人的
溫柔,而現在她第一次想殺人,不是父親,而是想毀了我跟她自己,我留下了一
滴淚,放棄了掙扎,死亡真的沒有恐懼,有的只是絕望跟悲哀。
手鬆了……
母親崩潰似的抱著我哭泣,那個總是一直微笑的母親終於哭了,哭著把所有的怨
恨發洩出來,我靜靜抱著她沒有反應,同情到最後只是傷害自己,太清楚母親自
己所選擇的路了,所以無法同情,因為她愛的同時也是傷了自己,傷了愛她的我。
我抱著母親的身軀只有淡淡的悲哀,她的命運是自己選擇的不反抗,任其壓碎,
而我的命運是天生的不公平跟被決定,母親!
你的悲哀何嘗不是你自己的延續跟宿命呢?
而我選擇冷眼旁觀,因為我救不了你,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上天生的不公平,我
從一出生就注定是顆棄子,既不是國王也不是皇后或主教,只是顆被犧牲的卒
子,在這個宮中的存在。
我唯一擁有的屬於我的東西是魚月,跟我一樣是屬於東方臉孔的男子,我的護
衛,父皇一時興起買來給我的玩具,父皇殘酷的笑著說,你們如此相近,乾脆買
來陪你讓你不寂寞吧!
所以我有了出生來第一次屬於我的東西,而且絕對不會背叛我的玩具。
我的月。
對我的忠心彷彿似天生的石頭一樣的堅誠,可是卻比誰都對我溫柔,甚至比母親
還要愛我,勝過於自己的生命,我叫他魚月,因為我喜歡他東方的臉孔跟健壯的
身材,我喜歡人魚的故事,在西方每個城堡如果不靠河就是靠海~為了地形險要
難攻的天然保障,所以自然有水仙或水妖精跟人魚的故事,我喜歡人魚的故事。
因為我居住的城堡靠海,所以我常常靠著窗,想像月光底下有一隻人魚唱著誘人
的歌聲,柔媚的歌聲誘惑船隻走向死亡,自己卻如此的天真無邪,而人魚對自己
所愛的人又是如此毫無保留的奉獻跟天真,所以我的月,自然得到這樣的名。
那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連媽媽都不知道,我常常笑著抓住魚月的黑髮,說他
是我的人魚,我的月光,我的夢。
我想離開這世界的通道。
魚月總是靜靜的讓我放肆。
他愛我,所以我瘋狂,瘋狂的在他面前哭笑,瘋狂的用我所剩無幾的熱情對他…..
那是我最天真的時候,也是我唯一幸福的歲月。
我的月…
我總是反覆的像念咒似的故意捉弄他,看他臉紅的不知所措,看他為找我而四處
東奔西跑的影子,只有他會因為我的失蹤而辛苦的尋找,只有他會知道我躲在什
麼地方,所以我總是躲起來,在我難過時,等他來找我,給我安慰跟擁抱。
我是一個王子,至於是哪國,我並不在乎,反正這個國家對我並無意義,我只是
它用來繁殖利益的棋子,當然如果….,今天我那美的舉世無雙的妹妹還在,或
者大哥沒病死,那麼今日的聯姻怎樣也輪不到我。
可惜的是我那驕縱美麗的妹妹,跟個愛人奴隸逃跑到不知名的地方,而留下我,
去背負所謂國與國之間利益交換的婚姻,我對女人一像沒好感,尤其是美麗的女
人,只要一想到皇后跟妹妹,驕縱任性跟欺侮人的脾氣,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去
喜歡我要去求婚的美麗對象。
月,你為什麼不帶我逃跑呢?
為什麼背叛了我,帶走了我妹妹跟我的心,你明知道,我最恨她那惡毒的心跟善
妒的個性,你卻偏偏帶她私奔,就像我心愛的東西,永遠都被那個女人破壞似的,
她總是毀掉我喜歡的東西。
我心愛的花園角落,被她佔去喝下午茶,跟一堆女人長舌,我心愛的書被她砸到
臭水溝,我所愛的總是被她一一奪走,因為在她眼裡我跟我母親一樣,都是任她
欺侮使喚的奴隸,所以我沒有一樣是屬於自己的,連你她也要搶,我的心似乎已
經沒有…任何可以再讓我覺得溫暖的東西了。
而毀掉它的是你,月!
我帶著厭世跟早熟的表情離開國門,未來早就被安排好了!所以我根本不在乎那
如同寫好的未來,對於枯燥跟無聊的權位跟拘束,我已看盡,我只是履行義務,
去迎娶對國家有利的妃子換取富強。
我知道自己長的並不起眼,因為在眾多金光閃耀的存在中,黑髮是少見的,然而
幸好也有一些髮色混雜中,讓我的陰暗不那麼顯眼。
我冷眼旁觀著,中央被眾星拱月般,美麗的像一朵帶刺玫瑰的公主,她嬌笑著接
受眾人的愛慕跟讚美,如同我的妹妹,我幾乎是像看一個…..與我無關的生物一
樣看著她。
她的美的確是能讓日月失色,可是我只能像是看著另一世界的人一樣,我的世界
無日月,從以前一直都是如此,我唯一的月已不存在,被偷走了。
我站在邊緣外靠著柱子,打量著該何時上前自我介紹,然後再站在一旁看其他人
的一場爭鬥,我是毫無勝算的,我清楚,因為那個女人眼裡只有華麗的外表跟國
立才能博取她的歡心,我安然的躲在陰影裡看著醜陋的男人們爭寵。
也許是我太過於無聊了,所以當我注意到身旁也有一個人在圈外時,不由的多看
他一眼,然後我嘆息了。
怎樣的一張臉跟身材呀!圍繞在那女人周圍的花孔雀根本無法相比,這個男人太
美了。
美的連我都忍不住嘆息,好看的將那公主的臉都比下了。
但是他卻一點都不陰柔的讓人噁心,而是中性的美跟氣質,讓我覺得他不像污濁
世間該出現的人。
他向我微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那眼神是深藍色的海,好深好溫柔,好像魚月
看我時的神情。
我一瞬間的迷惑,然後清醒過來,他不是月。
只是一個比我條件好太多,連週遭人都投以忌妒眼神的王子,與我一樣都是來求
親的。
他向我走來,親切的伸手自我介紹著他自己。
「笛亞,盧比國來的,你呢?」
他沒有多餘客套跟虛偽的言詞博得我的好感,我淺淺的一笑回應。
「梅可斯,從原佛來的。」
至於身分跟目的無須再提,彼此都清楚。
我們成了一種奇怪默契的朋友,我是打著看戲的心情看著他被公主糾纏,公主似
乎很喜歡他,因為他的條件明顯壓過眾人,可惜的是就因為他的條件好。
所以他可以選擇要不要公主。
浪濤拍打的海岸上,我與他散步著,磷磷的岸石明明會刮傷人,我卻偏偏愛脫著
鞋走路,他笑著也脫鞋陪我走,像魚月一樣縱容我。
我討厭這件婚姻的壓迫,可是我喜歡這座城堡,它跟我所居住的一樣靠海,
而且有著長長的岸石,跟高峭的懸崖,讓我去想像浪花中的人魚是否存在。
笛亞無奈的說他只是來看鄰國公主的,因為他到了適婚年齡,所以他出來尋找一
個適合的對象,不過到現在還是找不到。
他長長的頭髮有時撲打在我臉上,我輕笑著避開,與我無關,這個世界無論發生
什麼事,都與我無關,所以我淡淡的對他笑,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看著他露
出困惑的表情,躲避公主的求愛。
我發覺自己真的愛上了,隔著一層水看人的毛病!
我好像活在海底似的,厭惡著陸上的一切,看著陸上所有的醜戲,一幕幕演出,
然後拍手大笑。
我冷血!
也不再有所謂的感情,因為我唯一的唯一,已不存在了。
我像潛在深海似的不再探出頭來去接觸人世,這世界已與我無關,我只是隨它來
又隨它去,像迎接潮起潮落一般自然無心。
笛亞看著我,很深很深的寂寞眼神,我不懂那樣的涵義,他低低的說,我好像離
他好遠,我輕笑,這是事實!沒啥好解釋的。
他說了一個故事給我聽,他說他的母親曾是一條人魚,像故事中的一樣愛上了王
子,唯一跟故事不同的是,王子也愛上了她,最後兩人還是分開了!所以人魚還
是人魚,人還是人,他笑著…..,我在他身上似乎嗅到了與我相同的味道,屬於
水,或者更遙遠的東西,稱之為同伴的孤獨!
我跟他說了我的名~玉。然後,我們成了朋友,心靈上的同伴,同樣困於陸地,
卻無法回去海中的迷失種族!
笛亞用手輕輕碰著我的唇,我無法有任何感覺,他的溫柔跟癡情,好像是另一個
人魚故事的翻版,他說他不懂,為什麼喜歡我。
可是當笛亞輕輕對我笑時,我心裡的水會漾起漣漪散開,清柔的水波,愉悅的,
或者一絲絲的感動。
我告訴他魚月的故事作為交換,把彼此的傷撥開,互相欣賞是同伴的權利,因為
互嗜傷痕太過於虛偽的同情,不如隔著距離欣賞吧!
我欣賞你的疼,如同我只能了解自己的痛,因為不懂,所以欣賞。
疤痕滿滿的心是只有自己能舔的地方,還有只有月,可以用手觸摸,觸摸我胸口
惟一的感覺,給我插上一刀也無所謂,因為那個角落注定了留給他佔據,甚至毀
壞。
然後消失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