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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坐在房裡,麻木看著天色透過紙窗由暗轉亮,又慢慢變暗。 「江公子……」傳來不熟悉女子聲音:「夫人讓奴婢拿晚膳來,可否開門?」 「……放外面就好。」我下意識回答。 「可門外已積了好幾餐,江公子分明滴水未進,這樣下去……」 「我不餓,放外面就好。」我打斷她,靜靜道。 腳步聲遠離,我閉上眼,回到自己漆黑一片世界裡。 不知道經過多久,敲門聲響起。 「都說了放在外面!」我一躍而起,有些發怒。「別來煩我!」 「小南……」門外長髮身影開口,低低地帶點沙啞。「是我,開門。」 我一窒。是靳默衣。 起身打開那扇厚重門扉,我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眼,視線只在下方飄移,不意外地瞧見他 左手上厚厚一層布包裹著傷口。 他和靳書衣雖然有著截然不同長相,但畢竟還是兄弟; 那身形那氣質,像到讓我沒來由感到一陣痛。 忍著情緒,我盡可能平穩地道:「大哥,找我有事?」 「……不曉得是誰一整天都沒進食,婢女跑來投訴怕有人在房裡餓死。」 「才一天,死不了。」我苦笑道。 「也罷。」靳默衣拍拍我頭:「娘叫我來同你說,去見書衣最後一面。」 什麼? 驚愕抬眼,靳默衣早已轉身,我連忙喊住他背影: 「靳書衣……要下葬?」怎麼這麼快? 「不然呢,難道要放著讓他連走都不安穩?」他沒回頭,勉強停下腳步。 「……你去看過他了嗎?」我道。 「沒。」略帶尾音的語調,上揚得有些刻意。 「……最後再去。我這個作哥哥的跟他相處那麼久,非常瞭解……那傢伙,絕對會希望你 第一個去看他。」 我咬牙,努力忍住不讓背對我的他聽到一點點哽咽。 其實你和我一樣,只是害怕去面對事實吧。 害怕一見到那情景,便不得不承認,靳書衣已經離開的事實。 「……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不怪我?為什麼沒人指責我? 「因為不是你的錯。」靳默衣本欲大踏步離開,卻又一頓: 「對了。」 「嗯?」我疑惑道。 「等下從書衣那回來,把飯給我吃完。你還得連他的份一起,活上很久很久。」 我點頭,即使明白他瞧不見。 ※ ※ ※ 踏進房間,微弱燭火因推門氣流而微微搖晃; 越過模糊光暈,我看見處在正中央的靳書衣。 那份安穩,看起來只像是睡著。 走近他身邊,我隨手拉把椅子坐下,凝視著靳書衣臉龐。 遲疑了會,我伸出手碰觸他。 仍舊冰冷,只感覺得到我自己的溫度。 「你這個混蛋賊,偷了就跑,真的很不負責任。」 牽起靳書衣手指一根一根纏繞,我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不能在他面前哭,不然靳書衣會沒辦法離開。 我不想讓他,到那個世界依然背負著我的眼淚。 一低頭吻上他緊閉眼眸,良久。 靳家不知用什麼方法將他身軀保存得如此完好,連指尖、手臂都透著淡淡粉紅。 有點長的睫毛、雪一般白色長髮、硬挺鼻樑、笑起來好看的嘴角。 可是這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今天晚上都會變成最後一眼。 把最後一眼當成永遠,這居然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下定決心,兩人額頭抵著額頭, 本想向他作最後道別,卻感覺到些許溫熱氣息拂在我臉上。 …… …………… 皺眉退後幾步,將食指點上他眉心,瞧見面前人睫毛微微顫動。 「……靳書衣?」 「………………」 「……靳書衣。」 「…………嗯。」 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抓起周圍觸手可及的東西,狠狠往他身上砸。 什麼死得跟睡著一樣?根本是睡得跟死掉一樣!!! 「靳書衣,你這王八蛋!你他X的騙我?你混帳!混帳混帳混帳混帳……」 居然騙我?你怎麼可以騙我?你根本不懂…… 「哎,小南,聽我解釋……我從沒跟你說我死了啊!!」靳書衣手忙腳亂,無奈閃躲範圍 只那麼一丁點,招招皆中。 「是嗎?」我大喊:「那我進來時你大可起來迎接我啊,這算什麼?」 算什麼嘛?我那些眼淚算什麼?我的痛苦又算什麼? 「我剛剛真睡著了!到你進來牽我手時才驚醒,要怎麼跟你說?跳起來小南你不把我當僵 屍復活才怪!」 大概是太過激動,眼中滿滿的水霧遮蔽了視線;靳書衣看見我的表情瞬時啞口無言,到最 後乾脆不閃了,在那壯士斷腕閉著眼準備給我打個痛快。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小南你不要哭……」 誰在哭? 我把手中凶器殘渣扔下,轉身欲往外頭走。 「哇,等一下!小南你先別離開!」 靳書衣慘叫著一把抱住我,憤怒之餘完全不想理會他,猛地一掙往前; 拉拉扯扯間他居然被我給整個人拖下床。 靳書衣哀鳴一聲,我則是暗暗吃驚。 他力氣怎會變得如此之弱? 稍微冷靜下來,回想起方才肢體接觸,靳書衣體溫依舊很低; 而在用雜物攻擊他時,閃躲動作也十分不靈活。 該不會,他真的受傷了? 「小南……聽我解釋……」後頭還在那可憐兮兮:「拜託,一下子就好。」 我轉頭瞪去,他頓時縮成一團,讓我想起曬乾後的裙帶菜。 啐。 好不容易將靳書衣弄上床,還因動作太大搞得他咳個不停狀似肺癆, 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你冷不冷?」看著層層疊疊棉被裡的他,我沒好氣道。 「不會……不對,我冷。」他意會過來,對我眨眨眼。 幹嘛在這種時候變聰明? 我把他推向床另側,自己也跳上床塞進棉被裡靠在他旁邊。 「好了,說吧。」 「……你真要聽我說?」 啊你到底要不要解釋?「不說我要回房了,事情解決後我不會再見你。」 好啦好啦別生氣,他挫敗道。 「所以說,這是騙局?」一開頭便石破天驚,我皺眉。 「真要解釋起來可複雜了。」靳書衣嘆:「記不記得鍾世傑跟蘇定瑩先前捎回之訊息?」 是欲清除那女狐可操縱妖怪……我點頭。 「之後他們說在混戰中給逃了一隻,可能會趁機襲擊我們;恰巧我和爹也有個打算,於是 將計就計。」 什麼打算? 「詐死、裝傷呀。」靳書衣道。 整體說起來,便是靳放歌、皇北陵跟靳書衣三人,在那幾天關進書房裡商討出來的陰謀。 首先,先敲定某種藥物,服用後可呈現一段時間之假死狀態。 而後在比試前幾天大搖大擺上山閒晃,讓妖怪以為此乃大好時機而前來襲擊…… 「那喜容姐是用來……?」 「察覺到妖物氣息後讓她先回府,一來避免傷亡,二來提前通風報信好抓準救援時機。」 難怪,我就覺得救兵怎麼來得這麼剛好。 重點是,為何不事先告訴我?害我難過這麼久。 「告訴小南你,那還用玩嗎?」他苦笑著向我道。 啊,對喔! 「所以你們堅持把我帶上是因為這原因?」 拿我來騙她絕對是上上之策,只有如此她才會相信靳書衣已死。這招,還真妙。 沈默好一會兒,我續道: 「比試那天你欲如何?」 「小南你可能要委屈點兒,讓我施個暗示,就當我已經死透。」他摸著我頭髮: 「至於如何對付她,你當天便知道。」 兩人相對,靳書衣嘆口氣伸手將我圈進懷裡,很輕很輕地道: 「原本娘親說要瞞你到比試結束,是我堅持不肯。誰知你會不會做些傻事?」 我靠在他胸膛上安靜下來,聆聽那失而復得的心跳。 咚、咚、咚。 似乎靠這聲響確認了他活著,我也才有活著的感覺。 你都不怕真死掉?我問他。 怕,怎麼不怕?他舉著仍脫力微抖的手向我道: 吃藥後眼前一黑的那刻,我只想著若是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你了。 那種感覺,好可怕。 我反手將他抱緊了些。 他的恐懼,同樣是我最深沈的恐懼。 交纏中他輕輕吻著我眼瞼,我沒拒絕,微一遲疑對方的唇已沿著臉頰滑落。 那是很柔很柔的溫存,耳鬢廝磨,我放任自己沈浸其中。 早在落崖的那一刻便已明白,不是不能推開他的親暱,只是不願…… 良久,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將頭埋進我頸項。 「還生氣?」一個大男人,裝可愛真不成樣子。 我搖頭:「罷了,原諒你。」 ------前因後果明白是明白,就『理』字上也完全接受,可總覺得有些不大爽快。 「你那兩個哥哥,未免太入戲了點。」又是嘶吼又是自殘的,精湛至極。 靳書衣聞言,一臉尷尬,搔搔頭小聲曰: 「這嘛,我想應當不是作戲。」 啥?「什麼意思?」 「欺敵先欺己。你也知道,兩位老兄雖然聰明可演技不佳;怕騙不過那女狐,所以……」 不是吧?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兩個不知道你還活著?」 靳書衣點頭:「全家除了小南你,就他們兩人不知。」 嗚呼!!!! 我尚想說些什麼,側耳聽見遠處廊上傳來極激烈爭執聲,逐漸接近。 「是大哥他們。」靳書衣皺眉:「怎這麼吵?」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本想提醒他,可轉念一想……咿嘻嘻,不干我事。 「施主,好自為之。」我涼涼道。 「哈?」靳書衣疑惑曰:「我要好自為之啥……」 話還沒講完,『碰』一聲,整扇門從所在處飛到房間最邊角,靳書衣驚跳起來。 哇,好難得光景。 皇北陵一手抓著一個人(正確說應當是一手一個人抓著),面色狼狽地被拖著走; 背上還有數個腳印,看來調解不成反而一同落難。 而前頭……我楞了下。 原本漂亮鳳眼與銀眸現在只殘存一條縫連看都看不清,雙眼紅腫不堪。 大概狠狠哭上一天才會變成這副慘狀…… 現下兩人各提著長劍,殺氣騰騰地站在門口背光處。 靳書衣開始抖,慢慢挪到我後頭。 我側身閃開,他再躲,閃開,再躲;到最後乾脆抓著我衣領擋在前頭,整個人埋進棉被裡 化成蠶繭。 ------你這次玩得太過份,我一點都不想幫你。 「喔,沒死嘛。」靳默衣笑著,可那猙獰狠勁,夜叉再世也不過如此。 「你儂我儂挺不錯,嗄?」靳東岳咬牙從鼻孔裡逼出聲音,聽著忍不住好笑。 「呃,兩位大哥,」我一擺手:「我也是受害者,別弄錯了。」 「納命來!!!」兩人大吼一聲提劍殺至,床上沒種傢伙慘叫連連險象環生。 好熱烈歡迎,比起來我的陣仗還小兒科多了。 「師尊!皇北陵!」估計狗急跳牆,靳書衣連自己師傅本名都喊出來: 「不要在那邊納涼啊,你這個共犯!」 皇北陵無奈一攤手,而後將身處颱風中心的我拉出來。 站在一旁看著又哭又鬧的三人,我終於露出一個真正笑容,暗暗鬆口氣。 距離決戰,還有兩天。 (26) 午夜子時 絕命崖 我木然隨著靳默衣行進山路,原本該漆黑一片,但現在卻被火光照映有如白晝。 不算寬的道路上排滿全副武裝的士兵,手上長槍彷彿和馬蹄聲響應似地不斷敲擊地面。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形成一股沈重壓力,兜頭兜腦向我罩下。 「大哥……」我在馬上環望四周,擔憂道: 「等會這些士兵不會造成影響嗎?」全是準備來殺我們的。 靳默衣隨著我眼光瞧去,輕蔑地嗤了聲。 「威嚇居多吧。在這麼窄的山路上能幹些什麼?隨隨便便放個石頭人一掃便死一片。比起 那個……」他沈聲道:「小南你可感應到那女狐氣息?」 我點頭:「她已經在崖頂等我們了。」 「那就好。」靳默衣週身突地放出肅殺之氣,我沒再多說。 上到崖頂視野猛然開闊;一陣狂風捲來夾帶大量砂石,刮得人兩頰發痛。 放眼望去,整體不過正方一里有餘,雜草不生,滿地皆是沙礫碎石。 皇帝與女狐位處靠近入口之處,較低一階坐著南昌侯,再旁邊配置著大量兵士。 中央擺了個圓形祭壇,樣貌與我在靳家那晚看到的差不多。 心臟猛地一抽,我抬眼,看見那女狐正對著我笑。 「好慢啊,靳公子。」她拖著話尾,以一種極不符氣氛的嬌媚語調道: 「我還以為您因為喪弟之痛打擊太大,不願前來呢。」 靳默衣眼一翻,表明不屑回話。 她也不再搭理我倆,轉頭向後面士兵道: 「方才確定只有他兩人上崖?方圓四十里內可還有其餘相關人士?」 兵士搖頭,靳默衣接話: 「貴妃未免忒小心了點兒。蘇定瑩、鍾世傑、師尊與靳東岳皆被妳用權扣在皇宮內,怎跑 得出來?靳家那一百零八武館哪個不是被您用黃封條勒令暫停活動?」 女狐聞言嘴角微勾,抬手一指祭壇道: 「那麼,便別浪費眾人時間,靳公子請上吧。」 靳默衣走上前,我一慌,下意識拉住他袖角。 「小南?」他回頭,滿臉疑惑;那側臉像極另一個人。 我勉強壓下心上那股酸楚,對靳默衣搖搖頭------ 我知道你只是在勉強自己,別這樣做。 靳默衣拍拍我,我無言看著他左手那厚厚滲血布條仍舊醒目。 「小南,不用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他冷笑望向女狐:「一切都會過去。」 而後,掙脫我手大踏步走進祭壇中。 「唵吽吽婆吒婆伽馬晟咭唎順帝暗菩提野伽末伽火支火撥火輪……」 靳默衣揚聲念起咒語,五張小小紙人出現在桌上。 他將指尖劃破一洞,殷紅血珠點點滴落墨黑紙上瞬間滲透; 右手一翻將其拋出,穩穩落在祭壇五方。 我驚訝地看著那薄紙逐漸蠕動變成人形,隨著壇上的靳默衣踏出相同步伐,在石地上畫出 一條條痕跡。 姿態歪歪倒倒像極跛足,可又莫名沈重,蘊含不可忽視之威力。 「呦,踏罡步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女狐笑道: 「看來靳公子真下了一番功夫呢。只可惜……」 我瞧見她手上翻出一張符,彈指間熊熊燃燒起來。 越燒,靳默衣臉色便越是難看,冷汗涔涔而下; 他悶哼一聲,舉起台上木劍,左手捏訣。 「……吉刁直如帝微娑三昧烏嗔火尼帝孽帝訶句尼句尼婆蘇吒訶。五路神祇,三境和鳴, 急急如律令敕!」令牌一拍:「一起雷車,二起閃電!」 『磅』一聲,劃破天色的白光伴隨驚人聲響橫過大氣,女狐楞了下,面色猙獰。 隔著數尺,我皺眉發現,她手中符咒火光似乎不減反增。 相較之下,靳默衣也不輕鬆;明眼人一望可知不過是咬牙苦撐。 「三起喧轟……」令牌在他手中發出詭異紅光,不受控制地左右震動。 「……四起狂風!」 四周掀起漫天披地的暴風,在場眾人皆退數步,被猛烈氣流扯得身形不穩。 趁大家尚未回神,女狐嬌叱一聲扔出符咒,暗紫色光刃朝靳默衣而去。 「不……」我來不及阻止,見狀只能大喊:「靳默衣,小心!」 靳默衣閃避不及狼狽舉手橫檔,符咒與手上令牌相撞。 「糟!」他想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令牌隨著爆炸化成點點粉末灑落祭壇,同一時間,四周動靜猛然停止。 無風、無雨,安靜異常;五個紙人定格當場。 望著呆立中央的靳默衣,四周竊竊私語起來。 「令牌已滅,無以為繼,靳默衣,你敗了。」女狐陰狠道。 「妳說什麼!」我朝她衝過去:「明明是妳這爛人先偷襲!」 沒跑兩步便被兵士攔下架在一旁, 我氣呼呼地邊掙扎,邊脫口而出所能想到最難聽的髒話,劈頭便被人賞了巴掌。 「江公子有什麼證據,說奴家施以偷襲?」女狐五指滑過我臉頰,忍不住的噁心。 「不過是輸不起的喪家之犬遠吠罷了。」 她回頭抬起下巴,朝兵士們道:「來人,去把靳默衣給我抓起來,就地正法。」 等一下! 「憑什麼?」我不顧臉上疼痛吼道:「當初皇上面前約定妳沒忘吧?妳以為妳就能祈出雨 來?告訴妳,靳默衣不行,妳也別想可以!」 女狐看向我,突然輕佻地笑了。 「天真。也罷,就讓你們一個個死得心服口服。」 她轉頭走向祭壇,接過兵士遞來令牌,和失神狀態的靳默衣擦身而過。 在並肩那一瞬間,她抬起頭,用很輕聲音在他耳邊道: 「比我想像中要容易太多了。靳默衣,你真是個無能傢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猖狂笑聲中靳默衣頹然站立,我連忙扶住他,只見他兩眼發直動也不動。 可惡!可惡! 感覺自己氣到眼前模糊一片,我咬牙看著那女狐漫步踏上祭壇階梯。 一步、兩步。 但再也沒跨出第三步。 她與靳默衣兩人,就這樣隔著數尺背對背僵持,一個在壇上一個在邊緣。 「娘……娘娘?」 眾人訝異呼道,可她完全沒作反應。 「靳默衣?」我好奇抬眼,而後吃了一驚。 ------他竟然,在笑。 女狐開始顫抖,拚命掙扎卻無法移動些許; 地上方才被紙人踏著禹步畫出的凌亂線條在我驚愕目光下變成綠色文字,開始往她身上一 層層纏繞。 一層一層,一層一層。 可周圍兵士似乎無法見著,仍舊滿臉疑惑。 「不可能!」女狐扭動:「這不是你的力量!你不可能有這種力量……」 「說什麼呢。」面前人一掃方才陰霾,非常大方,那笑容熟悉到令我害怕。 「不是我的符咒,不然是誰的?」 女狐瞪大著眼,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你不是靳默衣……不可能!你……你……你早死了!我親眼瞧見……」 我和那女狐相同,整個呆了。 黑色長髮慢慢褪色,變成雪樣的白;嫵媚鳳眸也變成再熟悉不過的那對大眼。 那一瞬間我徹底軟倒,腦中嗡嗡作響。 我想起來了! 靳書衣沒死……對,靳書衣沒死,一切都只是暗示。 「靳書衣!」 感應到我的想法,被符咒包裹已然成為綠繭的女狐放聲尖叫: 「你們膽敢騙我!可惡……我殺了你們!」 「開什麼玩笑。」已然恢復原樣的靳書衣聳聳肩:「我可不記得何時需要對寧妃娘娘您抱 持忠誠。至於第二點您放心,在下會在您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 他從衣襟內抓出一團粉末往下一扔:「移形換位!」 旁邊靜止已久的五個紙人突然蠕動起來,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它們逐漸膨脹; 最後踏主位之紙人將黑袍一抖,露出一張雕像也似的臉。 那是皇北陵。 「皇師傅!」我欣喜大喊,他朝我微微點頭。 其餘四人也紛紛現身,分別是靳東岳、靳默衣跟蘇定瑩、鍾世傑。 「發什麼楞?!」南昌侯此時發聲:「還不解決這些逆賊?」 直到現在四周才喧囂不已,領頭將軍本想闖進陣內對靳書衣兵刃相向;皇北陵一使眼色, 靳東岳提劍迎上,來去不到兩招,那將軍被靳東岳一把拎起,扔至眾兵士身上跌成一團。 「大膽!」對方爬起狼狽叫道:「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則殺無赦……」 「京城內,應該沒人不知道,我二十歲那年單槍匹馬滅了南寨。」 靳東岳打斷對方話語,勾起一個冷酷的笑。 一聞此言,原本吵鬧崖頂頓時又安靜下來。 「當時南寨共一千三百人。你們這兒,有幾人?」 他往前進,眾人大驚後退。 進進進,退退退;就我看來好像一種奇怪舞步,令人嘖嘖稱奇。 原來靳家的子孫,光抬出過去事蹟便可砸死一狗票人。 被後方光芒吸引,轉頭發現靳書衣他們不知何時已站定五方, 將兀自掙扎的女狐困在陣法中央。 不過令我憂心的是,五人陷入一種進退不得的困境。 「果然不能小覷。」靳書衣苦笑道: 「已用咒文將她捆綁如此模樣,居然仍無法傷其分毫。」 「兩千年大妖,絕非易與。」鍾世傑接話: 「我看先將這畜生逼回原形好了,這樣斬殺也有個名目。」 皇北陵點頭,五人一翻掌,從指尖衍生出不同顏色的氣絲,形成光網將她團團包裹; 女狐尖喊一聲,激烈抵抗。 光網時而壓縮,時而膨脹;想必是兩股極強力量相互衝突之結果。 周遭戰況激烈,可自己完全插不了手。 不知該作啥,謂之無功能的我只好在旁邊默默觀戰, 眼角餘光瞄見齊福滿那頭豬躡手躡腳抓著個石頭要往陣裡扔。 好啊,你這王八。 相準他頭頂,我右足挑起一顆石頭一腳踢去,正中目標; 對方慘嚎一聲倒地,估計還噴了點血。 走近喊痛的他身邊,我抽出匕首橫在他脖子上,南昌侯頓時噤聲抖落滿地油。 「你也會怕?」我瞇著眼:「你也會痛?永寧可是比你更痛。」 她到現在,都還是沒有解脫。 看著刀下人那猥褻樣子,怒氣沒來由升起,我匕首一揮刺向他臉部。 目的地當然會差個半吋,不過這樣已足夠讓人口吐白沫昏過去了。 好,完結。也省得等下礙事。 轉念一想真可悲,我居然只能解決這種貨色的傢伙。 尚沈浸自我哀怨中,一陣極淒厲尖叫讓我猛然一驚。 那已超越一般音頻,彷若地府傳來的哀鳴,似幽魂扭曲、似鋼鐵刮地,集聚一起刺透人心 ,聽著快要發瘋。 緊接著震天嘎響爆炸聲響起,我還來不及回頭便向前跌個狗吃屎。 好不容易爬起,卻發現原本幽暗夜色更加漆黑一片。 ------下意識,我抬頭想找尋遮蔽光線的元兇。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頭散發著暗紫光芒的妖狐。 口若血池、眼似銅盆、牙像門扇、指同房柱;後頭連著宛如火焰的五根尾巴。 要不是牠身上尚裹著靳書衣的綠色符咒,我一時間真反應不過來。 驚呼四起,兵士們戰意全消哭喊打跌,一個個從我身邊飛奔而過; 耳邊傳來靳書衣挑釁聲音道: 「妳,終於現原形了!」 (27) 在同一時間,一直癱坐在旁的皇帝突然慘叫出聲,整個人不規則彈跳起來彷若痙攣。 我連忙一個箭步衝過去,使盡全力按住他身軀。 定睛一看,皇帝肚腹處不斷突起消去,蠕動不已;像隻蟲在裡頭爬。 「靳書衣!」我大喊:「皇帝肚子裡有東西!」 鍾世傑跟蘇定瑩隨後而至,見狀臉色大變;二話不說燃起火焰朝皇帝身上招呼。 啊,喂!這樣不會有事嗎? 「靳小子!」鍾世傑吼道:「皇上被那妖狐下了種!」 「什麼?!」眾人聞言一陣驚慌:「那方才怎全無反應?」 話語未畢,上頭傳來細微碎裂聲; 只見纏繞妖狐身上的咒文一條一條因承受不了壓力而往外崩開。 「可惡……封不住嗎?」 靳書衣抽出數張符,卻不是扔向目標,而是轉頭往我這裡極速衝來。 幾乎是和靳書衣同時到達,一陣刺目紫色光芒夾帶勁風席捲而至; 我尖叫一聲抬起手護住頭臉臥倒在地,卻沒有想像中的痛楚。 張開眼睛,發現靳書衣千鈞一髮之際架起淡青色結界,橫在我四人與妖狐之間, 兩造雙方各施其力,發出可怕的傾軋聲。 「蠱鵰!」皇北陵暴喝,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有這麼大的音量。 「下來!」 龐然黑影從眼前閃過,一隻巨鳥不知從何出現直挺挺至上方朝妖狐壓下,力道之大將地面 擊碎一洞,石塊四散翻飛。 趁兩頭巨獸翻滾撕咬之時,靳書衣一把抄起我,連同皇帝三人退到安全距離外。 「小南,你等下待在這,絕對不可過來。」靳書衣匆匆道: 「妖狐為了奪回內丹,攻擊對象一定是你;我們會阻擋牠,你放心。」 鍾世傑在旁不耐煩道:「重點就是叫你看情況不對勁,便往山下跑別被抓到!」 「誰會那麼不中用啊?」靳書衣怒曰:「皇上情形如何?」 「很糟。」蘇定瑩面上已出了涔涔冷汗,一字一句道:「這妖種力量太強,由體外極難控 制;再加上皇上體弱無法抵抗,我跟世傑盡全力只能壓牠半個時辰。」 那就是這場架只能打一小時,超過打了也沒啥意義的意思囉? 太慘了……不禁讓我想起那種極盡刁鑽之能事的RPG遊戲。 『碰』一聲,將交談眾人神智拉回戰場。 只見蠱鵰漸感不支,忽地飛起向妖狐抓去,卻在半空中被尾巴捲住甩落山崖。 牠另一條尾巴猛然伸長向我掃來,眼前一花,靳默衣殺出半途攔截。 「大哥,小心!」我忍不住出聲警告。 煙霧散去,只見靳默衣仍持劍站立當場,和妖狐形成較勁之姿。 不知是眼誤還是怎地,我覺得反倒是妖狐慢慢向後退去。 「沒想到你這半男女,還挺厲害的。」牠居然有心情開口調戲對手,令人佩服。 「………」靳默衣臉一沈:「東岳,橫掃千軍!」 靳東岳持劍後頭追上,足尖點上靳默衣肩頭躍起橫劈,電光石火間將妖狐右耳削落一半, 鮮血狂噴。 妖狐吼一聲,打個滾往後退想重整旗鼓。 靳書衣三兩下已奔回戰場中間,曰: 「大家千萬要守好,別讓妖狐越界。速戰速決。」 「煩……」皇北陵道。 耶? 「我同感。還有時間限制是怎地?」靳東岳皺皺眉,看起來極不愉悅。 我視線落在靳默衣身上,發現這傢伙低著頭開始發抖。 「啊------!!!!」火山爆發,原來靳默衣會罵髒話,頗難聽的那種。 「我XXX的XXX!半男女?妳說誰?」 ……果然是在記恨。 「老子今天一定要殺了妳!拼了啦,若打不過妳我靳默衣就去自盡!」 「 ……若今天打不過牠,你根本不需要自盡一樣會死。 不需要。 一樣 死。 」 這是剩下三個人一致的吐槽。 四人一狐鬥得難分難解,形成2:1:1:1的尾巴分配型態。 皇北陵真不愧是劍聖,自己一人對付兩條尾巴尚游刃有餘,完全看不出一點困窘。 不過讓我比較吃驚的,反倒是靳默衣。 大概是怒氣使然吧,明明外型只能用豔麗纖細來形容, 偏偏一整個走武鬥派路線,蠻力大到嚇人。 要不是情形不允許,我看他應該很想把那隻妖狐從尾巴一把拖起,像扔鐵餅般轉轉轉然後 丟到山下去。 可一輪下來,雖維持不敗之姿,但也無法對牠有什麼大損害。 「你們,動作快!」鍾世傑怒吼:「再兩炷香便穿腸破肚啦,還悠哉?」 我憂心地看著面色鐵灰的皇帝,小聲問道: 「那個……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 「你能幫什麼忙……」鍾世傑隨口回答,突然望著我的臉瞪大雙目。 「……啊!啊啊!!啊啊啊!!!」 蘇定瑩一愣,旋即兩眼放光。 「小南,內丹!」 內丹? 對喔,我體內還有那女狐的內丹。 「要怎麼用?」挖出來嗎? 「沒那回事。」蘇定瑩道:「小南你記不記得當時抓到王二麻時,是何種感覺?」 我偏頭想。 耳鳴……頭暈……肚子熱。 「那是氣循環至丹田的證據。」鍾世傑沈聲道:「現下,把那種感覺抓回來。」 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牠,記得這件事。 我依言閉上眼睛,去感受那股相連心跳。 以前總下意識排斥此種被人操控的不舒服感,卻沒想到我也可以握有主導權。 心跳猛地跳了兩下,越來越快;整個震動像似要躍出胸膛,令我喘不過氣。 不曉得這是牠的速度?還是我的速度? 慢慢地,雖閉著眼睛,黑暗中仍浮現四人拿著劍的樣子。 這也是透過牠那雙眼看到的景象嗎? 停下來,我這樣想。 停下來,停下所有動作來。 我就是妳,所以一切皆聽我號令。 全身開始發熱,耳鳴掩蓋了周遭所有風聲與刀劍相擊聲。 不知哪來的衝動,我張開眼睛,用我所能發出最大音量怒喝: 「停下來!!!!」 妖狐猛地一震,動作頓時遲緩;連皇帝體內的妖種皆瞬間沈寂。 鍾世傑趁機甩出兩枚銅錢鏢往妖狐雙眼疾射而去; 那頭皇北陵發聲喊,四人同時舉劍砍下------ 「斷!」 妖狐五條尾巴硬生生與身軀分離,鮮血四濺; 而鍾世傑偷襲亦一擊得手,毀了牠一對招子。 龐然大物發出淒厲嘶吼倒地,揚起滿天沙塵。 「幹得好,小南!」 靳東岳與靳書衣兩人快步搶上,想藉此機會一舉砍下牠首級;才近牠身旁,卻發現周遭黑 霧不斷由石塊岩縫中散出,逐漸往妖狐處聚集。 「這是……?」 「……退!」 耳邊聽得皇北陵大吼,兩人一驚,雖不知原因為何仍急忙倒退; 幾乎前腳才走,後頭事情便發生了。 一聲巨響,山崖盡皆震動;只見黑霧宛如岩漿般猛然爆出,以妖狐為中心點環環繞繞形成 巨型龍捲風,吞噬了範圍內所有物體,慢慢地擴大。 眾人皺眉以極快速度撤退到我身邊,才勉強躲過黑霧的侵蝕範圍。 「靠,還以為終於結束,沒想到又冒出這玩意。」 鍾世傑發狠往裡頭踢了顆石頭,連個聲音都沒發出便消失蹤影。 「這什麼?」靳東岳搔搔頭,有些無奈。 「估計是被牠拘禁的人魂,妖化之後所形成的黑洞吧。」靳書衣道:「這東西十分毒,這 下頭大。」 皇北陵思索了會,拋出兩張符咒。 唏哈----泥牛入海,灰飛煙滅。 「默衣。」他用下巴指了指旁邊和人同高的巨大岩塊。 靳默衣聳聳肩,將其高舉過頭一把扔進去。 ------有時我覺得這家子的等級也跟妖怪沒兩樣。 這種物理攻擊倒是有點效用,因為體積夠大飛得到中心點, 但暗紫光芒一閃,岩塊仍舊歸於虛無。 「好,歸出結論:只能用一般攻擊。雖然妖狐眼瞎,但是在圈中牠依然可以準確知道敵人 方位施以反擊。」靳默衣看著眾人:「怎辦?」 「那大哥跟東岳哥便先剔除在戰力之外。」靳書衣道: 「你們道術太弱,走不到中心點。」 「就算我們走得到,要怎樣在此惡劣環境下抵擋牠的攻擊?」蘇定瑩曰:「妖狐現下已是 狗急跳牆,比方才還難對付許多。」 「我去吧。」 我望著他們,說出這一句話。 眾人一齊轉頭。 靳書衣與我對看良久,我想,他明白。 「我也去。」過一會兒他嘆道:「總得有個人替你轉移牠的注意力。」 「我。」皇北陵忽地開口說道。 「師尊想用少到令人發怒的詞彙氣死那妖狐嗎?省省吧。」眾人鄙夷的再度吐槽。 ※ ※ ※ 靳書衣提著劍,緩慢地走進黑霧裡。 他的衣物、頭髮與皮膚開始冒出白煙,嗤嗤作響。 一陣暗紫光芒襲來,靳書衣咬著牙好不容易接下,但虎口旋即爆出血珠。 「何必呢?」他強忍著痛楚,冷笑道:「這麼頑強掙扎,最後還不是一死。」 「住口。」粗嘎的沙啞聲音,由黑濛濛的中心傳來。 「只要這些人魂還在我手掌中,死的人便是你們。」 「妳以為,他們會永遠受控制嗎?」靳書衣朗聲道:「他們只不過暫時迷失自己,瞧不見 回頭路罷了。」 一個又一個名字從靳書衣口中出現,我想起,那是過去行館裡慘死的無辜百姓。 「莫遺忘,憶起汝之歸途。」他輕聲朗誦,一遍又一遍。 「碰」一聲,靳書衣閃避不及,額頭上留下涔涔鮮血。 「怎麼,害怕了?」他彷若無感。 「住口!住口……」 不管妖狐如何攻擊都無法將靳書衣擋下;我看清牠驚慌失措,畏首畏尾的模樣。 靳書衣一步一步,走至牠面前,舉起長劍。 「你找死!找死------」 妖狐失控暴起,睜著毫無作用的雙眼抓向靳書衣,激烈爭鬥中長劍被打落。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眼看尖爪便要穿心而過…… 「結束了。」 我淡淡開口,長劍順勢往前一送,劍尖刺著牠的內丹橫出整個身軀。 靳書衣伸手一握,暗紫珠子瞬間化為碎片,被黑霧吞食殆盡。 「你……你何時進來的?」妖狐尚存一口氣,喘著,不可置信。 「我一直都在。」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會沒感覺到你……」 「喔,這個啊。」 我伸手進褲袋裡,掏出一朵毫無顏色的乾燥花遞至牠眼前, 雖然我知道牠看不見。 「我說過,龔玲瓏一直都在你身體裡,看你如何腐敗如何走向滅亡。」 牠閉眼,失去內丹的身體逐漸分崩離析;而後在晨曦中,黑霧慢慢透明。 眾人走到我倆身邊,一起抬頭望去。 雖然很淡很淡,但是可以看到那些逝去的霧當中,似乎每個人都帶著笑容。 然後,我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很遠很遠之處,朝我深深一鞠躬。 我以為,她會對我微笑, 可是抬起頭的她,在哭。 永寧,為什麼哭? 她搖搖頭,而後轉身離開。 我不懂。 本想追上前去留住她問個明白,耳邊卻響起男人慘叫聲。 大家聞聲回頭,發現南昌侯不知何時已醒來;更重要的是,他跟前有個血肉模糊,連形體 都看不出之物,正朝著他蠕動。 「天啊,行行好……」滿身傷痕累累的靳書衣嘆道:「還沒死?」 那團血肉不斷朝齊福滿逼近,向他伸出長長短短的觸角。 「你,不是說……我很美嗎……」 男人抖如秋風中落葉,只能癱坐在地上不斷後退。 「走開!」他開始拿石頭往前投擲:「滾,污穢之物!不要…..靠近本侯……」 血肉越爬越快,距離越拉越近,抖動著從血水中浮出五官,咧開嘴,笑了。 「我死也要拖你在一起……愛著我……」 男人悶哼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後狂奔。 不,不要! 「不要再後退了!」 我大驚,朝他倆所在之處衝過去。 「抱緊我……只看著我……殺了我!!!」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們一起死我要你也死跟我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 我怒吼一聲,幾乎是往前飛撲,只擦到隨著妖狐跌落山崖的,男人指尖。 如果可以再往下一點…… 「小南,不要!!」 後頭一股大力將我往後扯,死死拖住,我倆一起向後跌坐在地。 我腦袋一片空白;耳邊還隱隱約約迴響著若有似無的哀鳴。 永寧,妳因此而流淚? 因為妳知道,沒人救得了他? ……他對妳做出這麼殘酷的事,妳卻還是選擇原諒他嗎? 風起了, 清晨的絕命崖,有點冷。 我往後頭那個溫暖的胸膛縮了縮,靳書衣什麼都沒講,只是狠狠地將我抱住。 (尾聲) 那之後,靳放歌和靳書衣被喚進宮裡去,六七天見不到人。 外頭傳得沸沸揚揚,一會兒說兩人折損自身真元替皇上療傷,一會兒又說那打下來的妖種 帶尾巴至少有四五丈長。 那麼長是要塞在身體哪裡?腸子裡嗎?我帶著一種戲謔的憤怒冷漠地想。 ------雖然那女狐,跟寄生蟲也沒啥分別。 事後南昌侯府上沒有留下半個活口,已決定家產充公; 而府邸及衣物等殘餘痕跡全得放把火燒乾淨,一點不留。 只因為她,便導致這麼多人如今的淒涼下場。 但是這些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只剩下,最後一件事還沒有完成。 靳書衣回來,帶點小心翼翼的向我道: 「小南,皇上欲召見你……如果你不願去,我幫你推辭。」 「我去。」我淡道:「我有事想跟他說。」 站在正殿前的廣場上,風有點大,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肩。 耳邊傳來「國之棟樑」、「忠義雙全」之類的朗誦,真是他碼的令我想吐。 官啊,官----啊。 「……這次事件,真是難為你們靳家。」恢復正常的皇帝對靳書衣道: 「想必費上不少精力與時間。」 「沒什麼,不過以多欺少罷了,卑鄙的勝利。」靳書衣一鞠躬,這樣回答。 皇帝也不怒,只苦笑道:「這樣吧。將邊疆下半年的絲綢販售權交給靳家,且賜追風山莊 『天下第一』匾額,以表朕之謝意。」 「多謝皇上。」靳書衣唱個喏。 「至於你……」皇帝一轉頭,將目標指向我。「你叫江南?靳愛卿曾向朕提起。」 「是,草民正是江南。」我隨口沒什麼誠意的回答。 靳書衣不著痕跡捏了我一把,三人便在那兒維持奇異的沈默,僵著。 好一會,上頭的人咳了兩聲,開口。 「永寧的事……朕很遺憾。」 我微楞。 ------不是『寧妃』,而是『永寧』。 身為一個皇帝,不能隨意向平民百姓道歉,『很遺憾』已經是最大讓步。 轉頭看靳書衣,他亦難掩滿臉驚愕。 握了握拳,忍著酸楚我抬頭向皇帝道: 「草民江南,有事想請求皇上。」 「但說無妨。」 「在燒府邸前,可否讓草民取套永寧公主過去之衣物?」 「諾。」皇帝沒問我為什麼,很乾脆地答應。 「還有,江南此次在殲滅妖物一役中,亦立有極大功勞……」 靳書衣突然插嘴,眼裡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害我當場被他嚇退幾步。 「可否請皇上賜個稱號?也好藉此打響名聲。」 等等,我要稱號幹嘛? 我不需要打響名聲……完全不需要,你的好意我心領…… 「靳愛卿所言甚是。」皇帝勾起嘴角,頗有兩隻狐狸湊在一起的味道。 「不如就來個『中原不敗』你看如何?」 「甚好。」靳書衣大笑。 你好我不好! 什麼中原不敗啊!!! 「唉呀,不敗又不見得贏。」這是靳書衣的結論。 也是啦。 中原不敗‧江南‧小野花? 總覺得好像那種西方中古世紀某貴族的姓氏,不過很蠢就是了。 我和靳書衣在京城近郊山坡上做了一個小小的衣冠塚, 將永寧的衣物連同那朵乾燥花一起放進去。 山坡位處向陽處,白天暖暖地很舒服,而且可以俯望整個京城,視野非常遼闊。 在附近摘了一些小花,我將供品放在寫著『龔玲瓏』的墓碑前。 「永寧,南哥哥跟靳書衣大哥讓妳安息了。」 從今以後不要留戀這世間,去妳該去的地方……那裡不會有痛苦不會有爭鬥,妳可以作回 那個純潔無暇的龔玲瓏。 我以為我會掉眼淚,可是我沒有。 也許我真的認為,她會比過去幸福。 拜完原本想叫靳書衣過來,不料他站在旁邊,用一種奇怪姿勢抬著頭。 相處這麼久,我哪有不懂道理。 「……下雨了吧。」我看著溫煦陽光灑在樹梢,這樣對他道。 「是啊,毛毛雨。」他苦笑:「雨水打進眼裡挺痛的。」 兩人就這樣靜靜站著,沒有多作交談。 風吹來,掃下了幾片枯黃樹葉;我伸手將靳書衣頭上葉片取下,微一遲疑向他道: 「靳書衣,我有話想問你。」 「嗯?」 「之前去那邊,本來不是要你告訴我前因後果好阻止事情發生?結果你拒絕了。」 「嗯。」靳書衣點頭,表情有些寂寞。 「你當時說那個理由,是騙我的吧。」 他轉頭看我,一會兒道: 「……對不住。」 「我沒要你跟我道歉。」我牽起他大手。 靳書衣這個人有多溫柔,我比誰都清楚。 他不惜放棄拯救那麼多條人命,只為換得跟我相處的機會,那麼, 我又能,怪他什麼? ※ ※ ※ 「小南,你真要回去?」白髮男子哀嚎:「留一段時間休養生息嘛。」 「不行。」黑髮眼鏡男搖頭:「再待下去我大學一定會被當掉。」 他回頭對古鏡喊道: 「你,出來!我有交易跟你談!」 大概是氣勢太強,古鏡裡的條狀生物畏畏縮縮地探出頭,吶吶道: 「我,我不跟姓靳的說話……」 「你說我姓陳也好姓江也好,本大爺不姓靳。」黑髮眼鏡男一拍桌: 「我問你,你是不是很討厭靳家?」 「這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怒吼。「是還不是?」 「是……」條狀生物大驚:「是!」 「因為他們一直欺負你,所以你討厭他們?不想幫他們開通道?」 「是!」這次喊得非常大聲,白髮男子瞪過來一眼。 「好,如果他們從此之後不欺負你,你是不是願意幫忙開通道?」 「是……咦?」猛然回神也來不及了。 「就這樣說定。」黑髮眼鏡男抽出匕首狠狠插進木桌:「如果你違反交易把我們傳送到奇 怪地方,譬如像是天上還是海裡,我就把你作成串燒。」 「是……是。」條狀生物拚命發抖,像變形海參。「小的不敢。」 「解決了。」黑髮眼鏡男瀟灑撥撥瀏海,接受眾人鼓掌歡呼。 「好啦,趕快準備一下……書衣你不要拉著小南衣角不放,真難看。」銀髮男子拍掉宛如 牛皮糖的手:「通道要開了喔。」 望著身影隨氣流晃動的黑髮眼鏡男,白髮男子遲疑了下,開口問道: 「小南……那天晚上我同你說的事……」你到現在還沒給我個答覆。 「喔,那個啊。」黑髮眼鏡男答得極乾脆:「好。」 「咦?」反應不能。 「我說,好。」他一笑:「我願意跟你交往。」 周遭口哨聲四起,白髮男子難得地脹紅臉,喊道: 「過一陣子你閒下來,一定要再過來找我!」 好啦好啦。 「……要想我喔!」 ------好啦好啦,這肉麻星人。 以上。 所以我回到了原本世界。 劈頭被老爸老媽痛罵一頓,每天熬夜狂趕將近一個月的作業,還有時差問題; 說話變得文謅謅,沒幾個人聽得懂。 真痛苦。 但即使如此,對於自己曾經歷過這些事情,我仍舊覺得很驕傲, 並且會讓它以現在進行式持續下去。 「……先生,您確定要買這些東西?」手機門市部的小姐看著我,彷彿看到瘋子。 是,沒錯。 「兩隻手機、兩百個電池和十個充電器?」她抖著聲音說:「然後辦熱線?」 「是貴門市調不到貨嗎?」我皺眉。 「不不,當然調得到貨……但是金額可能有點高,請問您刷卡還是……」 當然是付現啊,全是靳書衣出的錢,我這種窮人哪買得起啊。 我把手機跟電池全部扔給靳書衣教他使用方式,當然收訊範圍只限靳府內。 「如果想我就打過來。」我說:「不過要注意時間。」 他點頭。 傳說,就從這裡開始轉動。 The End -- (後記) 感激您,居然看完了。 這篇故事落落長,本篇約九萬四千,加四篇番外九千字,共十萬出頭。 如果要把之前在設定時期跌跌撞撞所花的時間一起算進去,大概寫了三年有餘。 然後最近總修,雖然一天花不到半小時,但也修了快一個月…… 有夠久,對吧。 回頭看看,它真是一個不輕鬆的故事, 沒有笑點沒有H鏡頭連接吻都只有一兩次,從頭到尾就是打架噴血妖怪… 打鬥畫面真是OX的難寫(仰天吶喊)、要描寫妖怪有多嚇人也很頭痛, 如果加上寫這些畫面時是半夜,就會一整個抖很大,因為要一邊想像一邊寫,非常噁心。 而且到最終決戰時,我自己回頭想想都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那時半夜三點多,我一邊做動 作一邊念台詞一邊用很大的力氣瘋狂的敲鍵盤,活像起乩;還吵到我室友,不好意思。 雖然是力求無BUG的一個故事,但修到最後還是發現有兩個BUG如果修了會有更大的BUG, 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妥協。 一個是關於狐妖的習性,一個是關於兩邊世界的時間差。 前頭那個牙一咬,就當設定帶過,後頭的話……清平王朝的人四年才算一歲好了。 感溫幫忙抓BUG的各位版友。 http://photo.youthwant.com.tw/mine.php?do=bk&u=1199633&bid=070111213632 這是人物設定稿,有興趣的版友可以去看看。 -- 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2.223.40
deepsea97:辛苦作者了!!很痛快流暢的故事XD雖清水但我覺得好閃XD 04/04 02:31
silver82:很好看>/////////< 妖怪寫的超好(因為我有被嚇到>"<) 04/04 07:46
j90206:真的很棒很棒超棒的啦嗚嗚嗚嗚!!!!!!!Q口Q 04/04 14:30
pttvsr:奔去作者專欄去看其它的文章啦,謝謝創作出這么好的作品XD~ 04/04 16:00
bushit:謝謝大家XD 04/04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