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耶?逛街?」
原本以為靳書衣會積極地提出作戰方案,沒想到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被青麟蠻撞爛的浴室在眾人逼問之下,我一律裝傻來個「衣櫃倒掉把門撞爛,門板飛起砸
破玻璃」回應,校方逼問不成,無奈給予口頭警告交錢修繕了事。
因為這樣,我們也不敢回宿舍,只好一下課就在外頭閒晃。
「我想這些日成天打打殺殺,放鬆心情也未嘗不是好事。」他笑道。
有道理。
反正靳書衣現在劍在手邊,出啥事應該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解決不會殃及他人……
說真格,他來這麼多天,我這個作地主的都沒帶他到處晃晃,實在講不過去。
「好,提議通過!」我把安全帽扔給他。「你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有,」他指指我臉上:「眼鏡行。」
啊?
結果瞎拼之行的第一站,居然是幫我自己買副眼鏡。
他自己也買了副太陽眼鏡,襯起白髮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無論走在何處總引來眾人側目,大膽點的女生還過來要求合照。
心情有些複雜,不過自己也說不上來哪種複雜就是,唉。
之後又陸陸續續去到百貨公司、遊樂中心、夜市……
這位大爺消費能力真強,不一會兒手上滿滿都是戰利品,活像個活動購物架。
可是他拖著這些東西仍然健步如飛,跑馬路比我這個空手的人還快,果然有練過。
回去時要送給親朋好友吧?
我想,卻猛然意識到,他不可能一直都待在這裡。
這幾天相處居然習慣起這種情形,然後開始覺得似乎理所當然。
真蠢。
在太陽下山前成功到達101展望台,因為他說「想去這兒最高的地方」。
這,白癡都喜歡高的地方……但是喜歡高處的人不見得是白癡。
不過今天除了我倆之外完全沒有其他人,安靜的詭異。
「好壯觀。」他看著滿天紅霞映襯逐漸亮起燈火的城市,這般對我道。
「是啊。」我附和:「你們那邊有這麼高的地方嗎?」
「我想想……」他努力思考:「齊眉山吧。」
……山嗎?當我沒問吧。
「過去修行時得攻頂,師傅跟娘親還限時,超過就得吞五毒。」靳書衣比個誇張直徑:
「這麼大隻蜈蚣,處理一下燙去毒液直接下肚。」
太淒厲了吧!難、難怪你體力這麼好。
「不過衝到山頂也只見著雲霧繚繞,白茫茫啥都看不清;不像這兒距離好近。」
沉默一會,他又道:
「以前你告訴我,說我倆的世界完全不同。你說,你這兒出外不用馬,坐的是汽車;照明
不用火,用的是電燈;還有好多好多新奇古怪東西。那時我就想,何時能偷個空來看看你
出生所在,好多親近你一點。」
搔搔頭,想必是未來的「我」告訴他的吧。
「那你現在,感想如何?」
「很有趣。」他笑:「只可惜這次來得倉促,又卡著麻煩事兒;沒能好好瞭解。」
望著他有些落寞面容,不知為何我豪氣干雲起來。
「那有什麼問題。」拍拍胸:「等事情全部結束之後帶你那團親朋好友來,玩幾天都無所
謂,我一定奉陪!」
「真的嗎?」
「真的。」
「說好囉,小南!」靳書衣有些稚氣地笑:「你親口答應的喔!」
當然啦。
我學著電視上武俠劇中大俠,伸出手向他道:
「君子一言,」
他與我擊掌。
「快馬一鞭。」
一時間氣氛輕鬆起來,見他那麼歡喜,我也隱隱感到高興。
也許我真的蠻欣賞他這人吧。
「啊啊,太好了!我還擔心如果你不答應那可怎麼辦才好。」他欠了欠身:
「雖然很失禮,不過我們談心得告一段落囉。」
「咦?為什麼?你想先去吃飯嗎?」
我望著他有些歉然表情,疑惑。
「不,因為……」他指指地:「時辰到了。」
什麼時辰?
才想笑說你講什麼呢,發覺他的臉突然快速遠離我。
縮小……縮小……過不了一會兒靳書衣這人就只剩下一個模糊影子。
我的頭髮為什麼在飄?
那種胸中空氣瞬間被抽光的感覺提醒我,自己正在進行自由落體急速下墜。
天啊!為,為什麼?
在周圍只剩一片黑暗時,還可以聽到聲音自很遠地方傳來:
「小南,對不住……不過無須擔心,你馬上就會遇到我……」
※ ※ ※
好痛。
感覺時間過了好久好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間。
強迫自己從暈眩中回神,艱難地動動四肢;
指尖傳來觸感質硬脆弱,稍加碰觸便沙沙作響。
看來,我被埋在一堆枯樹葉中。
雖然全身上下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還真想就這樣被埋著算了;
但在看見一條兀自吐信尖頭小蛇從我眼前滑過後,也顧不得自己這樣猛然爬起貌似僵屍復
活,我以光速衝到山路上。
------好,好痛!
尖銳痛楚由足底延伸而來,我蹲下捲起褲管一瞧,看見紅腫發熱的腳踝。
可惡,這死靳書衣!
居然用那種方式送我過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是怕我會驚呼逃跑還是虛與委蛇?本大爺可不是這種人啊,可惡可惡!
摸摸眉間,幸好眼鏡尚在;咬牙忍著不適,我打量起四周環境。
樹、樹、樹。除了樹,還是樹。
很好,我冷笑。
山區是吧?還是看起來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山區!
拖著傷腳本想查探下山之路,不料稍微動一下,足踝像是讓人拿著千百支釘子穿刺;
我悶哼一聲再也支撐不住,在路上頹然坐下。
滴、滴。
身後葉子被水滴打上顫了幾顫,天空逐漸灰暗,氣壓也變得沈重起來。
要下雨了,連小鳥們都急著返巢。
在這種情況下,平時潛藏著的被害意識自然而然地就冒出頭來。
這種時間我應該看著動畫,吃著好料,跟朋友談笑;到底是為什麼會搞到這麼淒慘?
就在我有點鼻酸地幻想自己有可能怎樣怎樣又被怎樣怎樣之際,突然聽見遠處有隱隱約約
交談聲傳來,似乎在說「天陰欲雨,動作快點」云云。
太,太好了!有人!
我使勁大喊,也不管對方聽到與否。
過不久來人形象逐漸清晰,似乎是一整列車隊;雖說是「車隊」------也不過就是一大堆
的馬車、放著行李的板車、還有走路的人。
哇塞,有沒有搞錯?跟古裝劇完全一模一樣!
------連惡形惡狀也一模一樣。
帶頭兩人騎著馬,見到人坐在路中央便急奔而來,舉起鞭子往我身上一抽;
要不是我機靈往旁邊一滾,鐵定中標。
「賤民!」估計是看我閃開感到面子掛不住,馬上兩人扭曲臉孔大吼:「膽敢在路中間擋
駕?也不瞧瞧來者何人!這可是清平王朝的侯爺及其公主,你小子向天借膽?」
咕,我聽到自己神經崩斷的聲音。
……陳立嵐,21歲,平日沒什麼男子本色,尤其害怕怪力亂神。
但、是,跟人對著罵絕對是專長,這點不用懷疑。
士可殺,不可辱。
「啥?剛剛有人在放屁嗎?」我佯裝四處張望。「我怎麼聽到好大爆裂聲。」
「你……小子……」馬上兩人氣到全身發抖。「你敢說我們在放屁?」
「啊啊!」我一彈手指:「我可沒說是誰哪,誰承認就是誰!」
還真容易上鉤是怎樣?
最後一擊。
「話說老兄啊,你的屁怎麼是從嘴出來?難不成你平日吃食都從下面那個口?」
我一臉哀淒:「我真為你娘掬一把同情之淚。」
「混帳!」兩人老臉漲到通紅,惱羞成怒舉起鞭子疾揮而下;
見來勢洶洶逃也逃不過,我索性閉上眼睛不動。
抽吧抽吧給你抽吧,反正抽死了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不過在我轉世之前絕對不會放過
你們,到時就換你們哭爹喊娘……
風聲瞬止,預期中的疼痛並未發生。
我張開眼,看見另一匹駿馬上的男子雙手扯住兩人鞭尾,
一抖手輕輕巧巧地將武器易了主。
來人身穿天藍色長袍、腰繫湖色玉佩、五官稜角分明斯文秀氣。白髮在腦後簡單扎成一束
、腰側懸把黑黝黝玄鐵長劍。
簡單來說,是個古裝帥哥,而這個帥哥,化成灰我都認得。
「靳、書、衣!」
(06)
「靳書衣!」
男子見我劈頭喊出他名字,露出些許疑惑表情。
他翻身下馬走到我面前,巧妙地將身子擋在我與兩名惡漢之間;低頭觀察傷勢。
盯著他古裝扮相,我嘴幾度張開又合上,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好……好不習慣。
「看來是扭傷了腳。」靳書衣一扯一轉間已將我骨頭歸位,從腰中掏出長巾層層固定。
「不知兄台因何受困於此山區?」
什麼兄台?我一時間愣住無法消化他詭異發言。
一穿古裝腦袋就石化了嗎,說話這麼文謅謅,挺噁心的。
「還、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在下?」他驚訝溢於言表。「此話怎講?」
一聽這句話,我方才勉強壓下的火氣霎時爆出。
裝什麼傻!你裝什麼傻?
想也不想伸手抓住他衣領前後搖晃,宛如地痞流氓扯著嘴角咬牙切齒向他道:
「你這混帳!嗄?你說什麼你?」
混帳要不是你用那種下三濫步數我怎麼會掉在這種地方還扭傷腳踝你現在給我裝沒事人啊
啊啊啊啊……一肚子鳥屎怨想要對他咆哮,可是來來去去還是只罵得出「你這混帳」。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發難,連忙抓住我手腕阻止激烈搖晃。
「這……這位兄台,您冷靜些……」
後方兩人見我對他動手又呼喝起來,雞飛狗跳頗是熱鬧;正當四人三馬鬥到不可開交時,
一陣尖細聲音響起。
「……發生何事?」
一回神發現不知何時大隊人馬已到四人跟前,
居中馬車帷幕掀開,裡頭坐著一名中年男子。
老實說,叫他中年男子是抬舉他了。
層層疊疊肥油遍佈全身,雙眼被肉擠得只剩一條縫,臃腫手指如香腸般粗;
我賭這傢伙摸不到自己肚臍。
套句老話,竟然能比妖怪更像妖怪,這人類好大能耐。
「回稟侯爺,這刁民意欲擋路,被人驅趕後還口出惡言;靳公子好心腸替他解圍,反倒連
靳公子都打上了。」惡僕滔滔不絕道:
「請侯爺定奪,此人該如何處置?」
那肥豬悠哉啜口茶,看都不看靳書衣和我一眼,尖聲道:
「靳公子,此趟邀你同行,是因你在京城裡好歹也是個響噹噹人物,想必可以確保本座與
小女安全。但今個兒怎麼著?連賤民都搞不定。」
靳書衣微笑沒答腔,反而是我在後頭氣炸。
這死人講話怎麼這麼難聽?
「若靳公子無法處理,就讓條路給那些僕役,最多打一頓抬到路邊也罷。天陰欲雨,可別
耽誤本座行程。」
語畢,馬上有七八個持長棍的壯丁團團圍在我倆身邊,殺氣十足。
------打就打,當我怕你們人多?
怒斷神經作勢欲衝,靳書衣見狀一個反手把我扯到身後護住,對眾人笑道:
「唉呀,這可是大誤會。這位兄台是在下摯友,我倆欲於此處會面,不料他受了傷,才演
變至此種情狀。請大哥們看在下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
……幹嘛對他們示弱啊?我賭氣戳他背,他雙手擺身後對我搖搖食指。
眾人面面相覷好一陣,肥豬才道:
「既是靳公子私事,自行處理,本座可沒有多餘轎子給傷者坐。就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還會問我名字?不是要打一頓埋路邊?我冷笑,覺得報本名對自己是種侮辱。
臨時編不出名字,轉來轉去突然想起之前同學給我取的綽號。
江南‧小野花……沒男人正經名叫小野花吧。那麼……
學著靳書衣口氣,我向眾人道:
「在下,江南。」
風波暫時平息,大家鳥獸散準備上路;
他將我攙扶到駿馬旁,問道:「腳傷成這樣,可有辦法騎馬?」
我望著那匹不太友善,正將碩大鼻孔對著我噴氣的黑馬,隱隱驚出一身冷汗。
……牠馬大爺光四隻腳著地就快是兩個我高了,小的哪惹得起?
「我……」很孬地抖著聲音道:「沒騎過馬,所以……」
靳書衣微露驚訝,道:「若如此,只好委屈江兄和在下共乘一騎。」
我沒差啦,是馬比較有差吧?兩個大男人挺重哪。
他像拎小雞一般把我拎上馬,放慢速度走在隊伍最後頭;
因為怕我坐他後面一不小心摔下去,只好坐前面,活像濃情蜜意小情侶。
「一會兒便到目的地,請江兄忍耐。」大概是看出我尷尬,他笑著安慰我。
「你今天很怪。」我皺眉盯著他:
「又是兄台又是在下,不是早就改過來不這麼說了嗎?」
他微楞,偏頭思考,似乎下定決心似地開口向我道:
「在下知道此話對江兄頗多冒犯,不過……我倆今日應是初結識,不知為何在下會是導致
江兄受傷的元兇?」
耶?他說初結識……
我突然想起之前靳書衣在第一次見面那個晚上講的話。
之前認識的,是更久之後的他,所以此時對我來說雖然是未來,對那個他來說是過去……
結論是,他現在根本不識得我,是個陌生人。
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
「啊啊啊啊啊!」一思及此我猛然大叫,周遭人(包括他)狠狠驚嚇到。
靠啊,陌生人!那我對他發那些脾氣不是莫名其妙?還一副跟他很熟樣子,丟臉丟到家!
熱氣竄上臉,我估計連耳根都紅了;真想把整個人埋到馬大爺的鬃毛裡。
「呃……江兄,發生何事……」他看我的反應劇烈,無奈又好笑。
在他軟硬兼施之下,我支支吾吾把來龍去脈細說從頭。
老實說這真是荒謬事,早有心理準備他會把我當瘋子看;
但靳書衣聽完只是一臉肅穆,對我道:「若真這樣,也難為你了。」
「你都不懷疑一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在下……不,我。」他揚著嘴角笑道:「也有點腦子,是非對錯自有準則。瞧你語氣穿
著都不似我朝人士,沒有懷疑必要。更何況,鮮少有人知曉靳家有隻帶角泥鰍。」
我微勾嘴角,腦海不經意浮現有些好笑的畫面。
過來之前,靳書衣幾乎每天都向我抱怨那隻叫做『帶角泥鰍』的東西,彷彿兩者間有啥深
仇大恨似地水火不容。
印象中他會悽慘地從天而降被樹枝劃得滿身傷,也是拜牠所賜。
「只是…我從不知牠還有連接時空之功用,可真要好好鑽研才成。」他沈思道。
所以你是聽我說後才知道牠有這種功用?之後再穿越時空去那告訴我?
這種頭連尾尾連頭的詭異循環,真不曉得要怎麼釐清啊。
「除此之外,我沒有向江兄說些什麼嗎?像是你為何被人追殺之類。」靳書衣道。
一聽到這我反應可大了:
「提都不提!我問你也不回答!重要事都避過,盡說些沒有營養話題;像是什麼我睡相很
差,然後還說你是我情ㄖ------」
呃,唉呀。
總算自己反應還算快硬生生把後面那個字吞下沒說足十成十,
不過靳書衣耳力看來不錯,眼睛瞬間睜大。
「情ㄖ?情人?我是你情人?」他用不可思議語氣斬釘截鐵再重複一次:
「我同你說,我是你情人?」
不要一連說四次!
「你誤會啦,不是情人。」我苦笑道。
「那不然是什麼?」
……想半天,放棄。總不能叫我說禽獸吧。
「我開玩笑的,別當真,哈哈。」
「我瞧你剛剛挺認真呢。」他道:「無妨,我堅毅勇忍,不會因這點小事就驚慌失措。」
「拜託你驚慌失措。」我們都是男人好嗎?
他那頭還在講,看來真的已經完全接受:
「既然我倆是情人,那稱你江兄太見外啦。這樣吧,我以後叫你小南,你叫我書衣唄。」
「我—不—是—你—情—人!」我咬牙切齒:
「而且你不覺得書衣這個詞很帶衰?書啊書的,搞到最後贏不了。」
「唉呀,這是岐視!」一開始穩重全無,他嘻皮笑臉道:
「誰不知道靳書衣運氣堅強,逢賭必贏。」
「騙鬼。」
「真的。」
「…………」
兩人沿路不斷進行類似此類有些愚蠢對話,在夜幕低垂時到達侯爺坐落山區的行館。
總算他們還有憐憫心,準備了客房沒要我露宿野外,和靳書衣只有一牆之隔。
簡單沐浴用膳後,眾人紛紛回房,我也差不多累攤在床上。
「屁股好痛……」無力地哀鳴。
「第一次騎馬總這樣。」他搗著手上中藥:
「你從那邊過來剛開始鐵定不習慣,多忍耐吧。」
何止不習慣!外出騎馬照明點油燈、熱水還要柴燒,沒有電腦沒有網路……
我抓著洗澡時從後褲袋摸出的手機,望著零訊號嘆口氣;
關機,將它和換下衣褲收在一起。
靳書衣將藥材全部攪和後,抓過我傷腳一把敷上。
「你確定這樣就可以?」我皺眉望著貌似不明物體的惡臭中藥:「不要越弄越糟。」
「這話可真失禮。要知道,京城三大名醫中靳家就佔其二呢。」
真的假的?看不出來。
清涼感從傷處逐漸蔓延開來,痛楚抑住之後人就昏昏欲睡。
我站起身來伸個懶腰,往門口一跛一跛走去。
「耶?小南你要去哪?」
「……回房睡。」問這什麼怪問題。
「我還以為你今天晚上會和我同床睡呢。」他笑道。
我機伶伶打個大冷顫:「別開玩笑,為什麼我要跟你同床睡啊?」
「唉呀,有什麼關係?這樣你比較有安全感哪。」
心領,那種東西還不需要。
本來打算不理他,不料他續道:
「不然我倆打個賭,今晚小南你會自己回到我房裡,如何?」
我挑起眉,有些不服氣起來。
「賭注是啥?」
「我贏,你之後晚上就別回房;你贏,我這幾天供你差遣。」
你還真的是很變態耶,靳書衣。這種賭注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
「好啦好啦隨便啦。」我隨口答應,反正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我以為。
當我悔不當初抓著枕頭棉被站他房門前想著敲好還是不敲好,聽見裡頭十分歡欣聲音道:
「小南你進來吧。」
我推開門,見他點一盞微弱燭光據案看書。
「你還沒睡?」我問道,他笑笑回答「我在等你」。
氣死。我怒道:
「你早就知道房裡到處是蛇虺蚊蚋對吧?」
還有超巨大蠍子,大半夜直接掉在我頭上差點沒嚇掉魂。
他朝我比個勝利手勢,壞心地道:「本來這棟行館地處偏僻,會有這些東西理所當然;再
加上侯爺沒那麼有良心還給你薰香蚊帳,不難預見結果。」
於是,我和靳書衣的第一場賭局,本人以慘敗收場。
(07)
天色漸亮,窗外雞啼,看來又是個喜氣洋洋天。
也許啦。
「小南,醒醒。」
已經梳洗妥當的白髮男子手腳並用搖晃我,換來我一聲呻吟,抓著被子拚命往床內側鑽。
「不要吵……還那麼早我要睡覺……拜託讓我睡……」
「哪兒還早?五更都過了一個時辰。」他絲毫沒有妥協之意:「快起來。」
五更過了一個時辰……我瞇著眼算算,靠啊,現在才七點!
該死,你們這裡那麼早起是要做什麼啦,又不吃蟲!
到最後敵不過纏功勉強從床上爬起,七手八腳地用不熟悉的器具盥洗;
瞧著裡裡外外繁複至極衣褲鞋襪,結果一大半是靳書衣替我穿上。
我看著銅鏡裡自己,覺得像個陌生人。
陳立嵐,你穿古裝怎麼會這麼好笑啊,哈哈哈……
唉。
比起我哭笑不得連路都不太會走的情形,靳書衣倒是一臉樂觀地道:
「唉呀,小南你穿這兒衣物瞧起來挺體面。」
體面是嗎?我總覺得這詞跟「可愛」其實差不了多少,都很敷衍。
「謝謝安慰,你還真是個好人。」
「怎麼這樣說?我可沒在安慰你。這是真心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閒扯,突然聽到腳步聲接近,沒一會房門「嘰呀」一聲被推開。
我皺眉望去,來人是個四五十歲中年人,留兩撇小鬍子;看起來很像作威作福大老爺旁邊
狐假虎威的卒仔。
「是侯爺府上二管家。」靳書衣輕聲對我道。
原來是那肥豬養的手下,難怪跟他一個樣,連敲門這種基本禮貌都不懂。
「不知二管家有何指教?」靳書衣朗聲道。
「我家老爺……」
你家妖怪。我還刻意「呸」一聲,可惜他沒聽到。
「……要我吩咐靳公子幾件事。第一,永寧公主已封妃,此番遠行欲將她千金之軀護送到
京城皇上身邊,萬萬不可有所閃失。雖說日久恐生變,但老爺因旅途勞累,預計在這兒停
留十天左右,到時還盼靳公子多多擔待。」
還『多多擔待』咧。之前話說得那麼難聽全部自動遺忘就對了。
「第二,老爺交代下來,說他老人家邀請的貴客只你一個靳書衣,這位小兄弟突然闖入實
為不妥……」
靳書衣揚手打斷對方話尾。
「江兄一路下來任何食宿花費,晚輩到京城之後自會加倍奉上;至於他所有行為後果,自
然也由在下負全責,絕不麻煩貴府。」
那傢伙沒想到會被他一陣搶白,吶吶道:「這要問過我家老爺才能定奪……」
靳書衣微笑,站在他身後的我卻覺得殺氣瀰漫。
「既不能作主,那盡快回去請示你家老爺吧,省得浪費眾人精力。」
「你……」對方大怒,要說幾句刻薄話卻氣虛,最後很沒風度地拂袖而出。
唉呀,老臉掛不住了。
我抬頭望靳書衣皮笑肉不笑的臉:「發生什麼事啊?」
「還不是那頭沒品死肥豬。」連侯爺都省了,看來還真火。「嫌你擋住轎子又奚落手下令
他臉上無光,要和我討你去治罪呢。」
哇塞,不是吧,肚量比綠豆還小!虧他那麼胖。
「那如果我落到那傢伙手上,會怎樣?」我疑惑。
「扔給那兩個馬夫鞭數十之後,不是放你在牢裡餓死就是作奴隸吧。」
「……喝。」
還好他還有良心,沒把我交出去。
不過幹嘛那麼生氣?別人罵他那些話比這難聽得多都沒反應了。
真是怪人。
被那管家這樣一鬧,兩個人也失去悠哉吃飯心情;
胡亂塞了一點小菜,靳書衣便說要四處晃晃,讓我參觀這裡風景。
怎麼晃?我拉起褲管把包得像顆肉粽的腳舉給他看。
「啊啊,這簡單。」
他走出房,不一會兒拖輛板車過來,順手遞給我一片大到可跟小雨傘媲美的姑婆芋葉。
「用來遮日曬,最近陽光可是毒到刺人。」他說。
我就這樣坐著史無前例的奇怪交通工具,被他滿園推著跑。
老實說,感覺很像士林官邸的美化版……我皺眉想著。
到處都是小橋流水假山垂柳,只是沒有刻意營造出來的匠氣。不過……
「這個行館也太大了吧?」
被他推著走半小時後,我終於忍不住要他在湖邊樹陰下休息。
「你不會迷路嗎?我們原本房間在哪?」
「怎會迷路?」他笑道:「每個府邸基本結構都差不多。若這樣小南你便記不住,那以後
到我家去可有苦頭吃。」
不是吧……「你家更大?」
「大上不少。靳家再怎麼說也是名門,家中人丁興旺,自然有點規模。」
我腦中浮現運動公園場景,難怪每個人體力都這麼好,因為要從家裡前門走到後門大概要
走一上午。
不過這樣……說不通啊。
「既然你家是名門,那幹嘛還要聽侯爺命令做事?」
「唉呀,這誤會可大。」靳書衣露出委屈表情大喊:「誰理他?」
「可是……」
他斜眼瞪我,看起來好像真的很絕望,我乖乖閉上嘴。
「這—是—巧—合!要解釋清楚得細說從頭,一言難盡啊。」
「那……你就慢慢講吧,沒人叫你用一句話講完。」我道。
他一臉不屑:「那傢伙叫齊福滿,是外戚,真要說和皇上其實沒啥血緣。不過靠著和太后
那麼點微薄關係弄個侯位,在大陸北方賞塊封地,賜號南昌。」
齊福滿……是很滿啦,福不福就不知道。我問道:
「早上說什麼公主封妃……那傢伙這麼老還有可以封妃的女兒啊?」
「不就老來得子?那傢伙荒淫至極,見到稍微有點姿色怎樣也要弄到手;在他四十那年瞧
中一名書生之妻,強將她納入府後不一會兒就懷有身孕,他歡喜得很,直說上天恩賜。」
「搞不好不是他的。」我很壞心地說。
「我也這樣覺得。」
兩人大笑,過一會兒靳書衣續道:
「這女子生下的便是永寧公主。永寧公主年歲漸長,有沈魚落雁之姿,慕名上門者不計其
數;最後終於傳到皇上耳裡,給她封了個「寧妃」稱號,擇日上京。」
「上京便上京,幹嘛要你保護?」
「因靳家與侯府有生意往來,恰巧當時我人在北方,他們便軟硬兼施定要我隨行。美其名
是保護眾人安全,說穿了,不過是圖個虛榮。能對靳書衣頤指氣使何等風光啊?」
他搔搔頭:「想想也罷,就當行善吧,不然平日絕沒這等好事。靳某是個商賈,可不是傭
兵還是僕役,哪有這樣供人使喚的道理。」
「耶?」我大驚。「你是商人?我以為你是道士。」
「……那是副業。」
白癡對話結束,兩人一起安靜下來。
天氣尚不熱,風又涼;太早起床的我很容易便昏昏欲睡。
好------睏。
湖面偶爾幾隻蜻蜓點過,垂柳身影映照其中,若有似無陣陣琴聲從遠處飄來。
「有人在彈古箏?技術不錯。」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白居易這兩句比喻得好,雖然一是琵琶一是古箏,
仍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撐起身四處觀望,想找出聲音源頭。
「應該在那兒。」靳書衣往我倆身後一指。
我轉頭望去,發現略遠處小橋上有個涼亭;
這兒望去雖不大清楚,不過從衣著看來應是聚集了一大票女眷。
「哇,好多人。」我道:「該不會是那隻肥豬的所有姨太太吧?」
這是笑話啦,不過靳書衣沒有笑。
「我想不是吧。」他很認真地道:「看來應是永寧公主。」
啥?啥啥啥?
八卦主角突然降臨在現實中總會讓人有種莫名錯愕感。
我大驚,問靳書衣道:
「啊我們剛剛說的那些話……」被她聽到就註死。
「放心吧,我方才說話並無運行內力,傳不到那。」
還內力咧,我好像在跟火星人對話。
「現下小南你欲如何?」他問:「要過去看看,還是掉頭離開?視若無睹也是好法子。」
這嘛……雖然靳書衣說這位永寧公主國色天香,我也是個男人當然愛看美女;但是趨吉避
凶的本能提醒自己,這絕對是樁麻煩事。所以……
「我們還是開溜好了。」
唉呀這不是逃喔是撤退絕對沒有心虛……
在腳底抹油時我還一直跟靳書衣強調,換來他崩潰大笑。
人才剛爬上板車,眼角餘光便瞄到涼亭那有兩人往此處走來。
不是吧?我倆互望一眼,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只好站立當場。
沒一會,兩名穿著打扮看起來像是奴婢的女孩走到跟前,一福身:
「永寧公主請靳公子至涼亭內一敘,盼務必賞光。」
------當事主找上門來,想推也不成啦。
※ ※ ※
「她是永寧公主?」我很小聲,無法置信地問靳書衣。
「是。」他同樣在我耳旁用氣音道:「你問許多次了耶?」
我沒辦法,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倆現在並肩站在石桌一端,對面坐著永寧公主。
她正撫著琴,態度高傲而帶刺;後排站著多到誇張的婢女,層層疊疊從涼亭一直延伸到小
橋尾端,又是倒茶又是搧涼,還拿絲巾替公主擦汗。
呃,說匪夷所思並不是因為排場大,公主都這樣我能理解。
當然也不是兩邊審美觀問題,基本上公主絕對是個美人;大眼小嘴挺鼻梁,漂亮所需的條
件一點不缺。
可是……
「靳書衣,你剛剛好像沒跟我說永寧幾歲?」
「我想想。」他偏頭道:「記得一十四吧。」
一、十、四。
國中二年級都不到。
我看著眼前根本還是個蘿莉的女孩,險險快要絕倒。
封妃耶,開什麼玩笑?
進宮不就代表會OOXX再加嗯嗯啊啊,哪有可能只是把她當花瓶擺著看?
還未成年耶,真變態!
「你們皇上是戀童癖還是貧乳控?這種小孩他也要?」我憤憤道。
雖然靳書衣聽不懂,不過隱約也知是詆毀的話;橫我一眼道:
「小南你胡說什麼?謾罵皇上可是大罪,別碎嘴!」
「兩位……」尖嫩童音打斷我倆談話。「何事交頭接耳?」
「沒。」異口同聲,我們遇到這種事默契倒是很好。
她嘴角略往上扯權當笑容,指我向靳書衣不屑道:
「靳公子,這便是昨日擋路不成又衝撞馬夫的刁民?」
靠……我臉皮抽搐一陣。不要跟女生計較,何況是小孩。
果然是那肥豬養出來的,人長得再美嘴還是一樣賤。
靳書衣張口欲接話,我手一揮制止。
我自己來。沒道理每次都要你幫,這樣只會讓人更瞧不起。
「在下江南…」真噁心。「不是什麼刁民,乃靳公子朋友。昨日和他約在山區見面,不
料意外受傷倒在路上,才會阻住侯爺與公主去路,十二萬分地抱歉。」
她睜圓雙眼瞧我,那故作天真模樣讓我沒來由厭惡起來。
「……這麼說起來,江南你家財萬貫?」
耶?為什麼這樣問?我據實以告:「沒有。」
「你武藝高強?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沒有。」怎麼可能?跟雞打架搞不好都還會輸。
「你背景顯赫?學富五車?」
妳到底想說什麼啊?沒看到我臉上所有東西連起來就是呆呆呆三個字嗎?
永寧連問六七個問題,我皆搖頭以對;她冷笑一聲道:
「那你有什麼資格稱自己是靳公子朋友?什麼都沒有。」
轉頭向靳書衣道:
「靳公子,奴家奉勸您一句話。像這種狐群狗黨還是別與之為伍吧,沒地浪費人生。」
靳書衣楞了好一會,回頭看我,又轉頭看永寧。
他重複這動作許多次後,很為難地向永寧道:
「公主,不覺得涼亭突然熱起來嗎?好大一把火,都燒到在下髮尾了。請您,滅滅火。」
「哪兒燒著?」永寧很天真地四處瞧。「奴家沒看到火啊?」
「唉------」他嘆口氣。「不管了!別說在下缺乏風度沒護著妳,公主。」
靳書衣擺擺袖走到涼亭邊,拋來一個「發生啥事我都當沒見到」的眼神。
我趨前,對她微笑。
「照這邏輯說起來,永寧公主妳一定一個朋友都沒有吧。」
她笑道:「你是在誇奴家身家高貴嗎?」
「剛—好—相—反!」咬牙切齒一字一字道:
「我沒看過比妳更一無是處的人!路邊隨便挑個乞丐都比妳強上百倍。」
估計沒料到我這麼敢,永寧臉孔瞬間漲得通紅。
「大……大膽!來……」
「大什麼大?膽什麼膽?來妳個頭啦!」
開玩笑,老虎不發威給妳當病貓。比嘴賤誰賤得過21世紀大學生?
「妳有種不要叫人,自己上!是啦,打女人不要臉,我讓妳一隻手加三根手指;輸了我跪
妳喊姑奶奶。哼哼,講得這麼好聽,妳現在享受的這些,有哪一樣是妳自己爭來?還不都
是靠妳爸!皇上!還有這個王朝的千萬老百姓!」
「胡說……我可是個公主!」永寧氣到發抖,連自稱「奴家」都忘記。
「公主又怎樣?公主希罕啊?妳倒是說說看妳從出生以來做了些什麼?除了像一塊肉攤在
那把氧氣變成二氧化碳、把食物吃進肚裡消化再排出、然後對人頤指氣使尖酸刻薄之外;
妳有什麼建設妳說?說嘛,我在等著聽啊?」
永寧抓著桌角,臉色乍青乍白,半句話也說不出。
眼角撇見靳書衣手摀額頭已經快要昏倒,心想還是收斂點,讓人家女生太沒面子也不好。
正想著要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永寧突然執起桌上茶壺整筒朝我扔過來。
照啊,那裡面是熱水,都還冒著煙哩!
靳書衣大吃一驚,搶上想要幫我擋;
但我先他一步舉起寬大袖子遮在面前,熱水紛紛濺於其上。
反應雖快,但尚有幾點噴在手上;十指連心,痛到我皺眉。
「永寧公主!」靳書衣開口,聲音沒了方才隨和。
「你給我住口!賤民!賤民!」永寧尖聲叫道:「被熱水燙死最好!我要告訴爹爹叫他治
你死罪!」
我冷哼一聲,怒氣已然破表。
原本以為小女生只是嬌貴不懂事,沒想到連傷人事情都蠻不在乎地做;
如果這口氣就這樣吞下去,以後怎麼面對這群王八?
不要小看大人,死小孩!
「靳書衣,扇子借我。」
他疑惑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大折扇遞給我:「要做啥?」
做啥?哈。
我走過去推開兩個婢女,在眾人驚愕眼神中抓住嚇呆的永寧一把掀翻按在石桌上,
舉起扇子狠狠往她屁股抽。
為何要打屁股?肉多比較不會受傷。不要說我登徒子啊,還隔折扇呢。
「……你打我!」永寧楞好久才意識到現在自己真的在被打。
「你打我!啊,爹爹------」
叫你爹沒用,哭也沒用。死小孩就是要使這招對付最有效。
大概事出突然,連靳書衣都呈呆滯狀態,好一陣才有人回過神。
「大,大膽!」方才站在永寧身後看起來像貼身丫鬟的女人喊起來,不過離得遠遠,根本
不敢靠過來。「來人哪,有人在對小姐無禮,來人哪……」
雞貓子鬼叫什麼?人來也不怕!只是靳書衣可憐,莫名其妙被拖下水。
「來人啊------」
「住口!」靳書衣猛地大喝,眾人盡皆震懾,連永寧也瞬間停住哭聲。
「一群奴才,通通退下!」
「可…可是…」那女人抖著想說些什麼,被靳書衣一瞪只好噤聲。
永寧就在她自己地盤上,莫名其妙孤立無援,被打到哭得喉嚨都啞了。
「你打我……你打我……連我爹爹都沒打過我……」
「對,我打妳。」挺悠哉地道:「一打妳年幼無知、二打妳蓄意傷人、三打妳不知悔改。
說聲抱歉,我這壞人就放妳下來。」
「不要……誰要同你說……」
「呦,骨頭挺硬的嘛,那我也不跟妳客氣。」繼續打。
其實手勁也沒很強,不曉得她大小姐怎能哭成這樣活似殺豬。
許久。
「我,我道歉,對,對不住……嗚,嗚嗚……」
真能撐耶,我吁口氣。
手好酸,打人的人比被打的人還早投降不是很好笑嗎?
將花容失色的永寧像拎小雞般拎回原位,順手將腰內方巾遞給她,
大小姐老大不客氣將鼻涕擤在上面。
身後婢女一湧而上,全被她揮了開。
回頭看看靳書衣,他用眼神問我:「你待如何?」
我聳聳肩,向他要個銅板。
銅板?你要幹啥?
唉呀囉唆,你看就對了。
不耐煩地使完眼色,我拿起三個杯子,朗聲說道:
「永寧公主,在下變個魔術給妳看。」
沉默。
過很久,她才用已經啞掉嗓音向我道:「什麼是『魔術』?」
呃。對不起……「用你們的話來說,應該叫戲法。」
「奴家不要看。」斬釘截鐵,看來還氣得很。
「這樣好嗎?這可是打賭,如果妳贏,我就學猴子跟妳說對不起。」
永寧眼睛一亮。
果然是小孩,這樣就上鉤了。
「此話當真?」
「當然很真。男子漢大丈夫,說話沒在假的。」
兩人協議妥當,我使起所謂「戲法」;
其實不過就是讓銅板在三杯中轉來轉去,最後猜是那個杯裡有銅板的小把戲罷了。
開始時速度很快,以永寧眼力自然猜不出來,但靳書衣眼神都射向對的杯子。
這傢伙,真是惹不得狠角色啊。
過幾輪之後永寧漸漸不耐煩,我看準時機將速度放慢;
果不其然一會兒她便猜中正確答案。
「哼哼,奴家猜中了!」她很神氣地道:「學猴子道歉!」
這---有什麼問題。
我裝著不情願樣子開始噘嘴跛腳蹲馬步拋棄形象演出,走沒幾步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好啦,笑了就好,危機解除。
「好笑嗎?」道完歉之後我問她。
「嗯。」她邊擦眼淚:「戲班丑角都沒這麼好玩呢。」
「這就是我的長處啊。」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長處,何必一定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才能作朋友?在一起開心就好。」
永寧安靜下來,沒有答腔。
「如果公主覺得表演很有趣想要多看一些,歡迎妳隨時來找我。」
我拉著靳書衣往推車方向走,他轉頭道:「今日多有冒犯,還望永寧公主多海涵。」
語畢,兩人逃之夭夭,獨留永寧在涼亭裡沈思。
歷經一番波折終於回到自己房間,靳書衣鐵青著臉向我說:
「小南,你膽也未免太大了點。要是永寧真鬧起來怎辦?」
怕他怎麼?反正大不了伸頭一刀嘛。
兩人對望一會,靳書衣突然笑起來。
「永寧真可憐,嬌滴滴公主十四年,莫名其妙被個外來小子痛罵一頓還打屁股。」
「唉呀,你不也助紂為虐?」大家都一樣啦。
「說到這……」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向我道:「小南,我有件事要問你。」
「你說?」
「把食物吃進肚裡消化排出這我能瞭解,但是把氧氣變成二氧化碳是啥麼意思?」
「………」
(08)
「靳書衣,不要……啊!」
「靜些。你喊破喉嚨也只是多浪費氣力,於事無補。」
「還不是因為……啊啊!我不要……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安心吧,會習慣的。」
「習慣什麼……嗯!不要碰那裡……」我大喊:「停下來!」
「來不及了。」他很無辜地笑。
嗚……侵入異樣感猛然襲來,我頓時窒住呼吸困難。
「如何?」
「感覺……很奇怪。」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你趕快把它抽出來!」
「真的不要?」
死命搖頭:「你說什麼我都不要。」
「好吧。」他嘆口氣,雙手結印唸聲『拘』字訣,
一條小蛇緩緩從我頸上紅印爬出,遍體通紅,轉動靈活雙眼向我吐信。
靳書衣袖袍揮動,小蛇似彈簧一般竄上高空,「砰」地化做煙霧消失。
「紅煉是我所能想到最溫和的寄生使役,小南。」他垂頭喪氣道。
「就不能用其他正常方式?非得讓一堆奇怪東西黏在我身上不可?」
「這個嘛……」
提起兩人為何在進行這種愚蠢爭執,就要從三天前半夜的大騷動談起。
照例因為怕睡到一半被蟲咬而死於非命,所以搬了棉被躺在他旁邊;
迷迷糊糊快要見姬旦之時,突然被一聲轟然巨響嚇醒。
一切都很好,糟的是我的同床人。
靳書衣毫無預兆大幅度從床上翻起,面色鐵青殺氣騰騰,力氣猛烈到將床板蹬出一個小洞
,他卻毫無所覺。
「怎……怎麼?」我睡意全消,驚嚇看向他。
他沒回答我,卻伸手朝我抓過來。
哇靠,不是吧?這麼淒厲的夢遊方式!
我差點沒慘叫出聲,
但見他勾住我腿彎往肩上一甩,反手抄起床頭長劍三兩步已奔至門外。
「靳書衣!」我以水泥袋之姿被他倒吊在身上,才開口喊一聲就嗆著。
「你幹嘛啦?大半夜發啥神經?」
看來還是沒打算回答,極短時間左右張望後,他往上一竄。
天啊,不會吧?
靳書衣扛著我拿著劍,沿著柱子三兩下點上屋頂;
沿著屋脊飛奔至邊緣,邁開大步一跳------
「啊啊--------------!!!」我的尖叫聲響徹四方,回音迴盪在偌大行館裡。
不能怪我,那種感覺好像雲霄飛車和G5綜合體。
他鼯鼠一般飛越兩棟樓,在屋脊上往前跑,再飛越再跑;
不過一眨眼時間已橫越大半府邸。
看準一間還閃爍微弱燭光的房,靳書衣縱身躍下,「鏘」一聲劍鞘挾雷霆之勢射向門栓。
「伏誅!大膽妖------」
伴隨木頭破碎音效他大喝一聲,而後………
僵硬。
真的停得很突然,好像被定身咒定住一般;我傻眼反身望向房內想看看他見著什麼光景。
對方也定住了,不過是一大群人一起嚇住。
永寧公主被眾女眷團團圍在中央,身上穿件輕薄貼身小衣;旁邊婢女端水的端水,鋪被的
鋪被,看來正要就寢。
兩造雙方隔著一丁點距離互望,一個男人還扛著另一男人,畸型到好笑。
「喂……喂。」還好我僅存些許思考能力,伸出食指拚命戳他背。
「你倒是給我講話啊,僵在這裡算個什麼東西?」
好歹也先放我下來吧?
「呃……」
他還沒答腔,公主的貼身丫鬟先尖叫出聲,將手上水盆招呼過來。
這種行為實在是連鎖反應,一個丟大家一起丟;一時間滿天衣物茶杯,落點皆是我兩人。
我倆狼狽退出,房門在面前「碰」一聲猛力關上,夾雜眾女眷謾罵。
靳書衣將我放下,我嘆氣攤手。
「說吧,你到底在做啥?」
「我方才……感覺到妖氣。」他皺眉:「很強烈且不懷好意。」
距離這麼遠都還感覺得到?真不愧是職業級。
「那幹嘛把我扛過來?」我道。
「我怕妖物在我離開時襲擊你。」
「謝謝喔。那下次可以請你說一聲嗎?你有嘴。」二話不說扛著人跑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
,那姿勢維持太久我已經腦充血。
「對不住。」
算了啦,現在重點不是那個。
「所以你的意思是,妖怪在這裡?」我指指永寧公主房門,有些疑惑。
既然如此做啥還僵住?我不覺得他是那種看到女孩子穿少點就臉紅心跳之人哪。
「破門而入之前,妖氣尚存。」
「破門之後就消失了?」
他點點頭,兩人一齊陷入沉默。
到底是妖怪發現他到來所以逃之夭夭,還是一開始靳書衣就弄錯?
亦或是……
大概是同時想到一樣的事,兩人互望,他嘆口氣。
「罷了,先解決眼前問題是正經。」
邁開步伐,靳書衣上前敲敲房門,朗聲道:
「公主,不好意思方才多多冒犯。」
裡面傳來十足難聽江湖粗口,估計是那個扔水盆的貼身丫鬟;大概是因為上次被罵所以懷
恨在心吧。
靳書衣絲毫不為所動,聳聳肩又道:
「雖然唐突,但還是請公主開門,在下有事稟報。」
「免想!你這不知好歹的登徒子!」丫鬟怒道。
誰在跟妳說話呀?我皺眉,扯開嗓子喊:
「永寧公主,我剛剛見著妳後面有鬼喔------好大一隻,肚破腸流,眼球都垂到地上啦。
再不開門讓我們進去,牠就要吃掉妳囉。」
對付小女生這招真是好用,話語初畢,裡頭一陣嘈雜;不一會兒永寧公主便披著外衣慌亂
地將門打開。
「鬼在哪裡?」她驚嚇道,平日高傲模樣已不復見。
我嘻嘻一笑,指著天空道:「妳開門,牠看到我們就怕得逃走啦。」
「在下正為此事而來。」靳書衣巧妙將話接過:「這兒方才可有發生任何奇異之事?」
她搖頭,貼身丫鬟湊近道:
「公主,莫跟他們走花溜水胡纏!搞不好這兩人意圖不軌……」
靳書衣和我同時狠瞪她一眼,丫鬟乖乖閉上嘴。
「總之,行館內不甚安全;而男女授受不親,在下無法貼身保護……」他從懷裡摸出紙裁
小人:「這是式神,還望公主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公主疑惑接過,而我倆在所有婢女鄙夷眼神攻勢下無言撤退。
以上,回想結束。
「我說啊,」我沒好氣道:「為什麼不能比照永寧一樣,一個式神就好?」
明明那之後已經在整個行館設下數不清的符咒與結界……而且妖氣也沒再出現不是嗎?
幹嘛要在我身上放些什麼使役隨從的,想到就一陣雞皮疙瘩。
「我掛心啊。」這種肉麻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式神啟動需要一點反應時間,若真遇
到強大妖物也是無用。」
那你怎麼都不擔心永寧啊?太大小眼了吧。
討價還價後,我用堅定如鋼鐵的意志力讓他敗下陣來,結論是兩張式神加上一堆爆雷符。
「就這樣?」他居然開始撒賴。「再多帶一些咩?」
「不要,沒得談。」大我三歲高我十幾公分還裝可愛?
本以為被我拒絕這傢伙會繼續死纏爛打,沒料到靳書衣只是聳聳肩站起身來。
怎麼……感覺好像不太妙?
「你要幹嘛?」我瞪著他在面前逐漸放大的臉。
「用實際行動讓你明白何謂危險。」
好燦爛笑容啊,想也知道一定不安好心眼。
還沒消化過來他說的話,那傢伙一伸腳勾住我小腿望前扯,我重心不穩直接倒地。
靠……真痛!
後腦杓傳來一陣熱辣,我皺起眉正想發飆,沒料到靳書衣打蛇隨棍上,直挺挺地朝我壓下
來,活像老鷹撲小雞。
現在在演哪一齣?
我只來得及伸手撐住他下巴,死命將他朝上方推;
那傢伙俊美臉孔擠壓間已然變形成了無以名狀的一團,但是他還是不放棄。
「唸耐之鬧為碾了吧……」(現在知道危險了吧)
不要在這種情形下硬要說話……我無力地想。
你的式神當然不會對你有反應,你畫的符最好是會爆到你自己;這不叫犯規不然是啥?
兩個大男生在地板上滾成一團,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我氣起來用力捏他,他也不客氣拚命往下壓。
啊,要是誰推門進來看到這幕,我陳立嵐一輩子名節也差不多玩完。
才這樣想呢,隱隱約約聽到迴廊傳來交談聲與腳步聲。
……越來越近了……好像是一群女生……
糟糕,這家子來找人都不會敲門的……萬事休矣!
「靳書衣你給我放手!」
幾乎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時間完成:我一腳飛出正中靳書衣肚子、那傢伙悶哼往後飛出撞上
桌角、還有永寧省略敲門步驟直接大剌剌現身。
很、很完美。我抽搐著嘴角想。至少永寧沒看到我被壓。
「發,發生何事?」永寧空白一陣才想到要問清楚事情原委,我狠瞪始作俑者一眼,道:
「沒什麼,靳公子替在下診視前幾天扭傷腳踝復原沒。」
「……是啊,小南這一腳雷霆萬鈞,想必已復原得差不多,在下足感欣喜。」
我伸手向後對他擺出個『等下再跟你算帳』手勢,對永寧微笑道:
「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江公子真健忘,昨日不是約好午膳後要上涼亭一同品茗賞花?」
唉呀,我都忘了。
話說這小公主脾氣雖糟,卻出乎意料地好收買;隨隨便便幾個故事耍點寶便熟識起來,連
稱呼都從「你」變成「江公子」,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不好意思,這就去。」我拍拍身上灰塵站起身,順勢將一臉哭喪的傢伙拉起。
「靳公子欲同行否?」永寧公主問,身後貼身丫鬟毫不掩飾一臉嫌棄。
呦,就這麼討厭他?
「自然。」靳書衣回答可快了,估計就算沒人請也會自動跟來。
兩人走在大票女眷身後向涼亭前進,靳書衣向我小聲道:
「永寧公主好像挺欣賞你,親身過來迎接呢,面子不小嘛。」
「是嗎?她只不過把我當成珍奇寵物吧。」
「總之她可是皇帝妃子,不要見她貌美便被迷得七葷八素哪;這火玩不起的。」
說話做啥酸溜溜?我道:
「我又不是你們那個蘿莉控皇帝。」
「你又胡說!」他疑惑曰:「不過『蘿莉控』到底是什麼?」
「………」
兩人抬槓不亦樂乎,沒注意一群婢女捧著茶水糕點從後頭走來;
險些撞上她們,眾人皆用十分厭惡的表情望著我倆擦身而過。
……看來我們已經被定義為登徒子了。真是太慘。
我可是鐵錚錚金不換純情好兒郎……本想感傷大嘆,卻感到胸前一陣發燙。
耶?
伸手入懷,摸了半天只掏出一堆方才靳書衣扔給我的符咒。
「靳書衣,你的爆雷符會走火嗎?」
「怎有可能。」他好像聽到什麼世紀大笑話。
看他一派輕鬆完全沒有感覺到異狀,應該是我多心吧?
將殘存些許體溫的符咒放回懷裡,我望著萬里無雲藍天打了個大呵欠。
------要是每天,都這麼平靜就好。
(09)
大概是我祈禱得太虔誠,還真就這樣平靜了許多天。
雖然神明每天都要應付幾千萬人吶喊,累得跟什麼一樣;但仍然抽空處理我稀薄微小的願
望,多謝您。
這期間不止一次向靳書衣提出回去的要求,但那傢伙一派輕鬆曰「等到達靳家,有那隻泥
鰍才好辦事,現在無能為力」,我也只好乖乖把抱怨嚥回肚裡。
於是每天仍舊張開眼睛吃、吃飽出去走、走完繼續吃、半夜就睡覺;
永寧那家子來時還是不敲門,而且稱呼從『江公子』又進化成『南哥哥』。
嗚哇,雞皮疙瘩掉滿地。
跟永寧混熟雖不是件壞事,但某人因此開始鬧脾氣就不是好應付的了。
「今日又得去涼亭?」面前白髮男子皺眉道:「一天不去會死嗎?」
喂喂,你大少爺在不愉悅什麼?
「人家公主開口我能拒絕嗎……你跟去不就好?」
「這個時辰我得去察看先前佈下之陣。」
我真是搞不懂這個人,平日老成得很,有時卻比小孩還無賴。
「那我問你,」我舉起三根手指:「一、.我跟永寧有約,二、你要去巡邏,三、你不能
跟。是因為那件事在不爽?」
對方愣住,永寧恰巧在此時破門(?)而入。
「南哥哥!」大概是天氣熱她又走得急,臉頰紅撲撲的。
「喔,公主等等,我這邊馬上就好。」我道。
她瞧瞧靳書衣臉色,訝道:「發生何事?奴家來得不是時候嗎?」
我原本想答腔,靳書衣卻先一步向她道:
「公主,您最近找他找得挺勤哪。」
「是啊。」永寧回道:「有何不妥之處?靳公子。」
我看看靳書衣又看看永寧。
我多心嗎?怎麼覺得空氣中有隱隱約約火藥味。
「沒啥大事,只是想點醒永寧公主,您身為皇上寵妃,總得和男子劃清界限;省得連後宮
大門都沒入便惹上一身腥。」
「完全不勞費心,靳公子,倒是請您自個檢討一下。南哥哥可不是誰的所有物,就算您倆
是朋友,也沒格限制他什麼。」
唉呀,大事不妙。
「誰說我沒格?我可是他------」
總算我反應還算快,搶在那兩字脫口而出之前一腳踹出,正中他脛骨。
「小南你踢我!」他苦著臉往後跳三大步,朝我喊。
「對,就踢你。欠揍!」我也怒起來。
「靳書衣我警告你喔,不要亂說話!都二十四歲大人了,成熟點。」
語畢,我不理會兩人,大步離開房間。
往前沒走多久,後面永寧帶著一群女眷小碎步追上。
「南哥哥,永寧說錯什麼惹你生氣?」
「沒有。」我停下來,越過她望向後方。「那傢伙沒過來?」
永寧搖搖頭。
「南哥哥,你知道靳公子方才想同我說什麼嗎?『我可是他……』」
「『朋友』。」我斬釘截鐵道:「他只是要說這個詞。」
不理會永寧疑惑表情,我兩手一攤擺明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真是氣死人……
跟他說過幾百遍只是玩笑,居然在這種節骨眼把這拿出來說嘴。
當真覺得很有趣?
搞什麼?
一肚子火在看到碧綠塘水和遍地火紅時消了些,
與永寧席地而坐,婢女們被差到遠遠後方隨侍在側。
「今年花開得真美。」永寧伸手折下一朵遞向我:「此花贈君子,願勿忘我。」
我其實想跟她說留在原地就好很可憐不要摘它……不過花既已斷頭,只好收下塞進懷中。
唉,這朵花大概過幾天就會被丟掉,紀念意義不大;
就算它真能苟延殘喘到幾年後,我見著也絕不會記得起是妳送的花……
突然驚覺自己在胡思亂想,我連忙望向水面道:「這個池塘真漂亮,看幾遍也不厭倦。」
「是嗎?」她笑:「可奴家不愛水。」
「為何?」
「因為親娘在永寧八歲時,跌落塘中身亡。」
我震驚看向她,而後下意識往後方望想確認些什麼。
「不用擔心,這兒是下風處,她們聽不到的。」她續道:
「娘親死狀極慘,面目浮腫、手腕與頭頸處皆有掙扎撕抓痕跡。可大娘二娘卻一口咬定,
娘親是自個喝兒醉才跌進塘中溺斃。」
她面容沒有任何變化,就像在述說別人發生的故事。
只是她自稱時,卻從『奴家』變成了『我』。
「那時我只站著看。看娘親屍首水淋淋,看她身上那些再明白不過的傷痕。大家都道:『
她是個小孩,懂什麼呢』。天知道?或許我真是個孩兒。」
「但小孩也有小孩該明白的事,只是我什麼都沒說。」
她清澈眼眸望向我。
「南哥哥你說我一無是處,我承認,可我沒辦法。要活下去,得裝作什麼都不懂。演好嬌
蠻公主,那群女人就以為我不構成威脅。沒有人能幫我,我必須靠自己力量向上爬。」
「很髒,是嗎?髒事卻還不只這一件。娘從我有印象開始,沒有一天快樂;她總是淚漣漣
地向我道:『妳跟你爹爹真像,永寧,跟妳爹爹真像……』」
她停住,突然開始笑,越笑越響,到最後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
「妳跟妳爹爹真像!哈哈哈!南哥哥,這好笑吧?」
看到她瘋狂的淚水我才赫然發現,
一個公主必須背負的,是比我想像中更為深沈而醜陋的悲哀。
無言遞過方巾,我問道:
「那這次入宮,是妳自己意思?」
「是,是我自身意志。」她吸吸鼻子:「一開始要爹爹送畫入宮的便是我。只有這麼做才
能達到目的,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
「永寧……」我嘆道:「妳難道沒有想過,得到那些同時妳會失去什麼?」
「我甘願。永寧這個女人,沒有什麼值得留戀。」
言語間她已停止哭泣,對我淒然一笑,道:
「你一定感到奇怪,我們相識不到十天,我卻同你說這些。」
我點點頭。
「因為我有一種預感,如果現下不把這些事兒對你說,那這些話想必一輩子說不出口。我
很任性,不想獨自背負這些東西,只好苦了你。一個人重要與否不在相處時間長短,南哥
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心頭千思萬緒,我也只能報以微笑。
「最後有一項東西,想請南哥哥替我保管。」
「……好。」
「我真正本名,叫做龔玲瓏。這名兒只有我與娘親知道。」
「不管永寧以後成了名滿天下的寧妃、或被打入冷宮、亦或是只剩一塚黃土,都請你不要
忘了我。不要忘了,這個與你結識十天的龔玲瓏。」
------------我不會忘的。
雖然相處不到十天,但我會記得這個名字一輩子。
也許哪天我們再相見,仍有機會這樣稱呼妳。
※ ※ ※
天色漸晚,永寧起身欲回房,我藉口說要多留一陣,便與她暫別。
咳咳,咳咳咳。
「那邊那個,可以出來了啦。樹那麼小一棵你人又那麼大隻,擋得住有鬼。」
「……可是小南你看起來仍氣憤難平。」
哇塞,嚇到我了。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客氣啊,靳書衣。」我走到他面前曰:「若怕我生氣,當時不要開那
玩笑不就好了嗎?就跟你說那句話是口誤……」
「我那時又不是在說笑!」
我挑眉。
我來到這邊不到十天你跟我說這種話,不是說笑?
「算了,不提這個。你從哪一段開始偷聽的?」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那裡。」
好死不死挑到那句話?
我嘆,等下這傢伙不曉得又要怎樣鬧脾氣,看來轉移話題方為上策:
「你剛剛去視察,情況如何?」
「老樣子,沒啥大礙。不過途中遇到相爺,他同我道再過兩天便動身至京城。」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每天晚上擔心受怕睡不好……」
「哪有?我瞧小南你睡得挺香啊,偶而還打呼。」
「你存心要找碴,靳書衣?」
「對不住,您大人有大量。」
兩人邊鬧邊走,無意間懷中飄落一物至水塘中;我定睛一看,是爆雷符。
……罷了,不管它。
靳書衣給我的量太多,我都快變成活動符架,實在不差那一張。
------如果兩人那時沒有這樣想而回頭,應該可以見到無法想像的場景,
可惜,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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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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