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ushit (菜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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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總訂正 20-24)
時間Fri Apr 3 01:47:27 2009
(20)
三人兩馬如同惡霸般大街上奔馳,甚至掀翻了好幾攤路邊小販。
「靳書衣,這樣沒關係嗎?」我逆風吃力地抬頭問。
「不打緊,之後會加倍賠償。」風太強,就算貼著耳際講話聲音仍模糊不清。
馬拐彎沖撞進胡同,靳默衣一勒韁繩大步急奔,我和靳書衣後頭跟上。
才靠近,心跳突然漏了兩拍,我悶哼一聲。
「小南,發生何事?」見我有異,靳書衣問道:「難不成是……」
「不,應該不是她本人。」我搖頭。「但是感覺很像!」
瞬地淒厲嘶吼響起,三人衝向門前廣場,見到眾人團團圍住一隻龐然大物,正使力拉著手
腕粗細鐵鍊將其壓置於地。到處斷垣殘壁破磚餘瓦,旁橫躺著數隻血肉模糊妖怪屍體。
靳書衣見狀,符咒出手化成密密麻麻黑網將妖怪禁錮,任憑掙扎撕咬仍無法動其分毫。
「是大少爺與二少爺!」眾人一陣歡呼,朝我三人聚攏而來。
「薛總武呢?」靳默衣厲聲:「薛總武!」
一名肌肉糾結高頭大馬的虯髯大漢迅速來到我們面前。
「報告大少爺,敵人已全部清除。」
「數量?」
「共人類十名、妖物三頭。擊斃八人兩妖、捕獲一人一妖、逃竄一人。」
「傷者?」
「我方武師無死者、重傷十五名、輕傷三十二。」
靳書衣扯開藥箱:「既是如此,重傷者趕快先過來醫治……」
「不勞煩二少爺大駕,已全部處理完畢。」薛總武十分冷靜地道。
兩兄弟互望一眼:「誰?」
「胡徹大人。」
胡扯?我聽著忍不住好笑。
「那女人?」靳書衣皺眉:「今個兒是下紅雨嗎?」
「大人要小的傳話給二少,說她恰巧路過正好還債;從此京城三大名醫,誰也不欠誰。」
「也罷,總之是個完結。」靳默衣放聲喊道:
「各位弟兄,辛苦了,不愧是靳家傲骨!回頭我讓總武給各位放賞金!!」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他向靳書衣道:「書衣,那頭妖物交你處理,看要收還是要殺。」
靳書衣點頭向外走去,我則呆呆地望著兩名武師將俘虜架至靳默衣面前。
「跪下!」武師往男人膝窩擊去,對方一軟倒地。
「雖然問等同白問,不過義務一下唄。」揚著嘴角開口,全無溫度。
「說吧,誰差你來的?」
男人撇頭,從鼻腔哼出空氣。
「好嘴硬。」靳默衣也不怒,只抬腳一踹,男人滿口牙齒一顆顆掉落地面。
「還不說?唉,怎麼老愛來這種下三濫戲碼。老梗老梗,變點新把戲嘛。」
他一邊搖頭一邊握住男人手臂,我滿心納悶。
只見一股肉眼微見之氣從他指尖發出,分成兩道進入男人體內,之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猛然發出痛苦大叫聲,我差點原地驚跳起來。
「本少爺替你刮骨呢,理當感謝才對。」
「我說!我說……求你住手……」
含糊不清的聲音連著血泡一同從男人嘴中吐出,我光瞧便感覺頭暈目眩,過了好一會兒才
發現自己緊張到忘了呼吸。
「是誰?」靳默衣又問一次。
「是一個女人……蒙著黑紗瞧不清長相。她先付訂金五百兩,囑我們率妖物攻擊靳家各武
館,說事成之後會再付我們一千兩!」
「就這樣?」
「就這樣……」
以為到此算完了,沒想到靳默衣反而加重手上力道;
男人痛嚎,我一抖,全身上下毛髮一併豎起。
「放過我……放過我!!啊,啊啊!!」
「你說實話,本少便放過你。除了這個外,還有什麼?」
「沒了,都說了,我什麼都說了!」
靳默衣偏著頭看他,很久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好吧,不見棺材不掉淚。薛總武,撬開他牙關,紅鈴蠱伺候。」
男人聞言掙扎起來,無奈被眾武師壓死動彈不得。
「這個蠱,味道還不賴。」
靳默衣從懷中掏出一個封著紅布的小竹筒,邊搖晃邊一字一句道:
「它會讓你全身很癢很癢,很癢很癢很癢,越癢越抓越抓越癢,癢到最後把自己的皮全抓
掉但還是癢;所以便繼續抓抓抓,抓至見骨抓至內臟……」
哇靠……靳默衣你別說了行嗎?
我忍不住摳摳臉頰,總覺得那邊似有若無開始癢起來。
男人滿臉驚恐,半晌終於一癱:「我,我說。」
「這才乖。」靳默衣傾國傾城一笑:「那女人,還要求些什麼?」
「她,她說要借重我們教內密術,開啟通道讓式神妖物過去異世界。」
「去異世界?作什麼?」
「……要他們,去殺一個叫江南的人。」
靳默衣朝我望來,沈默拉著我往外便走;頭也不回道:
「薛總武,把事情問清楚呈報上來。」
「謹遵吩咐。」薛總武畢恭畢敬聲音越來越遠。
被他半拖半拉,我好生疑惑。
「我們現在到底要幹嘛?」
「回府商量大計。」他乾淨俐落回道:「你也聽到那傢伙說的話了吧?」
我點點頭。
其實不用商量啦,反正靳書衣去那邊時已交代清楚,回去我照本宣科同你們說一次就是。
不過,不過不過……
「靳先生我問你喔......」
「靳默衣、默衣、默衣哥、大哥,自己選一個。怎麼?」
「……你怎麼會知道那個男的有事隱瞞?」
「這啊,很容易。」他狡猾一笑:「敢開價一千五百兩黃金,怎有可能只做攻打武館這種
小事?當我食米不知米價?說個話眼神閃爍,蠢貨才不知他扯謊。」
我含淚。
------你前頭就有個蠢貨啊,大哥。
※ ※ ※
經過一番口舌激戰,終於決定使用靳家的『帶角泥鰍』開啟通道;
由靳書衣隻身前往保護我,期限三天後。
我默默走出內廳,看著沒有光害的絢爛星空。
平時看到這種風景一定興奮莫名,但如今只感受到無以名狀的疲累。
這些天發生太多事,多到我難以承受。
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結果便是想念起過去生活,
我打開剛拿到的油紙包,從裡頭掏出手機。
應該沒撞壞吧?雖然在這兒收不到訊號也是白搭。
劈哩啪啦按進密碼,我瞬間張大了眼。
訊號滿格!
這是怎麼回事?
驚嚇之餘開始瘋狂撥打家裡電話,沒人接。爸媽手機,沒人接。
大哥二哥、小紅學姐……
「喂!」對方一接起來,連讓我報姓名時間都不給:「小野花你死去哪?」
「我,我一時間說不清楚……學姐,現在那邊怎樣?」
「什麼怎樣?」她氣急敗壞道:
「你失蹤一星期了知不知道?你爸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一星期?「不是快一個月了嗎?」
「哪有?你被外星人抓走?」
此時手機傳來『嗶嗶嗶』聲響,我餘光一瞧,照啊!沒電!
「總之的總之,你跟我爸媽說我現在很安全,只是臨時出國一趟,我跟靳書衣在一起。」
她還想回什麼,我劈頭打斷一鼓作氣說下去:
「還有!跟老師說我要請一個月的病假,不要當我!我回去絕對會把功課補齊!」
「小野花……」聲音開始模糊不清
「記得啊,記得!不要忘記!」
話語未畢,『啪』一聲,手機畫面歸於漆黑。
說個話像跑百米,我氣喘吁吁虛脫當場。
原來這邊可以講手機,還滿格耶……現在到底在演哪齣啊,真是混亂。
正盯著手上物體發楞,耳邊傳來一個清亮聲音道:
「小南,發生何事?怎麼聽你在庭院裡大聲嚷嚷?」
我抬頭,瞧見靳書衣盤坐屋頂上方往下喊。
本想跟他解釋,但轉念一想真是麻煩;最後默默吞回。「沒,沒事。」
「你要上來嗎?」他朝自己旁邊一指:「要,我下去接你。」
看起來挺愜意……但想到他所謂『接』大概又似雲霄飛車一般,我皺眉道:
「要,但是我自己爬就好。」
------逞強嘛,陳立嵐你再逞強啊。
腳底打滑三四次,每次都差點慘叫出聲;
好不容易沿著屋旁小梯爬到目的地,我開始強烈懷念起雲霄飛車。
說真格,高來高去這招十足好用,可到底要怎麼練?
大概是見我死盯著他腳看,靳書衣『噗』一聲笑出來:
「我打從娘胎出便開始習武,來來去去二十幾個年頭;早已潛移默化成生活一部份。」
「那,我也可以練嗎?」我指著自己明顯看起來有些白斬雞的身材。
「強身健體可以,但要運用有些難。啊,不要氣餒,如果針對小南你體內那顆內丹作調整
,搞不好可以達到一定水準。」
謝謝你的安慰。
我露齒一笑,覺得怕我生氣急著解釋的這家伙實在很可愛。
「風好大。」
「嗯,時已入深秋,最近氣候開始轉寒。」他拉開厚實長袍:「這兒溫暖。」
我望他一眼,無言靠過去他胸前。
沒辦法,內丹讓我變得怕冷,他炙人體溫的確誘惑。
兩人默然,隨著時間消逝,身邊空氣越發凝結起來。
「那個……」「那個……」
「你先說。」「你先說。」
哈哈一笑,我道:「那我先說。」
「嗯。」他點頭。
「我呢,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講,其實我本名叫陳立嵐。站立的立,山嵐的嵐。在這兒,你
們還是照常叫我小南就好,改口我反而不習慣。」
「陳立嵐?」
「作啥?」
「陳立嵐。」
「作啥。」
他一連喊了許多次,害我有些面紅耳赤起來。「作啥啦?」
「沒啊,這叫言靈。」靳書衣笑道:「看小南臉紅樣子還挺享受的。」
我看準他後腦杓一敲,沒想到他輕輕鬆鬆閃過。
「會掉下去啦!」
「你自找的。」我悶悶一屁股坐回原位,感覺自己臉上溫度可打個蛋來煎。
可惡,這種情形不叫白癡情侶,我還真想不出第二個形容詞。
「那,換我。」他說。
我點點頭。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正經,沈默良久後,沒頭沒腦開口道:
「其實我一開始,並不能說是真的鍾情於你……」
啊現在是什麼情形?
我被這句話刺激到,連自己都不太明白為何內心如此激動。
就好像情侶要分手,甩人那一方說「我連自己喜不喜歡你都不知道」。
你這王八蛋!
可是一向敏銳的他居然沒察覺到我情緒變化,自顧自往下說:
「一開始只是覺得逗你生氣很有趣。」
啥?
「你的表情豐富,又有著和其他人不同的反應,相處起來十分自在。」
看來我還有娛樂到你嘛,客官。
「另一方面,也因我覺得自己需要負起照顧你的責任……」
廢話,用那種下三濫手段把我送過來的人不是你嗎?
「可是,那都只是起頭。」
所以?
「越相處,便越受你吸引,左右搖擺的我尚未釐清自己心意。」他喃道:
「可當那天我趕回卻見你倒臥血泊,那一瞬間才明白。」
手一暖,我低頭看,發現他的牢牢牽住我的。
心跳聲大到似擂鼓,我徹底喪失反應能力;彷彿隔著水霧般,極不真實地盯著靳書衣過份
認真的臉龐,無法移開視線。
「小南,我是當真的。」他一字一句道:「和我在一起,我發誓一輩子疼你。」
一片空白。
意識模糊中,他似乎在我耳邊說些不願強迫我,可以考慮清楚再回答之類的話;
當我回過神時靳書衣已縱身往下一躍。
「靳,靳書衣!」我望下喊,瞧見他泛紅耳際。
「小南你認真想一想,我先回房。」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哎。「等一下!」
靳書衣完全不理會我呼喊,幾乎是逃之夭夭地離開,只丟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我,也是會怕的。
「幹你會怕我不會怕?」
冷風颼颼,我一邊流鼻涕一邊終於忍不住罵髒話了。
「靳書衣你給我滾回來!我一個人不敢下屋頂啊!!!!!」
(21)
「哈啾!!」
我揉揉鼻子,無言地將前幾天夜半吹風的後遺症抹去。
忙忙碌碌了三天,好不容易一切準備妥當。
靳書衣沒再提起任何關於我倆感情的事,我自然從善如流閉口不提當隻鴕鳥。
------對我來說,這話題還太早。
眾人在練武場佈開奇異陣法,地上書寫著密密麻麻的符咒文字圍繞陣眼一枚古鏡;
將最後一個八卦調好方位,當家回頭望向靳書衣和我。
「書衣、小南,動作快。時辰一過,要打開通道可得多花好些力氣。」
「知道了,東岳大哥。」靳書衣道。
「小倆口等下要分別,便讓他們多說一些話唄。」靳默衣笑道:「反正我們有一些麻煩要
解決,差不了那點時間。」
「也是。」
兩人互看一眼,極有默契地從腰側同時抽出劍,作勢要往陣中那面古鏡插下……
「你、你、你們做什麼?!」
瞬間從古鏡中逸出一股煙霧,模模糊糊聚集又散開,只依稀看出是隻條狀生物。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帶角泥鰍』啊,我暗想。
「現在倒有那閒情逸致出來?非要人動刀動槍的請,你這畜生好大派頭。」
靳默衣嘴角往上扯一下,權當笑容:「廢話少說,等下要你幫忙,敢攪鬼有得你受。」
「我,我為什麼要幫忙?你們能給我什麼好處?」條狀生物扯著嗓子道:
「你們靳家人,沒一個好貨色!」
「哼。」從鼻腔噴出不屑,顯然靳默衣火氣瞬間上升。
那頭吵得天翻地覆,我有些好笑地向靳書衣道:
「你們跟那隻泥鰍,感情似乎不大好?」
「何止不大好?」他一皺眉:「簡直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我瞧他苦著臉拉扯身上的T恤跟牛仔褲,嘆口氣,伸手過去替他順順衣服。
「抱歉啊,我的衣服對你來說尺碼似乎太小。」
「尚稱合身。」他很快搖頭:「只是我穿不大習慣罷了。」
兩人默然,看著他清澈雙眼不知為何我有些尷尬,只好接話道:
「我交代你的,你都記起來了嗎?」
「自然。」他點頭。
「去那兒,要去幫你買鼻子上的……『眼鏡』。你說你右眼四百度,左眼兩百度。至於其
他……嗯,金子帶了,去那邊得提的台詞也都背起來了……」
「最重要的你沒提。」我曰:「去那邊不能怎樣?」
「喔,不能在……那個叫什麼?『宿舍』?裡對你上下其手……」
面前人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
「小南,我們相處這麼久,你總要給我一點信任吧?而且我到那兒有做什麼,沒做什麼你
一清二楚不是嗎?別這麼緊張,放寬心。」
就、就是因為知道你做齊全套我才需要一直交代,不、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撐著?
我脹紅臉正想發作,一句話適時打斷兩人交談。
「好了嗎?好了便快點過來。」當家道。
「看來陣法問題已處理妥當。」靳書衣伸出手撫摸我頭髮。「自己凡事當心,知道嗎?」
「……你也是。」
「開始吧。」
古鏡裡傳來一串粗話,而後陣法緩緩啟動,白光上升;
眾人分站四個角落護陣,靳書衣身處最中央,隨著氣流波動有些模糊難辨。
「……」想起些什麼要對他講,口唇動了動最後還是選擇合上。
「小南,有話說?」靳默衣想是一旁見著,笑道:
「現下不說,得好一陣子說不到話囉。」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很奇怪。」我囁嚅道。
「哪裡奇怪?」在場人異口同聲。
「就是,他到那邊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嗯,我的手印。」我搔搔頭,十分不好意思道:
「我一直想不通是為什麼,所以才說奇怪。」
在一陣沈默中,靳書衣突然笑出聲來。
「我知道。」
「呃,真的假的?」
「真的。」他朝我勾勾手,「你過來,我同你說。」
「可是?」
「動作快,不然通道要開囉。」
我三步併兩步走到陣中。
「你那樣太遠,再靠近點。」他道。
「……」又往前走了幾步。
「不夠,再靠近點。」
近近近,近到快要臉貼臉。
「還要再近?」我終於受不了了。「這話是多髒這樣?」
「是心裡話,不好意思給別人聽到的。」
嘖。沒好氣再把臉往前挪,耳朵靠著靳書衣的唇,想聽聽他說些什麼------
好久。
到底是搞些什麼把戲?
「再不說我要……唔……」
臉突然被人捉住下巴大力別過,眼前一花,才出口的話就被硬生生堵住------以唇。
精準的力道,精準的速度,沒准舌頭也不小心一併伸了進去。
我瞪大眼,還來不及感受那濕潤的觸感,身體已經先理智一步自行運作。
「啪----------------!!!!!」雙響。
餘音,繞樑不絕。
※ ※ ※
可惡!
我現下終於明白,靳書衣那傢伙剛到我的世界時,臉上那兩個巴掌印的由來。
這麼直的直球,對我來說很困擾啊混帳!
譬如像現在,眾人一看到我,便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不要這樣。」我沒好氣道:「要嘲笑要同情,給我一個痛快。」
「對不住對不住……噗!」
眼前一群人最後還是笑成一團,明顯選擇前者。
好啦好啦,我蠢,可不可以?
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下被偷親,想到就丟臉。
那之後已過月餘,什麼事也沒發生,難得悠閒;
我住在這兒當休假,順便跟大家培養感情。
這家子成員真是曲折複雜得緊,耗上數天才把所有人名字跟長相連起;
死掉我不少腦細胞。
有誰?我想想……
府內輩份最長是靳書衣爹親,名叫靳放歌,可怕的娃娃臉;
有時看著看著還有錯覺以為他是靳書衣孿生兄長。
接著是他娘煙紫衫、師尊皇北陵。
美人娘親之前描述過就不再多談啦,倒是那位冰山師尊……
能吐一字就絕不言二、能閉上嘴便絕不出聲,十足厭惡『說話』這檔事。
厲害的是,府上完全沒人會不懂他意思,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
「不,只是被迫習慣成自然。」在我提出疑問時,靳默衣歪嘴吐槽道。
同輩當中,本以為靳默衣年紀最大,後來發現上頭還有個當家義兄兼妹夫。
「叫他東岳哥就好;老愛給人添麻煩,是個悶騷男。」靳默衣在介紹時這麼說。
銀髮銀瞳長相奇特,本來是靳府前大總管;
後來入了贅改了姓,原名孟東岳現名靳東岳。
「誰悶騷?」銀髮當家一瞪。
「你呀。」所有人異口同聲。
再來,靳默衣妻子舞玉塵、大妹靳蝶衣、小妹靳蘿衣。
在介紹自己老婆時,靳大哥一整個含糊其詞跳過,任憑我軟硬兼施,他仍舊不肯透露兩人
是如何認識……
「道人是非者,人恆是非之。」鍾世傑道:「南仔,回頭我同你說。」
靳蝶衣是靳書衣的孿生妹妹,但是長得完全不像。
「異卵雙胞胎吧?」我道。
而後因為這句話,我花了半個時辰跟他們解釋異卵跟同卵的差別。
靳蘿衣跟我同年,可已經有了兒子,小孩爸爸便是靳東岳。
聽說兩個人在一起的過程勞師動眾,不知費了大家多少苦心多少氣力。
「所以我才說他老愛給人添麻煩。」靳默衣嘆道。
所有人一致猛點頭。
啊對,靳蝶衣也成了親,丈夫是皇帝的私生子。
「你爸是皇帝?」我甫聽到時晴天霹靂大驚嚇。(消音:那個戀童癖?)
「是啊。」那叫莫非恩的男子笑道:「我跟娘姓,沒幾個人知道的。」
「那有什麼。」靳蝶衣插話:「鍾世傑他爹是閻王。」
啥啥啥?
「頂級無用的閻羅王啦,別指望他了。」鍾世傑哈哈一笑。
莫非恩同樣有個孿生弟弟莫非卿,這個可就是同卵了。
「長得一模一樣耶。」我道:「不會分不出來嗎?」
「哪會?」眾人再度異口同聲:「阿恩比較俊。」
……莫非卿兄,你人緣似乎不太好。
最後是現任大總管蕭倬悠跟財務總管燕喜容。
燕喜容大姊……怎麼說呢?
原本面容應是極美,但是上面有著深淺不一的疤痕,看起來十分嚇人。
不過本人一點兒不在意,自信滿滿走路有風,
相較之下他人憐憫便成了無用而多餘的東西。
至於蕭倬悠嘛,她讓我經歷和闆娘姐一樣的驚嚇。
「學……學、學,」我嚴重結巴,好不容易才把後面那個姐字吞下肚。
學姐!人怎會在這裡?
「學什麼?」她斜眼睨我,我連忙揮手傻笑。沒沒沒,沒事兒。
據說這位大姐交際功夫了得,人稱千面蓮;
靳府生意有一大半倒是靠她搞起來的,是煙紫衫阿姨的頭號愛將。
看著她的背影逐漸遠離,我偷偷咋舌;連走路姿勢都像,只是年齡大出幾歲罷了。
光是一個靳府就遇到兩名案例,那在這世界,是不是也會有個跟我長得完全相同的男人?
一切皆成謎啊,霧裡看花越看越花,真難懂。
不過所有事情只要習慣就好,此乃不變真理。
未時,府內男丁固定練武時間;剛好女眷們要去喝茶嗑點心,於是我夾在中間不上不下。
「我們去最近的涼亭,一邊喝茶一邊看他們練習好不好?」
這是我可憐兮兮的請求,美人娘親微一遲疑:「准。」
所以我現在坐在練武場旁高臺,隔山觀虎鬥。
皇北陵以一敵二,對手是靳默衣與東岳哥。
三人真槍實彈鬥在一起,殺氣瀰漫,連完全不懂武藝的我也感到背脊發涼。
「他們一向練得這麼狠嗎?」我問,娘親啜茶回道:
「自然囉。不這麼狠,出去怎麼同其他人拚?外面豺狼虎豹更狠呢。」
靳默衣主攻上方,靳東岳疾刺下盤,
皇北陵一時間被逼緊,縛手綁腳施展不開;『嗤嗤』兩聲,幾撮髮絲飄落。
招數越來越快,快到劍風劍氣皆無,只看到無數光影環繞三人;我吞了一口口水,突然見
著皇北陵重心不穩望右倒去。
靳東岳見狀搶上舉劍橫掃;皇北陵卻在此時微提劍尾向上一迎,向左迴轉半圈,靳東岳長
劍應聲脫手,直向靳默衣飛去。
靳默衣急忙提劍來擋,『鏗』一聲被震退數步;回過神皇北陵已在眼前。
「……糟!」他發聲喊。
還搞不清楚發生何事,下一秒靳默衣便連同雙劍被拋出數丈外,整個人撞上大樹震落滿天
葉片;而靳東岳則被劍尖抵著喉頭,動彈不得。
「好……」我楞了許久,然後像個白痴一般拚命拍手。
「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天啊好厲害……」
大概之前從來沒有這麼蠢的觀眾,冰山師尊反而不習慣起來。
他向我點了點頭,而後走近大樹,將靳默衣拉起。
「唉痛,痛痛痛。」靳默衣苦笑:「師尊你下手忒重了點。」
「果然還是敵不過師尊哪。」靳東岳將劍撿起:「看來要更努力修練才行。」
「這是當然。」煙紫衫走向三人,遞出茶水。
「你們師尊可是全大陸鼎鼎有名的劍聖,哪有易與之理?」
皇北陵搖搖頭,將手往頸後一抹,只見上頭淋漓冷汗。
「再兩年,便是一對一。」
下面已經開始進入檢討狀態,我回頭雙眼放光地向靳蝶衣道:
「靳書衣劍術也是跟皇師傅學的嗎?」
「是啊。」她點頭。「不過二哥劍術大概是家中五個男人裡倒數。」
「耶?」真的假的?
「對啊,最爛是爹爹。」靳蘿衣笑道。
靳家倒數第二的劍術都還贏鍾世傑喔?那皇北陵這個『劍聖』究竟有多厲害?
「那道術呢?」我好奇道。
「若論道術,二哥就是第二。翹楚是師尊,大概比鍾世傑強一些。」
……果然人有一長必有一短,靳家男人看來這方面還挺不爭氣的。
「這樣說來,皇師傅也太猛了吧?根本沒弱點啊。」
「有。」眾女眷斬釘截鐵道:「他是醫術白癡。連藥丸顏色都不太會分。」
原來如此。
「不過若論交際口才使毒暗器機關,他們全不是我們對手。」靳蝶衣哈哈一笑:
「靳家沒有一個男人不怕五毒。」
所以煙紫衫阿姨才是最強的?
「我可不可以學?」我好想學。「什麼都好,只要肯教我就行。」
「可以是可以啦,現在嗎?」
我點頭。
「耶,我以為小南你會想先去見二哥。」靳蘿衣道。
二哥?
「靳書衣?我去哪見他?」我訝道。
「方才鍾世傑與蘇定瑩已經將他接回來了,在正廳。」
什麼?
太過驚愕,我連回話都忘記;七手八腳爬下高臺便用光速往正廳衝。
他回來了?應該沒事吧?
在迴廊上與鍾世傑錯身而過,他只對我曰「人在裡面」便闊步離開。
我推開門,看見飄逸白色長髮,而後那人轉頭,朝我一笑。
「小南,我回來了。」
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其實我真的很想他。
靳書衣大步走過來,伸開雙臂。
這動作應該是要抱我吧?怎麼辦?
是要待在原地給他抱還是要小跳步跑走還是自己主動迎上去……
等到我回過神時,已經做出無自覺正統陳立嵐式歡迎-----
一腳踹出,正中小腿骨。
靳書衣慘叫一聲:「小南,作啥踢我?」
被他這樣一攪我倒想起來,還真有挺多帳要算。
「作啥踢你?被你偷親也罷,去那邊還整天對我毛手毛腳,嗄?真有臉講嘛你。」
他被我一陣搶白,作聲不得。
「還有!我什麼時候變成你情人,你倒是說來聽聽看啊?」
才剛告白,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咧,居然敢騙我!
「這個嘛……」
「你哪隻耳朵聽我說好?你這奸商!根本是誤導,還我純情少男心來!」
靳書衣手一攤,居然露出『我就是說了,不然你咬我啊』的奸笑;我大怒,掄起拳頭追上
,兩人一路打鬧至外頭。
「二少爺,大事不好了!」
當婢女氣喘吁吁衝上稟報時,靳書衣正被我用拳頭轉著太陽穴,臉孔擠壓變形不復俊美。
「花生和素?」(發生何事)
「皇上,皇上派人下詔,要您與江公子馬上進宮晉見!」
我跟靳書衣對望一眼,看到彼此眼底的警戒。
對方,要開始出招了嗎?
(22)
如果你問我,皇宮長什麼樣子?
我會回答你:對不起,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只記得自己從頭到尾嚇得兩眼發直,是被靳書衣牽著手拖進去的。
聽到耳邊不斷傳來「宣 靳書衣一行人 上殿---」的聲音,每進一道門便響一次。
「小南,別抖。」他很輕地在耳邊道,旁邊蕭倬悠拍上我肩頭。
如果可以靠意志力控制,我早就控制了。
心越跳愈快,思緒又開始交錯雜亂。
(只有我)歷經一番折騰,三人終於走進大殿;踏在地上感覺十分不真實,我盯著靳書衣
寬背完全不想抬頭,他走我就走,他停我也停。
怕嗎?倒不是。
因為我知道,那個女人現在正高高在上俯視著我。
一股憤怒猛地襲來,我毫不修飾讓它朝另一方湧去,感覺到她無聲的嘲笑。
妳笑吧,反正也笑不了多久。
到達皇帝跟前,例行公事單膝著地,靳書衣朗聲道:
「草民靳書衣一行人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啐,結果還不是要來上這一套?碼的你這死戀童癖……
再怎樣我都不想向那女狐下跪,於是用盡所有力氣硬是讓右膝離地半公分;不料抬眼一看
,前面兩個也一樣,只是游刃有餘。
哈,原來大家心思皆相同。
行完禮起身,完全無視堂上女人,我偷偷打量起那個被稱為皇上的男子。
其實長得跟莫非恩很像,看起來溫溫和和不似荒淫無道之人;
只是現在臉色黯淡,兩眼無神。
「這難道是所謂的印堂發黑?」我悄聲道:「連我都看得出來耶。」
「已經被控制了,而且非常之深。」蕭倬悠搖搖頭,一臉無奈。
靳書衣一皺眉,意有所指地道:
「皇上特地選在這時候召見草民,可是因為身體不適?」
「呵呵,靳公子,您在說笑嗎?」尖銳刺耳的女聲響起,『寧妃』笑道:
「皇上龍體健壯,兼有太醫調配藥膳調養氣血,神清氣爽,何來不適之有?」
「太醫府首席是家父弟子,真論起輩份還算草民師弟。」靳書衣搖頭晃腦道:
「就我看來,皇上氣短、面腫,不聞香臭、乃肺癆之兆。口苦,精神不守,恐懼不能獨臥
、乃肝癆之兆。小便黃赤,時有餘瀝,此乃腎癆之兆;腎傷則氣短、腰痛、下肢寒冷。」
「望聞聽切皆無,竟敢信口雌黃。」寧妃嗤道:
「您倒是說說看,從何得知皇上有此徵兆?難不成靳公子真自詡為神醫?」
「不敢,乃知病灶,故大膽推論之。」靳書衣微勾嘴角。
「那……」我在旁邊忍不住幫腔:「敢問靳大夫,病灶為何?」
「女色。」靳書衣抬手一指,目標竟是堂上寧妃。
除了中央五人之外,文武百官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大膽!」寧妃尖叫。
「寧娘娘,這話您就錯得離譜。」蕭倬悠極快接口。
「望聞聽切皆無,怎知我家二少爺膽大?要我倒說他膽小呢。若您堅持我不是您,故不知
您知;那麼您也不是我家二少,自然不知他知。說穿,也不過就是個皇上真有病,剛好被
我家二少瞧出來。」
我噗嗤一笑,完全藏不住。
老實說莊子與魚跟主題一點關係都沒有,可硬生生詭辯成功;
寧妃整張臉漲得通紅,想回話又詞窮,於是轉向皇上開砲:
「皇上!您要為臣妾主持公道!」
「喔,終於想起來還有皇上可用?這隻狐狸真的笨到有剩。」蕭倬悠小聲嘀咕:
「愚蠢果然是種罪惡。」
皇上張開嘴,整副身體劇烈彈動,用含糊不清聲音道:「大……膽,大……」
簡直像具無生命僵屍,被人牽著線做出木偶般動作。
我閉上眼,不忍心看下去。
太可怕了,這種折磨。
靳書衣大步一跨,本想搶上拉住皇上手腕;
寧妃嬌叱一聲,左右貼身侍衛刀劍亮出,已然架在靳書衣頸上。
「何必反應如此之大?」他也不慌,緩慢道:「草民不過是替皇上把個脈。」
「退下!若再進一步,便視為反叛行刺,當場格斃!」
靳書衣冷眼環繞四周,最後視線與皇上對上。
「若寧妃堅持不讓人近皇上身,也罷;不過請皇上恩准,讓草民為皇上燃一味草藥。」
「不需要!」女狐眼露兇光。
「寧妃,您是皇上嗎?」蕭倬悠涼涼道。
我捏把冷汗望著眾人劍拔弩張,心裡暗想靳家人膽子怎都如此之大?
明明在家還嚇得跟隻鵪鶉似地,出外頭可是一個比一個狠,皇威面前毫不退讓。
不待皇上回答,靳書衣袍袖一翻,以極快速度取出一束狀似符咒與枯草的混和物;
手指一彈點著了火,室內頓時瀰漫一股奇異焦香。
坐在龍椅上的男人猛地抽動,從喉頭發出咕咕聲。
「靳……書衣,靳……書……衣…….」
「皇上,草民在此。」
「朕……好痛苦……朕……」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皆驚異地瞪大眼;蕭倬悠趁此機會大喊:
「寧妃,您老也聽到皇上說話,盡早讓二少醫治皇上是正經;還是說您『別有居心』?」
女狐兇狠地掃了靳書衣一眼,而後右拳往下一抓。
我心臟一痛,差點兒緩不過氣來;
抬眼望去,女狐已逐漸露出原本模樣,整張臉歪斜扭曲,煞是嚇人。
「他們,他們看不到嗎?」我大驚,問蕭倬悠道。
「見不著的,這群依附權勢的狗。」她嘆道:
「他們哪,早已被寧妃收買,只看得到金子。」
皇上又開始左右搖晃,發出完全沒人聽得懂的囈語。
「退下……大膽……靳、書衣……」
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你是戀童癖了,你不過是個可憐蟲。
那頭對峙兩人面目猙獰,
靳書衣甚至在無烈日的深秋天氣裡滴下大滴大滴冷汗,落地有聲。
「他,他沒事吧?」
「不,我想很有事。」蕭倬悠默道。
『啪』的一聲,靳書衣手中火炬應聲熄滅,他倒退兩步,回到我身邊。
同一時間,男人像個斷線傀儡一般,頹然靜止。
「敗了?」蕭倬悠小聲問。
「敗了。」靳書衣寒著一張臉,嘆口氣:「接下來只能交給妳了。」
「……大膽刁民,你……可知罪?」
沈寂良久,男人開了口,仍舊是那平板而不帶感情的語氣。
「草民知罪,還請皇上寬宥。」
「朕……給你個,待罪立功,機會。」
「是,請皇上明說。」
我轉頭看那女狐,她那醜陋面容上正帶著冷笑。
「王朝領土內……無雨已有月餘……」
靠,騙鬼!前陣子砸人比冰雹還痛的是什麼?有鳥剛好飛過嗎?
「命追風山莊,派一人,為朕清平皇朝祈雨……」
「這種事,讓異瞳天師鍾世傑來,不是篤定得多?」蕭倬悠接口。
「皇上說話,輪得到妳插嘴?」女狐大笑:「就是要追風山莊之人。」
蕭倬悠眼一瞇,我很明白其實她想接「啊靠北妳又在插話個什麼叼?」
「聽懂了吧?不姓靳,便不成。二十天後子時,絕命崖。只有祈雨之人可在現場,方圓四
十里不許再有任何靳家相關人士……」她瞧我一眼。
「不過為了昭示皇上寬宏大量,特允江南陪伴。」
別以為我不知妳打的什麼如意算盤。要我跟他一起死,對吧?
「那,若祈雨不成呢?」
「祈雨不成……」雙指併攏往頸前一劃:「滿門抄斬。」
眾人聞言,竊竊私語起來。
「寧妃,此舉未免小題大作。」蕭倬悠不怒反笑:「您這不是擺明推爛攤子給人哪?」
「何來此說?」女狐斜眼曰。
「皇上不是冊封您為『鎮國天妃』,歌頌您法力高強福德無量,澤披百姓生靈塗炭……」
最後一句好像是來亂的,喔不,是正確的。
「故?」
「故?故寧妃這不是間接承認自己招搖撞騙嘛。」
「妳……!」女狐尖叫出聲:「誰說我招搖撞騙?這種小事輕而易舉……」
「是嗎?那便請寧妃輕而易舉一回來瞧瞧吧!」
蕭倬悠怒喝,回音迴盪在偌大廳堂中。
「這個差事靳家接受!唯一有個條件,便是請寧妃也下場祈祈雨,如何?若靳家輸寧妃勝
,幾百條人命便當是賠給您;若靳家祈出了那勞什子雨,您就拋棄貴妃這頭銜!」
「荒、荒唐!」女狐沒料到有此一著,慌道:「與我何干……」
「皇上!」蕭倬悠喝道。
「皇上!」女狐右手往下一握。
我站立當場,目瞪口呆。
猶記得以前曾經聽過某說法:
樹若受颱風侵襲,則會往風吹的方向倒;
可是,若被兩個颱風夾在中央,樹不會倒。
蕭倬悠現在,就是那第二個颱風。
男子呆楞當場,毫無反應。
「皇上!」女狐著急起來,又往下一握。
「皇上,幾百條人命賭一個頭銜,豈有公平之理?靳家已退讓至此地步,難道還嫌不夠?
請皇上裁奪!」
皇上開始發抖,抖到骨頭幾近散架;而後在我跟靳書衣崇拜目光下,吐出:「諾……」
「多謝皇上。皇上一諾千金,絕不食言!滿朝文武百官作個見證!」
蕭倬悠抱拳唱個喏:「草民一行人告退。」
「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我跟靳書衣連忙跟上,三人往殿外快步而行。
後頭傳來尖銳怒吼,不過沒人想理。
等到人都坐上馬車,在回家的途中了,我才回過神。
「天呀,蕭大姐,妳連鐵條都罵得斷吧?」太犀利,已經到達神之境界。
「你怎麼知道?」靳書衣詫異望我。
然後車內便傳出「蕭倬悠,妳這潑婦居然打主子頭!」的慘叫聲。
好一會兒,她才嘆道:「現在掉以輕心還太早,不知那妖物葫蘆裡賣啥藥?」
「我知道啊。」我怒道:「就是要趁我倆落單時殺人奪丹嘛。」
還專程要我進宮一趟,不是表明『被你們知道也無所謂』?
真令人火大。
蕭倬悠聞言沈吟:
「畢竟靳家在王朝有錢有勢有地位,想要開刀也得立個名目才行,否則難免造成反撲。」
「況且姓靳的除我之外沒人催得動五雷法,殺了我便祈不了雨,宣告靳家完結。」
靳書衣接話道。
「這女人蠢歸蠢,要毒起來仍挺毒。」
「可不是?要我說,皇上撐得下去撐不下去?不要妖除了人也掛了。」
「這個頭痛。」靳書衣為難道:
「方才結果你們也明白,單打獨鬥實在勝不過她;不過可以確定一件事……」
「何事?」
「小南那一口至少咬掉她五百年功力,事情好辦許多。」
所以我還是有點用處嗎?
「總之,先回府同大夥兒商量。」蕭倬悠大剌剌一癱:「累死老娘。」
靳書衣望著蕭倬悠,突然一笑;而後指著她向我道:「極其相似。」
「你現在懂了吧?」我點頭如搗蒜:「闆娘也真的很像。」
「像什麼?」她道。
「不,沒事。」我倆異口同聲。
這就當作,我們兩個的小秘密吧。
(23)
之後一段時間,我終於明白『混亂』這個詞的真正意義。
那女狐看來吃了秤陀鐵了心,一定要在比試之前將靳書衣幹掉好趕盡殺絕;
不斷派遣各路殺手、各種妖怪進行襲擊,雞飛狗跳頗是熱鬧。
兩位大哥與總管處理武館商舖發生的雜毛蒜事便疲於奔命,火氣不小;
而靳伯父與紫衫阿姨則四處交際,聯合京城各大勢力對宮裡施壓,以便牽制寧妃。
這讓我發現,原來追風山莊能成為武林第一世家,不是沒有原因的。
「小南,過來幫忙抬一下!」靳書衣喊道,我喔一聲連忙捲起袖子。
每日清晨都可以看見大量妖物屍體散落在山莊四周,
一開始我徹底驚嚇,後來發現那些全是夜襲陣亡的產物。
「山莊四周有機關?」聽說是靳蝶衣與靳蘿衣傑作。
「是啊,多虧她們建出一座不敗堡壘,不然全家人怕是沒有安寧之日。」
靳書衣笑道。
好厲害啊這家人,各司其職。
「書衣,有事。」皇北陵滿身是血走過我倆身旁,我大驚。
「皇師傅!那個,你受傷了?」
他看看自己,搖搖頭:「刺客。」
「在哪?」靳書衣問。
「後山澗,二十人。」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卻透著些許無奈。
全扔進後山澗?那不就……
果然,刀劍無情。
靳放歌隨後而至,對靳書衣道:
「世傑與定瑩方才捎信回來,曰那女狐能操控之妖物剩不到十隻,他們會再清除乾淨。」
耶,難怪這些天皆無瞧見他兩人。
「這兩個土霸王有一套。」靳書衣嘖嘖稱奇:「鍾馗爺特權也能這樣用?」
好不容易打掃乾淨,我早累到上氣不接下氣;跟靳書衣神清氣爽形成強烈對比。
「我怎麼覺得,遇見你之後便是永無止盡勞碌的開始?」我哀怨道。
「這,一向如此。」靳書衣道:「在靳家,一餐飯分三次吃很正常。」
這麼慘?我嘟噥:「那我真要好好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他聞言,瞪大眼望著我。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嗎?」
「……嗯,頭上有樹葉,我幫你取下。」
靳書衣伸手過來,我不疑有他,側身靠過去。
才發呆呢,臉頰便被他偷襲成功。
「……你做啥啦!」後知後覺喊起來:「幹嘛突然發起瘋?」
「小南,剛剛那話真是一擊必殺哪。」
「考慮一下要不要跟你在一起……」這句話哪裡一擊必殺?
他又啄了一下,很奇怪我居然沒躲開。
「總是在考慮嘛,機會無限大?」
啐,所以是我自己不小心說漏嘴?
看他笑得好像偷腥的貓,我用力推他:
「夠囉,你爹跟師尊不是說有事找你?趕快去,再笑臉會歪掉。」
「那你小憩一下,我馬上回來。」他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往前走,一邊回頭道:
「要--想--我--喔!」
我全身雞皮疙瘩一顆一顆冒出,本想叫他別蠢,突然眼前一黑。
嗯?
我閉上眼,再睜開眼。
沒用,還是伸手不見五指。
耳邊響起極細碎聲音,而後逐漸放大。似人聲、似馬嘶,夾雜著刀劍碰撞。
「靳書衣?」我試探叫了聲。
沒人回答。
「書衣,護小南,走!」這聲音耳熟得緊,是皇北陵。
發生什麼事?為何要護我?
我慌張起來左窺右探,卻瞧不見除了黑暗以外的顏色;
感覺身邊空氣開始搖晃,乃至劇烈震動。
「小南!」
背後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叫喊,我回頭,只見一抹白在眼前閃過……
「小南?」臉被人猛力抬起,我一愣,瞧見靳書衣俊臉急速放大。
「……靳書衣?」
「正是在下。」他瞧我呆滯,疑惑道:「怎啦?突然站在那不動。」
「沒,沒事。」
「真沒事?」
我頭搖得如搏浪鼓般鏗鏘有力:「我累了,想睡覺。」
不再理會他,我悶著快步走回臥房。
我根本不曉得那是什麼,可是感覺,好難過。
再過幾天,一切平靜下來;
想必是那女狐明白這樣下去也只是浪費精力,便不再苦苦糾纏。
是好事,可我越發不安起來。
眼睛一閉上便是相同夢境,深刻印在眼底那抹白讓我焦躁至極;
想要跟其他人商量,卻不知從何說起。
加上靳書衣幾乎成天泡在他爹書房裡,和皇師傅三人不曉得在商量些什麼;
常常一耗就是八九個時辰,我睡了他還沒出來,我醒了他早已進去。
「不需掛心,小南。」
偶爾在迴廊擦身而過,他也只露出一個抱歉笑容,拍拍我的頭。
※ ※ ※
「你要出遠門?」我驚愕道。
在比試的前三天,他突然這樣對我說。
「得和師尊與喜容姐一同去拜訪各大家,至少京城周遭得走過一趟才成。」
「這……之前伯父跟阿姨不是已聯絡得差不多?」
不知為何我聽到此消息,只感到氣急敗壞。
「自己去總是顯得有誠意,畢竟這次許勝不許敗啊。」
「……你可以不要去嗎?」
「咦?」估計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他頓時傻眼。
「我說,你可以不要去嗎?」我深吸一口氣,有些發怒。
「明知那女人想殺你卻還要出門,這不是思慮不周不然是什麼?你不是說,你只要出事靳
家就完了?那為什麼還……」
大掌覆上我頭髮,靳書衣很輕很輕地來回撫摸。
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的確具有安定功用;我安靜下來,不再多說。
「小南,其實你不需如此不安。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靳家?」
「都不是!我只是……」
「那就放寬心,追風山莊沒有如此不中用。」他對我眨眨眼。
「而且你也要去啊,作啥說得一副好像只有我去冒險的樣子?」
啊咧,我也要去?
「是啊小南,你就勉為其難陪陪他。反正當天來回,不會在外頭待太久。」
煙紫衫笑著打圓場,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堅持下去。
啊,要走就走吧,真是的,我就是神經質嘛。
「你,還有你。」煙紫衫一指皇北陵跟靳書衣。
「自己當心一點,曉不曉得?」
皇北陵微微點頭,靳書衣道:「是,遵命,一定會,不敢不從。」
「還有,」她不知打哪掏出一條蜈蚣:
「小南也給我保護好,曉不曉得?他少一根頭髮就賞你們這個。」
兩個男人同時倒退一步。「這個絕對曉得,不勞吩咐。」
我們就在眾人不斷交代『當心一些』的詭異情況下戰戰兢兢出發。
拜訪了兩三間豪宅,倒還好,沒有想像中的恐怖。
只是坐著馬車搖啊晃啊,就會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夢。
不過,那種東西和大戶人家的看門狗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我臉部肌肉已經因為強顏歡笑太久而僵硬時,居然聽到靳書衣說:
「還有下一間喔。」
「已經拜訪快十間,太陽都要下山了,還要繼續啊?」
「當然啊,不繼續怎麼成?好不容易等到呢,你說是吧師尊?」
皇北陵不置可否,燕喜容則是一臉恍然大悟。
什麼東西啊?
「這個,就交給妳囉,喜容姐。」靳書衣從懷中掏出一袋油紙包:
「先拿回去吧,別搞砸囉。」
「當然不會。」燕喜容一揚下巴,笑道:「你當我是誰?」
兩台馬車分道揚鑣,發現自己這台車一徑往山上鑽,我疑惑問靳書衣:
「喜容姐要去哪兒?」
「回府。」
「那我們要去哪裡?」為什麼馬車越走,景色越偏僻?
「我們?我們當然是要去拜訪下一家大戶啦。」他回答得極乾脆。
走這種曲曲折折肝腸寸斷的山路?這裡真會存在所謂『大戶人家』嗎?
車身晃了一下,我一驚,感覺眼前發黑。
小心翼翼將頭探出窗外,樹林過於茂密導致陽光照射不到地面,說不出的陰森。
------又震了下,幅度之大連皇北陵都整個人彈跳起來。
忍無可忍我往前一探;卻發現今個兒在前頭跑的不是靳書衣的馬大爺。
夠、了。
「靳書衣,我要回家。」
兩個男人一起望向我。
「我要回家。」連最能信任的馬大爺都不見了,你要我怎麼繼續忍下去?
「說我孬種也好,說我任性也罷;不管你們兩個怎麼說服,我都要回家。」
「小南,你今天真的很反常。」靳書衣溫聲道:
「發生什麼事?你平時可是比我更衝動易怒又火爆呢。」
「……」誰衝動易怒又火爆?
我不敢提,是因為怕一說出口,那份不安就會真正降臨到現實;
雖然我根本不瞭解那是什麼,又將導致些什麼後果。
大概是被我的哀求煩到,皇北陵僵著臉許久,緩緩站起。
「本欲回頭……來了。」
呃?
我實在沒有靳家人的慧根能一聽就懂,只好吶吶道:
「不好意思,皇前輩你說……?」
話尚未講完,眼角餘光瞧見靳書衣兇狠撲向我。
「趴下!」
慘叫聲還來不及出口,
車頂猛然插進十根尖爪,而後往上一掀,『啪啦啦』整塊掉落山谷。
什、什、什麼?
我張大嘴,看著盤旋車頂上方的巨大狐狸;
十指尖爪根根利刃,有著極長的單條豔麗尾巴。
車伕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而馬匹被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嚇到,長嘶一聲放足漫無章法地跑
;一個轉彎,我差點從車頂飛出。
所以我才說全天下只有馬大爺值得信任啊,可惡!
「鍾世傑那傢伙,不是說妖物全部清除乾淨了嗎?」靳書衣隔著風聲大吼,一隻手不忘死
死抓著我。
「最後一隻。」即使在這種時候,皇先生還是惜字如金。
車身顛簸令人難以維持平衡,皇北陵與靳書衣完全施展不開,只能趨於被動。
「師尊,可要棄馬?」靳書衣朝他喊。
皇北陵搖頭,橫劍勉強擋下狐妖攻擊。
「……書衣,護小南,走!」
我愣住。
別開玩笑……別開玩笑。
待我回過神,發現自己瘋狂地用幾近尖叫的聲音大喊。
不要再說下去了!住口!通通住口!
不要!靳書衣你不要過來!
放開我!
感覺身邊空氣開始搖晃,乃至劇烈震動。
跟那個夢,完全一模一樣。
「小南!」
背後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叫喊,我回頭,只見一抹白在眼前閃過……
(24)
全身骨頭彷彿斷掉般劇烈刺痛,我雖尚有模糊意識,但四肢完全不聽使喚。
得睜開眼睛……他們兩個不知怎麼了?
快動,現在不是躺著的時候!
在腦海中不曉得發出幾百道『趕快醒來』的指令,但當我真恢復知覺時,
卻漫長地像是經過幾百年。
看起來,似乎馬車在激烈搖晃中翻覆,掉進山谷裡了。
躺臥著往上瞧去,黑壓壓啥都看不清,只偶爾傳來樹葉被風吹動的摩娑聲。
五感皆鈍,我艱難地抬起右手胡亂摸索,指尖碰觸到柔軟物體;
側頭一看,皇北陵倒臥在旁,沾滿血跡的長劍以及妖狐屍塊散落一地。
「皇師傅!」我喚他,他緊皺眉頭發出虛弱呻吟。
還好,還活著……看起來沒有什麼大傷口。
那,靳書衣呢?
一思及此,我顧不得疼痛叫囂猛地彈起,旋即發現他整個人大半身子被我壓在底下。
哎,可惡!分明是拿自己當墊底的,仗著他銅皮鐵骨嗎?
「靳書衣,醒醒!」我想將他搖起,卻發現觸手冰涼,毫無溫度。
怎麼完全沒反應?
費力將他轉正,那毫無血色的面容讓我沒來由打了個突。
他身體,有些硬。
喂,不要跟我開玩笑……
有些遲疑地,我伸手去探靳書衣鼻息。
------------沒有,沒有呼吸。
我一陣慌,忙將耳朵貼上他胸口,卻聽不到期望中的聲響。
「靳書衣!!」我喊起來,扯住他衣領猛力搖動。
你應該會馬上睜開眼睛跟我說「小南別晃我頭會暈」,然後用痞子一般的笑容告訴我,這
是一場鬧劇。
……可他還是緊閉雙眼,像具人偶靜靜躺在冰冷泥地上。
「皇北陵!」我急到簡直發狂,六神無主:「靳書衣要死掉了,你趕快醒醒啊!」
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以前學校有教過要急救……心肺復甦術?15:2?
根本沒時間管姿勢位置對還不對,我一邊替他作急救一邊試圖將皇北陵搖醒;
感覺視線被遮蔽模糊一片,惶惶不知所以然。
「靳書衣,拜託你張開眼睛好不好?」自己幾近哀求的鼻音,可給誰聽?
不能哭,一哭就什麼事都作不成。
一、二、三、四……十三、十四、十五……吹兩口氣……
不管我如何按壓如何度氣,靳書衣仍舊沒有反應。
身體好冰冷……可是他以前很溫暖的。
再也撐不下去,索性放棄急救一把將靳書衣攬進懷裡,
想藉由自己體溫替他降低一點寒意。
如果,一開始我有堅持阻擋他,叫他不要出門就好了。
如果我提早把那個夢說出來,他們就會有所防備。
就是自己那份『不管發生什麼事,最後都會有人來救我』的天真,才間接害死了靳書衣。
我感覺自己找不到平衡找不到焦距,我開始顫抖,抖到完全停不下來。
張開口,可是發不出聲音;
到最後只能讓眼淚無聲流,發出模糊而無意義的哽咽。
眼淚沿著我的臉流上靳書衣臉頰,而後滴在他的肩,滲透、消失。
將懷中人越抱越緊,仍舊抑制不住胸中那股幾欲爆發的情緒;
於是我開始嚎叫,越喊越響。
聲音迴盪在空空曠曠的山谷裡,最終,
也不過就是個諷刺。
不知過了多久,我擦了擦眼淚,將靳書衣身軀放下。
不能再拖下去,現在至少還有皇北陵得救。
下定決心抬頭,本想摸黑爬山壁上去求救,卻發現山路上隱隱約約出現些許火光。
有人?
「救命!我們掉進山谷裡了,請幫個忙!!」我放聲大喊。
「……小南?」上方的人略一遲疑。
是靳默衣!
「大哥!大哥!」我像個洩氣皮球般,當場癱倒:
「靳書衣死了!怎麼辦?靳書衣死了,他死掉了!沒有呼吸了……」
上頭頓時騷動起來。
「不成,走下去太慢!」靳默衣急道:「薛總武,放繩索!」
『唰』一聲,靳默衣與靳東岳拉著繩索,雙腳山壁上略點幾點,便到了谷底。
「小南!」他們氣急敗壞道:「人呢?」
我朝兩人撲過去,朝後一指:「皇師傅……靳書衣……靳書衣他……」
靳默衣一把抓起靳書衣,而靳東岳急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皇北陵,細細察看。
「書衣……」靳默衣一咬牙:「他這樣,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醒來就發現……」
他低喝一聲,運氣朝靳書衣體內送去;靳書衣身軀只微微一震。
「可惡,不成嗎?」靳默衣再試一次,同樣情形。
我坐在那,看著靳默衣一舉一動。
從來沒有哪一刻,比起現在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即使在永寧死時,也沒有。
各種方法皆無效,靳默衣停下動作安靜了會,突然一拳搥上靳書衣胸口。
「你給我起來!不是靳家人嗎?不是誇下海口說自己沒那麼不中用嗎?」
我睜著眼,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你這樣走,叫我們怎麼辦?叫爹娘怎麼辦?叫小南……怎麼辦?」
「……胡說。」靳東岳扶著皇北陵,難掩錯愕地道。
「我沒有。」
「你騙人!」
「我沒有…我沒有!」靳默衣握拳,往地上一砸。
「我沒有!!!!!」
那一瞬間我和他視線對上,在他眼底,我看到一模一樣的絕望。
那種像要撕裂一切的嘶吼,似乎我也有過。
靳書衣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上方眾武師已慢慢移至谷底,見到這種情形皆不發一語;但沒過多久,後頭卻嘈雜起來。
薛總武快步移至前方,悄聲道:「大少爺,有事稟報。」
「說。」靳默衣眼沒抬,跪坐原地。
「寧娘娘的車隊已來至谷底,可要讓路?」
三人聞言互望一眼,我才發現其實自己心跳得極狂,可方才無暇注意。
「那賤人要來,便讓她來。」靳默衣道:「吩咐下去不用阻擋,但絕不迎接。」
華麗馬車挾著大隊人馬在眾人視線下搖搖晃晃來到我們面前,而後停下。
我看著永寧的臉,帶著醜陋微笑出現。
「呦,靳家好大派頭,居然見到貴妃沒人下跪,連個腰也不彎。」
她慢步走向妖狐屍體,一彎腰將牠僅存的頭拾起交給下人;
轉頭瞧見靳書衣蒼白面容,她誇張地驚呼起來。
「唉呀,我道是誰。這不是靳家二公子嗎?怎麼曝屍荒野呢?」
靳默衣緊握拳頭,沒有回答。
「讓奴家瞧瞧,靳公子是否真死透?搞不好還有一線生機……」
女狐本想上前觸碰靳書衣身軀,忽眼前白光一閃,靳默衣抽出長劍橫在她與靳書衣中間。
「大,大膽!」侍女叫起來:「竟敢對娘娘刀劍相向!」
「全都給我住口。」他望地面,陰篤地向女狐道:「妳,不准碰我弟弟。」
「若奴家真要碰呢?」囂張跋扈。
「那我就在這邊殺了妳,包括妳帶來的所有人。」靳默衣抬頭,勾起嘴角。
我開始發抖,卻不是因為絕望。
靳默衣的殺氣太強烈,冰冷刺骨令人窒息,逼得在場眾人盡倒退兩大步;
連那女狐面上也變了顏色。
「憑你,殺不了我。更何況居然敢對貴妃動手?膽大包天!」
「試試看?反正不留活口便死無對證。」他劍尖一遞:
「我會拿妳的頭顱祭他在天之靈。」
兩人僵持許久,最後女狐肩頭一垮敗下陣來;她狼狽地四處張望,最後視線停在我身上。
靳默衣還想說些什麼,我搖頭制止。
站立當場,任憑她走近伸手托起我下巴,在上面用指甲留下一道道血痕。
這不算什麼,靳書衣死前,一定比這還痛得多。
「看不看他屍首,似乎不打緊。」她在我耳邊呼出腐臭熱氣:「奴家猜想,靳書衣那傢伙
一定真掛了吧,瞧你傷心的。」
「是妳殺了他。」我瞧著她那暗紫色瞳孔道。
「是,是我殺了他。」她笑:「作啥這麼恨我?反正三天後你們全部都會下地府與他作伴
,又何來悲傷?」
我拍開她的手,再不理會。
「大哥,我們帶靳書衣……跟師傅回家,好嗎?」
靳默衣點點頭,將披風包裹在靳書衣身上將他抱起;
靳東岳也背起皇北陵朝山頭快步走去。
那女狐在後方看著我們,很快的,就只剩下一個模糊影子。
※ ※ ※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靳府,
我只記得,當煙紫衫出來迎接我們時,那是如何的一副表情。
她用手將靳書衣臉頰撫了又撫,卻沒有哭。
「將他帶進去吧。」她向他兩個妹妹道:「叫妳爹,去給皇北陵治傷。」
「阿姨,我……我……」我想說些什麼,腦袋卻一片空白。
煙紫衫嘆口氣,將我摟進懷中。
「阿姨……沒怪你什麼,小南。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
我看著她。
「你沒事,就是那孩子最大的心願。」
我將頭埋進那香氣裡,不想讓同是傷心人的她看到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安置靳書衣身軀,他們從頭到尾都沒讓我參與,也沒讓我再見他一面。
被人強迫躺在床上休息,可我卻無法闔眼。
其實我仍對整件事有所期待,總覺得像夢一般不真實。
靳書衣沒死,對吧。
他應該還活得好好的,靳家不會讓他離開,這一定是個騙局。
我輕手輕腳走下床,想去找靳默衣求證。
------反正他一定又會像平常一般,嘻皮笑臉對我說:
「唉呀小南,真是的,我們演戲都演成這樣還騙不倒你。」
慢慢踱步至迴廊,卻看見練功房裡頭有微弱燭光。
我伸手在紙窗小戳個洞,趨近一瞧,發現靳默衣與靳東岳在裡頭;四周擺著奇形怪狀的符
咒與旗幟,看來倒像個陣法。
靳默衣身處正中央,左手握著令牌,可奇怪的是,不斷從掌中散出焦臭黑煙。
「……夠了。」靳東岳一皺眉。「默衣,把令牌放下。」
「……再等一會兒。」靳默衣咬牙,額上冷汗直冒。
「我叫你,把令牌放下!」
靳東岳爆怒大喝,一把抓住他左手奪去令牌,只見掌心皮肉皆已焦爛,血肉模糊。
「你根本就催不動五雷法,為什麼要逞強?」
「為什麼要逞強?」靳默衣抬眼望他,雖帶著笑卻滿臉哀淒。
「因為靳家唯一催得動五雷法的人已經不在。」
「可也不用這樣作賤自己……總有辦法,我們一起來想。」靳東岳閉上眼睛。
「有什麼辦法?就算想出再好辦法,書衣也回不來了。」
「靳默衣!」
「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他喊起來。
「書衣走了,師尊重傷;剩下道術最好的人就是我,你要我怎麼辦?守不住書衣,我至少
要守住其他人啊!」
看著靳默衣頹然跪下,靳東岳長嘆一聲別過頭去,
斗大水珠一滴一滴滑落地板上,答、答、答。
我轉頭,
任憑自己身軀靠著牆滑落,感覺到心裡某個角落裡的愛恨情仇,
就在這個晚上,通通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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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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