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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 睜開眼,漆黑一片。 奇怪,我旁邊本來不是躺著靳書衣? 伸手摸去空空蕩蕩,沒有平日觸手可及的熟悉體溫;略沈思一會,我往臉上捏去。 嘛,果然。不會痛,那就是在作夢。 說也奇怪,這是我和靳書衣同睡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作夢。不管是在宿舍也好、在這兒 也好,總是睡得很熟(被他黏死人熱度弄醒除外)。 看來昨天下午真不該亂說話。 既然是作夢便不會有危險,我放下心打量起這個夢境。 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但偶可感到四周氣流以螺旋方式壓縮運轉,說不出地詭異; 而從頭昏腦脹感覺以及四散漂浮髮絲看來,我現在人倒吊在半空中。 往前邁出幾步,再邁幾步,隱隱約約似有哭聲傳來。 這哭聲,有些耳熟。 我豎耳聆聽,哭聲細微難辨,一時間倒也不知來自何方。 「真是的,要哭怎麼不大聲點?」找不到聲音源頭,我皺眉嘟囔,不料…… 「啊-------------」哭聲瞬時拔尖,淒厲呼喊後回歸於無,我呆楞當場。 發,發生什麼事? 認定方向後發足狂奔,慢慢前方有些許光亮出現;我放慢速度,只見光圈中有一人坐著。 模模糊糊應該是個女人,細長褐髮背向我,彎著腰。 「喀」、「喀」、「喀」、「喀」。 那是什麼聲音? 悶悶鈍鈍,似乎像折斷什麼,又像是拆開些什麼。 我瞇起眼,想起一個很有名的故事。 裡面經典台詞是:「你在吃什麼啊?」「花生米啊,你要嗎?」 大事不妙…… 女人像是感應到我存在,緩慢回頭。 那臉上光滑無比,只有一顆碩大眼睛與血盆大口,塞滿斷裂的人類手指。 「啊------靳書衣!靳書衣!」 我放聲大叫,模糊了現實與夢境界線, 眼前一會兒晃過女人的眼,一會兒卻是靳書衣白髮。 「可惡,小南!」冷不防自己被扯著領子一把拉起。「趕快醒醒!現在不是睡覺時候!」 神智瞬間清明,我喘著氣望向面色鐵青的男人,過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衣衫凌亂。 這傢伙,剛剛在幹什麼? 「你少在那胡思亂想……」大概表情太明顯,他伸手敲我頭一記。「拿出來!」 「什麼拿出來?」你是流氓嗎? 「式神、爆雷符!究竟放在哪?我翻遍你身上都找不到!」 喔……我慌亂伸手進懷中摸索。 他今天怎麼回事?氣急敗壞的,平日好修養通通不見了。 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掏到油紙包,我拿出來打開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靳書衣……這,這?」 「我就知道。」靳書衣長嘆一聲頹然癱倒。「我就知道!」 紙包裡僅剩數張爆雷符,原本存在的式神、結界紙片已然化為灰燼,黑黝黝觸目驚心; 本想要他說明情形,一抬眼我卻徹底呆住。 越過他,我見到外頭無數黑霧正不斷聚集散開,彷彿有意識生物般糾結蠕動; 衝至窗戶向外一瞧,整棟別館完全籠罩在黑雲之中。 「小南你看得到?那好,我也省下解釋功夫。」靳書衣見我驚愕,慘然一笑: 「這下事態嚴重。」 「怎麼回事?」被這樣一嚇我反而冷靜下來。 「陣法被破。」他挫敗道:「離卦被人轉了向,現在全館生門都成死路,無一倖免。那些 黑霧吸人精氣、肉眼不可見,常人撐不到十二時辰。」 「……沒辦法調回來嗎?」 「如果有方法還需如此焦慮?」他指著桌上灰燼: 「受到黑霧影響,我能使把戲只剩爆雷符和劍,式神結界等等全滅,更別說召喚使役。到 頭來也是自己托大,認為沒人可破我陣法,才會演變成今日此種情狀。」 「但我記得你每天去檢查,不都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這樣?」 兩人同時沈默下來,過一會兒他道: 「難道是人幹的?府內這幾日幾乎察覺不到妖氣啊。」 「那也不見得。」我道:「那天晚上的事你忘記了?」 「就因只有一瞬,我才認為是過路妖魔……」 「會不會牠附身在人身上?」 「附人的確可將妖氣完全抹滅。」靳書衣沈吟道:「但初附人之妖極虛弱,不可能會有能 力破我之陣。除非……其附人已有數月以上。」 兩人對看一眼。 「若真是這樣,就是計畫很久的陰謀了。」我嘆道:「不完全是你的責任。」 「事已至此,再討論是誰責任也嫌太遲……」 他抓起劍,將油紙包重新塞回我懷中。 「現在只剩爆雷符和這把劍可以保護你,不要離開我身邊。」 我點點頭。 瞧靳書衣的表情應該是打算要提著劍去尋罪魁禍首,找到就把牠砍成兩半; 我倒無所謂,他做什麼我尾隨就是。 只要跟他在一起,似乎沒有什麼事情值得害怕。 兩人商議妥當,我包著他外衣準備推開房門往外衝, 豈料尚未動作,遠方先傳女子尖叫聲。 「……救我!誰來救救我?」 一打扮豔麗女子後頭跟著兩名婢女跌跌撞撞朝我倆房門衝過來,後面跟著大團黑霧; 我見狀連忙將三人扯進房內,反手將黑霧阻絕於門外。 女子一臉驚嚇偎著我,不斷發抖哭泣。 「妳看得見黑霧?」靳書衣向她道:「方才發生何事?」 「奴,奴家是侯爺侍妾,本想一早起身裝扮妥當上廳服侍老爺,豈料一出房門便見著此嚇 人光景;要不是……要不是壯士相救,奴家一定香消玉殞……」 看來災難已遍及全府,不動作快些真會釀成大禍。 靳書衣朝我使個眼色,我伸手想將女子推開,她卻像水蛇般纏上我胸膛。 「呃……小姐,可以放開我嗎?」 拉了好幾次還拉不開,我使力她更用力。 「奴家想酬謝壯士……」她抬起頭來朝我魅笑,那一瞬間我倆視線對上。 這女人的瞳孔......完全放大! 我還來不及反應,女人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卻不是向我揮來。 「小南!」靳書衣大吼:「抓住她!」 我下意識伸手,卻已太遲;匕首直插進她左胸深至把柄,血賤五步。 「是你們殺了我……」她面上還帶著那魅惑至極的微笑:「明白嗎?你們殺了我。」 「殺人了------!」兩名婢女同一時間尖喊起來:「娘娘被殺死了!!」 人在我面前倒下,成了一具屍首;我全身還殘留她溫熱殷紅。 ※ ※ ※ 我倆被半拖半拉至南昌侯面前,身後跟著大批兵士與家丁。 黑霧圍繞眾人,大家卻沒什麼特別反應,反倒是我好幾次覺得中然欲嘔。 「中計了。」靳書衣恨道:「這次真是敗得徹底……好狠招數。」 剛剛那女人十之八九是被操縱,目的就是要用來除掉我們這兩個眼中釘。 是誰?到底是誰幹的好事? 「跪下!」 後腦杓被大力重擊傳來一陣暈眩,靳書衣轉頭欲發難,我連忙制止; 現在和他們起衝突沒有任何好處,只能忍著點。 靳書衣站在我身邊,我半跪著望向堂上南昌侯;旁邊坐著永寧,一臉憂心忡忡。 「大膽刁民!」南昌侯喝道:「居然敢在府內行兇!」 「我沒有!是那個女的突然掏出一把匕首……」 旁邊婢女哭道:「胡說!明明是你意欲逼姦,見娘娘抵抗便持刀逞兇;娘娘還曾一路呼救 ,這是大家都聽進耳裡的!靳公子在旁居然不加以制止……」 「靳書衣,你怎麼說?」南昌侯問道。 「那兩個婢女造假,夫人是自盡的。」靳書衣道:「這個府邸,已被妖怪佔據。」 南昌侯楞了會,『噗嗤』大笑出聲。 「靳書衣啊,虧你講得出這種話,羞也不羞?」 眾人紛紛討好跟進,大廳充滿嘲弄聲響,嬉笑怒罵; 只有永寧沒有笑。 我望著她,道:「永寧,妳相信我嗎?」 她含淚沈默。 「廢言什麼?」南昌侯不耐道:「帶下去,凌遲處死!」 靳書衣抽出劍,橫在我面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給我動手!拿下他……」 「爹!」永寧猛然尖叫。 一時間,鴉雀無聲。 「爹……」她起身,緩緩走至南昌侯面前:「或許真是那兩名婢女說謊也未可知。沒准她 倆想謀害六娘卻恰巧被南哥哥撞見,才嫁禍於他。」 大廳瞬間鼓譟起來。 「胡說!」南昌侯氣到雙頰脹紅,發狠不斷拍著靠椅。 「妳這丫頭片子胡說什麼!退下,別在這瞎攪和!」 「爹,女兒不是胡說……」 「無論如何,今日本侯絕不可能饒他!」 「爹……」 「退下!」 「女兒不退!」永寧大喝一聲。 她提起裙擺,在眾人驚愕目光中雙膝點地,朝南昌侯跪下。 望著前方嬌小的背影,何苦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永寧。 「若要罰他,就將他賞給女兒做僕役吧……不管怎說,留他一命。算女兒求您好嗎,爹? 女兒求您……」 南昌侯憤怒地擴張鼻翼,但永寧只默默回望。 兩人僵持許久,他一揮手,冷道: 「……將他帶到地牢,派人監視起來。至於靳書衣,本侯念在兩家是世交的份上,饒你這 次;現下馬上離開,否則殺無赦。」 靳書衣微勾嘴角,眼裡卻沒有笑意。 「我可不記得靳家何時與侯爺是世交來著。基於個人道義,我給你三條路。第一、把兩名 婢女當犯人扣起來,兩造相安無事;第二、把小南交給我,我會離開任這府邸自生自滅; 第三……」 他略一揮劍,壁上沈重檀木雕花瞬間爆開化為粉末,惹來一陣慌亂。 「……在妖魔動手之前先由我送你們上西天。反正滅了所有人,妖魔也跑不了。」 我明白他說出這話來,是徹底認真。 結識不算短的時間,卻在今日才見著他有這樣一面; 深沈、陰篤、絕對冰點。 「……你們,這群廢物…還站著,做啥?上,上啊。」 對方雖是威脅,卻軟趴趴失了力道;靳書衣右手持劍,左手向我伸來。 「小南,走吧。他們既然自個兒不想要命,我們又何需攪和?」 我遲疑,沒有牽上那隻手。 「……小南?」他詫異回頭:「快起來。」 我搖搖頭。 「你離開,我,留下。」 「……小南!」他急道。 「聽我說,靳書衣。」我按住他的劍溫聲道:「反正無法有所進展;何不另尋途徑?若常 人在黑霧中撐不到一天,那你去求幫手,在時限內回來找我。」 「莫說笑。我怎能放你一人單獨在這?」 「你放心,還有爆雷符不是嗎?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 「我想救永寧。」我望進他的眼,一字一句道: 「靳書衣,我也求你。我想救永寧,我想救她。」 面前人僵直許久,長聲一嘆: 「算我怕了你。」 他將我拉近,低聲在耳邊道:「若侯爺想對你不利,就搬出我名號。盡可能待在原本房裡 莫出來,裡頭還殘留些力道可護你……我馬上回來,我保證。」 放開我,他轉頭向永寧曰:「小南交給妳,若到時缺了些角,唯妳是問。」 語畢,頭也不回大踏步離去。 ※ ※ ※ 在永寧堅持之下我省去牢獄之災,只在原本房外加派數名家丁權當看守; 不過門窗上頭糊著的薄紙全被拆下以便監視之用,當真是一點隱私也無。 坐在太師椅上觀望,見黑霧色澤濁劣,在靳書衣離去之後越發糾結起來; 想必是無人可鎮,便肆無忌憚。 這招數用得巧妙,真正狠毒。 也許那傢伙一開始便預料到這種結果;沒了靳書衣,我又有何可懼之處? 正在胡思亂想間,聽見外頭有喧鬧之聲。 「永寧公主……侯爺吩咐過您不能進去……」 「奴家隔著窗可以吧?這兒哪輪得到你們這群奴才碎嘴?」 「公主……小的奉命……」 「退下!我說了算!」 永寧發起怒真是天崩地裂,一會兒家丁們便敗下陣來。 她匆匆行至窗前,遞進一個木製餐盒。 「南哥哥,這是我方才親自去廚房取的午膳,應不會有什麼問題才是。」 我接過,驚訝於她的細心(我可是從來沒想過被毒死這件事),道: 「永寧,妳身體現在覺得如何?」 「還好,就是胸有些悶。」她從胸口掏出布包: 「我將靳公子的爆雷符依照吩咐放在身上。」 看來爆雷符多少仍有些用處,繞於永寧身旁的黑霧明顯比其他人淺上許多。 我拍拍她頭:「聽我的話,待在房中盡量不要四處走動。」 她點點頭,低頭沈默下來。 「怎麼啦,這麼安靜可不像妳。」我笑道:「別害怕,靳書衣很快就回來。」 「我並非懼怕。」永寧拉住我搭在窗欄上的手,輕聲道: 「南哥哥,對不住;沒法讓你和靳公子一起離開。可是他會回來帶你走,對吧?能多遠便 多遠,別讓爹爹再找到機會對你不利。」 眼前的小女生,真的很傻。 毫無條件相信我啊,有什麼好處呢? 這話其實已經快把男兒感動的眼淚給逼出來,可是為了面子還是得硬忍。 「不要搞錯,本大爺不走,是因為我不想走;跟妳爹有啥關連?別在這說些煞風景的話, 快點乖乖回房間待著!」 她一哂,大概也明白我在說笑;說兩句便回房去了。 送走永寧,偌大房內餘我一人,鬼氣森森,就算是日正當中也覺得寒意逼人。 我爬上床,抱著沒有一點餘溫的棉被,警戒看著外頭變化。 要是換一個人坐在這,會希望自己看得到黑霧,還是看不到? 我寧願我看不到。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經過,日照漸弱,鬼氣便猖狂;濃縮聚集至已然不能稱為『霧』的地步 ,宛若黑鴉鴉棉帳,兜頭兜腦地向整座別館罩下。 門外家丁還談天說笑,殊不知大難臨頭;呼吸間鬼氣侵入他們七孔,纏上四肢百骸。 到傍晚時,我已無法看見人影,只餘幾大團染墨蠶繭般的物體兀自移動。 不怕,沒什麼好怕…… 靳書衣,你怎麼還不回來? 我咬著牙,再也藏不了深入骨髓裡的恐懼感;眼見黑色物體化成觸手狀,竭盡全力想從門 縫窗欄間侵入卻被彈回,力道大到整個房間都微微震動。 我往內縮去,摸索間找到他遺留長掛。 抱起那件衣服攬在懷中,我模糊想著, 似乎從遇見他後,自己就再也不曾如此恐懼……明明剛開始還被那些紙人木人嚇到昏倒。 現在他不在身邊,我無所適從。 鐵了心乾脆閉眼矇上頭,模模糊糊似乎又過一個時辰,靳書衣仍未出現。 天色已全黑,房間越搖越厲害,發出「卡搭卡搭」響聲。 我欲哭無淚地想著,靳書衣餘留之力不知還能撐多久? 無意間視線撇向房外,卻發現家丁們不見了。 怎麼回事? 硬著頭皮靠近窗邊(還好幾次驚嚇到跳起來),挨著縫隙瞇眼遠近上下打量一番, 沒有,到處皆無人。 該不會是察覺到情況不對,全逃了吧? 若真是這樣就阿彌陀佛。 我欣喜地將注意力收回,恰巧見到門柱死角處有團斜影。 ------搞不好是靳書衣! 「靳書衣!你真是有夠慢的你……」 我大喜過望三步併兩步想去開門,手伸到門栓處卻又停住----- 他來了怎不出聲? 只不過這樣一遲疑,門外斜影直挺挺倒下,在地上滾成一團。 我血液,頓時凝結。 一具、兩具、三具……精氣已被吸空,徒剩空殼的木乃伊,皆著家丁服色。 根本不是什麼全逃,是全死了。 這下,大事真的不妙。 永寧呢? 我留下來就是為了要救她,如果她也變成這副模樣,那還有什麼意義? 腦中飛快閃過數個算計,沒奈何還是得用最愚蠢的土法煉鋼…… 去找她吧。 反正這房間也快崩塌,到時一樣得出去。 如果永寧還活著,用拖的也得拉她出府;若人真死了,好歹要見屍。 陳立嵐,你可以的! 沒什麼好怕的! 反正靳書衣之後還會去那個世界找你,就代表死不了! 我掏出一張爆雷符充當武器橫在臉前面,猛吸幾口氣;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 ※ ※ 「走---開!通通給我走開!」 揮舞著爆雷符,我成功逼開鬼氣; 雖然腳踝手腕等處被撕出好幾道血痕,但總算安全地衝到永寧房前。 不知是否因靳書衣當初特別關照過,所以永寧房前鬼氣也較府內淡上許多。 我稍微鬆口氣,反身閃進房內。 桌上燭火搖曳,滿室通明,看來並未受太大影響。 可是我要找的主角,不在這裡。 「我不是要她乖乖待在房間裡不要出去?!」錯愕傻眼,我還得上哪找人去啊?滿府跑透 透嗎?那不死才怪! 正在發惱,門外突然傳來尖細談話聲。 「……這群奴才!已入夜怎不點燈?」 唔唉呀啊!糟糕!怎會在這個關頭遇到死肥豬? 小偷心態作祟,我左右張望;正巧撇見床底下縫隙恰是一人大小,忙不迭死命鑽進去。 才剛藏好,門便「嘰呀------」一聲打開。 從這角度往上望去,勉強可見來人半身;進來的人是南昌侯、永寧、還有那個似乎和我與 靳書衣有仇,老是臭臉相對的貼身婢女。 瞧永寧神色無啥大礙,我略放下心。 「說也奇怪,今晚靜得出奇……從方才就沒遇到半個僕婢呢。」永寧續道,我聞言咋舌。 廢話,啊都死了還能給妳遇到? 「老爺不用著惱,先去歇息吧。明個兒奴婢招人訓訓他們便是。」 他叨叨唸唸一陣後,推門出去融入鬼氣中;獨留兩人(加我)於房內。 -----怎麼回事? 那肥豬怎能如此無動於衷? 難不成妖怪就是他嗎……不不不,既然如此,一開始何必還邀靳書衣同行? 大概是靳書衣有給他爆雷符。 我趴在床下胡亂猜測,一邊想著到底要什麼時機爬出來,才能不把兩名女眷嚇著。 遲一些應該也無所謂吧,看來這間房還挺安全,不急著出府。 「……公主,夜已深,您也該更衣就寢。」 貼身奴婢順手將永寧外衣脫下掛在一旁;我張口結舌,心中一連串髒話。 ------就非得搞成這樣讓我連現身都不成嗎? 啊,不要脫得那麼快啦……我一點都不想看啊。 床下脹紅臉,室內倒是春光無限。 從掌縫中撇見永寧已經換到肚兜,我嘆口氣變相安慰自己災難快要結束。 「公主,這是?」貼身婢女見永寧小衣內露出一個油紙包,問道。 「這個?」永寧將它拿起: 「這是靳公子給奴家的爆雷符,南哥哥吩咐要隨時帶在身邊。」 我暗暗伸出大拇指。好樣的,永寧妳是乖小孩!不枉我這麼護妳…… 「那也用不著連睡覺都塞著呀。」她笑道。 永寧搖頭。 「好吧好吧,真是拗不過您。」婢女輕柔將衣服套上:「公主您就先放桌上,等更衣完再 收起,這樣可好?」 永寧依言而行。 「耶?那是什麼?」婢女突然道。 床底下的我悚然一驚。被發現了? 還好看起來她倆視線是朝向房間另一頭,與床底下無關…… 「公主,妳快來看!」婢女驚呼。 永寧禁不住好奇,也湊過去:「哪裡?」 「這裡!」婢女讓位,將永寧推至前方:「這個位置瞧得比較清楚…」 「何物哪?奴家完全沒見著……」 「妳,說呢?」 永寧身體猛地一震,低頭一看,一隻手掌穿透左胸而出;上頭還抓著兀自跳動的心臟。 「去見閻羅王吧,小姑娘。」婢女扭曲著臉笑,不復方才溫婉形象。 「妳最親愛的南哥哥不是要妳”隨時” 都帶著爆雷符在身邊?那怎麼不照做呢?真是不 乖小孩。」 她手一鬆,心臟掉在地上;一腳踩上瞬間爆出殷紅血花。 永寧的手軟軟地垂下。 我,動彈不得。 (12) 這一定是在作夢吧? 像之前那些怪里怪氣的夢一般,睜開眼,便會發現靳書衣對著我笑。 既然這樣,那快醒吧。 快來,把我喚醒…… 瞧著永寧胸口不斷淌出涔涔血液,在我視網膜上染出單一色調。 那抹紅,好刺眼。 女人將手一抽,永寧屍體應聲落地,她尚未闔上雙眼正巧與我相對。 我顫抖著雙手,摀住自己嘴巴。 為何面前一切,看起來這麼模糊? 永寧! 那婢女現已不再維持人形,耳朵徒地拔尖,面容扭曲起來。 她脫了衣服,身後甩著毛絨絨四五團極長的尾巴,看來倒像是狐狸之流。 「不過一個小丫頭,居然費上大功夫。」她冷哼一聲,將永寧屍身抬起。 「附人潛伏府內許多年,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卻幾乎被那靳書衣壞了好事。」 我在暗處聽她一舉一動,思緒雜亂不知所措。 為何?為何能力足以與靳書衣匹敵的大妖,策劃如此狠毒計謀,只為了殺一個小女孩? 妖物伸出長爪,將永寧由頭頂至底劃開一條血口,緩慢地將頭骨、腦髓、內臟等物一件一 件取出,似廢物一般扔於地上,有些則塞入嘴中仔細咀嚼。 見著這幕景象,我幾乎昏了過去,勉強咬牙才硬撐下來…… 那簡直是地獄。 曾經傾國面容如今只剩張血淋淋皮相;妖物左右端詳後滿意地笑笑,接著伸手至胸膛, 『嘩』地一聲將自個兒血肉撕開,露出裡頭物體。 本以為會見著什麼骨頭內臟,但我只望見團團接連蠕動、暗紅靛青固態液狀都分不清的醜 惡生物,包裹著一顆散發暗沈紫紅光芒的珠子。 果然妖怪不能用一般常識來論嗎?如果歸類想必是新種生物吧。 我回神不禁微楞,這種時候居然還能閒扯,當真是鐵了心當自己死定…… 等等,那也不見得。 如果我沒命,靳書衣那傢伙再怎麼忘八也不可能不跟我說。 胡思亂想之際,妖物已將原本陳舊血肉全部蛻去,蠢動著全身擠進永寧皮裡。 只見其猙獰擠壓變形,發出「喀喀喀」聲響,逼得外皮不斷彈跳突起; 從遠處看來,反像是七孔流血的永寧,站在血海中揮舞四肢跳著怪異舞蹈。 我鼻頭一酸,閉上眼不忍再瞧。 ------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能保護她。 一思及此,不禁義憤填膺,真想衝出去和妖怪拚個你死我活; 但是再怎樣還是硬生生忍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話說回頭,為何這妖物要如此對待永寧屍體?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小時讀過『聊齋誌異』裡的某篇故事------ 「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如鋸,鋪人皮於榻上。執采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 衣狀,披於身,遂化為女子。」 簡直和現下情景如出一轍,不同只在於一個用畫、一個是搶。 ------難道這就是靳書衣所說,可以完全消除妖氣的『附人』? 可這妖物處心積慮附在永寧身上,又有什麼好處? 疑問接踵而至,恐懼如影隨形。房內鬼氣越來越重,我喘不過氣,只能死命讓自己不發出 聲音,指甲用力過度陷入肉裡留下吋吋血痕。 餘光撇見妖物正將頭顱往皮內擠,壓迫時還有些血水與黃白自眼眶流出,我忍不住噁心。 一縮一合間有某物落下,彷彿算計好一般,『咕咚咕咚』朝我滾來。 那是一顆,眼球。 即使離體到我面前仍是滴溜溜轉,有生命力般死死盯著我。 我瞬間僵直,身體不受控制抖顫搖晃起來。 夢境中的女人------哭聲、斷裂手指、碩大眼睛與血盆大口------ 那一方,動作停止了。 妖物捧著人皮,緩慢陰森地轉過身來。 她四肢仍在原地,脖子不斷伸長至床底; 我只看見永寧空洞的面孔,在那之上,有另一顆眼珠。 「 你 這 隻 小 老 鼠 , 是 什 麼 時 候 跑 進 來 的 呢 … … … 」 糟糕! 下意識伸手入懷,她動作卻比我更快;觸手猛地扯住我腳踝,重心不穩一個踜蹬,直直被 她往床外拖去。 眼前一花,我騰空而起撞上欄柱,力道大到屋樑微微顫動,灰塵灑落一地。 「咳!咳……」 隨著嗆咳,我望向自己手上鮮血,滿口甜味。 大概是剛剛一摔傷到內臟了吧;整個背部隱隱作痛,下半身幾乎麻痺。 電影戲碼都在說謊,真的;人是這麼脆弱。 「還想做困獸之鬥?」 她走到面前伸爪至我懷中勾出爆雷符,嫌惡地丟至一旁; 而後抓起我頭髮,強迫我抬頭與她相望。 「可惜這麼一張好臉蛋呢,嚇到都扭了。這樣吧,你放棄那個勞什子靳書衣來服侍我,本 仙便饒你一命。」 我的回答是揚起嘴角,狠狠啐她一身沫。 她抹去唾液,渾身散發陰冷殺氣。 「真有種,不愧是小丫頭的南哥哥。」 話語未畢,觸手化為利刃朝我襲來,貫穿手掌虎口將人牢牢釘在牆上。 「啊!啊---------」 再也無法控制,我痛得慘叫出聲;眼前一片漆黑,冷汗涔涔而下。 好……痛,好痛。我快不行了……撐不住了。 可是,至少我,還活著。 永寧死了。 她死了卻還被如此踐踏。 「你也會喊?不是骨頭很硬?」妖怪尖聲道: 「原本瞧你非短命之相,想饒你一次,現在可沒那麼容易。本仙要將你千刀萬剮,再將屍 身送給姓靳的做禮物,不曉得他是何反應?」 聽進耳裡,我淡淡地笑。 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好可怕? 「……妳,不敢…這樣做。」 「什麼?」 「我說,妳……不敢。」氣若遊絲地道: 「妳怕靳書衣。妳…很怕他,所以才千方…百計…將他弄出府。因為妳剛附上永寧…絕不 是他對手,妳甚至連毀掉爆雷符的能力…都沒有。」 「胡說!」一巴掌扇來,我吐出一口血。 「要殺我,就盡量吧。靳書衣……會幫我…報仇。妳怎麼對我,他就…怎麼對妳。」 她伏下,五指成鉤刺進我大腿; 我張嘴,連尖叫力氣都失去,只從喉嚨深處發出輕微聲響。 「那傢伙對付不了我。」她湊近我耳邊獰笑: 「附人後我就是永寧,他有何能耐殺一個貴妃?等到我掌握權勢、等到我力量恢復;第一 件事就是連根掀掉他老巢,你說好不好?」 我偏頭,望進那色澤混濁的眼。 原來……如此。從頭到尾,這隻妖怪就是打著這種主意…… 越痛,神智越清明。 看著從身上流出鮮血,感覺自己體溫一點一點流失。 大概我,還可以在黃泉路追上永寧呢。 但就這樣離開,我不甘心…… 不著痕跡扯動釘在牆上的手掌,驀地傳來劇痛令我倒抽一口涼氣。 ------只有一次機會,錯過,就真是白死了。 「怎麼?不說話了?」濕軟舌頭舔上我臉頰血跡:「求佛吧。」 「我會的,為妳。」我笑:「妳的忌日……不用等到明天。」 「什麼?」 我偏頭,越過她放聲向外大吼:「靳書衣,殺了她!」 她一愣轉頭向後;我趁此機會猛力將手掌向下一扯,利刃劃破虎口脫出。 「啊啊啊啊啊------------!!!!!!!」 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痛還是絕望,我張嘴大喊,撲向地上爆雷符一把拾過,全數扔向她毫無 庇護身軀。 「吱------------!」 驚天動地爆炸聲響起,妖怪摀住不斷冒煙傷處痛苦扭曲; 我見狀狠狠使出全身力道撞去,用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攻擊她。 要死,說什麼也要拖妳一起死! 妖怪見我貌似拚命大吃一驚,尖爪不斷招呼過來;到最後只能喘著一口氣執拗地拽著她。 永寧,對不起……我盡力了…… 模糊間已分不清形影,只瞧見一團刺眼的紫。 是那顆珠子……妖怪腹部那顆珠子…… 想也不想,我瞬間伸出手握住那光芒,張口便咬! 以為會是堅硬冰冷觸感,但卻不然。猛烈跳動像有生命物體,入口血腥腐臭,其經過之處 似熊熊火焰燃燒般地發熱刺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妖怪猛地爆發淒厲哀鳴甩動全身,我猝然被她一掌擊中,破門飛出老遠; 整個人像斷線風箏落下,破布般攤倒泥地。 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閉眼都還可聽見妖物在房裡掙扎尖鳴聲,她怎沒跟過來一爪把我了結? 我……方才做了什麼? 本以為意識會逐漸離我而去,但躺著只覺得氣力一點一點回到身體裡來; 取而代之是乾渴喉嚨與滾燙身軀,由頂至足針扎般難受。 呵,換個新穎法子死嘛?也不錯。 我暗嘆,掙扎著起身,想找個可以安安穩穩乾乾淨淨離開之處。 ------顯然,連這點稀薄願望老天爺也不允許。 一抬頭,我就被眼前景象驚得呆了。 被鬼氣侵蝕之人已成乾屍,完全遵循生物法則---弱肉強食; 聚集在一處用僵硬動作互相吞噬,逐漸合攏龐大。 一具疊一具、一具纏一具…… 不一會兒,面前已出現一尊儼然樓房大小,黑壓壓散發惡臭的巨屍。 牠轉動頭顱,用空洞眼眶盯準我,走來。 大概是瞧我還有血有肉,比原本那些同伴美味得多? 我麻木,連嘆息動機都喪失了。 雙手往後一撐,閉上眼。 「靳書衣,你這白痴。」 真他碼白痴,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到這個世界來。 「靳書衣,你這騙子。」 你不是說無論如何一定會保護我? 「靳書衣…………」 雖然顏色奇怪,不過他的頭髮很美。 嗯,他笑起來時候也挺可愛,像隻大型犬。 你在哪裡? 「靳書衣!」我終於忍不住:「救我!救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會來救我!!!!!!! 一瞬間,四周靜止了。 連空氣流動都變得緩慢,人處在空間中恍若無感。 「舞,蓮華。」 一個平板男中音響起,話語一畢,滿園盡皆震動。 炫目至極的橘色火焰在空中爆開來散布整座別館,與黑壓壓鬼氣形成對持之姿;只一眨眼 功夫,黑霧已被驅除殆盡,煙消雲散。 下一秒,一把劍從我耳畔飛過,破空直下,直挺挺插中巨屍天靈。 來人伸手將我摟住,從背後傳來再熟悉不過的體溫。 「小南,對不住,我來晚了。」 ……你老在跟我說這句話…… 最後映入我眼簾的,是隨著劍氣滿天飛揚的白色長髮。 (13) 那之後,我陷入昏迷,高燒不退。 朦朧中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動一根手指都難;意識時而輕盈漂浮時而沈重如鉛。 周遭似烈火燒烤,悶熱不堪,可下一秒又如置冰窖,痛苦難當。 夢境中,一直都存在一雙有力手掌。 每當我忍受不住折磨而往深處墜去,它便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向光明處。 偶爾微睜眼睛時,總出現一張極漂亮面容映入眼簾,再不就是滿臉鬍渣的流浪漢。 是誰? 雖這麼想,卻又馬上被交替包圍著的橘紅火焰與金澄光芒送入了更深沈睡眠。 那橘色火焰,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好溫暖……有種安定人心的效果呢。 但在模糊意識中我仍覺得,大多時候皆握緊我的那雙手,最令人依賴。 ------眼皮千斤重,睜不開,但有人在我旁邊交談。 「小南都昏了這許多天,為何還不見他恢復意識?」 啊,這我認得,靳書衣。 一個粗聲粗氣,說話大嗓門的男聲接話道: 「拜託,老兄!這話你問不下數十次,情況如何自己最清楚吧?不是京城三大名醫嗎?」 「@#$*&︿﹀……」靳書衣小聲咕噥,估計沒人聽到他說些什麼。 「你伙伴傷勢雖重,但都是些皮肉傷,調養一陣就沒事;真正棘手是那顆被他吞進一小口 的內丹。他腦袋裡裝啥啊?那可是千年狐妖哪!雖說弄成這樣那女狐也不大聰明……」 「世傑,別說風涼話。」平板男中音小聲道。 「好好,遵命。內丹力量太強大,他又只是個未經修練的普通人;撿回一條命實屬萬幸。 我倆已經在這耗真元替他疏通經脈累得要死要活,你這半點用都沒有傢伙,喳呼個叼?」 「難道我自個兒願意?」靳書衣聲音聽起來有些惱怒: 「要不是我本身武功路數不像你和定瑩一般性屬純陽,剋不住那畜生內丹;此刻怎可能眼 巴巴地放小南痛苦,在這乾著急?」 「既然知道沒用就那邊涼快那邊……唉呀!」 砰一聲,好像有人頭部被鈍器打中。 「……教你別提風涼話。」平板男中音一派正經道: 「關心則亂,更何況這是我們欠靳兄的,就少說兩句,成不成?」 一片沈寂,看來男中音說話起了效用。 不過就安靜個那麼一陣,當靳書衣聲音再度響起時,男中音似乎也有些失去耐性。 「……靳兄,快!請去樓下叫小二燒滾水,馬上!」 「咦?」靳書衣愣住:「為何突然……?哪兒要用到滾水?」 「對啊定瑩,哪兒要用著……我閉嘴。」 大概是對方一臉十萬火急,不久便傳來『碰碰碰』下樓板聲; 男中音還在後頭補道「一定要你親自拿上來啊---」。 過一會兒,『碰碰碰』人又復還。 「滾水來了。」靳書衣道:「哪兒要用?」 「喔……放茶几上就好。」男中音拖長音調道:「世傑,我有些累,可否同你換手?靳兄 ,泡杯茶休息一下吧,省點力氣。」 「定瑩,你說笑功力增厚不少。」靳書衣的哭喪調,陪襯著豪邁狂笑聲。 原來,靳書衣那傢伙也有被人耍時候…… 我微笑著沈入夢鄉中,這一次很安穩,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 ※ ※ 那之後似乎過了許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間。 如同結束任何一場睡眠般,我緩緩張開眼睛。 耳邊聽見燭火『霹啪』聲,微弱光線在房內閃動;有些不適應地瞇起眼,瞧見身旁床沿處 坐著一名男子,正望向遠處沈思。 我想伸手觸碰,卻發現兩人十指交扣。 ------夢裡那雙有力大掌就是他吧?總是握得如此緊,給予我支持。 也許是細微牽扯引起他注意,靳書衣回頭,視線正巧對上我。 「……小南!」他欣喜道:「你醒了?感覺如何?」 我順著他力道坐起,身體僵硬疼痛,想是因為臥床太久。 摸摸原本受傷甚重部位,卻意料外地舒緩;不禁暗歎起這個世界的醫術何等神奇。 「我睡了多久?」 「大約五日。」靳書衣低聲道:「一開始昏迷不醒,真把我給嚇掉魂。」 難怪我覺得這麼餓。 他捧來一杯溫水讓我潤潤喉,喝完後腹中壓力減輕不少,但…… 「我想洗澡。」我皺著眉道。 靳書衣聞言垮了臉。 「唉,小南你才剛醒來……大半夜的,那兒弄熱水去?」他苦笑:「況且現在張羅起來, 吵醒他們不太好。」 聽見『他們』兩字,我纔發現通舖上還睡了兩個人,瞧著莫名眼熟; 轉念一想原來就是昏迷中出現在眼前的面孔。 流浪漢倒無所謂(反正不過如此),但宛若天仙的美人可真把我嚇著。 橘紅長髮散落一氣,頭旁伸出兩只毛茸茸長耳;這還不打緊,狀似尾巴的皮草幾乎佔據整 張通舖,活脫是條天然棉被。 「……狐、狐、狐、狐狸……」我連說話都結巴:「……女生?」 「不,男的,而且他不是妖,他是人。」靳書衣笑道:「他倆為了壓制那顆內丹,幾天不 眠不休輪流用純陽真氣打通你筋脈;現下十足累癱,就讓他們好好睡一覺,我站哨。」 我望向他,在昏暗燭光下不意外地看見滿臉憔悴與眼中血絲。 其實你也很累,不是嗎? 兩人對視默然,他牽起我雙手撫著上頭繃帶,過一會兒開口,有些沙啞: 「傷口還痛嗎?」 「一點點。」比我想像中好上太多。 「......居然如此傷你。」他低聲道,陰影裡看不清表情。「我離開後,發生何事?」 我一窒,當晚那冰冷的恐懼感再度湧上心頭。 強忍著逃避衝動逼自己回想所有殘忍畫面,到後來話語已幾近破碎。 我無法把刻在腦海裡的傷痕像說故事一般平心靜氣敘述。 「……那個婢女就是妖怪,她一伸手……永寧死了。」 就這樣死了,在我面前,死不瞑目。 到現在才發現所有陰謀其實都有跡可尋, 那婢女從一開始就針對我倆、靳書衣感受到妖氣那晚她也在永寧房裡。 但現在再提,又有何用? 沒法改變了,沒法後悔了;連說『早知道』都令人感到如此諷刺。 靳書衣伸手,將我摟進他懷中。 很緊,有那麼一瞬間我呼吸困難。 「……抱歉。無論什麼理由,我應該堅持留在你身邊的。」 別說了,求你。 「雖然緊急通知他倆,但初入山道便遇上埋伏……還是幾隻挺硬角色。好不容易全部解決 ,與他們會合後趕回......來不及,一切都已來不及。」他苦笑: 「對不住,小南。如果我能力強點,你不會受傷,永寧也不會……死。」 「不要跟我道歉。」我靠在他胸前悶悶地道。 「嗯?」他沒聽清楚。 「我說,」無形物體哽在喉頭,我只能壓抑地,無力地低喊:「不要跟我道歉!」 「不要跟我道歉啊,你做錯什麼?是我要你離開、是我自作聰明!這些傷根本不值得同情 ,自找的!可是……」 可是永寧死了!府裡所有人死了! 因為一個錯誤的決定,所以這麼多條生命都走了!只有我活下來…… 「小南……」靳書衣震驚而哀傷地望向我:「我………抱歉。」 「不要道歉!」 「……對不住。」 你道歉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是啊,全怪你我樂得輕鬆,但是誰都知道不是那樣的! 閉上眼彷彿那些人死去模樣就在面前,我伸出手,卻隔空而過。 這個擔子太重,重到我已無法負荷; 不要讓我最後維持起來的一點防衛再度崩塌,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如此醜惡。 ……拜託你,不要對我這麼溫柔。 最後我只能抱住他,幾乎是絕望而貪婪地汲取那唯一感受到的溫暖。 (14) 聽著馬蹄踏地『磕蹬磕蹬』,我重心不穩左搖右擺; 一個傾斜連忙伸手,結果差點扯掉馬大爺一撮鬃毛。 靳書衣的黑馬微轉頭瞪我,『噗嚕嚕』從鼻孔哼出憤怒。 ---------我看我一輩子都不太可能習慣騎馬這回事。 雖是豔陽高照天,我仍覺得打骨子裡寒出來,下意識往後縮去,靳書衣皺眉道: 「小南,你會冷嗎?」 我點點頭,旁邊流浪漢道: 「會冷是一定,內丹哪這麼容易說化就化?陰寒之氣積於體內,不凍也難。」 美人斜去一眼,默默從手掌化出一團火焰遞給我。 我戰戰兢兢伸手接過道聲謝,不著痕跡偷偷打量起他。 不同於那天晚上的豔麗模樣,現在所有橘紅色澤都已轉成暗沈深褐;耳朵沒了尾巴沒了, 只在左手臂上多出張牙舞爪的黑色刺青。 大概是看出我疑惑,他笑笑對我道,這叫封印。 「總不能以那種模樣神氣活現地逛大街吧?」流浪漢補充。 四人三馬沉默地在山路上走著,偶交換幾句無關痛癢對話。 他們說,要回南昌侯行館。 雖不知為何要回去,但他們既然這樣打算,我自然毫無異議。 只是要做好,重新面對的心理準備,還是有些難。 「小南,你知道現下府裡還有倖存者嗎?」靳書衣道。 什麼? 這一嚇可不輕,我幾乎從馬上跳起來,身下又是一陣『噗嚕嚕』抗議。 「誰?是誰?」 三人對望一眼,靳書衣苦笑:「南昌侯和……永寧。」 「騙人!永寧死了!」我喊。 流浪漢道:「這便是今日舊地重遊目的。那晚解決巨屍後,我三人滿府搜遍,完全沒見著 狐妖蹤影;過不久官兵到來,又礙於你傷勢嚴重,只好放棄離開。」 「官兵?」我訝道:「為何官兵會……」要來怎不早點來? 「這大概也在那女狐算計中吧。」美人嘆:「誰能在天子眼皮底下滅貴妃?」 靳書衣接腔:「總之,衙門將這起事件歸咎成強盜殺人,上報至宮內摺奏寫道:『倖存者 :兩名,南昌侯、寧妃。』」 我咬牙------是那隻混帳妖怪。 「可留下那肥豬,有何用意?」 「不會有人笨到殺掉自己最有利的靠山吧。」 「所以等會便是要去確認事情真假?」我道。 「你還不笨,一點就通。」流浪漢拍拍我肩:「怎麼,害怕嗎?」 「怕的人是烏龜。」 我恨不得生吞那妖物的肉……不對,我已經吞過了,那滋味可不太好。 討論間已至別館前,深鎖大門望來有些蕭索,只餘兩名身穿硬甲士兵看守。 心越跳越快,本以為是自個兒緊張;到冷汗自臉頰墜地,才發現事態不對。 腦袋裡亂烘烘,像訊號錯誤天線;隱約持續迴響一個極尖細的聲音道------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們?」 「咦?」三人同時疑惑:「幹嘛殺我們?」 不是啦。我搖手,一邊避開腦中干擾一邊艱難道: 「我的腦袋裡,好像有誰在說話。一直轟隆隆作響,很難過。」 「一路上皆如此?」美人皺眉問。 「不,剛剛才這樣。」 三人互望,靳書衣曰:「該不會?」 美人點頭:「理論上有可能。」 流浪漢沉吟道:「……管他,反正先進去再確認。」 他跳下馬,往朱紅大門走去。 「來者何人!」不意外地被兩柄長槍攔路。「侯爺有令,閒雜人等不得擅入!」 「敢說我是閒雜人等啊,好大膽子。」流浪漢啐道: 「你們兩個雜毛,認不得人,好歹也認得這雙眼吧?」 我聞言順勢看去,才發現他雙眼色澤一深一淺,淺中瞳孔還帶有一絲白線; 不過不仔細看瞧不出來。 「啊!」其中一個小兵伸手直直指著他:「你,你是……」 「認出來了?那勞煩讓個路。」流浪漢推開兩人大剌剌進入,眾人尾隨。 越往內走,異樣感便越明顯,似乎有某人心智竄進身體。 瞧著前頭那群混混彷若身入無人之境,絲毫不理會府內阻擋驚呼之聲;我心想原來耍流氓 對一個江湖大俠來說也是必要的。 無賤不丈夫啊,我暗嘆。 走到中庭停下,四四方方空地搭著一座略微簡陋祭壇; 南昌侯肥胖身軀穩坐天臺,旁邊跟著個身穿華服的女人。 在別人眼裡或許是永寧公主,但映入我眼簾只是隻披著人皮的醜惡生物。 我往前站一步,與她視線相對。 那瞬間所有痛苦的哀傷的憤恨嫉妒仇視等等情緒全都一股腦蜂擁而上; 宛如潮水一般幾乎將我淹沒。 我明白她多麼想殺我,她理解我有多怨恨她。 呵,原來是這樣。 「靳書衣,有人一直叫囂著要除掉我們呢,看來她想拿回內丹想瘋了。」我冷笑,指著頭 道:「想法被別人看透,感覺如何?」 她眼一瞇:「別以為我不知你現下打的什麼主意。」 「永寧,別同他多說。」南昌侯插話,一雙小眼滴溜溜轉: 「靳書衣,你居然有臉回來。」 「正是這麼有臉。」靳書衣哈哈一笑:「在下還帶了朋友來見侯爺呢。」 肥豬沈默打量一陣,指著流浪漢道:「你該不會是……」 「沒錯!我就是由當今皇上賜號,人稱異瞳天師,鬼王鍾馗第二十一代子孫,鍾世傑是也 。」流浪漢叉腰仰天神氣道:「沒想到你眼睛小歸小,看得倒清楚。」 原來這傢伙來頭頗大……我看著南昌侯青到令人發噱的臉。 「那你,又是誰?」估計講不過又不敢得罪,肥豬氣呼呼轉移目標: 「見到本侯敢不下跪?」 美人懶懶抬頭,祭出平板男中音:「蘇定瑩,一介草民。」 南昌侯瞧清他面容,突然放柔聲音:「你…是男兒身?」 「正是。」美人滿臉「你他碼說些什麼屁話」表情。 「唔,也罷。」肥豬一轉方才囂張,涎笑曰:「你要不要考慮跟著本侯?包准一輩子榮華 富貴享用不盡。」 一、陣、沈、默。 「哇靠,要不要臉?」鍾世傑暴跳起來: 「靳小子,我決定讓這傢伙自生自滅!不用救了,死掉還比活著不造孽!」 「我沒異議。」蘇定瑩冷冷附和。 「好好好,別生氣。」靳書衣看來也險些被絕倒,一臉無奈。 他拿起檯前銀壺,逕自倒了三杯水酒一字排開,向著天臺上眾人曰: 「靳書衣在此,以三杯薄酒,遙祭在天亡靈。」 「第一杯、」他舉起酒杯向天空潑去,玉液傾灑間化成點點淚珠。 「祭陰謀下犧牲之無辜百姓。願其埋藏於地下者,不化為朽壤,而為金玉之精。」 「第二杯、」靳書衣往天臺上一送: 「祭南昌侯齊福滿。」 肥豬一愣,怒道:「你是在咒本侯壽薄嗎?」 靳書衣恍若無聞,續道:「齊福滿風骨已死,如今皮囊苟延存世,徒然傀儡爾。若能懸崖 勒馬及時回頭,或有一線生機。」 第三杯。 我等著靳書衣開口,他卻將酒杯塞進我手裡。 「靳書衣……」我抬眼看他,他對我微笑。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顧慮我們。」其餘兩人拍我肩膀: 「這是宣戰之觴。」 是嗎? 『啪』一聲,我將手上酒液連容器一起甩向女人;她猝不及防,被濺了滿身。 「第三杯、」我恨道: 「祭永寧公主龔玲瓏。」 「奴家……」女人陰沈地將臉上水漬拭去:「可還活得好好的。」 「不,妳死了。那天晚上就死了,我親眼瞧見。現下穿著衣服站在這兒的永寧,只是隻妖 怪;不過是包裹著人皮的腥臭物體。」 「大膽……」 「你他碼給我閉嘴!」我朝肥豬大喝,他驚嚇之餘立即噤聲。 「靳書衣說得沒錯,你早該死了!你女兒都被妖怪害死了你怎麼還不死?」 「永寧雖然有點任性,但那並非自願……誰逼她走到今天這地步?是你!而你居然還好端 端坐在這裡,把殺人兇手當成她?」 導致今日這一切發生的人,我都不會原諒。 不管是南昌侯、妖怪,還是……我自己。 我不原諒,我絕對不原諒。 「妳以為奪走她的皮,就當得了她嗎?」我向女狐陰惻惻地道: 「省省吧,真正的她在妳體內看著呢;看妳如何腐爛看妳如何走向滅亡。」 「……住口。」 「龔玲瓏,妳聽到我說話嗎?」我大喊:「龔玲瓏!!!」 女人身軀猛地不受控制抽動了下,她微楞,隨即一臉驚恐。 朝著氣勢盡失的仇人,我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我會殺了妳,我保證。妳就帶著殘缺內丹,安靜等死吧。」 語畢,頭也不回轉身走出, 三人抽出長劍雙刀圍繞左右;滿府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擋。 離開莊園前,最後回頭望一眼;暗暗下定決心------ 我的贖罪,現在才正要開始。 -- 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2.211.248
j90206:天啊太好看了!!!!!一口氣欲罷不能啊!!!!!!! 04/03 01:25
silver82:耶,超喜番這篇,不管看幾次還是很好看^++^ 04/04 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