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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碰喀------!!」 「哇啊------!!」 「靳小子!麻煩你駕車穩一點好唄?」 這是後座三人再度像砧板上豬肉被狠狠拋起又落下後,鍾世傑發出的吼聲。 「對不住對不住……」靳書衣歉然道:「沒發現有大石。」 眾人因考量目前情況,欲在最短時間內趕回京城靳家;但路途遙長,他們又認為我不習慣 騎馬,便硬是弄來這樣一台簡陋馬車。 整體大概就像常見一般小貨車後座,空空曠曠沒個遮蔽。 雖然我對於此種心意十分感謝,可老實說,這個實在沒比騎馬好多少。 「嗚……」都快散架了。「我的腰……」 「你還好嗎?傷勢如何?」蘇定瑩關心問道,順手將動彈不得的我拉起。 「沒,沒事。」我有點窘,連忙道:「傷口已經幾乎全好,多虧你們。」 只是仍有些發冷…… 鍾世傑拍拍我肩膀,往前一指: 「有心道謝是很好,不過傷口痊癒不干我們事。要謝,就去向那京城名醫獻個吻,還有你 體內那顆臭珠子。」 耶?這話什麼意思? 「難不成你真以為我們這兒醫術如此高明,瞬間生肌換膚?別逗了。」鍾世傑道: 「要不是吞下那口內丹,你早在當時便因傷勢過重而死。現在內丹逐漸與你同調,自然而 然產生妖化現象。」 「……妖,妖化?」我楞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聲音。 「沒那麼嚴重,別胡扯。」蘇定瑩一眼瞪去,道:「不過是內丹將你體質改變,未來可能 出現非人之特徵;但並不會因此變成妖怪,莫擔心。只要控制得當,並不是件壞事。」 這樣啊,呃……「我跟那妖怪思想相通,也是因為內丹嗎?」 兩人互望,過一會兒鍾世傑才沈吟道: 「有可能。因過去沒類似案例,倒說不準;不過你和她並非隨時隨地皆可相通,是吧?」 我點頭。「好像只有在很短距離裡才可以。」 「那就沒太大關係啦。」他一擊掌:「通就通,理他娘個叼。」 我噗一聲笑出來。 「話說回頭,這顆內丹搞不好對靳書衣那小子有用的咧。」他突然道。 啊?「為什麼?」我呆楞問。 「你想嘛,那小子又不像我一樣,武功純陽見不得一點闇;過一陣子讓他取陰補陽,功力 說不定就此一日千里……」 「鍾世傑!」 靳書衣蘇定瑩同時大喊,遠遠地還可以見著靳書衣泛紅耳際。 為何?我納悶地想。 「你這麼閒就給我過來幫忙駕車!莫在那走花溜水地碎嘴。」靳書衣咬牙曰,鍾世傑攤攤 手,嘻皮笑臉過去。 比起前頭兩人激烈拌嘴,我跟蘇定瑩的音量簡直算是悄悄話。 「抱歉,世傑和靳兄開玩笑慣了,說話沒遮攔,你莫見怪。」 蘇定瑩吶吶向我道,我回曰: 「沒關係啊,不過採陰補陽要怎麼做?」 他一臉被擊沈表情望著我,片刻才開口: 「……小南你若現在不知,也沒有必要一定,咳,要知道。」 這樣啊? 我沒多問,一低眼見著蘇定瑩左手臂上黑色刺青。 看我偷偷打量,他主動開口道:「怎麼?」 我搖手:「喔喔喔,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好酷,不對……好神氣。」 只是在讚嘆之餘也好奇,他究竟是因為何緣故,才需要封印來維持現在模樣? 對於我的疑惑他顯然有些訝異:「我以為靳兄已將我倆身份同你說了。」 沒有。「他只說你們兩個是狠角色,比他還要厲害得多。」 「又來這套。真是……」蘇定瑩嘆氣道: 「我倆道術威力大乃因皆有特殊血緣;相較一般情形,靳兄已強到可拘鬼神,他還不滿足 。更何況若比刀劍,我倆哪一次不是被他壓著打?這個大小眼的。」 原來這麼溫柔的人也會有抱怨。我聽著好笑,忍不住道: 「你們三個一定是很好朋友吧?尤其是你跟鍾先生……」 話語未畢,面前臉孔瞬間脹紅;他本就白皮膚襯著紅潮更明顯,嚇了我老大一跳。 我,我說錯什麼話啊? 「我跟世傑……嗯,我跟世傑……」 他估計已經說了十餘次這四個字,下面居然還是接不下去。 有些傻眼,世界上怎會有這種老實人哪? 不懂拒絕回答也就算了,連說謊都不會。 ------若以邏輯來說,他應該是想回答『不算朋友』吧? 不是朋友、應該也不是兄弟(若真是就神奇了)、那麼…… 然後我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給它懂了。 「……啊。」 「大,大概,就是你想到的那樣子吧。」蘇定瑩小聲道。 看他滿臉不好意思,我忙不迭道: 「啊啊,你別誤會!我沒有任何感想,我沒覺得不對!!這是很正常事……」 本來嘛,被班上那些女生薰陶到現在,有感想才奇怪。 他看著我,過一會突然很燦爛地笑開: 「謝謝你。」 呃,啊呃呃呃呃呃呃。 那一瞬間我終於領略,何謂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衝擊太強烈,結果搞到我自己也臉紅了。 不能怪我,美之物,人人欣賞是自然。 「我去換靳兄下來,讓他休息一番,也好同你談談天。」 蘇定瑩往前移動,不一會靳書衣便坐到我身旁。 「小南,你臉怎麼這麼紅?」他疑惑道。 唉呀,你這傢伙,那壺不開提哪壺。 「就,就剛剛蘇先生突然對我笑,我,我有點嚇到……」 靳書衣聞言默默盯著我,短暫空白後咕噥道: 「雖然能夠理解,但是令人極不愉悅……」 「嗄?」聽不懂。 「沒,沒事兒。」 他轉頭伸手進堆放一旁的大布袋裡掏掏摸摸,好半天終於拿出一個紙包; 我看著他拍拍上頭灰,而後遞給我。 「這是什麼?」我問。 「拆開來不就知道?」 也對,想來不會是啥麼有害物品。 打開一瞧,裡頭躺著我的T恤牛仔褲、手機、眼鏡,還有無意間被我收起來,永寧之前送 我那朵(已經乾燥的)花。 「你是什麼時候去拿------」我驚訝到聲音變了調,簡直說不出話來。 這些連自己都忘記,但是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的東西…… 他笑笑,沒有回答。 「應該沒什麼大損害,但你平日帶在臉上那東西有些歪掉,透明部位也刮傷了。」 我拿起眼鏡,左右觀察。 「沒關係,還是能用。」只是透過刮痕看東西有些花。「這叫眼鏡。」 這個人,真的很細心。 跳過其他物品,我撫過那朵脆弱而失去顏色的花。 曾經她也豔紅過……就跟她原本主人一樣。 糟糕,眼眶滑過一陣酸楚,我拚命忍住。 「謝謝你。」我道:「謝謝你,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他摟過我肩,將我整個人帶進懷中。 「別客氣。」極小聲的溫柔語調:「我方才見你唇色有些白,會冷嗎?」 我點頭,又搖頭。 「剛剛會,不過現在不會了。」 他的體溫,比什麼火焰光芒都要來得溫暖。 兩人沈默一會,靳書衣望向遠方,開口道: 「現在我們唯一能做之事,便是打倒妖物,把永寧魂靈從那軀殼裡釋放出來。」 「……我明白。」 「所以在那之前,多想些快樂事,不要將自己逼進死胡同。」他笑:「再過一兩天便可到 我京城老家,到時候介紹家人給你認識。」 「你家人很多嗎?」印象中他似乎之前有提起過這檔事。 「多,多到翻,多到像端午蒸籠裡的粽子數量。」他伸出手指開始算起來: 「爹娘、師尊、我們兄弟姊妹四個,加義兄嫂子妹夫、妹夫雙胞胎弟弟、小姪女和外甥; 前面那兩個也算一半,還有大總管跟財務總管……十隻指頭算不完。」 哇,真的超多。 「奉勸你一句肺腑之言,南仔……」鍾世傑大聲插話。 南仔?我遲疑好久才確定這麼陽春的稱呼是在叫我。 「他們家裡啊,每個人都美得像天仙下凡一般,年紀越老瞧起來越年輕,根本是怪物之流 ……唉呀不用瞪,我說實話。」 靳書衣悶悶收回視線,顯然無話可反駁。 「可是要記住,無論外表多清新可人溫柔婉約,狠起來都是隻老虎;連他爹號稱彌勒佛也 有變臉時候。」鍾世傑大笑:「靳家沒綿羊這種生物。」 旁邊蘇定瑩默默點頭,想是心有餘悸。 「說風涼?」靳書衣不服氣道: 「你們兩個還不是靳家一份子?每年除夕必來摸八圈的人可沒資格否認啊。」 「你剛剛不都說了只一半?」鍾世傑不甘示弱回嘴:「剩餘另一半是滿滿良知。」 「你怎樣?找碴啊??」 「你又怎樣?沒茶哪。」 「想打架?」 「打就打呀,唉呦怕你?」 我想起蘇定瑩的『道術鍾世傑勝,刀劍靳書衣強』論調,不知真正鬥起來是誰贏? 那一頭兩人袖子已捲起,在這種顛簸路上還有如此興致,好大精力。 「別鬧,世傑。」蘇定瑩看起來已經很習慣這種場面: 「我保證你們若在上頭打起來,三匹馬會自動將你倆甩下去……呃!」 他猛地低喊一聲,翻身站起;原本嘻笑兩人也停下,面色頓時凝重。 「看來悠閒時光告一段落。」靳書衣道:「世傑,麻煩借異瞳一用。」 鍾世傑眸內光芒一閃,顏色逐漸轉淡。 「……一、二、五……約二十餘人,騎馬,十五里外。」 「十五里?還真是快速逼近。可辨識身份否?」 鍾世傑又看(?)了會,突然朝靳書衣哈哈一笑。 「靳小子,你的買賣來啦。」 「此話怎講?」靳書衣疑惑道。 「帶頭的是王二麻子,你怎麼說?」鍾世傑道:「報仇好機會,可別白白放掉。」 我看看鍾世傑,又轉頭望靳書衣。 一句話都聽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啊? 靳書衣啐了聲飆出幾句粗話,回身向我道:「小南,情況緊急,你聽我說。」 那頭蘇定瑩持鞭虛晃大喝,馬匹長嘶放蹄往前狂奔,我一個踉蹌剛好撞進他胸膛。 「發生何事?」 「有追兵。」靳書衣言簡意賅:「大概是那女狐派來手下。」 「報仇是指?」 「王二麻,人品極低下之禁咒師;偏偏能力又挺強,頗棘手。」他冷笑一聲: 「六年前我江湖歷練不足,中了他的金線蠱,娘親費盡心力才將我救回;這頭白髮就是拜 他所賜。之後要找他算帳,這傢伙居然逃之夭夭。」 「那如果等下遇見,把他抓回去給你娘當五毒實驗品?」我突發奇想道。 「嘿,好主意!」鍾世傑豎起大拇指: 「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南仔。這樣吧靳小子,我們來打個賭。」 靳書衣仰天大笑三聲。 「又要賭?連每年方城之戰在內,你輸過幾次啦?小心老本不保。」 「你管?我不信邪不成?」鍾世傑沒好氣曰: 「南仔算你的,定瑩算我的。等會誰先抓到他,就贏;若失手宰了他,就輸。」 「賭本?」 「南海水龍角。」 「祁山雪蓮冠。」 「唉……………」蘇定瑩在旁嘆出很長很長,很長很長很長一口氣。 兩人商議已定,靳書衣一把扯過我,開始解兩人腰帶。 「你、你你你、啊你你你……」我嚴重口吃:「做啥?」 「別想歪。」他七手八腳將腰帶仔細綁在一塊;纏纏繞繞十數個死結: 「雖然我們看來神定氣閒,但事實上沒這麼容易。他們個別行動較為輕便,無論如何加速 ,這台馬車皆無法擺脫追趕;再加上既有追兵,想必前頭尚存不少埋伏,勢必成為一場惡 戰。」 所以他是怕我掉下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包袱身份。 像是看透我思緒,他伸手敲上我頭。 「別胡亂猜,我可沒這樣覺得。」右手抽出劍,左手攬住我道: 「你只要抓緊我,然後相信我,這樣就夠。」 我點頭死扯住他衣角,斜望著遠方地平線逐漸揚起漫天煙塵。 眾人,摒息以待。 (16) 車板隨著崎嶇路面激烈震動著,追兵樣貌在煙塵中清晰起來。 「小南。」靳書衣突然出聲喚我。 「嗯?」 「等會你能不出手,便絕對不要出手。」 我是能出什麼手?戰鬥力大概比隻螞蟻弱。 「但若逼不得已非幹不可,記得我的話:別心軟。」 ……雖然若真讓你出手就是靳某無能了。 他苦笑著對我耳語道。 我低下頭,看著雙掌那兩條尚未癒合仍泛新肉紅的傷口。 鬼門關走過一趟後才真正明白,眼前不是我原本的世界;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這個修羅場沒有慈悲這回事。 瞬地一枚箭矢闖進視線之內,我大吃一驚; 靳書衣反應極快,劍鞘一斜將其折為兩半,朝遠處馬背上的男人道: 「怎麼,王二麻;這麼久不見,不用你那髒嘴打個招呼,反倒先用這玩意來做見面禮?當 真是一點教養都無。」 那男人一臉猥褻,人中極長,看來就是個下流傢伙;延著一張臉,發出刺耳至極的笑聲。 「姓靳的小子,那一頭白髮跟你倒相配啊!如何?我的金線蠱,滋味如何?」 靳書衣一勾嘴角,笑了。 「託你的福,我到現在還無法忘懷小蟲在皮膚下鑽行的痛楚。那時總想著,哪一天絕對也 要讓金線蠱嚐嚐自己主人的味道,看來今日倒是個大好時機。」 對方冷哼一聲。 靳書衣再無視於他,眼神凌厲冷冷環視敵方二三十人,一字一句沈聲道: 「我只說一次。靳某不濫殺無辜,只宰走狗;無戰意者、被強迫者、嗜錢如命者,退下。 日後投入靳家,總有你們好處,犯不著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賠上性命。」 此話一出,果然真有些人面上出現猶豫之色,那為首的王二麻見狀大喝: 「混帳,那個敢退?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在威嚇別人之前,先顧好你自身吧。」蘇定瑩淡道: 「不管你今天是否同我們為難,都別想活著離開了。」 王二麻聞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突然大喊一聲:「動手!」 驀地由兩旁樹叢衝出十來匹駿馬,馬上人手持長矛,呈交叉之勢往馬車上疾刺而來; 密密麻麻退無可退------ 我不想變串燒啊天哪…… 才這樣想,頭頂一股大力將我朝下壓,勉強抬頭,瞧見靳書衣巧妙地將我兩人移進空隙處 ;劍鋒一轉順勢而上借力打力,逼得好幾人長矛離手。 蘇定瑩見狀側身一閃,雙刀往馬上之人門面招呼過去, 趁對方閃躲之際刀光如雙蛇般靈活纏上對方手臂一絞,那前臂便硬生生由關節處被他絞了 下來,爆出漫天血花。 「世傑,奪長矛、刺馬眼!」 鍾世傑答應一聲,隨手接過一根長矛跳上馬車前端『颯颯颯』地突刺,眾人見他威猛,一 時間倒也不敢再聚集過來;王二麻尖嘯一聲,二十餘匹馬忽地散開。 「看來一輪攻擊無效,是要重整陣形了。」 靳書衣虛喝,前頭三匹馬收到主人給的命令越發賣命狂奔起來, 車身顛簸到我連周遭景物都瞧不清,像根浮在水面上的游標般左搖右晃,到最後只能死命 抓著靳書衣,動彈不得。 伸手一抹額頭,早已冷汗淋漓。 「鍾世傑,你到前頭顧著,以免有人攻擊馬匹。定瑩和我守後方,小心暗器流箭,以車身 完整為最大前提。」 兩人頷首,各自動作;在這種情形他仍記得回頭,對我微笑。 「沒事的,小南。再撐一陣就過去了。」 其實應該報以如花般燦爛笑容加上閃亮崇拜眼神,可我只張大了嘴,煞風景地慘叫一聲: 「靳書衣,右邊啊啊啊啊!!!!」 他眼明手快一把將我往懷裡帶,我的臉撞上他足以謂之鋼鐵的腹肌。 王二麻的馬匹不曉得何時已與車子齊頭並進,那傢伙虎吼一聲,長劍高舉過肩直劈而下。 靳書衣單手舉劍橫檔,兩人瞬間交手數招。 鏗鏗鏗鏗鏗!!! 金屬相撞的聲音不斷在我頭上響起,偶爾還可看到摩擦爆出的火花,令人牙齦發麻。 對方發狠不斷進逼,靳書衣護著我後退,不料一腳踏空顛簸了下。 「納命來!」王二麻大喊,劍尖逕刺靳書衣門面。 我大驚,望向上方臉孔,豈料看到一張悠悠哉哉的臉。 他望右閃過,身側順著劍鋒向前,左足一抬點上王二麻手腕,對方兵器應聲脫手。 「中!」 身影尚未落,右手長劍朝王二麻橫劈;饒是對方機靈在馬背上一側身,小腿仍被那玄鐵劍 狠狠扯開一條長長口子,深可見骨,鮮血狂湧。 「碰碰!」 整輛馬車突然往上漂浮起來,想是車輪撞擊路上大石; 車上四人不受控制騰到半空中,我更是一個傾斜往車沿甩去。 「小南!」 靳書衣伸手朝我抓來,此時後方攻勢已至,他擋架不及只能狼狽閃躲; 一扯一拉間,兩人腰間死結被刀鋒削斷。 我悶哼一聲,眼角餘光看見王二麻五指成勾朝我頭頂抓來…… -----但若逼不得已非幹不可,記得我的話:別心軟。 靳書衣先前說的話不曉得為何突然在我腦海裡急遽放大------ 娘的,不就是個小腿被人劃一刀的鱉三嗎,我怕你怎的! 「小南!」「混帳!」 在眾人驚呼中,我咬牙伸手向上一擋,想也沒想反手抓住對方手腕。 可、可惡!這傢伙手勁好大! 王二麻見我意欲反抗,又加了一手拉住我衣袖,眼下之意是要將我拖出車外; 靳書衣三人發狠想往這兒衝,但路面崎嶇外加攻勢凌厲,一時間竟無法擊退來人。 「你就認命點,下車吧。」王二麻尖著聲笑:「反正留著不也是他們的累贅?」 都是你在講!我往下一蹬。「你上來作客倒是比較實際。」 「小鬼一枚,耍嘴皮倒是一流。」對方猛地一扯,我重心不穩又朝外滾了幾滾; 演變成大半個身子掛在車與馬中間,上不上下不下的困境。 「將這小鬼砍成兩半!」耳邊聽著那傢伙道:「小心娘娘的內丹!」 後方追兵駕馬急上,輪起大刀便要往我身上招呼過來------ 眼前一花,一頭白髮掃過臉頰,硬生生替我擋了這一刀。 「靳書衣!」我放聲慘叫,看著面前人大刀穿體而過;整個腦袋亂成一團。 感覺身體所有地方瞬間冰冷,但腹部卻有一股熱流逐漸凝聚。 可惡……可惡……! 我張口咬上那傢伙的手,王二麻嗤一聲,輪掌朝我襲來。 視線模糊,我連思考能力都消失了。 耳鳴……頭暈……肚子好熱。 現在我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幫靳書衣報仇。 你去死,傷了他的人都去死。 「你去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以雙膝為施力點抓著對方的手向後猛倒,然後------ 然後我看到王二麻斷線風箏一般由馬上飛起,龐大身驅甚至短暫地遮住了陽光。 連始作俑者的我都驚得呆了,遑論其他人。 「化刃!」 此時一股熟悉聲音在後方響起,伴之前方靳書衣身軀緩緩浮起; 在對方驚愕目光中碎裂千百片,而後凝聚為一束光劍。 那傢伙驚呼一聲舉刀來架,但已太遲;光劍穿心而過,胸前僅存血洞的屍體緩緩倒下,馬 很快就被拋在後方。 有個人一打滾來到了我身邊。 「小南,對不住,有沒有事?」他揮劍將倒在車板上的王二麻手腳皆斷,沈聲道: 「是我不好,又讓你受驚嚇了。」 靳書衣? 我回頭望著已經連殘骸都不剩的『屍體』,問他道:「那是?」 「式神。」 所以你沒事。 一放心,我整個人全癱了; 軟軟地倒在他身上使不出力氣,卻旋即發現我們仍未脫離險境。 鍾世傑用極凶猛氣勢揮出長矛,藉以驅逐想針對車輪下手的敵方眾人,成功將來人驅離; 但也只有一眨眼間功夫,沒過多久車邊又聚集了密密麻麻追兵,有些人甚至嘗試將棍棒與 刀劍插進車軸裡。 「大事不妙。」蘇定瑩道: 「他們到底安排了多少埋伏?都解決了一狗票,可還有一狗票。」 「看來那女狐鐵了心不讓我四人踏進京城。」鍾世傑怒道:「可惜老子手邊沒有彈子,不 然炸也炸死他們……嗯?」 談話間不知為何對方放慢速度緊跟在後,在我們周圍形成一道屏壁。 雖沒有動作,但也沒有放棄的打算,就這樣空白著大段距離。 「這是怎的?」鍾世傑皺眉。 我抓著靳書衣手臂,感覺到他肌肉瞬間緊繃。 記得之前好像也遇過同樣情形,那麼…… 「張結界!」靳書衣猙獰著臉大吼:「快!」 兩人被他一嚇驚得跳起來,雙手飛快結印; 嘴上也不知念了些什麼東西,發一聲喊,整輛馬車頓時籠罩在雙色光芒中。 「不行,這樣不夠!」靳書衣亦結印喊道:「吽吽唵嘛呢吽,五方結界!」 青色光芒甫出,便與來物撞了個正著,瞬間爆出滿天火花; 整輛馬車被氣流撞擊,像是快翻覆似地向旁傾斜,好不容易才又保持平衡奔馳。 「他X的!」鍾世傑差點沒咬到舌頭。「火銃?這娘皮居然用火銃來對付咱們?」 「我看你以後還是別亂說話了唄。」靳書衣嘆:「說什麼就中什麼。」 「現在哪是打哈哈時候……嗚!!」又來了一發,蘇定瑩咬牙接下。 好不容易收斂心神定睛一看,樹林內佈滿弩兵,箭矢火砲等等不一而論。 我憂心地望望靳書衣,只覺得他臉色慘白。 「完了,這次搞不好真闖不過去。」鍾世傑硬挺一記:「投胎時我會記得告訴下一世,回 鄉時要乘裝甲而不是馬車。」 蘇定瑩顯然已習慣這種無聊笑話,橫鍾世傑一眼,道: 「要死你自個兒去,我絕不在這種奇怪地方同你殉情。」 「玩笑話就說到這。」靳書衣接話道:「雖說馬車移動快速,但一來火銃威力太強,二來 不曉得埋伏範圍有多大,再這樣下去極為不利。」 「棄車換馬?」鍾世傑道。 「不成。」蘇定瑩曰:「這樣只是分散戰力而已。」 「又、來、一、記------」我尖叫。 還好這記準頭一開始便偏了,『轟』一聲擊碎馬車後方的小石墩。 看來自己存在目的也只有提醒之用…… 我哀怨地抱著頭往周遭打量,突然瞧見在斜上方岔路中,有個隱約身影以極快速度朝馬車 前方奔來;並未發出太大聲響,故無人發現。 「靳書衣,」我拉著他道:「前面有埋伏!而且很快,馬上就要到了!」 話語未畢,來人已衝出大路上,靳書衣見狀抓起劍,向馬車前方奔去。 本以為他們會旋即發動攻勢,可我發現,三人臉上盡是欣喜之情。 「那匹馬……是鄒楚!」蘇定瑩回頭,興奮地拍拍我: 「小南,援兵到了!」 (17) 援兵? 那人沒多久已與我們齊頭並進,頭上戴了個大紗帽看不清長相; 可那匹坐騎卻引起我極大興趣。 全身毛皮紅似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奔跑時揚起的鬃毛簡直如火般燃燒。 有著這麼顯眼特徵,也難怪三人一眼便認出來人身份。 「闆娘姐,後面。」 靳書衣揚手一指,來人回頭朝樹叢中以清脆聲音喊道: 「Utapi Wijzebu,Cukagi!」 完全聽不懂的音節,我正納悶,便聽見對方那頭傳來一陣慘叫。 「蛇…..蛇!」 「媽呀,火銃怎會變成蟾蜍!妖術!」 「怎麼回事?」我輕聲問靳書衣。 「闆娘姐擅長東方仙術,剛剛那是幻影術。」他一眨眼:「簡單一句話,就是假的囉。」 那女子趁周遭敵方手忙腳亂時,兩手馬背上一撐: 「靳書衣,開結界!讓我跟鄒楚進去!」 三人答應一聲,光壁瞬時開出一洞; 女子輕巧一翻身,在我目瞪口呆狀況下毫不費力從馬上躍起,穩穩落在車板上。 天,天啊,雜技團藝人都不見得有這麼強! 那匹被稱為『鄒楚』的馬長嘶一聲,向靳書衣的馬大爺靠去, 很快形成四匹馬共馳的情形。 「這傢伙……」女子朝已成廢人的王二麻一指,向靳書衣道:「你幹的?」 「是,也不是。」靳書衣拍拍我:「主要還是歸功小南。」 「喔……」女子猛地轉向我,那氣勢讓我沒來由一驚。 「你就是信裡說的小南?」她兩手扯開我臉頰:「上品啊,長相不錯皮膚不錯。有沒有打 算來我閣裡工作?姊姊保證銀兩不少。」 不要捏我臉啦!我尷尬地將她手撥開。 不過這女人,聲音耳熟得緊;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哪兒聽過。 靳書衣見狀連忙過來擋駕。 「闆娘姐就別逗他了。如果想聽些什麼趣聞,在下保證脫險之後通通說給您聽,就算講個 三天三夜也不打緊。」 「你們還記得現在身陷敵境啊?」鍾世傑沒好氣道: 「我以為那女人看到面皮俊一點的傢伙就什麼都忘了。」 面皮俊一點的傢伙?我嗎? 我可是第一次被別人這樣說……啊啊!! 「後面啦後面!」 女子大喝一聲揮手,一枚火砲硬生生被彈離軌道,炸翻了路旁大石。 雖說成功阻擋,但她的指甲也被火銃威力波及,龜裂血流不止。 「……好大威力。」她咬牙道。 「是啊。」蘇定瑩皺眉:「雖然對闆娘姐您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只能用那招了。」 「那招?」好猶豫的聲音。 「對,就那招。」鍾世傑點頭。 「我不要!」女子喊起來:「後遺症得昏睡一整天很痛苦哪,你們自己試試!」 「如果我們使得出來,便不會麻煩闆娘姐了。」靳書衣嘆道:「別說靳家對您不公,這樣 吧,酬勞隨您開。」 「……把小南給我當紅牌?」她道。 「這絕對不行。」斬釘截鐵。 「瞧瞧,還說酬勞隨我開?」她一甩手:「唉罷罷罷,認識你們家幾口子便是被壓榨的開 始。先說好,我念咒這段期間,大家自求多福。」 「這是自然。」靳書衣笑道。 主意打定,眾人將女子圍在中間,我則被靳書衣牢牢扣在胸前。 「靳書衣,怎麼回事?」我抬頭小聲問道:「『那招』指的是?」 「能以最快速度脫困的招數。」他笑:「等會絕對不能閉眼;這招一輩子難得看一次。」 女子雙手胸前合十,身邊緩緩浮出炫麗光芒。 「Wugaki Zujefuwo,Jifaciko Cugojiku……」 空氣彷彿像是急遽壓縮般朝中央集中;以我們為中心掀起一道龍捲風。 周遭敵人越來越吵雜,她卻恍若無聞。 「……Fukaruxe,Elanijifam Kexje,X rupajimas Uedafrukro Timax……」 眼前物體開始幻化成光點,以極快速度往後退去;不禁令我想起鏡頭前以最高倍數播放的 車水馬龍。 「……RuKeoji Xu,Jokide,Bejintavilu,Aka1ulzo Nji Ue Feg !!!!」 耳邊只聽見巨大風聲, 我被一道道白色光壁包圍,陷入無盡漩渦裡。 ※ ※ ※ 不知過了多久,風聲停了。 甫恢復視覺的我,見著的是與方才相同的樹林與山路。 唯一差別…… 「敵人呢?」我問顯然鬆一口氣的靳書衣。 「都被遠遠拋在後頭了。」他轉向女子笑道:「闆娘姐果然女中豪傑也。縮地術居然已練 就至千里之遠,佩服佩服。」 「別跟我打官腔。」女子聲音中掩不住地疲憊: 「馬上回京城,否則你們就得扛我回家。」 「是是是。」靳書衣拿起馬鞭一揮,車『喀喀喀』緩慢往前進。 現在到底發生何事? 有點厭惡起一直在說這句話的自己,我無言用眼神詢問蘇定瑩。 「方才闆娘姐用的是『縮地術』,此術顧名思義……」 「便是縮地。」鍾世傑接話:「所以我們現下已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近郊。」 真的?我吃驚望向周圍。 的確,與之前荒涼相比,路上已有三三兩兩行人;背上或行囊或貨物,偶傳來談笑聲。 好厲害……難怪靳書衣會這麼放心。 「啊,累死!」女子啐道,一把抓起臉上紗帽往下摜。 我循聲瞧向她臉,不瞧則已,一瞧我嚇了老大一跳。 那張臉、那張臉------ 「小、小紅!」我大喊:「妳怎麼會在這裡?」 難怪從剛剛就一直覺得這女人聲音耳熟! 「妳也掉過來了嗎?什麼時候的事?」我跳過去一把抓住她手。 「…………」 眼前人顯然徹底呆住,過一會兒才艱難地召回聲音道: 「靳書衣,倒是來解釋一下;你家這枚小南腦袋裡是哪條筋不對勁?」 靳書衣搖搖頭,滿頭霧水地望向我: 「小南,怎麼了?你與闆娘姐相識?」 闆娘姐?那誰? 大概是見兩人尷尬,鍾世傑咳一聲道: 「南仔,我來替你介紹。這位大媽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這位姑娘……姓老、名闆娘; 是京城第一教坊鳳來閣的嬤嬤,大家敬她年老好痛,敬她手段高超,尊稱她一聲闆娘姐。 而這位……」 他指指我,伸出小指: 「闆娘姐妳也知道的,姓江名南,靳書衣的這個。」 「咦------」她咦出很長一聲驚嘆,雙眼放光。 這應該沒有所謂文化隔閡吧?我一挑眉,幾乎是和靳書衣同時開口道: 「 才 不是。 還 」 那稱闆娘姐的女人當場笑倒。 「好了,世傑你別鬧。」蘇定瑩一掌拍上鍾世傑方才被搥得滿是包的頭。 「話說回來,小南你怎會初見面便稱闆娘姐為『小紅』?」 「沒,只是闆娘姐長得和我一位朋友極像,所以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不是極像,而是一模一樣。 這麼可怕的巧合啊……我暗暗在心裡打了個突。 馬車已到城門口,守門士兵看來與靳書衣頗有些交情; 只互點了個頭便讓我們進去,省下不少時間。 ------原來這就是京城。 我瞪大眼看著周遭繁榮街景,遠處馬車緩緩而過,左右攤販叫賣聲不斷; 衣香鬢影,卻又氣勢威嚴。 正讚嘆不已,馬車在此時逐漸減緩速度,最後在一個大廣場中停下。 我回過神,瞧見前頭站著一長排身著家丁奴僕服色之人,另有四大輛華麗馬車停候一旁; 一黑衣人站在最前方,長髮黑亮有如瀑布。 靳書衣跳下車,對我伸出手,露齒一笑。 「小南,到家了。」 到家了?我吶吶地重複一次。 黑衣人微一點頭,一排人畢恭畢敬地向我行個大禮,耳邊傳來靳書衣聲音: 「歡迎來到,清平王朝之京城,雲從。」 (18) 終於到了? 剛經歷過一場生死之爭,總覺得眼前和平來得太快、太不真實。 我扶上靳書衣大手想要跳下車,卻猛地一驚。 ------他指尖怎麼全無溫度?仿若冰塊。 抬眼望向他面容,卻因逆著陽光看不清表情。 黑衣人往前走來,我注意力被轉移到對方長相身段上。 好漂亮的人。 和蘇定瑩的安靜精緻不同,面前人擁有的美貌是一種氣派到囂張的搶眼; 一張鵝蛋臉五官立體,眼神收斂卻銳利,像是可以把人割出血來。 這個世界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美啊?不是沒有保養品這種東西嗎? 不過眼前人雖與靳書衣面容迥異,卻可在氣質上隱約看出相似處,想必是靳書衣姊妹吧? 黑衣人目光由靳書衣轉向我,先是微微疑惑,而後露出一個『啊』的口形。 這種情形下,是不是先自我介紹會比較好? 「我,我是靳書衣朋友,你好。對了,我名字叫……」 黑衣人打斷我的話,一笑。 「小南是吧?歡迎大駕光臨,我那不才弟弟已經來信把始末交代清楚了。」 有點沙啞的尾音,低低地撼動著鼓膜。 我張大嘴,死盯著對方喉嚨上隱約被衣服遮住,通常只有男人才有的------ 大約是驚愕表情太明顯,靳書衣眼明手快一把攬住我乾笑道: 「小南,他是我兄長,我『兄長』靳默衣。」 而後用極快速度在我耳旁道: 「絕對別讓他知道你方才想什麼!否則連我都救不了你……」 我『啪』一聲合上嘴。 的確,現下仔細看,雖然對方美若天仙,但也硬生生比我高出快半個頭、衣衫底下還可見 到肌肉線條;若這樣仍成天被人誤認為女性,想必一定很冒火吧。 靳默衣拍拍我肩,而後狠瞪靳書衣一眼。 「太大聲啦蠢材,當你兄長耳殘嗎?小南乖喔別聽他胡說,不知者不罪。」 那一頭老闆娘已被鍾世傑扶下換上另一輛馬車,鄒楚安靜地在一旁等待。 不愧是鳳來閣嬤嬤,即使眼睛都快閉上,在被一群武師護送走時仍不忘朝靳書衣大喊: 「酬勞啊!不-要-忘-記-酬-勞-啊!!」 「這女人。」鍾世傑搖頭笑道:「即便知道她是這種個性,偏偏沒人玩得過她,奈何?」 靳默衣聳聳肩,眼神射向靳書衣,卻不說話。 「大哥,有事?」靳書衣露出為難表情,視線微微飄向上方。 「還裝傻。你要忍到何時?」靳默衣一皺眉:「你這不孝子,難道真要等到回家再表現給 爹娘看?」 忍? 我與其餘兩人疑惑瞧向靳書衣。 「啊!啊啊!!」鍾世傑沈默半晌猛然慘叫一聲,毫不客氣用食指一指。 「唉呀你怎不早講?!」 「笨……」靳書衣幾近跳腳:「鍾世傑你閉口!」 怎麼回事? 我看著三人奇異表現,呆了。 靳默衣嘆一口氣,不顧靳書衣些微反抗,伸出右手五指按上他胸膛。 「嗚……」靳書衣身軀一震,顯然還在做最後掙扎。 「別硬撐。」靳默衣似乎又加重力道,靳書衣終於把持不住,『哇』一聲,嘔出一口血。 什,什麼? 「靳、靳書衣!!」我臉色大變往前衝,才走兩步便被蘇定瑩拉住。 「別,沒事兒。」他安撫我道: 「那是瘀血沈於丹田之中,吐出來倒好;不然一直積於體內反而不妙。」 雖是這樣說,但我真的沒辦法將眼前這情形當成『倒好』。 靳書衣淡藍長衫整片被血染成暗紅色夾帶劇烈嗆咳,靳默衣得使力牢牢架住腰才能維持兩 人平衡;一皺眉撫著面前人寬背,他望向鍾世傑道:「怎如此嚴重?」 「還不是這小子亂來。」鍾世傑運氣雙掌,貼上靳書衣肩胛。 「用式神擋大刀被砍成兩半也罷,傷勢反撲後居然仍用殘骸使化刃,五行相衝回歸己身, 才吐這點血很少了……唉痛,靳小子你踩我!你還有力氣……」 鍾世傑話語在接收到蘇定瑩責難眼神後瞬間嚥住,可我並沒多去注意。 四人安靜下來,視線同時投向我。 我握拳。 「我害的?」 「不是。」靳書衣很快接口,雖然聲音虛弱無力。「莫聽那大老粗胡扯。」 原來是這樣。 難怪我當初會覺得他臉色蒼白,難怪碰觸他指尖全無溫度。 即使受了這麼重的傷,他還是忍著不吭一聲。 耳邊聽見鍾世傑悶哼,想是靳書衣又發狠踩他一腳;卻難得沒回嘴。 「……對不住。」 「罷,馬後砲。」靳書衣小聲咕噥。 「真要說起來,我也要說聲對不住。」靳默衣笑嘆:「不過你終於有了硬撐也要逞英雄的 對象嘛?爹媽鐵定頗欣慰。」 「大哥,胡說什麼。」靳書衣赧然。 「好,不多說,大家啟程回府。」靳默衣回頭招呼: 「鍾世傑和定瑩領頭、小南你和我那負傷老弟共乘居中,我殿後。」 「那王二麻咧?」我曰。 眾人同時恍然。「都忘了。那個武師來料理他一下?」 靳默衣晃至馬車前,端詳許久:「誰捕到他?」 「……南仔。」鍾世傑嘖一聲,十分不情願道;「娘的,又輸了。」 蘇定瑩拋給他一個『我就說吧』的眼神。 我扶著靳書衣上馬車,簾子一蓋馬夫一喝,感覺車輪在石板路上滾動起來緩慢前進。 兩人並坐,馬車裡靜死人的沈默。 好一會兒,靳書衣才吶吶地開口: 「小,小南……」 「幹嘛?」我從嘴角哼出鼻音。 他像一隻受驚嚇兔子般整叢跳起來。「……你發怒了?」 「你做了什麼事讓我發怒?」瞧瞧,多標準回答。 慘白臉孔瞬間脹紅,倒是挺難得見到一向悠哉自在的他如此窘迫。 眼角餘光瞄到他胸前一攤血跡,我想了想終於忍不住開口: 「痛嗎?」 「這,一點都不痛。」他說。 「痛嗎?」我聽見自己咬牙的聲音。 靳書衣兩眼發直,呆楞。「不痛,真的不疼……」 碰一聲,我兩手拍上車板弄了個震天嘎響。笨哪! 「說痛是會怎樣喔?給我一點台階下好不好?我再問你一次,痛--不--痛?」 「疼,極疼!」他大驚,光速回話。 「你現在頭暈不暈?」 「昏,十足昏!」 「那……」我咳一聲,以所能表現出最無所謂的語氣道: 「到你家前,我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 「咦?」他像應聲蟲一般:「靠一下?」 「同一句話不要叫我說第二次。」我寒著臉道。 見他眼睛終於從放大一倍回復到原來大小,想必是聽懂了。 還楞什麼呀,不要拉倒! 「小南。」靳書衣笑了,一臉狡詐。 「幹嘛?」 「我現在失血過多全身發冷、頭昏腳麻肚子疼坐不住。可以借商量下,改借大腿枕嗎?」 啊?我臉皮抽了下,不受控制地從耳根一路紅過來。啐,打蛇隨棍上! 「如果你不嫌男人大腿硬,躺啊。」 小心翼翼讓他躺上我大腿,這傢伙還真一臉享受; 我遮住他雙眼示意他休息,他抬掌輕柔覆上我的手。 隔了很久,我開口:「若真要氣,也是氣我自己。」 氣自己沒用氣自己累贅氣自己無能為力。 「這種氣憤,我也會有。」他說:「我也曾有。」 我看著他十指一根根與我交纏。 「如果小南你瞭解這種想法是令人多麼自我厭惡,便一定能明白出事當天我趕回卻見你倒 臥血泊,那一瞬我是何種心情。」 我想起初醒來,床邊那張疲憊卻欣喜若狂的臉、想起在昏迷時他緊張兮兮的表現。 「我只是不希望見到你再受傷,所以我選擇代你受傷。」靳書衣道。 明知他瞧不見我表情,我還是將視線轉向窗外: 「……笨蛋。還有對不起。」 那厚實的唇往上一勾,他笑嘆:「你明知我想聽的不是這兩句。」 可惡,又回復到原本的靳書衣了。 馬車緩緩停下,打斷兩人交談。 「二少爺,已至靳府。」 下了車,映進眼簾的是兩扇敞開朱紅大門。 沒有什麼誇張雕飾,卻自有一股威嚴莊重之感,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就當自個兒家,莫緊張。」靳默衣笑笑拍上我肩頭:「抬頭挺胸大搖大擺像個爺們一般 走進去吧。」 我一咬牙,朝著那彷彿見不著底的通道,邁開步伐。 (19) 喀噠、喀噠。 眾人略顯雜亂的腳步交錯在青石迴廊上激起陣陣回音, 我望著悠哉而游刃有餘的大家,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靳書衣,我腿很酸。還要走多久?」 「呃,再一會。就那麼一會兒。」他有些為難地道。 「你這句話好早之前我就聽過三四次了。」 「那不然,我背你?」他停下來,很認真地做出預備姿勢。 ……蠢什麼。 我嘆氣,拖著他手臂繼續往前走。 陳立嵐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漢,哪可能墮落到需要一個病號背我走路啊! 「到了到了。」靳默衣笑道:「小南,辛苦你囉。」 我抬眼,瞧見一名羅衫飄逸的女子朝這頭走來。 耶? 我回頭看看靳默衣,又看看那女人;根本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好像啊。 她莫約三十出頭,身材凹凸有致,氣質雍容華貴有如牡丹,卻隱隱散發野性。 女人站定眾人面前,臉一皺,指著靳書衣胸前血漬道: 「這什麼?」 「呃,王二麻的血。」四個男人異口同聲,完全沒個差錯。 「王二麻?」女人微訝,後頭武師將奄奄一息的人抬上,她端詳了會,笑道: 「看來這趟收穫不少。誰捕到他?」 「小南。」四個男人一起指我。 哇啊! 我大吃一驚,感覺女人目光灼灼,只好縮頭縮尾吶吶道: 「我,我先自我介紹。在下江南,這位姐姐你好……」 話語未畢,眾人一僵。 不是吧?我又說錯話?該不會這人又是個男的? 突然對方發出一連串無以名狀的笑聲,一邊伸手過來搓亂我頭髮。 「小南真是乖小孩,我中意。」喔呵呵呵呵。「你們這群小鬼,聽到沒有?嘴甜一點啊, 不然我白養你們了。」 怎麼回事?我驚愕之餘用眼神向眾”小鬼”求救。 鍾世傑暗嘆(真的是暗暗來,從嘴角漏出氣這樣): 「南仔,你不該叫她姐姐,應稱『夫人』。」 靳默衣接口:「或是大媽。」 嗯? 「娘,妳莫調戲小南。」靳書衣終於開口:「再搓下去頭髮要掉了。」 娘。 咦咦咦咦咦! 「你娘?」我顧不得禮節大喊:「你娘十歲生你嗎?」 「她今年四十有二。」眾人異口同聲道。 妖怪! 正在混亂之際,後頭轉出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娃娃臉走向前笑道: 「紫衫妳就別鬧了,沒看到客人被嚇得不輕?」 「是啦,年紀不重要。」靳默衣插話道:「小南我同你介紹。這兩位呢是我爹媽,我長得 和我娘像,書衣和爹像,所以應該極好認。」 抬手一指。 「後面那位一頭黑髮,長相像木雕氣質像冰雕,就算是大太陽底下靠近他也會凍結的,是 我們師尊、爹爹義弟。」 那男人朝我微一點頭。 「先進來吧,外頭說話不方便。」 那長相簡直跟靳書衣一模一樣,有著淡褐色長髮的娃娃臉男人道:「大家在裡面等著。」 眾人答應一聲紛紛移向廳內,他回頭叫住靳書衣道: 「書兒,你聽爹的話先去換件衣物。」 接著反手偷偷塞一顆藥丸進兒子掌內,嘆道:「要不是你娘方才見著小南太興奮,這種拙 劣演技哪可能瞞得過她?趕快吞了。」 靳書衣臉一紅,往內院大步走去。 進到房裡見過其餘人,詳情如何我已不想多談,只能說,我的眼好痛啊。 這家子怎麼盡是些閃亮生物? 「事態緊急,便省些介紹時間。」靳默衣朝眾人曰:「這是江南。小南,從左邊算去是我 們當家、大妹、二妹。好,書衣來了;當家,換手。」 靳書衣大步一跨,坐在我旁邊木椅上; 那被稱為當家,有著一頭銀髮的男子沈聲道: 「大家皆已明白事情經過,但有件事得先向你說。當初在北方,發了幾封信?」 「四封。兩封宮內、兩封靳府。」靳書衣曰。 「兩天前有探子來報,在京城近郊不同地點發現三具屍體,皆被野獸撕咬面目全非;經查 探留下衣物行囊,乃靳家手下。」 靳書衣一拍桌子霍地站起:「也就是說……」 「是,只有一封送到我們手上。」靳默衣道:「且那名武師身負重傷。」 「收到信後,眾人馬上進宮參見皇上;但徒勞無功。皇上下旨,近日內不見任何人。」 當家道:「連親兒子亦同。」 美人娘親一嘆:「動作太慢,那女狐已登堂入室了。」 「這下難搞……」靳書衣摀住臉,用一種幾近呻吟的聲音哼出抱怨。 「罷了,事已至此,來討論如何在危害最小之狀況下除去她才是正經。」 「怎麼除哪?連那女狐衣角都摸不到呀。」他大妹道。 鍾世傑略一思考: 「南仔,你那時同她對峙時,可有瞧見什麼顯眼特徵或是弱點?」 我嗎? 我撐著額,努力在腦海中翻找: 「她沒有內臟……珠子是紫色……啊對,她有,」一二三四五,「五條尾巴。」 鍾世傑差點從椅上摔下,蘇定瑩『噗』一聲將口中茶噴了滿地,連那號稱冰一般的師尊眼 睛都瞬間放大。 「五條!!!!!!」 滿堂人異口同聲的怒吼聽起來十足嚇人,靳書衣一臉驚恐扯著我衣袖道: 「小南你有沒有說錯啊?再想想……」 沒啊。「我沒說錯啊……」一二、三四五。「真的是五條毛。」 為何大家要這麼絕望啊? 「五條……」靳書衣連摀臉都省,直接一攤死在桌上。 「我以為她只有千年,沒想到整整多出一倍……」 怎麼了?「五條尾巴很多嗎?不是一般都是九條?」 「哪來的事。」鍾世傑大喊:「這世上九尾狐只有一隻,早就成散仙了!那輩份大到連我 家的鍾馗爺見到都還要對他點個頭!」 「兩千年……」靳默衣轉向問道:「師尊,若單打獨鬥您可對付到幾尾?」 冰男默默伸出手指比個三:「玉石俱焚。」 「這樣一講還真奇怪。」大妹道:「兩千年狐妖怎會讓小南奪去一部份內丹?」 鍾世傑曰:「簡單啊,我早說過,那女狐就是一個字------」 「蠢。」師尊接話。 「不要這樣講嘛。」最小的妹妹婉約一笑:「說不定小南正是她中意的男人類型?」 「喔喔。」靳默衣一彈指:「所以她現在對小南的心情叫做又愛又恨?」 「大概吧。小南你小心不要落到她手裡,會先姦後殺喔。」 「再姦再殺也有可能……」 「夠了。」兩個長相一樣的男人嘆息著開口制止,靳書衣略一遲疑,問我道: 「小南你意欲如何?」 「我當然不要。」我毫不思索回答。什麼先姦後殺再姦再殺啊! 「不是那個。」靳書衣娘親大笑出聲: 「現在我們唯一能掌握的線索只有你,自然要聽聽你有什麼想法囉。」 我偏頭一想,對眾人道: 「不然你們有空就把我放到宮牆外圍,那種距離兩人思想應該能對上。搞不好她心急想搶 回內丹,還會主動跑出來。」 「讓她主動倒是個好主意。」當家道:「可就怕她使著皇上權威,便無計可施。」 眾人聞言一陣沈默,卻聽見遠處傳來細細喧嘩。 「何事吵鬧?」靳默衣走出。 「稟報大少爺!」那探子急急忙忙衝來,單膝跪下道: 「檀子頭胡同內第六十四號武館遭襲!目前情勢不明,周遭他館已派人支援,還請大少爺 作進一步指示!」 堂內眾人聞言猛地站起,靳默衣回頭十萬火急道: 「當家的,其餘事情便交給你;書衣,藥箱傢伙提著,隨我來!」 兩人大步衝出,鍾世傑在後頭喊: 「等等,要不把南仔帶上?讓他去看看是否為那女狐動的手腳。」 靳默衣略一沈吟: 「也好。書衣,小南交給你看顧了。」 「沒問題。」靳書衣點頭。 我就這樣跟在兩人後頭,沒命地朝門口奔去。 -- 老天,我花了半小時排的版...... 居然斷線...... -- 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2.211.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