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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防雷頁,防鬼不是防H。 還有,這不是一篇會讓人感到愉快的文章,請慎入。 如有興趣,可搭配「午夜三點半」這篇文章服用,多謝。 01 這裡,是幾乎與外隔絕的環境。 長方形空間中,治療著的不是疼痛,是人們強烈而無法控制的思想; 呼吸著的不是空氣,是人們濃厚且盤旋不去的意念。 這裡,是精神科急性病房。 ★ ★ ★ 『精神疾病與中邪』── 我皺眉看著插在精神科用書區那一大堆精裝本中的破爛小冊,抽出來翻翻,而後再重重放 回原位。 倒不是嗤之以鼻,只是若遇到這種狀況,實不需如此麻煩── 只要叫我那個有驅邪作用的男朋友往病患身邊一站,就知道是真是幻了。 我,歐聖竹,25歲,實習醫生。 目前實習單位:精神科急性病房&門診。 「你們目前看到的病患,」前頭主治醫師口沫橫飛地對我們講解: 「有沒有發現那種不自主而規律的全身性抽動?這就是之前常說,精神病患常見的動作型 抽動(motor tics)……」 我睜著數天沒睡,浮腫泛黑的雙眼瞥去,旋即沈下臉。 「聖竹,你臉色很難看。」身邊人悄聲道:「你看見什麼?」 我看見……「病患旁邊有一個女人。半邊身體血肉模糊,可能是意外。」 雖然不是很清楚…… 「然後呢?」 「然後她掛在那病患身上,拿著一把菜刀。」 戳一下,病患就抖一下,抖一下她又戳一下,戳一下抖一下…… 「不要看了。」頭上傳來很輕嘆氣聲,一隻大手適時遮住我眼睛。 「為什麼不好好休息,要把自己弄到這麼累?」 「你以為我喜歡失眠?」我忍不住反駁。 「我沒這樣說。」他側頭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只是很沮喪而已。原來這幾天我晚上表現 還不夠好,沒辦法讓你沾枕就入睡……」 「鍾遙一!」我咬牙低喊,一拳揮過去。 他笑笑避過,揮手道:「我今天會更努力彌補的。」 不需要!我在心裡怒吼道。 精神科急性病房,誠如字面所述,治療的不是病人的身體病痛。 病歷一排攤開滿滿是病人的痛苦無奈,你看著那些潦草筆跡彷彿是看著人生。 但是很多時候,我們很難辨別這些人生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曾經有位小姐在會談時非常自豪地表示,某某大財團的董事長是她的照顧者; 學長一笑,回頭在病歷上寫下「病人有妄想症狀」。 豈料一週後,某位西裝筆挺的家屬(?)到來,十分隱晦地道: 「這嘛,這位小姐是我們董事長好友的……紅粉知己,因為那位好友無法親自照顧,所以 委託我們董事長……請各位,以後有事便通知我。」 那天下午我們看到學長一臉尷尬地將病歷抽出,在上頭加註長串文字。 現實有時比想像荒唐。 不,應當說,現實永遠比想像要來的荒唐。 回到病房休息室,我匆匆地解決午餐,拿起下午欲會談的新病患資料閱讀。 嗯,我們稱他為小裕吧。 小裕年紀算小,不過十七歲,距離大人訂定的那條線還差了一步。 病名是Schizophrenia(精神分裂症),入院原因是強烈幻覺,但並非病患主訴。 媽媽在門診哭道她每天看到小裕對空氣說話,看著快要崩潰; 問小裕,小裕只是笑。 所以他就這樣進來了。 往前翻翻,短期內入院過兩三次,病歷厚厚一大疊似乎無法快速理解。 也罷,先去和他談談。 走向會談室,打開門,裡頭護士看到我便站起身,將空間留給兩人。 我不經意地越過錯肩而過的嬌小身影望向坐在沙發上的病患── 「……歐醫生?」護士本以為我會讓路卻一頭撞上突然停下的障礙物,有些惱怒地摸著鼻 子用力戳我:「你怎麼啦?」 得不到回答,她納悶地關門離開。 我只來得及將倒吸的那口氣努力嚥下,卻忘了自己當初來此空間的用意為何。 房裡,有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站在沙發後,頭垂得低低地任憑大半瀏海散在額前, 膚色是毫無血色的一片慘白。 這其實不能怪他……因為血液由他切開到幾乎只剩一半的手腕傷口,流淌整個會談室的地 板,將純白空間染成一片暗紅。 「醫生。」坐在沙發上的小男生主動打了招呼。 有兩對視線同時盯著我。 那種感覺,比冰還寒。 ★ ★ ★ 即使在幾天後的現下,我仍然悔不當初。 ──我應該把病歷看完再跟小裕會談的。 那男的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動作,不過死魚一般站在那當根圖騰柱瞪著我倆瞧; 但已足夠讓我的理智消失殆盡。 小裕是否發現我的失常,我不知道;反正我提出什麼問題,他都用微笑回答。 其實我最想問的是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啊啊啊啊…… 你看不見嗎? 如果看不見又怎麼會被送進來呢? 結果我這個精神科(實習)醫師,感受到的震撼居然比病患更強烈。 「那個18床的小裕啊……」 耳邊響起聲音將意識拉回現實,我默默側耳傾聽。 「我看他清醒得很不是嗎?」一個護士啃著水果道: 「有時候連安眠藥都不需要吃,思路清晰行動矯捷,那裡像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主任為什 麼會讓分明MBD(May be discharged)的病患進來佔床位?」 「唉,你沒接過他不知道,這個小男生病情挺複雜的。」另一個護士接話道。 沒錯,我搔搔臉頰……是挺複雜的。 簡單來說是則上過報紙的社會事件,而我直到看完病歷才知道。 本來感情很好的兄弟反目成仇,哥哥反鎖房門拿刀割了弟弟的腕,而後自殺。 母親下班回家發現不對勁,打電話央求警察破門而入將兩人送醫院急救, 可是只有弟弟活下來。 ……那弟弟,就是小裕。 「一開始警察還來做過筆錄,可是小裕那時神智不清連話都沒辦法說,看了就覺得,好心 疼啊──」 「我記得那時候把小裕轉過來的護士稍微提到,他哥哥真的死意堅決,割腕傷口深到見骨 ,救護車到前血就已經差不多流光了……」 我恍然大悟。 看來那個男人,十之八九,是小裕那行兇不成反而自己先走一步的哥哥。 嘆口氣,伸手去揉太陽穴,覺得頭好痛。 這種情況,要我怎麼處理? 吃藥鐵定沒用,可難不成要我去跟主任說小裕不是精神病,是被鬼跟? ───主任會先拿開給小裕的所有藥叫我全部吞下去,一定。 唉…………… 「為什麼在嘆氣?」一雙大手搭上我肩膀,我閉上眼睛。 「沒有啊。」 「我從進來就開始數,連珠砲一樣累積十幾個,還說沒有?」 後頭一群女生笑起來。 「唉呦鍾醫師歐醫師,不要公然放閃光,我們病房很窮,沒錢配備可魯墨鏡……」 知道她們只是開玩笑,我也悠然自得,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的道: 「被看出來啦?那以後我們結婚會記得丟炸彈給你們的。」 遙一訝異地看向我,我對他聳聳肩。 八卦時間結束,眾人各自鳥獸散;我倆走在病房走廊上,遙一拍拍我頭。 「有事?」 「沒事。」我回答。 「真沒事?」 「能有什麼事?」 雖然我說了謊,但這是正當謊言。 ──我太明白遙一個性,如果把事情全盤托出,無論如何他都會堅持和我換。 這樣做,也許小裕待在病房這段期間可以維持正常生活,但出院之後呢? 事情並不會因此解決,可能反而更糟。 雖然遙一真的很能幹,但我想,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所以我去做了。 我特地挑了一天睡眠充足的日子,在同樣的會談室裡,面對著小裕。 「……小裕,我們談談你哥哥,好嗎?」 我道。 ★ ★ ★ 小裕,談談你哥哥吧。 小裕,我們談談你哥哥。 小裕,可以說一下你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嗎? 這是我像牛皮糖般連續和小裕會談十幾次,除了「小裕」、「醫生」這種打招呼的話外, 唯一出現在兩人之間的台詞。 通常我問什麼他就微笑,我接這句話他就沈默,而後是排山倒海的惡意襲來。 我知道你很不爽,哥哥先生,但是我看不見就等於不存在,不好意思。 最終會演變成小裕盯著天花板,我瞪著他手腕上傷口,相對無言十幾分鐘。 那道傷口經過時間的治癒,現在剩下一條淡紅色細痕,斜斜地跨在白皙腕上。 也許當初很痛,但由疤痕看來創口並不深。 ──為什麼? 我正想開口說話,視線剛好對上小裕清澈雙眼,他一笑。 「醫生。」似乎有所後續的發語詞。 「嗯。」我一頭霧水應道。 「你跟鍾醫生──就是那個很高醫生──」他還特地用手比出高度:「是情侶對不對?」 我只來得及把嘴裡那口水吞下去不讓它變成流彈四射,卻忘記控制表情。 「……為什麼會這樣想?」持平啊歐聖竹,有抖音就枉為男人了。 仔細想想,這好像是近期來破冰第一遭,卻莫名變成這種八卦內容。 「哪,醫生,談談鍾醫師。」小裕笑得不懷好意。「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交往的……」 「別瞎猜,小裕。」我仍努力維持形象爭回主導權: 「而且我跟誰交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病情……」 「那有什麼關係?跟他交往應該會很幸福吧……?」 立場徹底顛倒過來,簡直荒謬。激烈爭執間,門外「扣扣扣」三聲,護士探頭進來。 「歐醫師,可能得跟你要小裕走囉,他們職能治療時間到了。」 我鬆口氣。 「請,不要客氣。」 人離開後,我搔搔頭,覺得自己十足窩囊。 被反將一軍的精神科(實習)醫生,啐。 伸個懶腰站起身,我深吸口氣,終於忍不住道: 「我知道你還在,我大概也知道你是誰。無論如何,你已經失敗過一次,就別再執著了… …不用威嚇,我現在感覺不到,沒用。」 我明白他這人,帶著怎樣的痛苦死去。 那種絕對冰點連我這個鈍感的旁觀者都能感受到刺骨寒意。 「總之,你要把這番話當成開戰宣言也可以。」我道: 「反正小裕還是我病患的一天,就不會讓你動他。」 語畢,大踏步走出。 ──話是說得很漂亮沒錯啦,呵、呵……呵。 走出會談室我便徹底洩氣,頗有打腫臉充胖子,胖子充不成反倒把肉全打掉的意味。 早拿定主意不把這事告訴遙一,光靠我自己,能做啥?在這一個月裡去學畫符嗎? 鏘鏘鏘──哩咧三太子降臨咧──啊拜請拜請── 等看到護士小姐們投來怪異眼光,才發現我又無意識耍起白痴; 有點丟臉地收回(起乩的)手腳,眼角撇見玻璃門外某位中年婦女侷促不安地環顧四周。 我指指她,護士按下對講機道:「請問有什麼事?」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咦?小裕的媽媽…不好意思,小裕去做職能治療了耶!而且現在不是訪客時間,是不是 可以請您晚點再過來?…不方便?您現在要走了?好,好……」 等、一、下! 聽到「小裕媽媽」四個字,我彷彿大夢初醒般用最快速度衝出護理站拉開大門。 「等一下!等一下……哇,女士等等!」 那中年婦女回過頭。 「我是小裕的醫師,實習醫師,歐聖竹。」我露出狼狽的笑:「可以跟妳談談嗎?」 「好是好,可……」她有些遲疑:「談什麼呢?」 「關於小裕,或是……哎,什麼都好,只要您願意說。」我需要一點線索。 而後她低下頭,沈默。 我愣著呆呆站在那,心想這麼看她頭頂也不是辦法,總要有人先開口。 本想打哈哈帶些場面話,卻聽到「噠」「噠」「噠」三聲。 嗯?我跟著低頭一看。 糟,糕。 中年婦女嗚噎著淚流滿面,水珠一滴滴沿著臉頰滑落。 我很討厭,這樣子的畫面──話都還沒問到,別人便先認定我把她給弄哭了── 「醫生!」她暴起,用力抓住我拿著紙巾正遞出的手。 「是!」我嚇到,瞬間口吃。 「請你救救我們家小裕!」 「我會!」我盡量…… 「小裕那孩子,是無辜的!」她哭道:「真正有病的,不是小裕,是他哥哥!自己不想活 了怎麼就拖小裕一起呢!小裕居然被他最信任的哥哥謀殺……」 ……咦? 那一瞬間腦袋裡好像有意念閃過,但旋即被眼前人的歇斯底里給抹煞殆盡。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中年婦女安靜下來,她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我。 「醫生,真的非常抱歉。」 「沒關係,我能理解。」這倒不是謊話。 「這個……」她從皮包裡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是我的聯絡電話跟公司地址,如果有什麼緊急事項請務必與我聯繫。」 兩人相互行禮,她走進電梯,我站在原處。 …………………………………… 「好奇怪。」我皺著眉頭,不自覺脫口而出。 02 「大姐,大姐。」 隔日中午休息時間,我好不容易堵到病房的資深護士,曰: 「大姐,我問妳一個白痴問題喔?」 「既然知道白痴就不要問──我還真想這樣回答。」她沒好氣道:「說。」 「我問其他護士,她們說小裕最早進來那段時間是妳接的。」我吶吶道: 「當初在收案時,有談到小裕哥哥跟他的血緣關係嗎?」 大姐皺起眉。 「這問題很詭異。是親哥哥沒錯呀,你去查網路新聞不更快?」 可是真的很奇怪嘛。 我把昨天跟中年婦女的對談一字不漏轉述,聽到「真正有病的不是小裕是他哥哥」這句話 時,連大姐也沈默了。 「感覺小裕媽媽在內心深處,似乎把這個哥哥當成陌生人一般。」我說。 ……不,也許不只是陌生人而已,說不定還帶點恨。 「──也不是難理解的事,我想。」大姐開口。「兩個兒子發生這種事,把情感轉移到活 著的人身上,藉由憎恨或遺忘兇手來自我保護,其實很正常。」 要母親接受自己的兒子謀殺另一個兒子的事實,那很痛苦── 大姐這麼說,而後走出休息室。 「對了,既然有問題,就去請教住院醫師或主任。」她突然轉頭道: 「你學長忙抓不到你,不過他要我轉告你兩件事。一、關心病人是好事,不過這麼頻繁的 對談誰都會煩,那不叫醫療行為那叫疲勞轟炸;二、別的病患也要記得顧。」 我乾笑以對。 於是我乖乖地聽話,盡量控制自己不要有事沒事就去騷擾小裕; 而他情況逐漸趨於穩定,至少我從病房外經過時,沒再看到那個一臉陰沈的鬼魂,他也沒 再成日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這麼乾脆就放棄了? 我納悶地想。 某日門診跟診結束回到病房,遠遠看見小裕站在活動室門口發呆; 我摸摸鼻子,思量許久仍是走過去道: 「小裕,怎麼不進去跟大家一起玩?桌球啦看書啦都好啊。」 他抬頭,我眼尖地發現他手上握著一張有些發皺的照片。 也許是那探索視線太明顯,小裕一頓,將照片向我遞來。 「這是我哥哥。」他說。 ──咦? 本該是在心裡吶喊,豈料我很白痴地呼出聲,小裕看來被我的反應娛樂到,微笑。 「這是我哥哥。」他重複一次。 「喔,嗯……謝謝。」我有點窘地伸手,慎重地將它接過。 相紙上是夜色襯著兩人,滿臉鮮奶油,對著鏡頭比手劃腳笑得很高興。 「……小裕,你唸X中的?」我道。「這邊背景是觀海樓頂樓對吧?」 他瞪大眼,很吃驚。「醫生你高中也唸那邊?」 「嗯,我跟鍾醫生都是你學長。」我回答。 想當初高三地獄時,每次晚自習我悶到極限就拉遙一蹺課去頂樓看星星,然後再被老師揪 著耳朵狂罵……我倒無所謂,可憐遙一總是無故受害。 「那是去年我生日,哥哥幫我慶祝時拍的照片。」小裕很輕很輕,宛如夢囈地道: 「他每年都會幫我慶祝生日。」 印象中依稀記得小裕生日在這個月底,可是他哥哥卻再也不能替他慶祝。 我們維持著幾乎算是默契的沈靜,看著活動室裡那顆乒乓球毫無定點滿天亂飛,看著電視 嘰哩呱啦播著她愛他他不愛她他愛另一個她的MV。 「醫生。」身邊聲音響起,他沒看我,眼神越過眾人望向遠方。 「有沒有一件事對你來說,等於世界的全部?」 不知道為什麼,那瞬間我腦袋裡浮現的是遙一的臉。 ──而後我突然明白,小裕這句話想要表達些什麼。 我知道身為一個醫生不可以有主觀判斷、面對病患不可以夾帶私人情感; 但我下意識地──幾乎帶點無法控制的憤怒──轉向小裕道: 「可是他想殺你。」 他勾起一個有些悲傷的微笑。 我用力忍住鼻酸,把照片塞回他手裡,轉身往護理站走。 他在後面隔著走廊喊道:「歐醫生,你是個好人!」 我停住腳步。 「如果能早點遇到你,我相信事情會變得不一樣……」小裕道:「我很感謝你。」 心頭千思百緒,但最後我也只能背對著他,僵硬地道:「嗯,謝謝。」 ★ ★ ★ 整理完手上所有資料好不容易八點下班,我早已餓到頭昏眼花; 拖著無力身軀本想搭車回家,豈料走兩步路,鈴聲響起。 「左邊,看左邊。」手機那頭重低音道。 「遙一?」我訝異地左右張望,在馬路對面的公園入口看見他。 「你不是半小時前就先下班了嗎?」 他遠遠對我搖晃塑膠袋,道: 「墊胃的東西。還是你要直接去吃晚餐?」 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湧出,我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很像白痴。 幸福的白痴。 跟遙一並肩坐在公園長椅上,不得不承認其實不怎麼浪漫;半個人都沒有、光線陰暗、氣 氛詭譎、蚊子很多。 他從坐下開始一句話都沒說,就只是盯著我。 「你想吃嗎?」我一頭霧水地把半個肉包遞給他。 「……唉。」他有些無奈地將肉包塞回我嘴裡。「我吃過了。真是……」 幹嘛嘆氣啦?我滿嘴食物氣堵地想。 把包裝袋丟進垃圾桶,遙一站起身想去牽車;我看著他的背影,出聲喚道:「遙一。」 「嗯。」他回。 我知道這個問題很蠢,但是── 「遙一,有沒有一件事對你來說,等於世界的全部?」 很長的,一陣沈默。而後他嘆口氣,瞇起眼。 ……等等,為什麼?我警戒地後退一步。 「真是看不下去了……」他朝我勾勾食指:「你過來。」 呃…… 試探性往前走幾步仍舊保持安全距離,遙一突然往旁邊望去:「那是什麼?」 什麼什麼?我也跟著轉頭。 『啪────!!!』 這傢伙,居然伸手在我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發出清脆響聲。 那絕對不是什麼見鬼的骨傳導,我賭五十公尺外的人都可以聽得到!痛,有夠痛! 「遙一你幹嘛?」我摀著傷處,疼到眼淚都快要噴出來了。 「令人生氣。」施暴的人還一臉不悅: 「你這算什麼?撐不下去為什麼不求救?明明我就在你旁邊。」 原來他都知道。我一時語塞,片刻才小聲道:「沒有啊,不是什麼大事……」 大怒神一瞪,我乖乖把後續吞回肚子裡。 「稻-草-人-救-火,就是稻草人救火。」遙一眉毛擠成一團,其間皺紋足以夾張名片。 「早知道依你個性根本不適合精神科,要不是實習只有一個月,我鐵定叫你休學。」 休什麼學啊!「那我以後要幹嘛?」我抗議道。 「我養你。」他道。 砰一聲(那是心之音)我整張臉脹得通紅,這種話虧他說得出口。 「什什什麼你養我──喂等一下──」看他手又伸過來我只好閉上眼捂住額頭: 「好啦遙一對不起我錯了,那很痛拜託不要──」 那隻手並未如預期般變成凶器,而是輕柔地扶住頸項將我往他懷裡帶。 我睜開眼,感覺唇上溫熱觸感。 好一會兒,兩人氣喘吁吁結束這個吻,他靠在我耳邊用沙啞性感到殺死人的嗓音說: 「當然有一個人是我世界的全部……我現在正在親。」 ……………………犯規。 話說回來,在公開場合親熱好像不是什麼優良示範,但是…… 唉,算了。 ★ ★ ★ 又過一星期,小裕出院。 他慢慢地恢復正常,恢復到,好像從來沒生過病一般;而我再沒看過那鬼魂一眼。 「恭喜你,可以出院啦。」學長某天笑著對他說:「我們實在沒有留你的理由。」 隔日他母親接到通知來辦出院手續,小裕提著一袋行李走到我面前。 「醫生,多謝你這段日子以來的照顧。」他說。 我搖頭:「沒什麼,這是我該做的。」 他低頭伸手進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紙片遞給我。 那是我之前看過,小裕彷彿對待珍寶般慎重收在身邊,那張他與哥哥的合照。 「……這是?」我有些吃驚地道。 「可以請你幫我保管嗎?」他壓低聲音很急促地說:「拜託你,我沒辦法帶它走。」 我明白他那種欲言又止的樣子是為什麼。 「……你媽媽是為你好,不希望你一直沈浸痛苦回憶。」 「制止,不等於加害。」他喃喃道。「她毀了一切能證明,過去曾經存在的東西。」 我只剩現在。他說。 我默默地看著小裕好一會,從他手中抽走那張照片,塞進自己的上衣暗袋裡; 然後拿出先前一直藏在身後的小蛋糕,遞給他。 「印象中過幾天是你生日。」我說:「生日快樂,可惜,不,萬幸我沒法幫你慶祝。」 我以為他會伸手接過,但下一秒他撲上來抱住我。 「醫生,謝謝你。謝謝……」他說:「有人會幫我過生日的,謝謝你。」 這動作看來可真引人注目,護理站眾人笑鬧聲四起; 小裕媽媽尷尬地走過來對我鞠躬,然後把小裕帶走。 即使隔著一層玻璃門聽不到聲音,他還是不斷向我揮手。 「不錯嘛。」學長拍拍我頭。「會讓病患這麼熱情地感謝,想必以後會是個好醫生。」 我有些臉紅地望向旁邊走過的遙一,他對我微笑,豎起大拇指。 ──所以說,這件事應該就這樣結束了吧……我默默地想。 如果答案肯定,那就真的太好了。 「……所以說,醫院發生什麼事啦?」 回神,發現老媽一臉狐疑地盯著我看。 「什麼什麼事?」我應道,她指指我手上滿筷子的辣椒。 ──連我家小狗都知道我不吃辣的。 將筷子放下,有點心虛地道:「沒有啊,沒發生啥事。」 「嗯……」她拖長尾音道:「跟遙一情侶吵架?」 旁邊某人嗆咳出聲,我看著邊喝水邊拚命喃喃自語「我什麼都沒聽到」的老爸,苦笑道: 「當然不是,別瞎猜。」 隔日難得和遙一排到同天假,兩人決定回老家休養生息順便陪陪好久不見的父母; 晚餐後自己單獨待在寢室裡,不過是不到五坪的小房間,卻感到身邊空空曠曠。 我真的被寵壞了,那種依賴在心底生出綿密的根。 反覆把玩著手機闔上打開闔上打開,總覺得連一天都撐不過實在很沒用,可手指仍是不爭 氣地在熱鍵上游移。 ……我好想妥協。 嘆口氣,正欲按下通話鍵,手機鈴聲突然劈哩啪啦地響起,在寧靜夜晚格外引人注意。 我驚嚇之餘迅速接起,一眼瞥見那熟悉暱稱。 「喂。」我放輕聲音道。 電話那頭空白一會,道:「你接得還真快。」 ──我總不能告訴你,你再不打過來我就要打過去了吧。 「我很想你。」遙一突然說。 我也是。 「總覺得連一天都撐不過實在很沒用……沒辦法,我想聽你的聲音。」 原來我們心思皆相同。 「……今天月亮很漂亮。」 對啊。我笑出聲,抬頭看窗外,心想明明就住在旁邊作啥弄得像千里共嬋娟。 我明白遙一總是想著我,什麼都只為我。 不管我待他如何,那幾年怎麼傷他,他總是一心一意的對我好。 那些我都知道。 然後不知為何我想起小裕。想起他對我說的話。 「遙一,跟你交往我很幸福對不對?」我說。 他一頓:「這要問你自己。」 「我很幸福。」自問自答無聊透頂噁心至極又肉麻兮兮。 歐聖竹,白痴一個,無藥可救。 「……」好長一陣沈默。 「遙一?」 「……我投降。聖竹你去開防盜鐵窗,我三分鐘後過去。」 ──咦,玩真的? 我們兩個房間皆面向後方,窗戶外頭接的是一堵圍牆; 小時候根本不需要爬上四樓(他二我二)才能見面,只要穿過兩道鐵窗就是對方房間。 ……直到他高二身高終於破了一八五,某天那雙長腿卡進鐵條間像黏在捕蠅紙上的蒼蠅般 動彈不得,最後驚動鍾爸拿梯子來挖人,這種詭異的交流方式才告一段落。 三分鐘後他果然出現,穿著洗到褪色的高中運動服。 「你卡住我真的救不了你喔。」我有些好笑地道:「我過去還保險一點。」 「放心吧。」他身手俐落地跳進來,甚至連點聲響都沒發出。 兩人協議一會決定窗戶先不關,以備老爸突然上樓至少遙一還有逃竄回房的餘裕; 而後突然意識到這根本跟偷情沒兩樣。 「哪有這麼慘的,我們兩個。」我大笑。 他靠著窗,深呼吸。「……總比待在自己房裡感覺連氧氣都稀薄好一些。」 我懂。我們是彼此的地心引力。 「以前在一起……現在二十五歲仍在一起……」我舉起他的手掌,上頭那條生命線很長, 很深。「……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嗎?」 「當然。」他道:「就算八十歲,就算老到走不動一定還是在一起。」 「噢,想想有點可怕。」我微笑。「那如果你離開呢?比我先走?」 「不會有那種事。」他回道。 真是標準鴕鳥心態。「如果我死了呢?比你先死?」 遙一笑道:「那樣很好,至少你不會一個人孤單。」 嗯。 ……嗯? 「那,如果我甩掉你呢?你會不會想殺掉我?」我有點心虛地問道。 遙一滿臉疑惑地望向我,半分鐘後恍然大悟瞇起眼。 「歐、聖、竹──」他裝腔作勢地威嚇道:「不要在這種時候還想著工作好嗎?」 唉呀,被發現了。 我陪笑道:「你幫我一下嘛,我腦袋本來就沒你好啊。」 「病患已經出院,工作結束。」遙一道:「小裕哥哥為啥要殺他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有啦。」 「沒有。」 「拜託──」 「………………可惡。」 我贏了。 所以我塞把美工刀進遙一手中,然後看著他有些不爽,呃,不愉悅的表情。 「模擬一下。」我道:「如果你很喜歡我,」 「不是如果。」他打斷我。「不用模擬。」 「好啦,你很喜歡我。」我臉紅道:「那在什麼情況下,你會想殺我,然後自殺?」 「我為什麼非得殺你然後自殺不可?」遙一這個重型BASS難得尾音飆這麼高。 死腦筋! 「就說是假設嘛!」我喊道:「我現在甩掉你?」 「……不會。」他道。「我會盡力挽回,挽回不了就祝福你遇到更好的人。」 「我在工作上背叛你?」 「微不足道,這理由非常蠢。」 「那,如果我先想殺你?」 「來啊。」他張開雙臂。「若是那樣我認栽,這條命給你,沒什麼。」 我抱著頭陷入苦思,遙一見狀微微嘆氣道: 「你不是要模擬小裕的狀況?好歹也從他的立場想想,以上那些理由有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嗎?他不是很喜歡他哥哥?」 ──的確是幾乎不可能。我沮喪地發出模糊不清的抱怨,感覺腦袋渣滓一片。 「那你幫我想。用小裕哥哥的角度想。」我道。 遙一終於安靜下來抱著胳膊沈思,過一會兒他道:「你的重點是什麼?」 「什麼重點?」我回道。 「……是殺你,還是自殺?」遙一道:「哪一個?」 我沒料到他會這樣問。 感覺身體裡某些東西起了一波波的漣漪,騷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傷口很淺。」我脫口而出。 「咦?」 「小裕手腕的傷口很淺!」我喊道:「我初看到那時便一直在想,如果真想殺他,為什麼 傷口會這麼淺?」 鍾遙一一頓,而後睜大眼。 「等等,」他混亂起來。「……老天啊,不是吧。」 「怎麼?」我緊張道:「你想到了?」 「人的先入為主思考好可怕。」遙一道:「我們一直覺得他哥哥因為恨他,所以才……可 是…如果不是這樣呢?」 我突然什麼都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我好蠢。我怎麼會這麼蠢?怎麼會連如此簡單的理由都沒設想過? 「那真的,其實真的很簡單……只有一個可能,只是可能,我會殺掉你再自殺。」 他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就是我再也活不下去,但是你求我無論如何帶你一起走......」 到那時,我想我會嘗試帶走你。因為我放不下你。 遙一這樣說。 03 我抓起背包,幾乎是下意識衝出家門,完全不理會後頭遙一驚訝呼喊。 跳上摩托車在街頭奔馳,思緒隨風雜亂紛飛。 我現在該做些什麼?我應該這樣做嗎?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然站在商業大樓正下方; 我苦笑,盯著手上那張本以為不可能有機會用到的名片。 現在晚上九點多,就算打電話進公司,找不到人有什麼用?不是每種職業都會像實習醫生 一樣加班反而是種常態。 抱著賭賭看的心態撥出電話號碼,我數起鈴聲,打算到第十次後便掛斷。 ──可是對方在第八聲接起了電話。 「XX物產,很高興為您服務。」熟悉的聲音。 我略帶沙啞地報出自己姓名職業,感受到對方明顯不過的遲疑。 「……歐醫師?」小裕媽媽道:「這麼晚您還在工作?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我吞吞吐吐地道,有些關於小裕的問題想要請教,不知她現在方不方便? 「我現在人在您公司樓下。」我說。 那頭短暫停頓。「那我現在馬上下去。」 看著面前女人那張混著各種情緒的臉孔帶著微笑,其實我很害怕。 因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不該這樣做。 「工作到這麼晚,真辛苦。」我客套地道:「小裕一個人在家?」 「不,我請我妹妹陪著他。」她回答:「這幾天小裕心情看起來不錯,也不會對著空氣自 言自語,這都多虧醫師您照顧。」 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 我深吸一口氣,有些結巴地向她道: 「呃,其實我想請問……雖然不知道我該不該問,可是,我想對小裕病情會有幫助,所以 如果您願意說,請告訴我……」 「您想問什麼?」她笑道:「請說吧,沒關係的。」 「小裕的哥哥,不愛他嗎?那真的……是謀殺嗎?」 笑容潮水般由她臉上褪去。 「……小裕跟你說的?」過一會兒她低聲道:「他跟你說了?」 我僵住。 「所以妳一直知道。」這個女人什麼都明白,她明白兩人根本是殉情。 我跟遙一沒有猜錯,那果然是事情真相。 可是為什麼要一再重複地告訴別人,小裕是被謀殺的? 她向我慢慢走近,伸出手拽住我衣袖。 「是小裕跟你說的?是他說的?他到底告訴你多少?你全知道?」 一長串尖銳無比的質問,我瞬間慌了手腳。 「不是…不是。小裕什麼都沒有說,是我自己猜想……」我吶吶道: 「他從頭到尾,只讓我看過他和哥哥的合照而已。」 女人突然暴亂起來,用指甲刮著我皮膚,用力扯我頭髮。 「小裕還留著那傢伙的照片?」她歇斯底里地喊: 「我不是全燒光了?我燒掉那傢伙留下來的任何東西,連一根頭髮都沒剩下,小裕為什麼 還會有照片?是不是你給他的?是不是?!」 好痛!「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我低喊道:「為什麼呢?伯母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人停下動作,用憐憫的眼神望著我;然後發出一串輕笑聲。 「因為很噁心啊。」她按著自己心口道: 「我是個母親,我怎麼可能讓這種事發生在我兒子身上?我怎麼能讓他們在一起?我該作 的事情,不就是保護我的兒子嗎?」 「他難道不是妳的兒子?」我道:「他們兩個……不都是妳的兒子?」 「他不是。」她陰狠道: 「那傢伙是個破壞我的家庭,欺騙小裕感情的壞人。現在他自己去死了,不是很好嗎? 醫生你看,我跟小裕不都得到幸福了?」 我看著她沈靜的微笑,搖搖頭。 「小裕不幸福。」我說。 「胡說,小裕很幸福。」女人夢幻般地囈語。 「小裕曾經跟我提過,」我閉上眼睛。「制止不等於加害。他這樣說。」 「啪」一聲,臉頰掃過陣陣熱辣,那女人猛然賞了我一巴掌。 她再抬起手時我並沒有閃避,那是我早有心理準備挨的第二次污辱。 ──因為我終究,只是個外人。我沒有資格批評什麼。 「你說什麼?」她厲聲道:「你的意思是,是我逼死那傢伙的?是嗎?是我逼他們去死? 我有叫他們去死嗎?我有嗎?」 我沈默,伸手抹臉頰上的血痕。 「我是個母親,我有什麼錯?我阻止他們,我有什麼錯?可是現在會演變成這樣,不就是 因為有些事情錯了嗎?!不是嗎?不是嗎!!!!」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懂什麼!!!!!!! 那女人把臉埋進手掌裡,用盡全身力氣對我尖叫。 我看著她,看著她滿是淚水眼睛裡倒映出的絕望。 我必須要很努力地抿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讓任何情緒爆發出來。 這種加害者與受害者的無限輪迴,是怎樣的地獄?三個人糾纏在一起互相反覆折磨,又是 怎樣的心情? 「對不起。」一會兒我小聲但清晰地道:「……對不起。」 沒有任何回應,只餘極力壓抑著的啜泣聲。 「那個……」一旁大門警衛終於湊過來,小心翼翼地道:「發生什麼事啊?」 小裕媽媽嗚咽著搖搖頭,踉踉蹌蹌地往電梯走去。 警衛一頭霧水地轉向我道:「小哥,一直被打都受傷了耶,要不要處理一下……」 「不用,謝謝你。」我勉強一笑。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間大樓的, 直到站在車水馬龍大馬路上,才發覺背包裡的手機一直叮叮作響。 「喂。」我按下通話鍵。 遙一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你現在在哪?二話不說衝出去……」 「遙一,」我淡道:「就像你說的那般。我們假設的,通通是事實。」 我以為他會沈默,但卻發現氣氛似乎隱約緊張起來。 「要真是這樣才棘手。我還寧願不是……」遙一道:「仔細想想,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跟 我走,我死了你卻獲救,你會?」 我聞言全身發冷,從頭到腳徹底的寒。 「……再死一次。」我道。 「對,所以事情可能要比想像中嚴重許多。」 當然,如果是我們庸人自擾,那就老天保佑;遙一苦笑道。 我呆立當場,拚命地想從腦海深處挖出一些可供參考的線索。 什麼都好,真的,只要能幫上忙。 「他跟我說過他哥哥是他世界的全部……他跟他哥哥都是X中的學生……」 我喃喃自語,遙一不斷地叫我別急。 「還有什麼呢?我記得小裕生日快到了,他還安慰我會有人幫他過生日──」 ──等等。 「遙一,今天幾號?」我道。 短暫停頓後遙一報出日期,我大吼一聲:「該死!」 噢,老天啊。 「怎麼?」遙一驚訝問,我急道:「小裕生日是今天!」 「然後?」 「他說每年生日都是哥哥替他慶祝!可是他哥哥走了,那今年是誰來幫他過生日?」 「你是說......」電話那頭也哀嚎起來:「該死,這麼準馬上在今晚變成事實?」 「吶,遙一。」我斬釘截鐵道:「你現在馬上Call病房問小裕家號碼。打電話過去,如果 沒人接就趕到X中觀海樓樓頂!動作快!」 他應一聲,我掛掉手機跳上機車,沒命地用最快速度往目的地飆去。 我把所有籌碼全部賭在這一把,拜託,一定要押中。 ──拜託,讓我趕上。 ★ ★ ★ 氣喘吁吁地衝進黑暗一片的學校,門口警衛在座位上睡得東倒西歪酒氣沖天; 憑著印象找到觀海樓,卻發現樓梯處本該鎖上的鐵門虛掩著,毫無防護效果可言。 混帳警衛,如果真發生什麼事我一定跟你沒完沒了,王八蛋! ……再等一下,一定要趕上,一定要、什麼事都沒有。 我猛力推開頂樓那扇厚重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個穿著整齊制服滿臉笑容的高中男生,站在低矮護欄邊,身旁擺著插滿蠟燭 的生日蛋糕。 而護欄外,還有一個人。 我想著,至少我沒下錯注。 「小裕。」我喚道。 他回頭,看來十分吃驚。「……歐醫生?」 「是我。我來幫你過生日。」我平靜地說:「你阿姨呢?我剛跟你媽媽見過面,她說你們 在家呢,我找好久才找到這裡。」 「我拿顆安眠藥放在她茶裡,就這樣。」小裕垂下眼,笑了: 「我好驚訝,醫生,真的好驚訝。我沒想過你居然會來……你怎麼知道的?」 「那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全部。」我說,並且強調。「……全部。」 他偏頭思考。 「哎,或許真是如此呢。」 可是我好高興。沒想到再見到你,我會這麼高興。小裕這樣對我說。 我往前走幾步,朝他伸出手:「小裕,過來我這裡。」 他搖搖頭。「我好好的呢,醫生你作啥這麼緊張?」 「小裕,不要再對我說謊了!」我吼道:「你明明知道我看得見他!」 護欄外頭那個男人,你哥哥。 小裕定定看著我,一會兒指著左臉頰朝我道:「醫生,你這兒有傷。」 我沒答話。 「──是媽媽打的?真的很抱歉。」他說:「她總是這樣。生氣起來動手動腳,平時有所 不滿就用言語凌遲。可是她會說,那是為我們好,因為我們錯了。」 護欄外那個男人低下頭。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小裕像是講給我聽,卻又像自言自語。 「你一定在想,我們相愛從來沒有後悔過,對不對?可是其實我每天都好後悔,後悔我為 什麼會愛上一個男人,那個男人還是我的哥哥。 「眼睛睜開第一件事是想著,今天可不可以不要愛他?睡覺前想著,我明天能不能掙脫他 ?擁抱時總是想著,朝他伸去的那雙手能不能收回來? 「我嘗試掙扎。可情感跟毒癮一樣,一旦陷下去,再怎麼逃脫,我仍舊被無形力量拉回他 身邊。只要看到他微笑我就覺得幸福,就算只是指尖輕觸我也會顫抖;到我真的驚覺病入 膏肓時,他已經像是空氣一般的存在了。」 小裕壓抑著、哽咽著,但依舊執拗地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終於明白,這個人、和愛他這件事,是印在這裡──」他比著自己胸口: 「這裡的一個記號,就算我到死,它也永遠不會消失。」 「所以你叫我怎麼辦呢?我知道他是我哥哥,但是我愛他;可就算我這麼愛他,我又能怎 麼樣?他是我哥哥。」 我哥哥。小裕哭著這樣說。 「每個人都鄙視地看著我們說,錯了,錯得徹底。可是是哪裡錯呢?是媽媽把我們生為兄 弟這件事錯了?還是我們相愛這件事錯了?既然什麼都錯了,那麼死去,不是最好的結局 嗎? 「哪,醫生,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回答我。當初他們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就這樣 跟他一起死?這是他們的仁慈嗎?是這樣嗎?」 ──那麼為什麼,不在我們一起活著的時候對我們仁慈呢? 小裕,停止這些話語吧。 那些言語負擔的重量太沈痛,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默默地看著同樣淚流滿面卻無語的男人,握緊拳頭。 「……如果小裕你想要答案,我可以給你,但是不是全部。」我說: 「這是,你哥哥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理由,我現在替他告訴你。」 男人慌亂起來,我向他搖搖頭,而後開口道: 「你哥哥,一開始就沒打算帶你走。這就是答案。」 小裕楞住,睜大眼。「你胡說。」 「我沒有。」我指著手腕:「你可以看看自己手上的那道疤。那麼淺的傷口,只要搶救得 宜,死亡機率真的很低。」 他低頭盯著傷口好一會,然後將視線投向他哥哥手上那猙獰的割痕。 「……醫生,你在騙我……」 「對你仁慈的人,是你哥哥。你哥哥給了那些人救你的機會,因為他想獨自背負所有的責 任;不管是在這個世界相愛的錯,還是自殺之於那個世界的罪。」 講到最後我也說不下去了,深呼吸好幾次後才勉強道: 「他想守護你的未來,你不是只剩現在。這樣你還不懂嗎……?小裕?……我,之前還不 太確定,可是現在我看到你哥哥的表情才發現,他今天真的只是來…幫你慶祝生日的。」 他希望你活下去。 「還有我……很抱歉。」我艱難地擠出最後一句話: 「沒能在你們兩個都活著的時候,跟你們說……你們,一定很煎熬吧,那種感覺……我懂 。辛苦……你們了。」 小裕的聲音終於慢慢地,慢慢地在夜色中蔓延開來。 「這算什麼……」 身影漸漸透明的男人從背後抱住他,很緊很緊。 「我明白你總是想著我,什麼都只為我……就算我待你再壞,也總是一心一意的對我好… …」小裕幾近破碎地道:「可是我不要這樣啊……我愛你啊,為什麼……」 然後那男人開口,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我也愛你,即使我……看不到我們的一輩子在哪裡,可是我還是愛你,一輩子。」 所以再見,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 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小裕要縱身跳下去,可是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走過去,抱住他。 「……你哥哥離開了。」 「嗯。」過一會兒他應道:「他離開……消失了。」 而後我聽到樓梯間碰碰碰碰的急促腳步聲。 不一會兒滿身大汗的遙一出現在我面前,身上還穿著那套洗到褪色的高中運動服, 看見我抱著小裕,一愣。 「來晚了?」他訝道。 我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有點疲憊的笑容。 04 隔天,小裕在母親堅持下重新入院。 「也許住院對他來說反而是種恩惠。」遙一道:「至少不會處在同一個環境下,不斷反芻 自己的錯、對方的錯,然後讓痛苦無止盡循環。」 他入院那天正巧我精神科實習結束,所以我們並沒有碰到面;我想這樣很好。 他該開始的是一個新的人生,裡頭不需要我。 偶爾我會打電話回去問他狀況,學長跟護士總是笑著虧我,「雞媽媽又來啦」。 「小裕情緒非常穩定。」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感覺像是擺脫枷鎖一 般,整個人都輕鬆起來;還問我們他以後要作什麼工作比較好。」 這樣嗎?我鬆口氣。 「對了,他每次在跟我們會談時都會提到你。他說謝謝你。」 跟他說不要客氣。我這樣回答。 「哎,你應該可以放心了吧?我想他會沒問題的。」學長這樣下結論。 嗯,我知道。 即使知道話筒對面看不見,我還是下意識點點頭。 然後我開始投入外科實習,忙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個月後,我接到一通電話。 「喂,歐聖竹。」我道:「請問哪裡CALL?」 「精神科急性。聖竹,我學長。」電話那頭有些遲疑地道:「……你現在有空嗎?」 「有啊。」我回答,心想為啥說話要小心翼翼? 「那你現在過來病房一趟好嗎?我們這邊有東西要給你。」他道。 我去了。 他們把我叫進休息室,拿給我一個牛皮紙袋;我打開,裡頭裝著一封信跟一片光碟。 「這是什麼?」我一頭霧水道。 學長跟大姐互望一眼,大姐開口道:「這個,是小裕要給你的。」 小裕?我將那兩件東西翻來覆去地看,耳邊聽見學長道:「聖竹,你現在狀況怎樣?」 「狀況?」我說:「還可以……」 「那你冷靜點,聽我說。」大姐慢慢地道: 「小裕今天早上自殺……成功。他走了。」 我耳邊瞬間嗡嗡作響,聽覺完全被耳鳴遮蔽,眼前模糊一片。 回過神,發現自己正往病房外面衝。 「你不要這樣!」大姐拉住我:「歐聖竹,你是個醫療專業人員!這種反應若被病人看見 ,你要我們怎麼自處?更何況小裕遺體早就送走了!他已經不在這裡……」 「這是實話?沒有騙我?」我望向學長,他沈痛點頭。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啊。 「可是他要怎麼自殺?」我喊起來:「安檢呢?每天都會檢查病患的東西不是嗎?」 大姐顫抖著雙手,拿出一根磨得極尖銳的雞骨,還有一個染滿暗褐色血跡的塑膠袋。 「……我不曉得他將這兩樣東西藏在哪裡,又是怎麼瞞過安檢的。」她道:「他在半夜先 用牙齒咬自己手腕,然後用雞骨很用力──那真的很用力──」 她滿臉淚水,學長攬住她的肩,接下去道: 「小裕用雞骨把自己咬的傷口再劃開,可是因為雞骨不夠利,所以他一定……用了非常大 的力氣,因為我們看到那傷口時,血肉模糊。」 「然後……然後他把手包進裝了一點熱水的塑膠袋裡,用棉被蓋住,裝睡。血流進塑膠袋 裡,所以外表看不出來……」大姐哭道:「就這樣瞞過半夜巡房人員,等到我們早上交班 發現他,怎麼叫……都叫不起來,可是早就已經……來不及……」 我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穩。 「他甚至是笑著走的……」學長道:「巡房人員就因為他表情太安詳,所以才沒有發現異 狀。誰能想得到?我們已經盡力了啊。」 「……小裕的傷口,在哪一隻手上?」我壓抑著聲音問。 學長一愣。 「在他哥哥原本割的那條疤上面。」他恍然大悟道: 「原來,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他從沒想要活下去過。」 我跟你,都被他演的戲騙了。學長說。 「小裕的媽媽今天來,她沒有哭,她只是睜著眼空洞地問我為什麼。」 大姐咬著嘴唇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也只能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 不起,我不知道……」 聖竹,你知道嗎?她這樣問我。 我搖頭。 「他甚至沒有寫遺書,只留一張紙條,上面說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還有這兩樣東西託我 們交給你。」學長聲音也啞了: 「回去看看吧,看看小裕有什麼身後事要交代。還有……」 他拍拍我:「不要露出那種表情,算我求你。」 ★ ★ ★ 我回去,裝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直到下班。 坐在公園長椅上,我打開那封信;小裕的字跡細細長長,跟他本人有著某種程度相似,安 靜而秀氣。 紙上寫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對不起。歐醫生。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表示我已經死去,所以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對於我終究還是選擇離開這件事。 你知道嗎?其實在這一個月裡面,我仍舊天天看見他。 看見他對我笑、感覺他擁抱我,然後他對我伸出手說:『小裕,跟我走。』 我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假的哥哥。 我知道哥哥已經走了,離開我了,不會再回來了; 他很愛我,他希望我活下去,所以他不會帶我走。 可是我捨不得葬送這個幻覺。 因為它讓我發現,原來我的未來,在哥哥死掉的時候,就一併死去了。 是我自己想要跟他走,一直都是。 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他在一起,至少我能跟他同罪。 不管是在這個世界相愛的錯,還是自殺之於那個世界的罪。 我不想讓他自己背負那些東西。 吶,醫師。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初對你說過, 如果能早點遇到你,我相信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可是我們並沒有早點遇到你。他死了。所以什麼事都不能改變了。 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能在人生最後這段時間遇到你,我覺得那是這輩子、這個世界 給我最大的仁慈。 我只求一個理解。我不求接受,我甚至不求他們原諒。 可是在我們一起活著的時候,沒有人給過我們。 所以謝謝你,非常謝謝你,我會記得──無論何時何地──記得有一個人曾經對我說過 ,他嘗試著去理解我們。 還有,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選擇活下去。 裕 」 信的最後,署名下面整齊地用小小的英文字母抄著一排排英文歌詞,我仔細看了看, 是Sara Bareilles的Gravity。 You hold me without touch. You keep me without chains. You loved me 'cause I'm fragile. When I thought that I was strong. But you touch me for a little while and all my fragile strength is gone. Set me free, leave me be. I don't want to fall another moment into your gravity. 我起身,把信塞進口袋裡,走回家。 平常十多分的車程走起來幾近一小時,我到家時已經九點多; 站在門口本想掏鑰匙,但下一秒門便被打開。 「怎麼這麼慢?」遙一皺眉道:「……聖竹?發生什麼事?」 「我看起來像有事的樣子?」我笑道。 「表情沒有,可是這裡……」他把手放在我左胸上:「感覺像在求救。」 我吸口氣。 「小裕自殺成功,他走了。」我無視遙一瞬間動搖的表情,自顧自地往下說:「他給了我 一封信跟一片DVD……我現在想看。」 「那麼我出去。」他轉身欲往外走,被我拉住。 「陪我一起看,拜託。」我抖著聲音道:「陪我一起看。」 遙一把我按進沙發裡,把片子塞進光碟機,關掉燈。 不一會兒螢幕上出現有些模糊的身影,襯著夜色跟仙女棒的火花、蠟燭、蛋糕。 那是小裕。 「笑一個……」是他哥哥的聲音,鏡頭裡的小裕有些緬靦地微笑。 「哥你別這樣,把V8放下啦!這樣很不好意思……」 「有什麼關係,反正只有我看到。」那聲音道:「我們今天的壽星,許個願吧。」 小裕看著蛋糕。 「嗯……第一個願望。」他小聲道:「希望我能跟哥哥,一輩子都在一起。」 鏡頭震了一下。 「……第二個呢?」 「第二個……希望哥哥跟我,一輩子都在一起。」 第三個,不能說出口,可是我們一定要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一輩子…… 接著,很長一段沈默。 而後螢幕黑了,影片結束。畫面回復到DVD播放器待機那種藍藍白白的顏色。 我撿起遙控器,按下play。 停止,再播放;停止,再播放。 「遙一……」過一會兒我說:「我錯了,對不對?」 「你沒有錯。」他說。 「或許我該讓小裕在他生日那天就離開,這樣對他來說還比較幸福。」 「說什麼傻話?你是個醫生。」 「就因為我是個醫生。」我說: 「所以我只想著自己,只因為自己是醫生所以不准小裕死,因為我需要他活下去。」 電視裡的小裕還是不斷地重複同樣的話,我看著他,看著說那句話時他幸福的笑容。 一輩子…… 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 一輩子。 「為什麼非得死掉不可呢?」我說。「……為什麼不能活下去呢?」 死去了,還有什麼一輩子可言? 遙一握住我的手。 然後我又想起那首歌,想起因為小裕眼淚而暈開的那些藍色字跡。 Something always brings me back to you. It never takes too long. ★ ★ ★ 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巨大傷口,即使那是別人的事。 我在老家庭院裡挖了一個很深的洞,拿個鐵盒子將信、照片跟光碟封好埋起來。 我沒辦法將這些東西留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因為看到它們,就彷彿一再一再提醒自己── 我沒能挽救得了小裕的痛苦。 每個人都錯了。可是沒人能夠改變什麼了。 那之後我變得常回家,常和爸媽一起吃晚餐,常和他們聊起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打電話給姊姊跟姊夫,問候小姪女。 我想也許那是我該珍惜的東西,但我以前沒有這樣做。 某天下午我走下樓,天氣很好,好到我沒辦法直視天空,那片藍天是那麼清澈。 拿起安全帽,經過廚房,看見媽媽在廚房裡準備晚餐材料。 「媽,我出門了。」我喊道。 她沒轉頭,「喀喀喀」地切著青菜,邊開口喚我道:「聖竹。」 「嗯?」 「說吧。」她安靜地道:「我以為這陣子,你一直都有話想對我說。」 我看著她的背影。 「媽,我愛妳。」我說。 她停下動作。「肉麻的小子,誰教你的?別告訴我是你爸。」 我大笑。 「也罷。媽只想跟你講,」她淡道: 「對我跟你爸爸來說,你過得幸福,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嗯。」我點頭。 「我呢,可不敢說我會永遠贊同你。」她說: 「......可是我會試著理解你。即使你錯了,即使全世界都說你不對,我們還是跟你站在 一起,會一直一直在這裡。你回頭,就看得見。」 「……嗯。」我向她勾出一個笑容。「謝謝妳,媽。」 她朝我甩甩手。 「沒事就出去吧,遙一在外面等你。騎車小心。」 走出門,看到遙一拿著安全帽坐在機車上。 我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他低頭仔細地盯著我,然後伸手將我圈進他懷裡。 「……遙一,我現在是什麼表情?」我埋在他胸前悶悶地道。 「一臉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嘆道。 我抓緊他的衣服。 「……遙一,你喜歡我嗎?」過一會兒我好不容易逼出聲音:「……你喜歡我嗎?」 那雙手收攏了些,他很認真地道: 「我愛你,一輩子。」 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The End 後記 大家好,呃……希望你們看到這裡時不會想對我丟雞蛋。 本來打完大綱還想著後記一定要來解釋一下為什麼我要寫這個一點都不愉快的故事, 可是終於寫完後,反而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 在解釋開始之前我得先說,後記這種東西只供參考, 我覺得一篇文章的意義是要由看文章的各位自行定義,作者的解釋就是,嗯,參考參考。 這篇算是愛情故事嗎? 要我個人定義,我會說它是偽裝成BL的社會事件。 也許有點狗血,但是我堅信現實永遠比故事荒謬,晃謬得多。 我不敢說它沒有愛,因為如果沒有愛情,這對兄弟不會選擇死亡, 但是愛情不是唯一讓他們選擇死亡的原因。 在起初他們選擇相愛時,母親或旁人也許的確是受害者。但是當母親基於「為了他們好」 而做出了某些反應,以及旁人投射異樣眼光、鄙視、指責、嫌棄……受害者跟加害者的界 線就開始模糊。無限迴圈,反覆互相折磨。 這是一種迷思。「制止絕對不等於加害」,但那真的很難,真的很難。 所以到最後,我只能說「大家都錯了」,可是沒人能挽回了。 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我總覺得生命充滿美好,人生不管發生什麼事就是該好好活下去, 可是這幾年我慢慢不這麼想了。 我不覺得自殺是正確的。 但在很多情況下我也無法去指責那些自殺的人,他們作這樣的決定是不對的。 如果在現在就已經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你要他們拿什麼去寄託未來? 甚至在面對有些人指責說「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就這樣去死?」的時候(不是 我自己遇到),我想我會無言以對。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救他,就只是,必須要救。 可能基於身為一個人類的無法視若無睹。 如果你問我,我還是寧願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我想人生這麼長,雖然痛苦的事佔了八九成,但是總還是會有值得記住、值得慶祝、值得 高興的事,還是會遇到對你好、對你仁慈、對你來說有意義的人。 為了有可能會得到那些的未來所以我願意現在忍耐,我是這樣想的。 最後來介紹一下寫這篇文章的BGM,Sara Bareilles的Gravity。 這首歌很成功的幫我把情緒切換過來,所以我才有辦法把後兩章寫出來,不過也因此鬧了 一整天的胃痛。這首歌頗有感染力的。 如果大家願意把這篇看過第二遍,也許配上這首歌,效果會不錯。 還有徵好笑的梗,如果你願意提供給我寫小說那就感激不盡, 因為我最近手上的坑都非常悶,悶到我覺得我若再寫下去一定會先拿胃乳當飯吃。 以上。多謝大家,我們下次見。 -- 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2.208.78
bluelamp:邊看邊推!篇幅超甘心的!作者辛苦了~~ 08/01 22:37
siwin:身邊的衛生紙被我哭到用完了orz 很揪心的阿Q口Q 08/01 22:43
watercolor:很好看^^ 08/01 22:46
karenwolf:寫得很棒 我也很喜歡這首歌 嗯 哭了 請借我收藏可以嗎? 08/01 22:47
lovetvfxq:天啊媽媽我要水桶~~~~~TOT (趴在床上大哭) 08/01 22:48
swallow0119:發人深省的一篇文呀~~謝謝作者寫出這麼好的文章 08/01 22:49
Trilightwing:個板看完這邊也推一個,看到哭了 Q_Q 08/01 22:53
hs5531:雖然已經在個版看過一次了,第二次眼淚還是掉下來了 08/01 22:58
wrrose:配上音樂之後哭得更慘... Q_Q 很有感覺的一篇 08/01 23:05
hydeciel:非常好看的文!!!謝謝作者給我這些感動... 08/01 23:06
KT7:快哭了O_Q很好看 08/01 23:08
eva0617:可惡我哭了 08/01 23:21
zoe3209:好傷心的結局... Q口Q 08/01 23:26
ada1679:很棒很棒的文 可惡我也哭了QAQ 08/01 23:34
Fully:好悲傷T___T 08/01 23:45
shinyisung:謝謝作者...為了那些可能得到的未來,我也會好好忍耐 08/01 23:47
kahoberyl:邊哭邊看T T 08/01 23:47
suzza:真的哭了...Q口Q 有時候自殺與不自殺真的很難以下評斷 08/01 23:49
frogchen:看玩好想嘆氣 > < 08/01 23:50
ru4g0:很好看Q__Q 08/01 23:50
avisclover:謝謝你的這篇文章Q Q 08/02 00:43
soar528:推~ 08/02 00:59
ieo7131989:一直掉眼淚Q__Q 08/02 01:02
Ordifa:很好看 很深刻 謝謝作者Q口Q 08/02 01:16
RayInHere:哭了T口T 可是這個結局~怎麼說...我覺得很安詳(嘆) 08/02 01:41
saniyan:超好看Q_Q 哭了+1...唉 08/02 02:28
juanes0724:很好看……我已經想不到其他形容詞了囧 08/02 03:01
clcd:只能推 揪著情緒落淚啊..... 08/02 03:34
charmshah:默默的就掉淚了.... 08/02 04:14
Glaciertrue:Q_Q 08/02 07:56
venilacy:搭音樂看好惆悵...可是這樣的結局也許對小裕比較好吧 08/02 08:08
daisybigcat:喔阿阿阿阿阿TAT 好文好文TAT 08/02 08:36
hahahaimkim:推... :} 08/02 09:04
emmalily:很棒的文章,看完有種惆悵感(遠目) 08/02 09:06
sukikunai:衛生紙!!!給我給衛生紙(崩潰 08/02 10:20
moreway:非常感動......也很震撼,尤其是醫生就必須救人那邊... 08/02 11:25
bushit:謝謝大家給我的回饋。收藏是指轉文嗎?請吧。 08/02 12:19
xreix:推!!! 看了好難過但好好看 08/02 14:18
zlain:好難過Q______Q 08/02 14:35
kiwi216:嗚 要珍惜身邊的人啊...Q__Q 08/02 14:51
xantheholic:默默的就掉眼淚了 很好看  原PO寫文加油! 08/02 14:53
ayashii:忍不住哭了...好棒的文章 很值得讓人深思的議題 08/02 16:35
lemonichigo:好看推 08/02 17:04
ronshiju:好看!!拋棄世界作法有很多,離家遠走就是,珍惜相愛的生命 08/02 17:27
Makomoon:掉淚了,很好看,也提醒了自己也有值得珍惜的事物 08/02 20:05
swallowblue:很惆悵... 聖竹跟遙一兩位醫生一定要幸福啊~! 08/02 20:06
kcetair:凹屋 Q___Q 08/02 20:52
Legolasgreen:推一個 08/02 20:53
haipo:媽媽呀我的眼鏡霧掉了...Q____Q 08/02 21:39
hahafreedom:蒼天倘若盡人意...Q Q 真是又殘酷又美麗 08/02 21:57
enoki:很好看,心情有點沈重...... 08/03 00:47
homare:哭好多次Q__Q 08/03 09:07
nidarkmoon:我哭了可是寫得好棒..... 08/03 09:21
broken:看到後面不知不覺就掉眼淚了,有點惆悵但是是很好的議題 08/03 13:25
bushit:謝謝大家,我會努力的。雖然寫文速度宇宙慢.... 08/03 14:40
duckchi:原PO文章好好看!Q口Q哭到眼睛都腫了 08/03 14:42
lantakara:這篇真的很棒T____T 08/03 18:28
han0612:好好看,連午夜三點半也一起挖回來看了 Q________Q 08/03 22:48
saraclaire:很好看,謝謝作者:) 08/05 09:52
yakkluu:真的很好看....T﹍﹍﹍﹍T 08/06 23:00
hyderica:太晚才看到這篇!真的好催淚,作者的文筆功力超好!!! 08/08 15:52
ArashiL:推一個T^T 08/08 16:18
PudyX:好喜歡這篇... 08/08 17:22
frank307:好難過 Q Q 08/08 20:59
korelam:歐 買 尬 你以為我家衛生紙不用錢的嗎!! T__T SO SAD.. 08/09 04:39
circledusk:心中圍繞著一股氣吁不出來 好難過 08/09 23:13
Joycebee:邊聽音樂邊讀文,真的很感人~~~@@ 08/11 23:48
ArashiL:再看了一次 配音樂 頭好痛T^T 08/22 1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