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ushit (菜頭兒)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豹子飼養守則
時間Fri Jul 23 20:20:20 2010
此故事為江南‧小野花Ⅰ 傳說始動之相關,出場人物煩請參考,
若嫌本篇太長亦可直接閱讀板上江南‧小野花短番外第四篇「決戰紫禁之巔」。
時間點為決戰紫禁之巔後五年(江南前四年)。
以下本文開始,非常感謝。
(上)
他有著一頭及腰的黑色長髮。
那長髮真的,十分美麗──
似流水、似絲綢,總是微微透著光澤,觸感好到令人愛不釋手。
可他偏偏,並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
於是這長髮在他身上成為一種奢侈品,就好比生在凶猛豹子肉上的極品皮毛,要想觀賞把
玩勢必得經歷一番艱苦的馴服過程,不是牠傷就是你亡。
而這位沈默寡言的豹子大爺,對於自己擁有這頭美髮,其實有個不為人知的牢騷。
「不准。」他那名喚煙紫衫的義姊,某日橫眉豎目不復優雅地一腳跨在茶几上,氣勢萬鈞
地朝他伸出手。「我說不准,就是不准。」
「……打結……」他懾於面前人淫威,遲疑地將掌中匕首交出。
是的。
即使他睡姿頗佳,一晚上可以如同木雕般釘死在床上不動、
即使他天生麗質,髮絲宛如裹了油一般根根柔滑;
但每日早晨睡醒時,頭髮依舊會打結。
好似一顆鳥巢跌落地被靳家的馬兒盡情踐踏後,再丟回他頭上,就是那副模樣。
直的時候有多美,打起結來就有多慘。
於是眾人皆傳說劍聖好大的架子午前不見人,
殊不知有大半時間他都躲在房裡抓著木梳對著銅鏡拉扯自己那頭糾結雜草。
不是不見人,是見不了人。
「北陵啊。」煙紫衫誇張地嘆口氣。
「姊姊很勢利、姊姊很庸俗、姊姊開不了口說你那頭長髮不需留。你也知道,頭髮是王朝
身份地位的象徵,既是追風山莊一份子,該有些相稱的架勢纔好。」
他默然,過一會兒點點頭。
「而且若真斷了,多可惜。」她續道:「連貴妃的髮都沒你美。說來說去只有默兒那小子
的黑髮勉勉強強有你的七分樣,那也是極限。」
瞧這個義弟仍舊一臉為難,煙紫衫連忙道:「不如這樣?我知你戒心重,不喜外人近你身
,若嫌打理麻煩又不願喚婢女,便吩咐那四枚小鬼以後早起去伺候你梳頭。」
聽起來真是誘人的條件……可,「不用。」他道。
沒必要如此荼毒小輩。以前自己這樣過來,往後也沒理由不行。
所以,豹子大爺又苦惱地縮回窩裡,望著頂上的三千煩惱絲發愁。
* * *
追風山莊雖是出身商賈,但有一檯面下的吃緊工作,
便是必要時得派人充當皇帝的貼身護衛,絕不容許任何一絲差錯。
「沈悶、無趣。」身邊白髮青年忍呵欠忍到人中拉長,慢吞吞地道:
「是誰搞出這個既傷眼又傷心的祭祖大典?盡是一堆老頭的下流笑臉,祖先瞧見了都要從
地底下跳出來甩著滿身骨頭火冒三丈呢。」
「還會有誰……」一旁靳默衣低著頭,極小聲接話:「不就是當今皇上的爹嘛。」
「是嗎?我以為是他爹的爹。」
「他爹的爹的爹。」
「他爹的爹的爹的爹……」
「停。」皇北陵皺眉制止兩名小輩。「……高祖父。」
成為話題的「當今皇上」這會兒正結束儀式順著通道緩緩走來,眾人紛紛向其行禮;
禮畢抬頭,視線正巧對上皇帝身後一名身著武師裝扮,體型高大皮膚白皙的護衛。
──久不見,似乎清減許多。
皇北陵默思,回神瞥見那男子投來熱情笑容,他心中一突,下巴微點權當回覆。
「商前輩好像瘦了些?」耳邊響起靳書衣話語:「皇上是交代他什麼任務啊?操勞成這副
德行。」
「哎,別這麼說,師尊會心疼的。」
靳默衣那音量真是拿捏得宜,恰恰好只傳得進三人耳裡,添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
「君不見兩人小別勝新婚,眉目傳情蜜裡調油……」
他猛地回頭,散發出的肅殺之氣令兩枚小鬼乖乖噤聲,大氣不敢吐一口。
真個是……
扶著額覺得整顆腦袋都在隱隱作痛的同時,
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與那男子的關係,的確有些弔詭。
商冬略,武韜盟盟主,他的……未婚夫。
生為男兒身,有個未婚夫自然是荒謬透頂,
可兩人的這段姻緣,本是起源於一場公公正正,再正式不過的比武。
願賭服輸,牙一咬摸摸鼻子認栽,最多就當對方是齣冤孽,他是這樣想的。
但是名分定下,關係卻沒有任何改變。
那個行為舉止從沒個正經的傢伙會戲謔地叫他「北陵小親親」、
會三不五時跑來追風山莊藉口想他實則串門子、
會刻意學登徒子般毛手毛腳大吃豆腐惹到他情緒失控拳腳相向;
不過大多數時候,也就是有禮地保持距離,像個朋友。
沒准,比朋友更疏離。
五年了,他從不曾思考過如何定義那種淡漠卻並非無所謂的心情。
也許自己也好,對方也好,本來就不曾對這層關係抱持任何期待。
出神間,猛然腰側傳來一陣刺痛,
低頭,發現靳默衣閃在眾人視線死角處擰著自己的肉,拚命朝他擠眉弄眼。
他無言用眼神詢問,靳默衣還來不及開口,便聽得高台上皇帝聲音悠悠傳來:
「愛卿怎麼回事?莫不是朕的問題太一針見血,讓愛卿犯傻了?」
什麼問題?他壓根沒聽見吶。
大約是痴呆表情太明顯,靳書衣嘆口氣朝皇帝拱手道:
「還請恕罪,家師想是將全副精神放在警戒四周維護聖上安危當中,竟沒聽清楚呢。」
毫無趣味的答辯不知為何引來老臣們哄堂大笑,皇上微勾嘴角:
「朕方才言,放眼望去,全場已過適婚年歲卻仍孤家寡人者,就只剩愛卿與冬略兩人。尚
未齊家,何以治天下?若爾等心上有中意女子,不妨與朕說,朕挑個大吉之日替你們主婚
,也就是了。」
聞言他一口氣差點噎著,抬眼望商冬略,對方也是滿臉驚愕不明所以。
「呃……」良久,商冬略遲疑地陪笑道:「皇上,草民何德何能,能讓文武百官在祭祖大
典上關切終生大事?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啊。」
「有何不可?」皇帝挑眉,那隱約帶點算計的表情讓皇北陵一抖。
靳書衣傾身過來,在他耳邊悄聲拉長尾音道:「有陰謀謀謀謀謀……」
他也這樣想,絕對高舉雙手同意,可就是不曉得皇上究竟葫蘆裡裝的是啥麼藥。
稍稍沈澱心思,他開口,用平日少見的冗長語句道:「皇上,草民已有……婚約在身。」
「何時完婚?」皇上問,他搖搖頭表示尚未決定;
對面商冬略眼睛一亮,忙不迭接話道:「皇上,草民同樣已有婚約在身,不勞費心。」
「噢,冬略此言差矣。」皇帝一笑。
「你那婚約好說五年了,從朕先前想將公主許配與你時便聽到現在,莫不是欺瞞推託?」
公主?許配?
「磅」一聲兩個關鍵字詞好似千斤石一般砸在皇北陵薄薄理智上。
「皇上,草民怎敢……」嘿嘿嘿,商冬略尷尬地笑,仍在試圖力挽狂瀾。
「只是對方尚不願嫁入我家門,自然也不能提著刀掛在人家脖子上唄。」
「若真如此,這婚約大可取消,不過浪費人生。」皇帝雲淡風清地道。
「冬略你說,是、也、不是?」
「呃……皇上所言甚是……」
大可取消?所言甚是?
「師尊,您冷靜一點。」靳默衣斜眼瞥見他臉上表情,吃驚地勸說:
「您看不出皇上是故意套商前輩的話?」
「是看不出。」他開口才發現語調有些咬牙切齒:「又如何?」
原來自己對商冬略來說不過是個「大可取消」、「所言甚是」的婚約者。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一開始大費周章地前來招惹?
「那便這麼說定,朕將長青公主許配給你,至於那門婚約……瞧你是要退,還是收她作個
小妾,也無不可。」皇帝撫掌,忽轉向皇北陵道:
「愛卿,朕記得你與冬略交情甚篤,這事兒你瞧如何?」
他深呼吸望地,感覺氣不打從一處來;過一會兒才勉強持平道:「才子佳人。」
「甚麼?!」一聲怒吼。
突然猛爆的音量十足令人錯愕,眾人不約而同撇頭望去,
商冬略卻仿若無感,只死死將視線投射過來。
「皇兄弟,你方才,說啥麼?在下沒聽清楚。」
「……才子佳人。」他回。
「那是什麼意思?」
「……下一句,」閉眼。「天作之合。」便是這個意思。
良久,對方低低地笑了,雖然那笑容難看到像是哭喪著臉。
「……原來如此。這一番話真乃金玉良言,令在下恍然大悟茅塞頓開呢。」
商冬略轉向皇帝,一拱手道:「既然皇兄弟都如此大力支持了,婚約之事,請容草民考慮
幾天,多謝皇上美意。」
那瞬間,後頭傳來靳家兄弟挫敗而不滿的抱怨聲,他只能裝作沒聽見。
* * *
「就因為這種蠢原因成了現下這副遊魂貌?真的假的?」煙紫衫睜大眼,訝道:
「一對笨蛋,四肢可以再發達點沒關係。」
真令人無力。
「這嘛……簡單來說,便是師尊被商前輩的太極拳給波及,燒斷神經後胡亂吃飛醋;商前
輩偏偏又沒搞清楚狀況,將一匙醋釀成一大缸,最後兩敗俱傷。」靳書衣一攤手:
「光看就累。」
「我第一次瞧見什麼叫做皇帝面前夫妻吵大架。」靳默衣撇嘴:
「冷汗都沿著背脊流下來了。」
「但比起皇上突然提親,我更驚訝原來北陵真有把這門婚約當成一回事。」
靳放歌沈思一會,道:「本以為以他個性,不過就是不痛不癢的鬧劇。」
「不只您,我們都很驚訝。」眾人異口同聲。
唉──房裡頓時充斥著高高低低的嘆息,
短暫停頓後煙紫衫曰:「只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現在他人呢?」
「方才我送飯過去,房裡沒個影。」靳家最小的妹妹靳蘿衣站起,拍拍裙擺。
「師尊估計在後院裡最高的假山上喝酒觀水月,他素來疼我,也許會願意跟我談談。」
「妳去吧。」靳放歌點頭:「記得說話小心點。」
「不勞吩咐。」
才走沒兩步呢,突然聽得後頭孟東岳有感而發:
「師尊真是不坦率。若這麼重要,怎不當場表明心意也就罷了,犯得著惹出這麼多風波…
…你們作啥這樣瞧著我?」
嗚呼,眾人想。糟─糕─
靳蘿衣回頭,露出一個甜美笑容,緩~緩~地~道:
「男人嘛,心意哪裡重要?愛人哪裡重要?全身上下不就是面子最重要?」呵呵。
「為爭那口氣那個原則其他都可以退居第二這不就是男人你們乾脆拿堆假面皮作衣服穿那
就永遠都不會缺面子了混帳!」
碰一聲,原本寧靜沈穩如菩薩般的少女瞬間化身夜叉風風火火地捲出房門,
留下呆愣的「男人」。
「……我說錯什麼話?」
是也沒說錯什麼啦,只是全家就你最沒資格說這句話。
「這嘛。」靳默衣搖著頭下了結論:
「為情傷神的人們,小心肝都像五月的天氣那般,難以捉摸陰晴不定喔。」
所以別沒事去招人罵啊,驢蛋。
(中)
一陣風起,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頓時漾起無數細紋,
將那虛幻的月切割成絲絲縷縷,不復過往圓潤。
──入夜,有些冷。
他下意識縮縮肩,伸手向几上酒瓶一提,才發現上好的竹葉青早已見底。
看來,時間的流逝,遠比自己想像中快速許多。
吁口氣本想起身回房,轉頭卻發現遠處一個嬌小身影提著裙襬,手臂上掛著大紅食籃,急
急忙忙地沿著曲折通道朝他跑來。
「呼……唉,喘死人了,師尊。」少女上氣不接下氣的在涼亭前停住。
「我呢,尋遍整個靳府所有的假山流水樓堂湧泉還拿竿子戳石洞,結果您卻在這麼平凡的
涼亭裡吹風?真沒創意……」
當他是哪溜出來的野生動物?皇北陵有些好笑地接過食籃,牽她在亭裡歇息。
見靳蘿衣呼吸漸趨平穩,他開口道:「尋我,何事?」
「還能什麼事?擔心您唄。」
面前人神色瞬間散發出強大的不信任,靳蘿衣嘖一聲,堆起如蜜笑臉:
「師尊、皇叔叔、我親愛的乾爹,別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聊聊嘛。」
聊什麼?他無言在少女身旁坐下,她索性伸手來勾他臂膀,死死貼住。
方才下過一場小雨,池畔柳樹枝枒聚滿水珠,
稍一傾斜,便滴滴答答直往下落,打在睡蓮碩大葉面上,清脆規律。
咚、咚、咚,咚、咚、咚。
說不上那聲響傳進耳裡是令人心煩抑或反倒使人平靜;
他默默數著,一次又一次,仍是理不出清晰思緒,只好挫敗地一垮肩。
「想不出來?不知道該談什麼?」靳蘿衣問。
「嗯。」他應。
「……那我就單刀直入地說。您想讓商前輩娶公主進門嗎?」
輕微的苦味慢慢地由心底溢出,蔓延到喉間鼻腔,連帶眼眶也有些酸澀。
他停頓許久,用力搖頭。
「不想,那就是在意了?」
「也許。」
不知是太過坦率還是極不坦率的發言哪,這人。靳蘿衣暗暗翻起白眼,道:
「既是如此,哎……蘿衣自然不會蠢到問您為何要在皇上面前賭氣,只是嘆息兩個相互在
意的人竟蹉跎了這好些年。」
他握拳,再鬆開,反反覆覆許多次,閉上眼。
其實自己,又何嘗願意?
「……一開始,那人待我,便像個玩笑。」教他怎麼認真?
哼。
皇北陵發誓他聽見身旁這名溫婉似水成熟穩重的女孩發出好大一聲哼,
他驚愕轉頭,瞧見某人周遭散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她霍的一聲站起,他驚得倒退五步。
「反過來想想,師尊!您一直都當那心意是個玩笑,商前輩又怎敢認真?」靳蘿衣喊:
「明知會遍體鱗傷,還作睜眼瞎子來撞冰山,您當這是很好使的事?」
說到底,五年來商前輩死皮賴臉,
即使被當成玩笑也要堅持下去的執著,還真是值得嘉許哪,她道。
這麼在意,在意到都在皇帝面前吵大架了,您怎不先當認真的那個?
呃……現在是哪兒在打雷?
被劈個措手不及的皇北陵,腦袋一時空白,只得吶吶道:「沒、沒機緣……」
對方眉一挑,呵呵呵地朝他逼近。
「要準確地表達您多認真,法子再簡單不過。像這樣──」
她用力扳過他臉頰,響亮地在其上留下一個唇印。
「拿出男子漢的魄力親過去,落點可別這麼含蓄。只要面對面就作得到,根本不、需、要
『機緣』。」
雖說事出突然,但不過是小輩的親暱行為,他自然沒放在心上。倒是……
「怎可能?」好不容易意會過來,他大喊。
主動親吻這種丟臉至極的示愛方式,自己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為何不可能?」面前人插著腰問。
「……」他也是有自尊的好嗎?
「自尊?」靳蘿衣失笑:
「若親個小嘴便丟了自尊,那全王朝的夫婦們通通都不要臉呢。」
他一震,啞口無言。
......有時我可真羨慕您。她續道。
羨慕?羨慕自己哪裡?
「您在這段感情中是勝者,是走在前頭的那人;所以您根本不瞭解,那種捨棄所有、甚至
跪下乞求,只求對方回頭看你一眼的心情。」
可是我很瞭解,我想,商前輩亦如是。
皇北陵望著女孩,口唇幾度開開合合,最後仍舊選擇沈默。
──原來自己賴以維生的保護色,卻在無意間,傷人如此之深?
兩人對視片刻,靳蘿衣看來已冷靜不少;有些尷尬地搔搔頭,重新坐回他身旁。
……這些話商前輩說起來過於冠冕堂皇虛情假意,所以我只好替他說。
她吐吐舌頭道,您可別認為我是武韜盟派來的臥底啊。
這個他明白,估計是不小心被踩到尾巴的後遺症。
良久。
「他累了?」
「大概吧。」
「……是我錯?」
「如果蘿衣說是,又能怎樣呢?您的不善表達與任性,也是我們寵出來的,將責任全歸在
您身上,不大公平。」
她伸手,從食盒裡頭抓出一隻用油紙包好的雞腿,塞進皇北陵嘴裡。
「找時間兩人談談,即使難堪,總勝過不明不白的遺憾。」
肚子叫得忒大聲,也不吃點晚膳再來喝酒,還要別人操心,真是。她抱怨道。
滿嘴肉味,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腹中那股沈甸甸的難受感減輕後,倒真是有些餓。
這應該,是件好事吧。
也許吃飽喝足,睡個好覺;到了明日,他便能夠坦蕩蕩地面對自己的心意。
──可沒想到當真隔天就給他碰上「面對心意」的機會,怎一個慘字了得。
「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給我站住。」
煙紫衫反手一撈恰好揪住本想逃回房裡的皇北陵衣領,微笑道:
「賢弟,要去哪兒?不是才剛下定決心要解決這檔麻煩?大丈夫說一不二。」
是,那是他先前說的,大丈夫說一不二,他現下可以不當大丈夫嗎?
「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長青公主,怎會在這敏感時刻欲造訪靳府共用晚膳?」
靳放歌一皺眉:「而且附帶一枚商冬略當隨身護衛?」
「故意的,絕~對故意的。」靳默衣道。
「娘,好了嘛。」靳蘿衣出來打圓場,不動聲色用力將皇北陵往門口擠。
「師尊現在心情混亂,妳讓他多思考幾天,哦?」回頭悄聲:「還不快走?」
大恩大德,腳底抹油時他不忘點頭道謝。
好說好說。靳蘿衣搖著手絹目送。
於是商冬略與公主踏入靳府時,看到一排漾著燦爛笑容的靳家人恭恭敬敬浩浩蕩蕩地在大
門處迎接,可就是沒見著皇北陵身影。
「……」他訝然,不知該不該開口詢問,但長青公主動作顯然迅速得多。
「劍聖呢?怎不見他老人家身影?」她道。
「家師今日、」開頭一。
「身體微恙、」接力二。
「發冷發熱、」續言三。
「四肢無力。」靳放歌笑道:「故沒能讓他出來見客,實在失禮。」
「原來如此~」公主拖長音調,微微往上一瞧。
「商盟主,乍聞此消息,您透明澄淨的玲瓏心肝有沒有全部揪在一起呀?」
商冬略一抖,戰戰兢兢地回:「公主,您真愛說笑。」
「是啦,公主真愛說笑。」靳默衣趕忙用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皮湊上來:「別提家師了
,前些時候南洋商船回來,送上一顆與公主極為相襯,十分美麗的夜明珠呢……」
「這樣嗎?呵呵呵呵……」
轉眼,晚膳時分。
歌伎載歌載舞好不熱鬧,家主賓客相談甚歡,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為什麼我難得來你們家一趟,就遇上這陣仗?」鍾世傑。「氣氛緊張食不下嚥。」
「食不下嚥?」靳書衣。「你面前那半片羊只剩骨頭,哪來食不下嚥?」
「喂,教你們傳音入密不是讓你們拿來這樣用的!」煙紫衫。
「孩子,安靜點。」靳放歌。「干擾過大,爹極可能不小心將你們的話脫口而出。」
「哎,要跟誰說話麻煩方向對準,不要亂傳!好似耳鳴……」靳默衣。
「公主到底什麼時候要離開?」
「你自己去問她。去。」
「食不下嚥食不下嚥食不下嚥……」
聽著整場嗡嗡地瀰漫只有練武之人才能覺察的音波,商冬略不禁失笑。
正出神,耳邊突然響起靳蘿衣的秘密話語。
「……商前輩,稍晚若公主回宮,您方便留下嗎?」
「何事?」
「您裝傻的功夫真道地。」她遠遠投來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輕聲道:
「在您跟我家師尊完結這樁災難之前,先和我談談吧,麻煩您了。」
(下)
紫月西沈,整座莊園從喧嘩紛亂逐漸歸於一片寧靜。
他隔著門上薄紙望向庭中,昏黃燈光下,模糊兩道黑影廊前對立。
……是商冬略與靳蘿衣。
兩人交談已有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他想忽略那些細碎話語,卻徒勞無功。
「……說完了?」商冬略聲音飄來。
「說完了。」靳蘿衣續道:「我說完沒用,您要真聽進去才管用。」
「......我是聽進去了。」商冬略回答。
然後是「啪」地一擊掌。呵呵呵呵呵,女孩拖長聲音道:
「真好,蘿衣足感欣慰。那麼商前輩,事不宜遲打鐵趁熱,現下、我們、就去把這檔事兒
給徹底解決吧。」
等等!皇北陵驚愕地想,這太突然──
外頭看來像是兩人動起手拉拉扯扯,他頭皮一炸,黑暗中滿屋亂竄尋找可以藏人的地方;
耳邊聽得商冬略慌慌張張地辯駁:
「我還沒心理準備……啊不是,我還得護送公主回宮……」
「不勞商前輩大駕,已說好由鍾老暫代護衛之職。公主高興的呢,直說鍾老比起您可靠不
知多少倍……所以您今晚睡這間客房吧,一點都不麻煩。」
「真是對不起喔我沒用……唉,不是,妳力氣怎這麼大?」
「是您手下留情呢。」
兩人持續無意義應答,一來一往間身影已至房門前;皇北陵絕望地思索自己是不是乾脆裹
著棉被爬上屋梁躲一陣或是直接破牆而出好過見面尷尬。
正胡亂想著,忽傳門板三聲響,他摒住呼吸。
「噢,蘿衣忘記事先提,」女孩刻意大聲喊:
「師尊今個兒換房間,所以現下人就在這客房裡頭,我們方才談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呃……難不成是我故意偷聽?我也不想!他在心底無聲吶喊。
「當然,這不是師尊的錯,是蘿衣的錯,所以商前輩您要怪就怪我唄。」
門外霎時安靜下來。
良久。
「……你在?」商冬略緩緩開口。「在就開門。」
皇北陵僵硬走去,「吱呀」一聲打開房門;
靳蘿衣見狀微微一笑,用力將兩人往裡推,邊道:「怎地不點燈?黑濛濛的。」
她將廊上油燈取來懸掛屋角,房內頓時大放光明,而後行個萬福,退出,掩上房門。
兩人對望,一時之間倒像是懷了太重的心事,連周圍空氣都笨拙起來;
商冬略遲疑許久,伸手撫上皇北陵眼皮底下再明顯不過的陰影,他一頓,卻沒躲開。
「……昨晚沒睡好?因為我?」
老老實實地點頭。
「不瞞你說,見你反應如此,我內心真釋懷不少。」商冬略苦笑,帶點挫敗地道:
「至少,並非無所謂。」
他沒答腔。
「蘿衣道,那日你不過在皇上面前賭氣,要我莫掛懷,這我信。可我們之間橫著的難題,
卻並非只有『賭氣』這兩字。」
他抿抿嘴唇,忍住險些逸出口的嘆息。
「……不過,有件事倒不用懷疑。」對方低下頭:「你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心頭又浮現前晚的酸楚感,那瞬間他竟有衝動想對著面前人喊;
他知道的,只是……有點晚。
我們這樣,多久了?商冬略問他。
「你不願說,我不敢說,於是那些心意卡在時間裡反倒成為一種阻力。原以為能撐著一輩
子這樣過,但我累了。
「明知你性子本如此,笨拙到令人心疼,卻老是用玩笑哄你真心,是我錯。可我再顧不了
這麼多,即使得逼你,我也要得到答案。」
因為我沒自信再歷經一段相同的五年。
所以北陵,你告訴我,我對你而言,算什麼?
那個人問他。
皇北陵站在原地,心頭糾結翻騰。
自己怎麼看商冬略?……需要問嗎?
因為在意,所以才會難受。
因為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所以才拋下所有原則、用盡全身力氣拚命掙扎。
他自己懂,他都懂,但是說不出口。
可是,又怎麼能不說出口……
眼看商冬略沮喪笑笑,轉頭欲往門邊走;
他渾身一冷,顧不得什麼自尊面子,一個箭步上前扯住對方,而後──
「叩嗡嗡嗡嗡……」
大約是去勢太急姿勢又錯誤百出,
在該接觸的部位還差得老遠之際,兩人額頭已然狠狠撞在一起,在腦中發出低沈回音。
「......北、北陵你做啥?」
男兒本色的極致,頭錘攻擊?
商冬略捂著傷處,一個踉蹌差點往後倒去,痛到視線模糊眼淚狂飆。
沒、沒成功!皇北陵咬牙。再一次……
「等、等一下!給我等一下!」
商冬略大驚,伸手抵住意圖再度襲來的皇北陵額頭與胸膛,
頓時形成相殺之姿,兩個人對峙宛如寒風中飄零落葉,使力過度到抖抖抖抖抖。
「北陵……你不要我直接開口就是,揍我幹麼?!」
那顆頭好比鐵塊,再砸一次會死人!名符其實的殺夫!
誰揍你?皇北陵急道:「是吻你!」
「哈?!?!?!?!」
非常響亮的數人和聲。
呃?
兩人一愣,停止動作循跡抬頭望去,發現屋頂正中缺瓦一片,空隙內有數對眼睛。
接著,喀隆喀隆喀隆喀隆……….
「啊啊啊啊啊!」殺豬也似的慘叫。「鍾世傑你用屁股擠我!救命喔滾下去了……」
「我不是故意……來人哪誰抓住他!!!」
「勾不到……來不及了啦!!!」
磅!!
震耳欲聾的墜地聲響,衝擊力道強烈到四周器物都微微震動。
他倆吃驚地奔到窗旁推開一瞧,
只見白髮青年成『太』字形橫趴在屋外草皮上,呲牙咧嘴地哀嚎。
「鍾世傑……老子只要有機會,一、定要宰掉你。」
「別搶我的自稱。」鍾世傑從屋頂上回話,顯然大大鬆口氣:「還能抬槓,沒事。」
你沒事,我倒是很有事……
皇北陵鐵青著臉看屋頂上躍下一個又一個的熟面孔,心想自己這回真正鬆懈過了頭;
這麼多人擠在一處偷窺居然絲毫未覺,劍聖這稱號,白封。
「……各位,夜深了還這麼好興致?」商冬略有些好笑地道。
「吹風。」
「觀月。」
「看戲。」連客套都懶。
靳放歌思量許久,嘆口氣。
「北陵,前戲如此激烈不好。床笫之間要溫柔一些,不然你的夫婿很容易因腎虧早夭。」
後頭傳來噗一聲,而後範圍如同爆竹引線般越扯越開;
到最後所有靳家人或坐或躺,全都癱在草皮上笑到活像神靈附身──俗稱起乩。
太過崩潰的笑聲引來好奇的家丁婢女圍觀,層層團團越聚越多人,場面益發浩大。
自己上輩子一定造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孽,這輩子才會跟這家人扯在一塊;
皇北陵恨恨地磨牙。
商冬略走到他身邊,他用力把臉埋進對方肩窩,完全不想管這個動作有多小女兒嬌態。
「好了啦,噓,噓。」商冬略擺手活似趕雞鴨,向一旁忍笑忍到蜷成一團的靳蘿衣道:
「蘿衣妹妹,麻煩妳把這群瘋子帶回房裡睡覺。」
「是……師丈。」
「還有,世傑啊,臨走前把那塊瓦蓋回去,別讓你皇叔叔房裡滲水。」
「得令~」鍾世傑豪爽答應。
好不容易嘈雜人聲、腳步聲逐漸遠離,商冬略伸手關起窗戶,摟著皇北陵往內移動。
「他們都離開了。」
真是太好了。
「……他們實在很關心你呢。」
是喜歡尋開心吧。
對方好一會沒有動靜,他抬頭,看到商冬略滿帶笑意的面孔和依舊發紅的前額。
看來那下撞得真不輕……他愧疚地想。
突然腳下一滑,他被放倒在床鋪上陷入棉被海中;那人爬上來,壓住他雙手。
「……你方才說,你想吻我?」聲音裡,帶點低沈的情慾。
皇北陵遲疑良久,點頭。
「噢,為夫感到十分欣慰,你會想要我想到霸王硬上弓。不過……」
商冬略拖長聲音把臉湊過來,準確貼上他的唇。
「……下次要作這碼事時,慢慢來就好。」
唇與唇相貼,濕濕軟軟,並不令人排斥。
原來親吻是這樣子的感覺?皇北陵昏昏沈沈地思考。
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傢伙的氣似乎比想像中長上許多──
一直持續到某人已經試圖伸舌,並且手也開始不安分亂摸,他才祭出拳頭結束這個吻。
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商冬略一笑,將面紅耳赤的皇北陵圈入懷中。
「這次我真的對不起你。」
「不。」其實自己也有錯,他很清楚。
「你開個條件吧?」商冬略道:「只要不是離緣,什麼事我都答應你,算是補償。」
沒……呃?等一下。「任何事?」
「任何事。」商冬略訝道:「怎麼?馬上想到?」
皇北陵跳下床,無視商冬略的好奇目光開始翻箱倒櫃;
好不容易從竹簍深處抖出一把木梳,他拾起遞出。
「明早,替我梳髮。」
…… …………
在皇北陵大驚失色、手忙腳亂扯衣袖來幫揩鼻血的困境中,商冬略模糊地想,
原來,一隻豹子如果養得好,扒掉了那些利牙尖爪,
也不過就是只大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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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今早商前輩又掛著兩管鼻血去找爹替他醫治?難道他和師尊昨夜……」
「昨夜我倒是不清楚。不過聽說因為商前輩春夢作過頭,一直喊『好棒,再來一次』之類
的,師尊火起來賞了他一個肘擊,就變成這副情狀囉。」
「噢。」原來是色瞇瞇的代價。
「對了,昨夜我送公主上馬車時,曾隱晦地問她,她對商前輩……跟師尊,有什麼看法。
她說……」
「她說什麼?」
「她笑說,嗯,這兩個人,都很『好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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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寫好有一段時間了,只是我一忙就忘記這兒沒有PO,
於是搞到現在倒像舊文新上,對不起。
通常大部分不分類文章都還是放在個板,歡迎來坐坐。
BS2個版:
P_bu_shit(中間有多一橫Orz)
鮮網專欄:偽‧限制級狂想曲
另,借篇幅小小一提,CWT25我的攤位是八月七號一天,一樓:偽‧限制級狂想曲 M09
閒聊打屁非常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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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emona:我真的好愛這個系列喔^___^ 多寫點麻~~(扭 07/24 00:12
→ emona:不過我有個小問題耶~我有去作者的專欄~我實在很好奇 07/24 00:13
→ emona: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裡面的那個救了墨衣母子的人是誰阿? 07/24 00:14
推 sakurasn:故事未完,所以還沒清楚寫出是誰,推測那倒楣的人應該就 07/24 00:50
→ sakurasn:是這篇的主角之一XDDDDDD 07/24 00:51
→ bushit:是的XD 那個(倒楣)人的確是這篇主角之一XDDD 07/24 13:23
推 mugwort:推可愛的劍聖 07/25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