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自助餐 上

[badthings (化物)]

  　　棲身於住宅區的自助餐店，周圍是屋齡二十年以上的舊式公寓，讓雨淋黃的磁磚

　牆與剝蝕的漆是它們共有的特色，也是許多自其成長的孩子共同的記憶。由於晚上自

　己張羅飯菜的主婦較多，自助餐店除了賣中餐，早上還另外販賣一些中式早點。



　　　崔冠賢從小就生在混雜油煙與飯菜香的環境，雙親忙於生意總是疏於去照料他，

　他直到長大成人，還會自嘲是吃著廚房的殘菜剩飯長大。



　　　才剛學會坐時，紅通通的蕃茄是拿來丟著玩的沙包；到了會在地上爬的年紀，凹

　凸不平的馬鈴薯是在地上滾著玩的球；等到能夠屁股離地、雙腳站起，甚至搖晃學步

　，廚房不再是束縛他自由的地方。



　　　他會走到店裡，遠遠地看比他高一倍以上的陌生人在店裡來來去去，但不會再往

　前靠近，因為媽媽就在離廚房最近的收銀台，他也不過是想待在一個早上看不到幾次

　面的媽媽。



　　　「賢賢，在這邊乖乖喔！」媽媽趁客人少些時，趕緊盛了碗奶油滑蛋給他，順便

　把他抱進學步車裡。



　　　學步車是個很大的圓盤，中央挖空，有塊麻布剪裁成像是尿布黏合的形狀，圓盤

　下方有一圈滾輪，正好可以讓剛學走路的小孩練習走路，也不至於讓腳的負擔過大。



　　　崔冠賢握著湯匙的塑膠柄，撥開切成丁的紅蘿蔔和綠豌豆才舀起來吃。



　　　小孩學會走路後，母親也不放心讓他待在廚房裡，於是賢賢的活動範圍擴大到收

　銀台。



　　　客人挾好菜後拿到收銀台結帳，必定會有這樣的對話。



　　　「白飯大碗、小碗？」



　　　「大碗。」



　　　「六十元。」



　　　有的客人還沒擱上餐盤，已經先報上飯量。



　　　以前孟母三遷的緣由倒也不是無跡可尋，在學習母語最關鍵的年齡，崔冠賢先學

　會的不是叫媽媽爸爸，而是數字。



　　　於是之後每個熟客都知道，當老闆娘報上價錢前，會有個小孩先出聲。



　　　「賢賢，今天的排骨多少錢？」



　　　「二十五元！」



　　　「如果有人買了一片鱈魚、一支大雞腿、一團高麗菜和一團糖醋里肌，要算多少

　錢？」



　　　「三十加三十加十加十五，八十五元。」



　　　「如果那個人說不用白飯，要算多少錢？」


　
　　　「八十元！」



　　　因為在其他地方開設分店，母親必須過去監督協助，於是在其他孩子連加法都還

　沒學時，他已經開始幫忙家裡的工作。



　　　原本只是讓他暫時幫忙，等到分店上了軌道就可以卸下，但由於多雇請員工要耗

　的成本過多，而他也做得得心應手，母親也就放心地把總店的外場工作交給他。



　　　「一百五。」



　　　崔冠賢迅速把六圈橡皮筋套到三個便當上，放入塑膠袋。



　　　「賢賢啊，少五元好不好？」帶著孫女的婆婆手裡捏著零錢，卻遲遲不肯遞出。



　　　「阿姨，這個小魚乾當作是招待，妹妹還可以去帶紅茶回家喝。」



　　　婆婆聽到跟孫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叫她阿姨，自然態度也軟了不少，錢放了就帶孫

　女去包湯、包飲料。



　　　直到一點半打烊，兩點清理好店面，父親上樓去睡午覺，他才能閒下來。



　　　現在暑假已經算好的了。平常上課他也是要五點起床幫忙處理食材，做些可以久

　放的菜等中午賣。到了六點會有很多趕火車或開車遠途通勤的學生和上班族，接著是

　學校在附近的學生，最後才是快要遲到的一群，不過這群就不是在他的業務範圍內。

　上了一整天課回到家，還得做些小菜，像是贈送的小魚乾就是出自他的手藝，平常爸

　爸親自選購食材必須兼顧兩家店，有一些廚房的事就落在他身上。



　　　他把店外的鐵門拉下一半，讓陽光不會照射整屋，攤開擱在牆邊的折疊躺椅，坐

　上後稍微挪動調整姿勢，直接蜷縮在椅上睡間隔許久的回籠覺。



　　　「賢賢，幫我包十個六十元的便當。」



　　　「好，有沒有什麼不吃的？我幫你一半包……欸？怎麼是你？」



　　　崔冠賢從躺椅上跳了起來，額頭正好撞上對方的下巴。


　
　　　「很痛欸，你白痴喔？」對方摀著下巴彎下腰呻吟。



　　　「你才白痴啦！廖正杰，你是吃飽太閒喔？」崔冠賢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目光瞥

　到被強迫推開的自動門，連忙跑到開關處按下電源，開一半的自動門才關上。



　　　「幹嘛那麼緊張？」



　　　「要是被我媽看到，你會害死我。」


　
　　　「就算壞了，大不了賠你一個。」



　　　崔冠賢馬上沉下臉，說：「你出去！」



　　　「幹嘛啦？莫名其妙生什麼氣？」廖正杰摸不著頭緒，困惑地反問。



　　　「出去啦！」崔冠賢漲紅著臉，伸手指著自動門，「我不爽看到你，滾！」



　　　廖正杰雖無法理解，但看對方一副快爆炸的樣子，連來的目的也忘了講就被趕出

　店外。



　　　說起兩人的往來，就要追溯到小學時期。


　
　　　小學讀同班又是住隔一條巷，本來就是極為稀鬆平常的事。崔冠賢一直記得對方

　第一次來買便當，大概是挾自己要吃的，挾的時候淨是把一些蔥啊蒜的挑開，至於像

　紅蘿蔔、薑片、青椒這類就更不用提了。計價是以種類為準，有無辛香料倒也不會影

　響價錢，即便是挑掉也可能會有其他人會挾去，但當時廖正杰不僅挑掉，還把那些自

　己不要的菜亂丟到別道菜上，惹得他在一旁看得怒火暗生。



　　　「一百一。」一隻雞腿三十元、蒸蛋十元、炒玉米五元、燉南瓜五元、竹筍沙拉

　十元，這是盤中的價格，而弄碎的蒸蛋十元、翻到很噁心的竹筍沙拉十元、弄爛的皮

　蛋豆腐十五元、混入蔥蒜的幾道菜則算十五元。



　　　「什麼？這樣要一百一？」廖正杰驚呼。



　　　崔冠賢還記得他拿著一張百元鈔票，瞠目結舌的呆樣子。



　　　「就是一百一。」幸好當時店裡的人少，也沒有人注意到收銀台的騷動。



　　　「可是我只有一百元。」廖正杰可憐兮兮地說。



　　　「回家拿。」



　　　「我可以把一樣放回去嗎？」



　　　「不可以。」廢話，要是有客人看到食物被放回去，以後還有誰敢來光顧？



　　　廖正杰垂下頭，想了片刻，才抬頭說：「你等我回家拿存錢筒的錢。」



　　　說完，他轉身跑出店外。



　　　留下了一盒菜。



　　　崔冠賢以為他會直接耍賴不回來付錢，心想早知道應該先扣留他的一百元。



　　　沒想到廖正杰在半小時後才回到店裡，兩個人的家也不過距離百來公尺，崔冠賢

　卻無暇調侃他為何拿個錢會拿這麼久。



　　　因為他的身後跟著的是……理應在分店工作的媽媽。



　　　他不曉得媽媽和那個澳洲客人的媽媽是好朋友。



　　　那晚，崔冠賢為了那多出的五十元，以及那些感謝他為它們打抱不平的菜，犧牲

　了屁股去餵一頓藤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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