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此刻的阿古奇終於像個孩子，尖叫哀號著連滾帶爬向父親，忘了跌坐
在一旁的蘇冽爾。
「卡卡！！」撕心裂肺般，比絲可號哭著也爬著撲過去抱住丈夫。「振作！！」
鮮血如泉湧，卡卡馬瓦的視線模糊了。以最後的力氣看著妻子，他知道自己快要
回歸大神的懷抱了。「阿古，照顧你母媽，完成主神的任務……」
「卡卡、卡卡！！」丈夫在懷裡斷氣了，比絲可瘋狂的哀號也回法喚回伴侶的
生命。「卡卡啊啊啊！！」
悲痛到無法注意四周追殺他們的戰士已全部圍了過來，比絲可只是號哭的也想
一死了之。一旁的蘇冽爾更被這生離死別的景像嚇的大哭，跌跌撞撞爬過來抱住
阿古奇的後腿。
茫然的轉頭望向眾追兵，阿古奇顫巍巍的起身，仰天哀鳴。
「吾主風神！賜我大能！消滅這些骯髒的臭蟲！！」
也許是喪父之慟打動了天神，阿古奇方才失效的異能回來了，二道龍捲風由他的
手心向前暴衝而出。
暴起的龍捲風吹倒了所有的狼馬，教座上的戰士全都四腳朝天的摔下了地。
戰士們都被吹的站不起身、咒罵著連滾帶翻、抵抗不了劇烈的風勢東倒西歪之際，
由軍隊的後方走來了一個人。
像是一點也不被風速影響，他踢開擋路的事物，包括辦事不力的跟班侖迦諸，大喝
一聲：「刁蟲小技！」
忽然由他手上飛射出數道的綠光，四面八風的向飀霽一家的方向襲來。
下意識阿古奇要以風之力再發二道龍捲風反擊，但那綠光來得實在太快，古怪刁鑽
的躲過他所有的攻擊，咻咻咻像活的一樣一瞬間將他們全部綁成球。
「尊貴的爵爺！求您放了我兒子，他只是個孩子，求您！」才剛失去丈夫的比絲可
不能再失去兒子，她哭著求饒，無法掙脫束縛。
駭怕到極點的蘇冽爾，除了像蟲般扭動著哭泣之外完全幫不上忙。
「母媽不要求他！」被散發綠芒的詭異藤蔓制住倒地的阿古奇，無法再操縱風之力，
空中的暴風也跟著消失。惡狠狠的，他瞪著眼前將他們困住的敵人。「放開！我要
殺了你們！！」
逆光，渾身綠色的男人走向前直到阿古奇的跟前才停住蹲下，尖聲怪笑。「看來
我抓到一個棘手的風族異能者。」
無法動彈的阿古奇由悲憤中回復了理智，這才看清了男人露在衣外的皮膚全是
綠色的。咧開的唇間是一排綠尖牙，舔著嘴的舌也是綠色的，長長的成藤蔓
勾狀般蠕動。
他動了動雙掌，連在手掌的十根扭動藤蔓蠕縮著收回變成手指。「萬中選一的
只有我，你算什麼東西！」
他暴吼，不給阿古奇任何生存的機會，一掌從他的頭頂轟下去。
「阿古！！」哀號著，比絲可無能為力的看著愛兒七孔噴血。
「阿兄！！！」駭然尖叫，蘇冽爾號啕大哭。
＊ ＊ ＊
暖春消融了冬季的酷寒，綠意取代了冰封山林的白雪。
首皇山脈北部的某座深山中，有一處隱密的礦山。
在礦場外的山坡上以遮天的密林為屏障，依山勢建有數座碉堡和地牢。
在只有幾個鐵欄小窗可以透入日陽的陰暗地牢裡，蘇冽爾已在這被囚禁了近三年。
那年，飀霽家的卡卡馬瓦被殺，他與比絲可及阿古奇被藤蔓男「蔓庫」的軍隊
抓來這裡，被迫成為開採礦石的上百名苦力之一。
被暴力威壓著挖礦，有一餐沒一餐不見天日的生活逼著他長大、懂事了許多，
也慢慢的聽聞了當年的在前聖日帝國滅國之後所發生的事。
那年，抓住他們的蔓庫軍的確最早時屬於聖稜軍，但在遇上他們之前就不是了。
原來聖稜的娑璘女王帶軍滅聖日帝國，將帝國國土納入聖稜版圖後，算準了
與聖日從不往來的冠月聖國絕不會派兵來援助亡國的帝國人，所以毫無忌憚
放任手下士兵大肆燒殺擄掠。
的確，向來被聖日帝國瞧不起的冠月「玭琊女王」沒那麼仁慈的心存救援之意，
反而向其三名王女下令，要她們各帶三萬精騎以北中南三個方向進入帝國，一同
由後方夾擊聖稜軍。
尤其玭琊女王有令，誰能先殺娑璘再拿下聖日帝國的國土，誰就能繼位成為
下一任冠月聖國的女王。
於是冠月三公主「瑛玨」率先夜潛首皇城王宮，挾持聖日王族殘存的芙菖萖王子，
暗殺了娑璘女王。
冠月軍自古以來以驍勇擅戰聞名，娑璘女王一死，其子「珞」無心再戰，軍心
潰散。不出三月，聖稜軍大敗而退，冠月聖國正式併吞前聖日帝國。
兵敗的聖稜殘兵，沒死的、沒被抓的、沒跟著珞王子逃回聖稜國的，都成了亡命
的盜匪。
就如原為聖稜戰士的蔓庫，顯然是有幻獸族血統的異能者，在撤退期間因緣
得知了首皇山脈中藏有秘礦後，決定不回聖稜，改見人就抓，躲藏到這處礦山
自立為王。
＊ ＊ ＊
牢門外照明用火盆的火焰在夜風中搖曳，牢門內，十數名的牢囚各自瑟縮在一角沈睡。
幽暗的地牢裡，迴盪著打呼聲、磨牙聲，睡夢中無意識的夢話和哭泣聲，還夾雜了
幾聲壓抑的咳嗽。
懷裡的兄長因低咳而震動，蘇冽爾揉著眼醒轉。
以三年來做過無數次相同的動作，他繞過睡了一地的牢囚，到石壁的一角以木杯
盛了些山泉回來，小心翼翼的扶起阿古奇。「阿兄，喝水。」
一旁的比絲可聞聲也醒了。不能為兒子做什麼，她只能憂傷的以僅剩的左手
將那不夠保暖的薄毯，再往他身上蓋得密實些。
那年在被抓之後，蔓庫為了徹底制止她使劍反抗，砍了她慣用的右手，斷絕她
逃跑的能力。
「謝謝……」阿古奇半起身坐靠在蘇冽爾懷裡，給了母親安撫的眼神，困難的
嚥下泉水。
三年前的那一擊，他沒死可說是先祖庇佑。只是他從此完全失去了異能，並且
不時咳血、病弱不堪。
無法得到治療，其他牢囚也都自顧不暇之際，他要強撐著身子在礦坑裡苦力，
甚至忍受蔓庫及牢頭無情的鞭打，時時刻刻都在生死關頭徘徊。
只有在抱著蘇冽爾時，他稍微得以減輕體內的疼痛，也才能入睡。在母親的
保護和蘇冽爾的照顧下，他苟延殘喘的撐過了三年。
這些年來為了他，母親無一日不想著逃走的方法，但總是找不到任何得以成功
脫逃的機會。
看著一個又一個被關入的新進牢囚，管他一開始再怎麼努力的想反抗、想逃走，
都在度日如年的暴力逼迫下，求生的意志被消磨殆盡。
人，天生就有奴性。
「我失去了風之力，不代表聽不到主神的神諭了。」為了壓抑本能的天性，阿古奇
總是這麼安慰著焦急又頹喪的母親，以對先祖的信仰支撐自己不放棄。
失去風之異能的他如同廢人，母親少了一隻手等於沒了劍技，而蘇冽爾還太小
無法依賴。
要靠自己逃出這個牢籠，比登天還難。「主神指示過我，現在不是逃的時候。」用
自己的意思轉達並仰望先祖的神意，阿古奇等待著可以逃走的日子，三年很快的
就過去。
這期間，他和母親偷偷的將自己所知道的文字、族語、劍技全教給了蘇冽爾，他
也偷偷教導他操縱風之力的方法。
在這毫無希望的囚牢生活中，唯一幸運的是蘇冽爾竟也是萬中選一的異能者——想逃，
絕對得要靠他的異能。但這事絕不能被人發現，因為他現在對於風之力還無法操控
自如。
黑夜，出奇的靜。
牢房外，風聲、蟲鳴、樹葉間唦唦的摩擦聲，都消失了。
喝了水，阿古奇望著地牢小窗的方向，凝定。
忽然一陣寒風來，烏雲遮住了相輝的明月，也教星辰稀微了。
窗外，更暗了。
「怎麼了？阿兄？」蘇冽爾要兄長睡下，但他不肯。
「扶我起來……」心臟的鼓動、熱血的奔流，他要他們攙他到窗邊。
被攙到小窗邊，他攀著石壁看出去。遠處一片漆黑，完全無法辨識何為夜幕何為
山林。
平時在山間閃爍著有如星輝的火晶蟲，也同時失去了光芒。
「時間到了。」胸口一痛，阿古奇猛地震顫，雙手一掩又咳了一口血。
「阿兄。」蘇冽爾趕緊抱住他，支撐他虛弱的身體。
「來吧，讓我抱抱。」他抱住他，無視母親的目光親吻他的軟唇，隨即感覺體裡
的疼痛少了一點。
對眼前畫面不發一語，比絲可其實並不樂見兒子和一個男孩如此親熱。
他們不是火族和水族傳說中會出現的，那種亦男亦女、淫亂雜交的雙性人，他們
是很正常、為了無私大義有著高貴節操的風族人。
若蘇冽爾是個女孩，她可能還覺得歡喜，可他偏偏不是。但他身上有奇異的力量，
只要跟他肌膚相親就有止痛的效果，為了保住兒子的命，她只好萬般忍耐。
「阿兄，難受嗎？」蘇冽爾回擁著拍撫阿古奇，再三回吻。因為比絲可從不會制止
他們之間類似的行為，所以他從不知被兄長擁抱親吻有什麼不對。
雖然每次親吻兄長之後就會頭痛肚子痛，但他還是願意用這一點點小小的不適，
去換兄長不再痛苦咳血。
「不難受了。」自小與父母四處流浪的阿古奇，聽說過「鎮痛」是日族人的異能，
但現今已絕少人擁有這樣的能力。
蘇冽爾，應是屬於風與日二族異能皆備之人，只可惜他無法教他如何掌控，不然
他早就要他治好這被蔓庫種下的病根，逃出這個牢籠。
壓低聲，阿古奇先在母親耳邊指示，然後雙目精光一閃低頭對他囑咐。
「蘇冽爾，像我教你的，把外頭火盆裡的火星吹到蔓庫的碉樓，燒掉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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