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陽已沒入首皇山脈中，夜幕上，億萬星辰與雙月三方輝映。
左右搖晃繫著水桶的井繩，比絲可嚕嚕的轉動轆轤拉起了一桶又一桶滿滿的井水。
由坍塌的屋舍裡找來了幾個鍋具，她升了冓火煮水，等著丈夫宰割那頭燒焦的三頭蜥，
準備烹調一頓蜥肉大餐。
卡卡馬瓦用最快的速度切開牠焦黑的外皮、去除內臟，將新鮮的肉塊交給妻子。
幸好是三頭蜥，煮熟了還能吃，若是魔物就不能吃了。
在井邊，將母親燒開的水和冷水攪和著，阿古奇教著蘇冽爾脫下尿騷的衣褲，帶著
他的手學著洗澡。「來，解帶子，自己脫，自己洗乾淨。」
在微寒的夜風中沖了個舒適的溫澡，他教他自己擦身、穿上乾淨的衣服。「這是袍子，
這是褲子，這是腰帶。」
「衣服，褲子，腰帶。」學著他說風族語，蘇冽爾拍拍自己的肚子，像是對母親撒嬌
一樣，露出了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這是蘇冽爾的肚子。」
「小肚子。」淺笑，阿古奇戳戳那白晳微凸的軟腹又呵他癢，呵的他咯咯直笑的
在他懷裡扭動亂鑽。
「阿兄、阿兄，小肚子、癢癢呵……」
又笑又抱的玩在一起，阿古奇雙眸微暗以毛巾幫蘇冽爾冷敷哭到微腫的雙眼。敷著，
他嘴角帶勾一項一項的在他身上比劃。「手、手指、頭髮、眼睛、鼻子、嘴巴。」
眼皮上涼涼的好舒服。「手、手指、頭髮……不會，阿兄不會！」太多的字彙他
跟不上，前面講了，後面忘了。
「頭髮、眼睛、鼻子、嘴巴、手、手指……」阿古奇不厭其繁的教他，幫他編頭髮，
瞧他試著自己綁腰帶，笑看他亂纏一氣。
綁好了，蘇冽爾轉著圈得意的展示自己整裝的成果，一刻也坐不住。銀鈴似的笑著、
轉著，他沒幾圈就腳步不穩著倒進對方的懷抱。
「好玩嗎？」他已經過了自己轉圈圈覺得好玩的年紀了。
「玩玩！」蘇冽爾笑答，拉拉對方的髮尾。「和母妃一樣。」
「和母媽一樣。」阿古奇緩緩的說道，帶他再把腰帶的亂結重打一次。「灰色。」
「灰色。」蘇冽爾的眸發亮，直勾勾的盯著他瞧。
那坦然又毫無雜質的純潔注視教阿古奇的心頭發熱，他掩飾著轉頭指著自己的母親，
將他帶到她跟前。「來，對她說『您好，謝謝』。」
「您好，謝謝。」靦腆的微笑，蘇冽爾害羞的偎向他，小小聲的對比絲可道。
「好棒好棒。」阿古奇抱抱他小小的身子、親親他的嫩頰。「蘇冽爾是乖孩子，
乖孩子。」
懂得這是阿古奇的讚美，蘇冽爾再轉頭對遠一點的卡卡馬瓦也怯怯的微笑。「您好，
謝謝。」
飀霽夫妻相視一眼，表情緩和了展開善意的笑容。
坐到冓火旁，阿古奇牽著蘇冽爾的小手接來母親烤熱了的麵餅。
他接過，但阿古奇不放。「說『請』。」
「請。」蘇冽爾乖巧的點頭。
「很好。」阿古奇給了。「說『謝謝』。」
「謝謝。」他照學。
「不客氣。」阿古奇微笑拍拍他的頭。
「不客氣。」蘇冽爾也跟著重覆了一次。
旁邊為了晚餐忙著的二個大人，見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星輝滿天，三人夜風輕撫下，渡過漫漫長夜。
＊ ＊ ＊
那夜飀霽一家在無名空鎮中渡過了一宿後，到底該不該進入山區翻越山嶺至冠月
聖國，變成他們最要先決定的問題。
因為在日間趕路時，由天與地的交界處升起煙塵越來越頻繁，不時還有隆隆的爆炸聲
隨風飄移。雖然是在很遠的地方，但總教人隱隱不安，天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飀霽一家見到動靜就閃避。為了保命，他們專挑無人的小徑走，
在心底祈求千萬不要被捲入他國的戰亂之中。
然而方向雖正確，詳細的路況卻不明。越是接近山區天候越是寒冷難測，說不定林中
還有魔物，他們得更加小心提防。
之前沒帶著蘇冽爾，飀霽一家三口彼此照應越過首皇山脈還不是問題，現在帶上他，
變數增多了。
不過幸好大概是與怪獸戰鬥的景象太嚇人，又可能是他開始將阿古奇當成是真正的
兄長，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哭鬧。雖然有時扭扭捏捏走得慢，但總算肯自己走，算是
好的了。
不過就是拖慢了速度而已，應該沒什麼大礙。至於食物方面也還好，三頭蜥的肉乾
不無小補。
接下來，他們幾乎全程改說風族語，只有在蘇冽爾怎麼教都不懂時，阿古奇才以
簡單的聖日帝國話與他溝通。
「我們繞到北境走海路去冠月吧。」卡卡馬瓦瞧兒子緊牽著那日國孩子充滿占有慾
的神情，看來要丟下這男孩是不可能的了。
「不，阿爸，多繞路變數越多，難保不遇上國境的聖稜軍士或是海盜刁難，我們
還是走山路的好。」那日他過度的使用風之力擊殺三頭蜥後元氣大傷，現在若再
遇上攻擊，他不知能不能保的住身邊所有的人。
「那，阿古，還是照原計劃走山路？」比絲可試探兒子的意思，而她的丈夫
則若有所指的瞄了一眼旁邊的蘇冽爾。
正拿著小花揮舞著玩耍的他，水漾的眸光既無知又無辜，對大人們談論的事完全
沒有意識。
幾乎是不加思索的，阿古奇堅毅的向父母許下承諾。「我會照顧他。」這是我成王
的第一步。
「好吧，那就走山路。」卡卡馬瓦低嘆，領路向西步入林蔭中。
但在不久以後，他們也無暇再為到底要走哪個方向而傷神——他們被聖稜軍隊包圍了。
方才在密林中，聽到遠方傳來行軍聲，他們想找個可以躲藏的地點，不料就被對方
先行的斥候發現，很快的被十數名的聖稜戰士包圍。
「跪下！卑賤的雜草，乖乖放下武器不要意圖抵抗！」帶頭的先鋒戰士「侖迦諸」
揚鞭，以弗司德大陸的通用語吆喝。
面對著四周數柄槍矛直指的威嚇，卡卡馬瓦雙臂大張將妻兒們擋在身後，也以通用語
回應。「尊貴的爵爺，請高抬貴手！我們是各地遊走的風族人，絕不會對神偉大聖稜
王國的至聖娑璘女王陛下不敬的！」
躲在丈夫身後比，比絲可一手護衛住兒子，一手按在劍柄處準備隨時都可以
拔劍。阿古奇則戒慎的將蘇冽爾緊揹在背上，不讓人看清他的模樣。
「至聖女王陛下？哈哈哈！一群不長眼的風族乞丐……」侖迦諸忽然發出嘲諷的
怪笑，跟著四周戰士的表情也露出詭異邪笑。
都把身段拉的這麼低了，為什麼對方的反應會如此怪異？卡卡馬瓦不明所以，細看
才發現不對勁。
眼前的聖稜戰士各個神情猥瑣、護甲髒亂、軍容不整，不像是正規軍。至於隊伍後面
綁著的一長串上百人的俘虜，由髮色就看的出不全都是日帝國人而已，還有其他各族
的後裔。
但聖稜軍只抓日帝國人，那眼前的到底是哪國的軍隊？還是遇上強盜了？但不像
啊！他們的盔甲盾牌上都刻有聖稜軍的墨蛇花圖騰……
不待飀霽一家辨明情勢，侖迦諸面色猙獰的大喊。
「管你們是哪一族的，通通都抓起來！」
不對！這不是聖稜軍！「快走！我墊後！！」卡卡馬瓦暴喝向旁邊一躍拔劍砍斷
一匹狼馬的前腿，衝破封索線帶著妻兒要逃。哪管的了這些人是要抓他們幹什麼，
總之先逃就對了！
狼馬痛號傾倒跟著人揚馬翻撞倒旁邊的同袍，霎時隊伍一陣混亂。
「操他的風族乞丐！砍掉手腳別讓他們逃！全都要抓活的！！」侖迦諸摔下座騎狼狽
咆囂，其他的戰士們立刻追上去獵殺。
牢牢揹好背上已經嗚咽嚇哭了的蘇冽爾，阿古奇拼了命的往前狂奔。在刻的性命危在
旦夕，他顧不得連日來心口泛痛，仰頭高喊攻擊咒語。
「至尊的風神！請賜我掃除萬惡的神風！」
呼求著，心口如同椎刺，先祖卻沒給他任何回應——他的異能失效了！
「至聖風尊！吾主風神！請回應您卑微的子民！」
在母親的保護下阿古奇連三嘶喊，但硬使不出風之力，除了逃跑別無他法。
沒有靠山的風族人、沒有家國的風族人、如同乞丐一般流浪給人瞧不起的
風族人……他咬牙，淚水不自覺奪眶而出。
他是承襲風神神力的異能者，卻比一般小國平民的地位還不如。他發誓再也不要
這樣子過、不要再被人欺負，他絕對要以轉達神意的身份建立風之國，讓風之民
抬頭挺胸的活在自己的土地上。
比絲可揮舞長劍護著二個孩子想殺出重圍，無奈就算利用樹林的地形想甩掉追擊的
戰士，人腳還是快不過馬腳。
「比絲！不要管我，帶阿古快逃！」在後頭的卡卡馬瓦卯力頑抗，誓死保護
家人。在聽到兒子呼喚風之力無果，更奮力的與殺來的士兵戰鬥，能砍倒幾個
是幾個，但仍擋不住所有的攻擊，身上頻頻掛彩。
獵殺他們的戰士下手毫不留情，阿古奇竄逃著忽然被樹根拌倒，二個孩子立刻
摔在泥路上狠狠向前滾了好幾圈。
「阿古快起來！」比絲可顧不得另一個小的，左手從兒子的腰一撈抱起來要往前跑。
「嗚……阿兄……」蘇冽爾痛的滿臉淚，趴在地上雙手伸向阿古奇要他抱。
「母媽等一下！還有蘇……」阿古奇話沒說完，也來不及伸手要去拉人。
就只是這個撈起兒子的動作慢了一剎那，比絲可起腳要逃已經太遲了，一柄長矛
咻地射向她的背後。
「不！！」卡卡馬瓦號叫，回身狂奔一撲推開妻兒。
下一秒，就像慢動作般，長矛在他的胸腹間透體而過。血花四濺，跌趴在地上的
阿古奇眼睜睜的看著父親開腸破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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