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轉,映入蘇冽爾的眼簾的是雕花繁複的四柱大床,由篷頂垂下的是鑲金邊
的白紗床簾,那是只有在他記憶中才會出現的畫面。
身下躺的是軟軟的床舖,身上蓋的是又軟又暖的羽毛被。還沒完全清醒的他,
夢般的景像若浪潮襲來,好像母妃此時就睡在他的身邊,抱著他、親吻他,
哄著他睡。
「母妃……」他煞不住眼角的溼意,心神想在夢中多停留片刻,但身體已經
醒了。美好的回憶都隨著清醒而消失,他悲傷的眨著眼,看清了四周是一片
鵝黃色調的房間,房裡華麗的裝飾其程度不亞於小時候住過的王室豪邸。
這是哪?我還活著嗎?我不是掉進湖裡了?蘇冽爾困惑的轉頭望去,看見前方的
貴妃椅上側坐著一個正在看書的陌生男人。
男人如波及腰的水藍長髮帶銀光,頭頂金鏤絲冠,身著精美的水紋花月刺繡白長袍,
腳踩銀絲縷鞋。
對上了他的目光,男人閤上書本滑下長椅,揚起如神祗般俊朗和善的微笑。「歡迎
來到我的宮殿。」
「你……你是誰?」聽到對方說的是通用語,蘇冽爾驚覺了收起風族語想起身,
但身子虛弱無比,混身無力,喉頭尤其乾渴。「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別急,你先躺著別亂動,我請侍女們來幫你。」男子擊掌喚來幾位女僕來服侍他
梳洗後,回答他。「我是芙菖?,雙輝國的王夫,前日國地區的名譽君主,這裡是
首都的王城剌托索明宮。至於你為何會在這,是因為你在水底昏睡了很久,我把你
撈起帶回來。」
「我,在水底昏睡……」他半瞇著眼,對於最後有記憶的事,是他視為兄長的阿古奇
被吃掉,他以風之力絞碎了蔓庫和雙頭魔獸,掉入水中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是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打擊了你,讓你在水底含恨的快要成魔,因此趕緊將你
撈上來。若你成魔,危害到我的子民,那我可就留你不得了。」芙菖?打開桃木書
桌上的一本厚厚典籍,微笑著對他輕聲詢問。「現在,換你回答我,你是誰?」
「我是,蘇冽爾……」對上那友善的目光,蘇冽爾思量著該不該告訴他實話。但他
心中的小小掙扎在被對方那麼清明和善的目光注視下,很快的瓦解了。想想自己是
被對方所救,他即閉上眼蒐尋著腦海中,在很小的時候母妃告訴過他的那個很久
都沒用過的姓氏。「蘇冽爾.晞。」
「晞?」挑了挑眉,芙菖?翻閱著桌上的日族王室族典。「哦,找到了。你是我七王叔
與第十四位妾夫人所生的兒子,排行二十一,是我的堂弟。我是先父二王子與侍寢女奴
所出之子,排行第三十四,你可以喚我王兄。」
* * *
之後,蘇冽爾在剌托索明宮住下了。堂兄芙菖?的年紀雖然大他很多,但對他非常親切、
關懷備至。在王室的瓊漿玉液照料下,他逐漸的恢復了體力,身形圓潤了許多。
這期間,他也比在礦山裡得知了更多弗司德大陸上,各國更詳細的情勢。例如四年前
娑璘女王兵敗引發了西南邊的聖稜王國內亂,二位王子為了爭奪繼承權而將國家以
聖稜江為界一分為二,現在分裂成南、北聖稜二國。
而東邊的冠月聖國併吞前聖日帝國更名為雙輝國後,將原本的聖日版圖更名為「日區」,
瑛玨女王封王夫芙菖?為日地區的名譽主君。
這一日,天氣極好,建城才三年多的剌托索明宮映襯在藍天白雲之下,顯得更加雄偉。
下午,芙菖?抱著二歲大的女兒瑪蒂華逗弄,和蘇冽爾併肩在城堡後方的御花園賞花散步。
芙菖?是位健談的人,幾乎不避諱對蘇冽爾深談個人私事。
蘇冽爾覺得這可能是因為日族王室之人,幾乎都在娑璘女王的毒手下死絕了,殘存的
芙菖?活在月族的統治之下太寂寞,現在忽然有他的這個堂弟出現,以至對他推心置腹,
無所不言。
「……在小瑪蒂上頭,我和女王本來還有一個兒子『菲艾琦』,但當年第一次暗殺娑璘
女王未成,讓她逃了。在菲艾琦半歲時,娑璘突然現身將他偷走。雖然後來我與女王
一同圍剿殺死了她,但也失去了兒子的蹤跡。至今,我們都無法確定他是生是死。」
在宮中的這些時日以來,蘇冽爾一再的想起年幼時與母親一同渡過,錦衣玉食的
日子。這像在夢中一般的安穩生活,讓他漸漸的忘卻了這些年來跟著飀霽一家逃難,
在明鋼礦山被欺壓的痛苦回憶。
不,這是不應該的!再這樣下去他會忘掉含恨而死的兄長,忘掉阿古奇無法完成的抱負。
「蘇冽爾!你一定要成為王!我們風族人不可以再流浪!要成為王啊!!」
想起兄長臨死前的哀鳴,他禁不住的顫抖。是的,他不該沈溺在這幸福的日子裡,
他一定得想辦法為他完成未竟的夢想。
當年要不是阿古奇收留他、照顧他,視他為親弟,他自己一個人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也許早在母妃帶他逃出聖日王宮時,就被娑璘女王的手下抓到了、殺掉了。
現在在王宮裡,在堂兄的保護下他被奉為王室之人,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享受著
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尊貴待遇。
不行,這會消磨了他的鬥志,若無法為死去的阿古奇完成抱負,建立風之民的國度,
他絕不會原諒自己。
思索著,見四下近處無其他僕婢,蘇冽爾大了膽子輕問:「王兄,想必屈居女王之下,
成了一個傀儡君主,您該是無時無刻不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權柄吧?」
芙菖?聞言睜大了眼,那總是帶著和藹笑容的俊顏一僵,眼底閃過無數複雜的眸光。
低頭與他相視半晌,芙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的蘇冽爾莫名奇妙。
放下女兒,他擊掌一喚,遠處的女官立刻走近前來。「帶公主去換衣服,該是習劍的
時間了。」
「父王,兒臣告退。」被當作未來女王教養的瑪蒂華,小小年紀已有公主風範。她
單膝下跪右臂平舉心口前,行了禮後便起身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跟著女官離開。
以目光示意,芙菖?領著蘇冽爾來到花園一角的高牆邊,繞到一排月瑰灌木叢後伸手
往牆壁一推,牆上竟出現了一道暗門。「以前這裡的日玫花攀了一整面牆都是,
現在沒了,改種一排月瑰樹。」
他領著他走入暗門,進入了彎彎轉轉的密道。「這條密道,是日族王室的秘密,
可以直達內宮,也可以通到宮外。我現在帶你走一遍,不過你最好不要自己試著
進來,迷路了可是會出人命的。」
也許是剛才的話題讓堂兄想找地方跟他密談吧,蘇冽爾緊張的跟著。
燃著油燈的密道裡有很多的分支,複雜的就像一座地下迷宮,芙菖?卻來去自如。
在裡頭走了很久,最後他們爬上了檯階。螺旋而上的階梯很長,他們走了好半晌,
直到盡頭出現一扇門。
芙菖?開啟了它,門後出現一個裝潢的十分典雅的房間。裡頭有一牆的書籍,一張
舖著淡紫羽絨被的單人床,一張紫紅絲絨安樂椅,一張舖著紫紗金穗桌巾的小圓几。
「你隨意看看,這裡是我的個人空間。」進房,他打開一扇大窗,接著由書架上抽出了
一本黑色燙金、顯然非常具有歷史的典籍,徑自坐到安樂椅上。
房間不大,蘇冽爾在房裡好奇的轉了一圈。看向窗外,才知道這是一座塔,他們人在
塔頂閣樓。遠遠望去,王宮內的景物盡收眼底,王宮外的街景也依稀可見。
「我從出生到聖日帝國亡,我都住在這。剛才我們走過的通道,我閉著眼都能轉一回;
連我都算不清,自己被關在這裡多少年。」芙菖?半斂著眼,嘴角揚起了勾,狀似遙想
過往。
關?好似聽到這個字眼,蘇冽爾疑惑的回過頭來看向堂兄,以為自己聽錯了。
「聖稜軍攻破王城那天,我在這裡看到了。王宮裡屍橫遍野的那夜,我也看到了。不過
因為沒人知道我住在這裡,所以娑璘女王沒能殺了我。」撫摸著手中典籍的燙金花紋,
他說的好似一件沒什麼了不得的事。
「王兄……」這才確定自己沒聽錯,蘇冽爾心頭霎時閃過不好的預感。
「我的母親是被東弗司德洋上的海盜搶來獻給先父的水族女人,因為住在陸上水土
不服,身心都很不討人喜歡。侍了寢後連名份都沒得到就觸怒了王子妃,和同是
水族人的奶媽一起被關進高塔等死。」抬起頭對上他的眼,芙菖?緩緩的將手中的
典籍掀開。「可母親被關了,才發現懷了我。生下我之後母親死去,我便由奶媽
偷偷養育、教導,在塔裡長大。直到我的妻子發現了我、救了我,給了我自由。」
在那個掀開書頁的動作同時,蘇冽爾忽然覺得自己的喉頭像被扼住,呼吸困難的乾咳
起來。「咳!王兄、為何……咳……」
芙菖?揚起輕笑,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的雙眸,面不改色的瞧著他咳到脹紅了臉。「你
剛才說我屈居女王之下,但這是我是自願的。你問我,想不想拿回自己的權柄?不,
我不想,我對這個國家沒興趣,也不愛這個國家。」
和之前一樣不變的和藹微笑、親切至極的神態,有若天神般威儀使人崇敬的堂兄,
現在卻彷彿致命毒蛇般,教蘇冽爾咳到痛苦的快要窒息。
「我有的只有血統,血統卻教我被囚在高塔裡半輩子。」他的周身散發出銀藍色
若水光的波紋,長髮隨波飄揚。「我奉上這個國家回報妻子,這是我送出的禮物,
我怎麼會想拿回來呢?」
「你、咳……不要,那何不讓咳、咳……讓給我?」咳到雙眼發紅、淚水直流,
蘇冽爾被無形的氣流壓倒在地。瞪著對方,他想喚出風之力抵抗卻毫無辦法,嘴上
又不甘心。
「讓你?你和我一樣,除了有血統之外,還有什麼?你有人脈嗎?有金錢嗎?有權勢
嗎?你有治國的理念和才幹嗎?」芙菖?冷冽輕笑,「碰」的一聲把書本用力一閤。
「嗚!」蘇冽爾的心口忽然像被妖魔的無形利爪掐住似的,劇烈的絞痛,禁不住滿地
打滾。本以為藉由堂兄的地位拿下雙輝國是一步登天的捷徑,但他太天真了。怎麼辦?
他會死在這裡嗎?!
芙菖?右指支著頰,低首盯著他笑瞇了眼。「我們沒有的,她都有,所以我把國家送給
她。」
話才說完,忽然蘇冽爾不咳了,可同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緊接著他全身冷汗直冒,
還自動的站了起身,一步一步退,直退到窗邊,想停步卻停不了。
在堂兄帶笑的目光下,他無法自控的轉向窗口爬上窗檯。
不,他一點也沒想這麼做,但身體好像不是他的了,他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控制
自己的動作。站在窗檯上,他回過身,背後什麼也沒有,掉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
而眼前的堂兄還是一臉完美的微笑,目光卻比冰還冷。
「這個國家屬於我的妻子,我的命也是。我一點也不想當王,只想和妻女平安過一生,
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了。」生命被人像螻蟻般捏在手上,蘇冽爾就算再無知也得懂得。尤其
是堂兄提及妻女時,散發著熾烈、不顧一切、有若死神般的恐怖感,徹底的鎮壓了他。
「活著才是最重要的,親愛的王弟。」他眼中的冷冽退去,在飛揚的長髮飄落回到
原來的位置時,周身銀藍若水紋的光波也消失了。
下一秒,蘇冽爾由窗檯上跌落在軟毛的地毯上,芙菖?拎著典籍起身向前,將他扶起
抱入懷低聲道。「下一次,不要再輕易把心裡想的事說出來。不要相信我,也不要
相信任何人,切記。」
蘇冽爾一動也不敢動,本以為如此溫和儒雅、居女王之下的堂兄,是可以煽動、不足
為懼的文弱貴族,但他錯了。救了他一命,以為可以信任的堂兄,卻是引他落入另一種
困境的陷阱。他徹底的清楚現在的自己還無法成為王,雙輝國也不是他該久待的地方。
更何況母親也告訴過他,他不是聖日帝國人,而跟著阿古奇生活的這些年來,他更清楚
自己是屬於風族的子民。
「想學我剛才的『攝魂術』嗎?」拍拍他的肩讓他站穩,芙菖?將手上的「魔法大全」
送給他,微笑的像往常一樣真誠,彷彿剛才駭人的殺意從來不曾出現過。「你有風之
異能,還有研習魔法的資質;多看看書,不懂的我教你。要成就你心中所想的,就要
好好學了。」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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