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佛緣

[crist (居天下之廣居)]

                再告訴我一遍，我為什麼需要堅強？


                                        一


            這是我第三萬兩千七百六十八次告訴他，走吧不唸書了，咱們去少林
        寺當和尚。算算剛好是整數的溢位值，超過了會變成負的。他也就這樣回
        我以一貫的笑，從一開始就是那樣笑，不否認也不拒絕這一切。當然，也
        不是承認。就像是他對萬物的態度，平淨如水的深瞳永遠不起波瀾，彷彿
        沒有東西可以驚動他。

            很多時候我這麼說是假意，但也並非不帶真心。看他那模樣，體弱卻
        均衡的行步態勢和說話方式，不去當和尚廟當住持簡直是暴殄天物。可惜
        了他小時候沒個神神乎乎的乞丐告訴他，「小朋友，我看你年紀輕輕就有
        一身橫練的筋骨，簡直是百年一見的學佛奇才...」

            他那樣子比什麼說學佛的X美姐來得更像個學佛的人，我幾乎可以打賭
        有他那副皮相只要那麼一站，那些自稱篤信神佛的信眾還不乖乖把口袋掏
        出來納貢。嗯，我就在旁邊幫忙點香油錢就是了...

            也曾半開玩笑的說過這個想法，他只說了句：「通常會篤信神佛的都
        是那些業造得深重的人。」

            真狠哪，一句話就讓我的希望幻滅得十足十。最狠的還是他本人完全
        沒有這種自覺。

            我總覺得，不管歲月再怎麼轟然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都不會留下任何
        痕跡。即使再過一百年他也還會是這個樣子，安靜、恬然、與世無爭。是
        了，上輩子他一定是個道行很高的和尚禪師，也許可以到國師之類的等級…

            正神遊物外著，我的幻想對象便起身要走，正納悶著要去哪他一句
        「鐘響，上課」傳來，讓自詡為最了解他的我不禁懷疑起到底誰是誰肚裡
        的蛔蟲。

            上課仍然是一樣的沉悶，為了升學，為了考試，為了多那幾分而把生
        活折磨得不成樣子。很多時候我想吶喊，但往往剛開口就發現自己早已沒
        了聲音。

            他仍然一如往常，靜靜的坐在那裡，對於施加於他的外力，不抵抗也
        不認可。


                                        二


            剛開始我找他是因為他的安靜。太安靜的人總讓旁人想逗他。我有八
        千個部下，兩千八百萬張面具，遇到一個人換一副面孔，從來不用擔心交
        際不順利，到最後連我自己都感到噁心。儘管如此我還是洋洋得意，就算
        內心的空洞從來沒有消失過。

            於是我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麼你都沒反應但我還是愛找你說話？」

          「因為你怕孤獨。」他說，仍然面無表情。

            而我被卡死在他的話裡。


                                        三


            從那天起我常在下課去找他。

            說也奇怪，人被卡死了以後反而更加輕鬆。孫武不是說了麼，置之死
        地而後生，的確是有幾分道理。至少面對他我開始覺得反正自己都已經死
        了，也不用執意去巴結討好誰。早知如此我應該見到一個人就自盡個一次
        …開玩笑的，真要這樣的話沒幾個人會像他對一具屍體跟一個活人一視同
        仁。

            閒言閒語自然是免不了，反正比起那些每天追著流行陰謀永遠搞不清
        自己在想什麼的女孩們或者滿身汗味的男孩們相比之下和他相處卻是讓人
        愉悅得多。異類也好同性戀也罷，不過就是滿足民氣封閉小學校人們的八
        卦心理罷了。

            我視名為虛幻，虛幻啊虛幻，一切都不存在，嚇不倒我的。而他的反
        應倒氣人，標準的從頭到尾全然不在意。維持著一貫的不承認也不否認。

            對於他的反應我只竊喜了一下，至少沒因此被討厭，那很好。

            不知為何卻隱隱有些失落。


                                        四


            學校是口字形的，中央是花園。越是高樓的學生總會習慣下課時在走
        廊往下看。

           「草是綠的。」那天，他看著底下的花園，說。

           「什麼是綠？」我回他。

           「綠是此心。」他說。

        看吧，這種人不去修道就太對不起天地萬物了。修成後記得算我一份啊。

            我接著問，「什麼是此心？」

            他說，「此心是應當。」

            我說，「我喜歡你，也是應當的嗎？」為了一種我也說不上的原因，問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臉紅，好半晌，他說，「應當。」


                                        五


            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什麼冒險，而是一股莫之能禦的洪流。

            那些美好的童話結局都是騙人的。那些故事正因為稀少所以才被當成
        典範。而幸福快樂的生活絕對抵擋不了現實生活的壓迫。

            畢業以後，發生了一場民亂。政府管制了消息，媒體在專制底下只能
        為人作嫁。沒有人想要去探討那場暴動的原因和造成了什麼災害，永遠是
        這樣，息事寧人。

            而我們在那時被迫分開。那時起，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分開前他說，「請你一定記得要堅強。」

            這人還是如此無情，也好，希望這世間仍然沒什麼事影響得了他。


                                        六


            而我為了逃難淪落異鄉，一個中年男人看我年輕力壯，問我願不願意
        去他那裡當民工。我想想，應了，隻身在外至少肚子要填飽。

            偶爾會想起當年的生活，感嘆青春呵。年少呵。

            而時間走過，離年少越來越遠，離大叔越來越近。

            偶爾想起他，想著至少還有個人仍然以他不卑不亢的態度面對這個世
        界，心下便覺得坦然。

            一年多後回鄉找過，景色依舊。看不出當年動亂的影子，也看不見當
        年那個水波不興的眼眸。

            偶爾擔心他，美麗的東西總是招致妖魔。不知道美麗的靈魂是不是也
        一樣。


                                        七


            民工或許掙不了幾個錢，不過每個人都很好。他們對我特別好，也許
        是因為力大總是能在做完工作後還有餘力幫忙其他人的緣故。

            而那天民工們被找去抬木料上山，說是少林寺書院要整修。挑了幾個
        力夠的民工去了，而我也在其內。

            少林寺，多久遠的想像。年少說的話猶在耳畔，如今我早已沒有什麼
        當和尚的念頭了，或許當初就沒有多大誠意。

            裡頭一個老和尚很客氣，看我們搬得累了說要給我們喝水，留我們吃
        飯。和尚人很好，地方也清淨，就是話太多和頭兒聊得太開心。我們在一
        邊等心中一邊腹誹，天氣熱啊施主您行行好讓我們休息別顧著說話啦，也
        不管在他的口裡我們才是施主。

            我們一群人低著頭等著，可我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盯著我。

            我抬頭一看，一個和尚在那看我好久了。


                                        -完-


            能不能再告訴我一遍，我為什麼需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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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14.43.187.155
推 bridget540:文章裡面使用的數字和章節分配,都很適合主題
→ bridget540:結尾真是太棒了~
        謝謝。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XD
推 deepsea97:嗚哦有種淡淡的惆悵和揪心~~
        真敏銳哪 XD
推 Maplelight:推一樓  揪心>"<
        我也覺得一樓強大 XD
推 watercolor:推。
        謝謝。
推 miiya:很喜歡「通常會篤信神佛的都是那些業造得深重的人。」這句
        有些說法被某些人喜歡，那是我的福氣。謝謝。
推 derS:Q_Q....推樓上幾樓 揪心啊...
        乖喔 (摸頭)
推 shinyisung:好看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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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axonwing:推
        謝謝
推 toandfro:說得很淡，不說的很多。推。
        這是我自己的習慣，被發現了XD 不簡單(y)
推 kagura1104:這篇後勁很強耶~~越看越揪心
        謝謝 XD 看樣子有表達出想表達的 真好。
※ 編輯: crist           來自: 122.121.201.119      (04/09 1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