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著脖子站在公寓大門口，一隻手伸進包包把裡面翻了個徹底，還是找不到鑰匙。
喔不，我確定我有帶鑰匙出門，也確定在公車上的時候鑰匙還在，不可能不見，要是
它真的因為我下車時不小心腳下絆了一下，從包包裡掉出來滾進水溝的話，那我今天真是
倒楣到不能再倒楣了。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所以我奮力翻找包包裡每一個內袋，試圖找出鑰匙。
就在我埋頭苦幹的時候，忽然間大門開了。
來人愣了一下。
「小森，你在幹嘛？」
一抬頭，同時間聽見「匡鏘」一聲，是鑰匙落在地上的聲音。
找到了！
我趕緊邊彎下腰把鑰匙撿起，一邊說：「沒事，我在找鑰匙，現在找到了……啊，
林叔叔、不用關門。」
「找到就好，趕快回家吧……啊對了，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吃過了。」
「那就好，我和莊阿姨現在正好要出門吃飯……咦？小森，」林叔叔忽然頓了一下，
一反輕鬆的語氣，問：「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愣。
「小森，你……」他的語氣變得稍稍遲疑，說：「小森，你還好嗎？」
我一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你舅舅的事情，別太難過了……啊、不要去揉眼睛，你的眼睛都紅了……」
「我沒事、沒事，」我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臉，搖頭：「只是剛才在車上睡覺，現在還
沒完全醒……啊林叔叔你趕快去吃飯吧、我先回家了。」
「快去吧，」林叔叔揮揮手，「這陣子多去看看你外婆吧，她心情很不好……」我胡
亂點頭應好說聲「再見」，頭也不回地用最快的速度「咚咚咚」跑上樓。
哭鼻子的蠢樣被看見了，我哀嚎。
尤其那個人是林叔叔，更讓我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話說，林叔叔和我住同一棟公寓，從小看著我長大，是厝邊的好鄰居，爸媽的好朋友
，和藹可親的好長輩，也是……嗯，其實，我的童年有一段時期裡認為林叔叔才是我的親
生父親。
那說起來是我九歲時候的事了吧。
不，嚴格說，是八歲多一直到九歲的那段期間。
我們家和林叔叔做了十多年的鄰居，他一路看著我從小到長大，彼此很熟悉。至於我
是怎麼察覺的，是在有一次我一個人去公園玩的時候，遇到了同學的母親，我都叫她蔡媽
媽。
當時蔡媽媽一看到我，就說：「你一個人來啊，怎麼天沒看到你爸爸？」
「我爸爸？」
「就是之前帶你來公園的那個啊，那個不是你爸爸？」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個不是我爸爸。」
「這樣啊，我每次都看他帶你來公園玩，還以為他是你爸爸。」蔡媽媽看起來有些驚
訝，又說：「因為你們長的有點像耶……」
就是這一句，一語驚醒夢中人。
從我有記憶以來，父母就很忙碌，母親下班的時間不固定，父親每天晚上九點或者十
點才回到家，大部分父母不在的時候，我都是在外婆家度過；二樓林叔叔常常在下班後來
我家小坐，或者帶附近的幾個小蘿蔔頭去公園玩；有時候媽媽提早回家，他就會留下來吃
晚飯，和媽媽兩個人在客廳裡聊天喝茶。
當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林叔叔常來我家喝茶，又總挑爸爸不在的時間來；為什麼他常
陪我玩，卻更常打發我去公園，和母親兩個人待在家裡。
知道真相後，我消沉了好幾個月。
那一段時間我茶不思，飯不想，時常躲在房間裡偷哭，哭到連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眼睛
都是腫的。
爸媽發現我的狀況不對，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了，我只是故作堅
強地說沒事，沒事；我堅持不說出真相，不想戳破謊言，為的只是維持這個甜蜜家庭的假
像。
只是我的消沉沒有持續多久，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照例看見客廳裡，林叔叔坐在沙
發上和媽媽聊天；只是，今天眼前的景象卻有些不尋常，林叔叔還是坐在沙發上，一手卻
親暱挽著一個不認識的阿姨。
看見這一幕，我當下的沮喪瞬間變成滿頭的問號。
「小森，過來，」媽媽向我招手。
我的腦袋一時間轉不過來。
「這是林叔叔的未婚妻，莊阿姨。」媽媽笑咪咪的，「莊阿姨和林叔叔下個月就要結
婚了，以後就是我們的鄰居了，來，小森，快叫阿姨。」
咦？難道是我弄錯了？
林叔叔不是我爸爸。
不對啊，怎麼會弄錯？
我心裡還是懷疑，但是看見林叔叔和未婚妻甜蜜地相互依偎，當下我覺得自己可能真
的弄錯了。
之後爸爸的工作上了軌道，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我因此對這件事逐漸釋懷；再後來
，我在課堂上學到孟德爾定律，了解直系親屬之間的血型遺傳，證實了林叔叔的確不是我
的父親，這又是幾年後的事了。
這段誤會變成我心中的一個祕密，至今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之後林叔叔一家和我們家
的關係依然良好，一切都和過去沒什麼不同，只有一件事在我心中留下影響。
還記得莊阿姨第一次見到我時，說了一句話：「你怎麼眼睛腫腫的，發生什麼事了？
」
沒有沒有沒有我很好。我當下猛搖頭堅決否認。
這件事過後我開始壓抑自己少掉眼淚，至少，不要在別人面前掉眼淚。
畢竟跟別人敘述自己的內心戲實在是一件蠢透了的事。
一回到家裡我立刻奔進浴室打開水龍頭不停地用水潑臉，直到確定已經看不出哭過的
痕跡才停下。
然後我回到房間裡，從包包裡面拿出一只手表，思緒攪成一團亂麻。
現在該怎麼辦？
盯著手表，腦袋中好幾個念頭不停在轉。
就在今天的大體解剖實驗課，我犯了一個意料不到的錯誤，而且一切，都要從我第一
次進實驗室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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