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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烽火 (下) 咚咚咚。 箭矢深深射入遮劍牌的聲音,即使是在山嶺上,似乎也能聽得清晰。 數百枝弓箭整齊劃一地從武威關城牆上射下,磅礡如大雨。 面對著高聳的城牆,盾牌手護衛著軒車,從一開始一步步的逼近,到了約莫 百丈遠,便再也無法向前。 強弓勁弩,這東邊的大國似乎真是有著雄厚的兵力,一點都不像是已然兩面 受敵的窘境。 「已經十天了,這武威關可還像是大石一般的硬。」胡人的將軍一字一字慢 慢說著。 「傳聞中的飛將軍可不是省油的燈。」身旁的另一個將軍,用著流利的漢語 說著。 「這樣下去根本無法攻城。」胡人的將軍繼續一字一字說著。「兩旁都是大 山,根本繞不過。我想就是鵬鳥,只怕也飛不去。」 「再等一段時日,會有人來幫。將軍休急。」 「這句話十天前便已說過了,姜將軍。」 「那位自有乾坤妙計,先鋒將軍只須捺下性子好好與這飛將軍周旋即可。」 「……冷公子的意思,我自是不會有二話。可這時日若是拖得太長,我等得 住,但是這些弟兄可要心急。」 「不會太久的。」 「可冷公子如今卻似乎還在營裡,真要有何妙計是不是……」 「我說的那位,不是冷公子。」 「……此話怎說?」 「冷公子確是人中龍鳳,可是……也始終只是一個傳話之人。」 「我不信。」胡人的將軍皺起了眉。 「等你真正見著了那位,就會信了。」這位漢人的將軍突然朗聲笑了。「就 連姜某也一直到死過了一次之後,才也信了。」 「你前世莫非就已遇上了那位?」胡人的將軍問著。「那位莫非已然百歲? 」 「真要說,可要整整說上了一天一夜。」漢人的將軍悠悠說著。「不過,我 比那位虛長了幾歲倒是真的。」 「我不信。難不成你是惡魂投體的不是?」 「唔……應該說是被閻王爺送了回的,還沒來得及過奈何橋。」 「……還是不信。」 「好好,念你沒見過,就不再苛求了。不過,就算你咬著牙說不信,事實就 是事實。再者,就算你不信他,冷公子你信得吧?」 「自然。」 「這不就成了?」 「可是……」 「放一百個心吧,一定破得了。」 「你為何如此的肯定?」 「因為……我不曉得還有誰比我更清楚武威關的。」這位漢人的將軍冷笑著 。 鵬鳥飛不過關,信鴿自也是的。 不過,倒也不需了。 想是對於這破關已然有了十分的把握,如今副帥帳裡的冷雁智研究的並不是 武威關了。 只見他對著京師周圍的山嶺城牆沉吟著,紅綠黑三色的小旗部署在了每一道 關口。手裡還捏著不少紅旗綠旗的冷雁智,在反覆地推演之後,便心煩氣燥 地將手中的紙旗擱在了一旁,對著地圖發起呆了。 尤其是,那極為南方的山嶺。 蝴蝶山莊只剩下了一副空殼,裡頭的人不知去向,甚至就連墳墓也遷了。 對於這戰禍,倒是用了明哲保身的好法子。 不像是那華山……冷雁智冷冷笑了。螳臂擋車。 可就是山莊通風報信,也多不了多少的阻力。察唯爾一路北上也堪稱順遂, 只卡在江南。 ……會在江南嗎?那兒明媚的風光與這山莊是有些像,要是我也會選江南… … 江南久攻不下會是因為他們在嗎? 輕輕畫著紙上的江南,冷雁智低聲唸著。「等到大事定了,我再親自去尋你 。不然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可要錯過了……」 「將軍,糧車已經到城下了。」 來人輕拍房門,低聲說著。 「終於!」窗上的男子翻身而起,順手拎起一旁的外衣,大踏步走出了房門 。 兩道劍眉倒豎,雖說沒有一把好鬍子,不過生得倒也端正。 「開城門了嗎?」 「沒將軍的親諭,副將軍不敢開。」 「好,我去看看。」 披上戰甲,男子從城牆上俯視東城門。門外護送糧草劍弩的兵士正不住擦著 汗。 可敬他們千里僕僕而來。 「廖將軍在嗎?」男子朗聲說著,聲大如雷。 「廖將軍半途受了風寒,一病不起。」一個副將搖著手令。「有勞飛將軍派 人出城點收,我們就不進城了。」 飛將軍握著拳。這路途並不遠,也沒生什麼瘴氣,就只是冷了些。難不成就 這麼時運不濟? 「將軍,若不收,糧倉可要見底了。」 「……西城門現下如何?」 「依舊是不溫不火地拖著呢。」副將低聲說著。 「……等來人走後,讓人送信回京,請聖上再遣。」 「……將軍,這一往一來只怕又要耽擱上半月。緩不濟急啊。」 「軍令在身,只怕不得不如此。」 是也想過停下這弓箭的防禦,然而一旦減緩,這狡猾的胡人就又大膽逼近, 有一次甚至就要讓軒車到了城門。從此之後就再也不敢掉以輕心。 除此之外,敵方總是在日間進擊,夜裡總是無聲無息。 臆測著可能是敵方故意設下的陷阱,夜裡這位飛將軍可也是沒得安穩睡過一 整晚。 相對的,敵營中卻是夜夜笙歌。接著的深夜時分,除了幾個拿著火把巡營的 軍士,也似乎是每個人都能睡著好覺。 這邊是日夜提心吊膽,那處是好整以暇。除了每日的進逼,也沒有太大的場 面出現。 就這樣,又過了十日。眼見倉庫裡的糧草跟箭枝都要見了底,每個人也都是 面容憔悴。可胡人卻是不曉得是否因為吃好睡好,這士氣看來是一點萎靡都 沒有。 再過了十日,便是人人面有菜色。 拿捏著利害,飛將軍俯視著敵方的陣容,愁眉不解。 「探子回報,敵軍中堅只怕在月內就會到。」副將在將軍耳邊低聲說著。 「糧草呢?」 「前兩日理應就要到了……」副將的聲音有些頹喪。「希望只是因為大雪, 拖累了一些行程……」 「這雪……才剛開始下……」飛將軍負著手,看著天空。有如棉絮般的、冰 涼涼的雪片貼在了飛將軍滿佈著鬍渣的臉上,溶了化,沿著臉頰緩緩滑了下 來。 「糧草再不到,大夥兒只怕就要捱餓了。」飛將軍緩緩說著。 「……將軍,月前的補給,那副將還在城外守著呢……」 「什麼?」 「就在城外十里處候著……說是外患當前,也曉得將軍的難處,在下批糧運 抵之前,就先紮在城外,等著將軍差遣。」 「……難為他們了。不過,延後了行期,只怕聖上怪罪下來……」 「聖上寬厚,定不會為難,大夥兒可也不是想替聖上分憂嗎?」 「……定清,我總覺得你像是叫我犯軍令啊。」飛將軍苦笑著。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就是讓將軍應變處置。更何況聖上少有苛罰… …」 「不能因聖上仁心就枉顧軍令。軍紀不嚴,是要如何帶兵?」 「所以,定清才不敢明說啊……」副將也嘆了氣。 「存糧還剩幾日?」 「不多了,至多再撐個六日。」 「……上蒼保佑……」 心急難耐,那胡人的將軍在主帥帳裡踱著步,一刻也停不下來。 眼見半個時辰將過,此時帳幕才讓冷雁智掀了起來。 見到了冷雁智,那將軍便連忙走了上前。 「冷公子,可一個月過了。」 「我道是什麼大事,將軍未免也太急了一些。」冷雁智無奈地嘆著。 「不得不急了,存糧只剩半月,大哥的兵卻要一個月才到。這三天如果再沒 進展,我可也打算先退了。」 「不可。」冷雁智堅定地說著。「就這十日之內必定見分曉,將軍若退,則 功虧一簣。」 「冷公子為何一點都不擔心?萬一有什麼變數,這五千精兵可會餓死於這蒼 茫雪地之中。」 「因為這武威關的存糧一向只有月餘。」從帳外又走來了那位姜將軍,順道 捲進了幾片的雪花。 「可他們自有補給。」 「……所以,這一點將軍就可以放心了。」冷雁智淡淡笑著。 「病死?又病死?」這會兒,就連飛將軍也有些膽寒了。「真是病死?不會 是有人害死?」 「軍醫已然驗過,與先前的廖將軍同樣都是受了風寒……再加上急著趕赴軍 需,又遭大雪……」副將哽咽地說著。「如今,一行人正冒著風雪在外相候 ……將軍……」 「主將殞命,這城門是萬萬不能開的。」飛將軍一字一句說著。 「難不成就要坐困城中,面面相覷直至活活餓死?」副將軍感傷地說著。「 若將軍真執意如此,屬下敢領一千精兵而出,與這胡蠻子一決生死!」 「只怕是白白損耗兵力罷了,這一千對五千,是有去無回。」 「將軍……屬下敢請先試軍糧。」副將軍抱了拳。「連同運糧將士,一起試 了這糧草。」 「……你若有何變故,這武威關難不成就叫我獨自來守?」 「將軍。」副將單膝跪了倒。「運糧將士帶來了消息,察唯爾南方為禍,京 師兵力已無法外調。除了糧草,不會有援軍了……將軍,求您?天下保存這 三千軍士。」 「韓將軍……」幾個守在附近的士兵,也一起上了前。「就讓屬下來試吧, 就算是死了,也只是替武威關省了一口糧食。」 他曉得,有些毒,只要先前服有解藥,就能免於毒發。再要不然,若是死士 ,自也服毒如飴。所以……只能讓自己信得過的人試了…… 飛將軍遲疑著。 敵方那有如挑釁一般的進擊,依舊進行著,也依舊是在日出後的一個時辰。 站在城牆上,俯視著依舊井井有序的敵方,飛將軍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說著。 「是我餓得久了,起了妄想嗎?都說是野蠻子,可這陣法……」 「將軍,韓將軍來了。」一個士兵低聲說著。 飛將軍連忙把頭轉了過去。前日吃了供糧的副將,今早也是神采奕奕地上了 城牆。 「定清,身體有什麼不適?」 「好得很哪。」副將豪邁地說著。「就只是昨晚心急,試了太多,結果漲到 了天亮。不過,蹲一蹲茅廁,也活蹦亂跳了。」 幾個士兵小心翼翼地偷聽著。 「看來這兩批糧食是沒有什麼問題。」飛將軍如釋重負。 「不過,月前那批,只怕有些舊了,這味道可差的……」副將誇張地搖了搖 頭。 「呵……這倒還是小事。要是平安度過這關,退敵之後,我定恭請聖上給大 夥兒加菜打氣啊。」 「在此先謝過將軍了。」副將抱了拳。 「大夥兒半個時辰一班,分三批去填肚子吧。」飛將軍笑著。「瞧你們這口 水都要滴成河了。」 「我只怕忙壞了伙頭軍。」副將嘆著氣。 深夜,寒風,大雪。 胡人的將軍坐在馬上,睜大著嘴看著武威關。 不是為了什麼雪中賞月,更不是想要嚐嚐這中原的雪味道是不是跟家鄉一樣 。而是……真的是閉不上了。 「我瞧這法子也是不成的。」姜將軍一面騎著馬來,一面跟身旁馬上的冷雁 智說著。「到時京師的軍力只怕也會留一萬,再加上一個杜揚,這計謀不見 得會成。」 「京城裡真會留一萬精兵?」冷雁智問著。 「要是我,最少就會留一萬……冷公子請看,武威關開了。」姜將軍指著遠 方的城門。 深夜的武威關,有著險惡的天險以及雄偉的城牆,可卻緩緩打開了城門。 城內一片的漆黑,簡直就像座死城了。 眾人一直等到一小隊人馬出城後,才拍了馬上前。 翻身下馬,先頭的一個男子匍伏在地。 姜將軍也下了馬,緩緩走了近,扶起了那名男子。 「辛苦你了,定清。」姜將軍低聲說著。 「有請將軍再入武威關。」韓定清哽咽地說著。 「此後,就仰仗姜將軍了。」冷雁智說著。 -- 誰道閑情拋棄久 惆悵還依舊 河畔青蕪隄上柳 為問新愁 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樓風滿袖 平林新月人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