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兩個影子的戰爭
再繁重的軍務也有處理完的時候,對於這位金髮元帥在公務之餘的休息時間,時
時進出於隔離室而屢勸不聽的行為,已經嚴重刺激到奧貝斯坦的危機意識。
本來,對於他人的私生活,是不該加以干涉的,這一點在幼年時代的教育中就應
該已經學習過了。然而,對於奧貝斯坦而言,為了塑造出一個完美的霸主,他已
經賭上了自己的一生,所以,他絕對不容許任何可能破壞的因子存在。一個霸主
是不應該有私情的。感情使人意氣用事,對於特定屬下的親密行為,更會使得其
身為領導者的公正性以及權威受到質疑,因此,他當初才會力諫萊因哈特疏遠吉
爾菲艾斯。
另一方面,在當時的權力結構中,吉爾菲艾斯是危險的存在。他同時擁有足以媲
美萊因哈特的實力以及輕易獲取屬下忠誠心的領導人格,如此的一個人才,為何
總是甘願站在萊因哈特的身後?對於奧貝斯坦來說,這是值得好好推敲的問題。
只是時機問題罷了吧……一山是不能容二虎的,再加上萊因哈特對於這位紅髮提
督始終沒有應有的戒心,當吉爾菲艾斯的野心覺醒後,他的利爪又有誰能抵擋?
為了預防野火燎原,即使是星星之火也必須加以撲滅,所以,他同時要求萊因哈
特把吉爾菲艾斯的地位壓低到等同一般提督,而不該因為友情而給予特殊的待遇
。否則,在日後如果兩者起了衝突,這個集團就會分裂,而這就是第二號人物的
危險性。
威斯塔特事件就是個例子。兩人的嚴重衝突和裂痕已經悄悄發生,雖然是第一次
,但卻不會是最後一次。如果吉爾菲艾斯不死,照這樣下來,統一宇宙之後第一
個舉起反叛旗幟的將會是他吧!到了那時,萊因哈特又會有多少勝算?
即使是全宇宙都與他為敵,吉爾菲艾斯也一定會站在他身邊?
真是天真……
他難道一直以為吉爾菲艾斯只是一隻有著艷麗紅毛的忠實獵犬嗎?那只是他表現
出來的一面罷了……吉爾菲艾斯是個深沉冷靜、謹慎穩重、又懂得把智慧光芒內
斂的可怕的人……連他都沒有把握能駕馭……這一點,在當時就已經是十分清楚
的了……
如果吉爾菲艾斯不死,總有一天會證明他的觀點是正確的。
不過,他已經死了。
是該感到如釋重負的……然而,那一天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心志能不動搖的又有
多少……
奧貝斯坦的義眼閃過一瞬不知名的感情。
無論品德以及能力都沒有人能批評,同時又是如此年輕……吉爾菲艾斯的光芒雖
然短暫卻又燦爛到沒有人能夠忘懷……
吉爾菲艾斯如今的形象已經被神聖化,許多人在潛意識裡都把他當作一切正向人
性的楷模,然而,奧貝斯坦卻很懷疑……只要是人都有缺點,吉爾菲艾斯之所以
如此完美無缺地走完人生,主要是因為他還沒有機會犯錯吧……在日後,權勢以
及財富都被大幅躍升的他,是否能不被腐化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如果說吉爾菲艾斯是一切光輝的代表,那麼,他自己就是集黑暗於一身了
。吉爾菲艾斯的死,使得眾提督對他的不滿以及敵意都漸漸高昂了起來,不過,
他又何嘗在乎?如果一切負面的情緒都投向他,那麼萊因哈特就成了更加耀眼的
存在。有光就有影,影子可以襯得出光,所以,如果這道光是萊因哈特,那麼影
子就是他……而不是吉爾菲艾斯。
要達成霸業,一些骯髒的手段是必須的,即使是老人、嬰孩以及孕婦,如果情勢
需要的話,他是不會絲毫心軟的。然而,吉爾菲艾斯做得到嗎?他不可能做得到
的,所以,他不夠格做一個影子。
他本身的光芒太過耀眼,而最不應該的是他同時還是萊因哈特的精神支柱,所以
他必須消失,否則萊因哈特無法成為獨當一面的霸主。
但是,即使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對於那一幕,卻始終無法釋懷……
吉爾菲艾斯,你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然而你最大的失誤就是和萊因哈特同時站上
了舞台。為了保住他,你是必須被犧牲的……
不過,你安息吧,我會幫萊因哈特拿下宇宙的。當然,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元帥在裡面嗎?」
這一天,萊因哈特帶著立體西洋棋來到隔離室找吉爾菲艾斯對弈,不久,奧貝斯
坦也來了。
然而,奇斯里奉命不能讓他進去。
「裡面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嗎?」奧貝斯坦冷冷地說。
「非常抱歉,請您直接向元帥詢問,屬下的權責有限。」奇斯里上校謹慎地說。
難道是……奧貝斯坦突然想到了個不祥的念頭……
裡頭的人難道就是很久都沒出現的艾密爾?那個十四歲的俊秀少年?
前幾天,兩人親密的鏡頭歷歷在目,如今,艾密爾失蹤,萊因哈特每天進出隔離
室,而且往往都要很晚才會回到自己的房間……
奧貝斯坦此時的表情有如嚴冬的冰原。
往日,這個王朝的軍紀十分腐敗,所以常常有不肖長官利用職權,拿服役的幼年
學校學生來充當慾望的發洩對象。萊因哈特雖然說是個軍事天才,但是好歹年齡
也只有二十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是不是他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所以…
…
奧貝斯坦的義眼閃著令人心寒的光芒。
如果真是一時的衝動也就算了,如今看來,萊因哈特已經被這個男孩迷了心智…
…要是萊因哈特貪圖歡樂而忘了鴻圖大業……要是有心人往後拿這件事來大作文
章……
不行,這個男孩不能留。
*********************************************************************
「check!」
「咦……」淺藍色的眼睛瞬間張得老大。
「萊因哈特大人還不認輸嗎?」紅髮的青年微笑著。
「我看看……」萊因哈特不死心地掃視著棋盤。
吉爾菲艾斯靜靜注視著眼前的好友。萊因哈特今天已經連輸了十幾盤了,他心不
在焉的,在煩惱什麼事?楊威利嗎?
「唉,不行了。一步錯、整盤輸,兵敗如山倒。吉爾菲艾斯提督用兵如神,佩服
佩服……」
萊因哈特話中的酸味,吉爾菲艾斯當然也聞到了。
「別再挖苦我了,萊因哈特大人……」吉爾菲艾斯苦笑著。「我看,您是累了,
還是回去休息吧,我們明天再戰,好嗎?」
「不行,今天不贏你一次我不甘心。」萊因哈特咕噥著。
然而,接下來吉爾菲艾斯又連贏了三盤,萊因哈特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現在,只要再六步,自己又要贏了……瞄了萊因哈特一眼。
吉爾菲艾斯拿起了主教。
「吉爾菲艾斯!不准放水!」萊因哈特怒吼著。
兩人的眼神交會了一下,萊因哈特立刻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不要緊的。」吉爾菲艾斯輕聲說著。
「抱歉……我不該亂發脾氣……」萊因哈特低下了頭。
「不,是我不好。」吉爾菲艾斯溫柔地安慰著。
「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大人心裡有事嗎?」紅髮的青年放回了手中的棋子。
「看得出來?」萊因哈特有點沮喪。
「下棋要專心……」紅髮青年拿起了城堡。
萊因哈特咬著唇,看了吉爾菲艾斯一眼。
別過頭。
「我輸了。」
一語雙關。
「誰?」
「楊威利。」
「怎麼說?」
為了找出一直在打游擊戰的楊艦隊,萊因哈特先後派出了舒坦梅茲、雷內肯普兩
名提督,卻被楊威利以時間差的神奇手法在同一天內各個擊破。如果這兩個提督
確實無能,那麼萊因哈特就不會這麼憤怒了,偏偏這兩位卻是他一心想栽培的、
同時在同僚間也頗受好評的新銳。這毋寧是在萊因哈特的自尊心上給予重重一擊。
轉回頭注視著吉爾菲艾斯。
「吉爾菲艾斯,如果是你對上了楊威利,你有把握贏嗎?」
「給我六倍的兵力,充分的情報以及補給,指揮系統能夠正確地傳達以及被執行
,沒有人出錯,那麼我就有五成的把握。」
「真是的,這不是戰略學的第一句話嗎?」萊因哈特不滿地說。
「沒錯。」吉爾菲艾斯笑著。
「連你都沒把握嗎?我賢明的朋友啊。」萊因哈特挖苦著。
「我可沒有每戰必勝的信心哪,萊因哈特大人,別對我太苛求了。」
「可是,你從來也沒有輸過任何一場戰役不是嗎?」萊因哈特挑高了眉。
「那是因為對手太弱了。」
「喂喂喂,吉爾菲艾斯,你這麼說的話,那些人不是太可憐了嗎?」
「這是事實啊,萊因哈特大人,強的敵人你是不會留給我的。」
萊因哈特噘了一下嘴。不過他也沒辦法否認。
「那麼,我這次把楊威利留給你好了。」萊因哈特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著。
然而,原本一直陪著萊因哈特輕鬆說笑的吉爾菲艾斯卻頓時沉默了下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十分渴望和楊威利交手的。畢竟,身為一個艦隊的指揮官,
如果能和赫赫有名的敵人打一場痛痛快快的仗,可以說是此生無憾,無論是勝是
敗都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了。再者,萊因哈特真的是太辛苦了,如果他能替萊因哈
特跟楊威利周旋,就算不能勝至少也能拖住楊艦隊的行動,讓萊因哈特能專心平
定除了楊艦隊以外幾乎已經毫無兵力的同盟。然而,這些是建築在微乎其微可能
性上的空談罷了。
除去跟伶的約定不算,此時的他也是不可能指揮艦隊的。如果要指揮像樣的兵力
,至少得有中將以上的階級,以前的他當然是毫無問題的……但是如今他連帝國
的國民籍都沒有,甚至在原來的國民紀錄上都已經加上了殉國的註記。連露面當
個士兵都不可能了,更何論做個將領。
而且,跟伶的約定才是最大的問題。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會拿別人的犧牲來成全
自己。
所以,充其量,現在的自己頂多只能陪萊因哈特談談天、解解悶罷了,除了這種
工作外,他實在沒有辦法再為萊因哈特做些什麼……深深的無力感……
眼看紅髮朋友的眼中露出濃濃的歉意,萊因哈特心中一直壓抑著的不安也被挑動
了起來。
每當吉爾菲艾斯露出這種表情時,他就覺得吉爾菲艾斯跟他之間好像隔了條冥界
之河……紅髮的青年在霧氣瀰漫的河面上漂浮著,彷彿隨時都會再度遠去……
「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艱難地開了口,好像想說些什麼。
察覺到這一點的吉爾菲艾斯輕輕地將話題轉開。
「再下一盤吧,萊因哈特大人。先說好,我是不會放水的喔……」吉爾菲艾斯微
笑著。
*********************************************************************
萊因哈特離開隔離室後,約莫又過了兩個小時。
一個穿著帝國軍服的男子潛入隔離室。
敲了幾個指令,病房內的24小時監視系統又再次啟動,螢幕上出現了此時房中的
紅髮青年沉睡的情景。
奇怪?應該是個棕髮的十四歲少年吧?男子遲疑了一下。
「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以放過萬一。」冰冷的命令聲在心中響起。
抱歉了,為了讓我能夠得到自由,雖然可憐,你就犧牲吧。男子冷笑了一下。
關上了監視系統,男子換上了隔離衣,檢查了光束槍的能源匣後,打開了病房的
門。
床上的人似乎沒有動靜。
他躡手躡腳地進了門,可是病房內沒有光源,而從消毒走廊射入的微弱光線讓他
無法瞄準目標。
所以,他調亮了燈光。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紅髮的青年瞬間驚醒,在致命的光束射穿他的頭部之前,吉
爾菲艾斯側身閃避,右邊的肩膀傳來熾熱的痛楚。可惡,還是沒躲過嗎?
刺客似乎吃了一驚,這個青年的反射神經還真是發達啊!
在光束槍第二次發射之前,吉爾菲艾斯翻身下床,在地上滾了幾圈後,以左手左
腳作為支點,右腿則往刺客橫掃而去。
這是足可踢斷對方小腿骨的強勁力道,不過,還好這位幸運的受害者穿著厚重的
隔離衣,但是即使如此,刺客還是慘叫了一聲,狼狽地摔倒在地。手上的光束槍
撞擊在地面,發出了一道白熱的光,擦過吉爾菲艾斯的紅髮,把一撮紅潤的髮給
燒焦了。
跌倒的刺客不死心地再度把手伸向地板上的光束槍,翻身而起的吉爾菲艾斯一腳
踢向刺客的手,這次的力道可比上一腳淩厲了兩倍,刺客放棄了自己的任務,抱
著自己的手哀嚎了起來。
把地上的槍踢開以後,吉爾菲艾斯也皺著眉,壓住了右肩的傷口。
不是致命傷,可是依舊十分疼痛。
「是誰要你來殺我的?」吉爾菲艾斯平靜地問。
「饒……饒了我吧……」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但是你殺人未遂,必須接受軍法審判。如果你把主謀者
說出來,也許可以減輕一點刑罰。」
「求求您,不要把我交給帝國軍啊,這樣一來我就死定了!」
刺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這個刺客是帝國軍的戰俘,本來在同盟軍裡是少尉的階級。不久以前,一個頭髮
半白的人來找他,並且保證只要他聽令殺死一個少年,就把他釋放回自己的國家。
是奧貝斯坦嗎?吉爾菲艾斯苦笑。
這個可憐的刺客想必還不清楚我們參謀長的個性吧,就算他達成了任務,也不可
能真的能獲釋的。不是被滅口,就是被送上軍事法庭槍斃……奧貝斯坦不會讓自
己成為嫌疑者的,所以,他絕對逃不了身為替死者的命運……即使在法庭上說出
奧貝斯坦的名字,也不可能被相信的。
借刀殺人啊,奧貝斯坦……你實在是太小心了……
「求求您放我一條生路吧!」刺客哀求著。「我只是想回去跟我的家人一起安安
穩穩地生活啊!」
吉爾菲艾斯帶著悲傷以及同情的眼神看著這個男人。
是嗎,你還有家人等著你回去?我又何嘗不是……不,除了伶,已經沒有任何人
在等我了……
「就算我現在放了你,你認為那位頭髮半白的人會讓你活著嗎?」
「你是說,我會被滅口?」男子戰戰兢兢地說著。
「難道你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天啊……」男子絕望地大叫。的確,當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活著回去的同時,就
已經被希望掩去了一切的理智。
吉爾菲艾斯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子。對於這個差點就再度結束他生命的刺客,他實
在無法有任何的憎恨。這不是他的錯……想要活著回去是一種錯嗎?……不是的
,所以錯的是派他上戰場的長官……錯的是這場戰爭……
「回去跟那個人說,我知道他是誰,如果他加害你的話,我不會放過他的。」
男子抬起頭,眼中露出了狂喜的光芒。
「如果他不信,就告訴他我是齊格飛 . 吉爾菲艾斯,他會知道的……」吉爾菲艾
斯接著沉默了一會。在男子的仰視之下,他繼續說著:
「然後,去找一個叫做卡列的醫官,我會請他安排你回到家鄉。」
「謝謝您!謝謝您!」從絕望又回到希望的男子,拉著吉爾菲艾斯制服的下擺不
住的親吻著。
「請別這樣。」吉爾菲艾斯低聲說著。
「另外,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請您吩咐!」仍然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了頭。
「答應我,這次回家以後別再上戰場了……戰爭……這個名詞不值得這麼多人用
自己的鮮血來鋪襯……」
男子離開以後,吉爾菲艾斯叫來了卡列為他包紮傷口。
「什麼?你就這樣放了他!」
「否則呢?」
「把奧貝斯坦的行為告訴萊因哈特,讓他得到應有的處罰!」
「然後讓這個集團瓦解?不,為了現在的我,不值得。」
卡列上校看著吉爾菲艾斯,卻無法再多說些什麼……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專心在
處理傷口上。
至少,這脫序的一切將能回到它起初的軌道……
生的人應該繼續幸福地活著,而已經死去的人必須回歸塵土。
現在,他只需要等待。奧貝斯坦接下來採取的行動,將會把一切的問題都解決…
…
吉爾菲艾斯凝視著在地板上一根閃閃發亮的金髮……如今這位金髮的主人,想必
正在做著香甜的夢……
是的,這已經脫序的宇宙,必須回到它應在的軌道。
--
乘上更高更閃亮的羽翼
直到我自己在變換的時光中消逝為止
auf dem wasser zu singen……
auf dem wasser zu sing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