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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下 書生名叫蕭哲,也是赴考的學子之一。 相談甚歡,直到天亮趙飛英才告辭。隔日午後,便邀著蕭哲先行探勘試場。 程蝶衣和冷雁智自然是跟著趙飛英的,其中,程蝶衣還掛在趙飛英的手臂上,引 來了不少行人的側目以及冷雁智的白眼。 相形之下,蕭哲就是孤身一人,顯得分外冷清。然而,他臉上也總是掛著淡然的 微笑。 「蕭兄弟是獨自上京的嗎?」趙飛英不禁好奇地問著。通常,稍有財力的學子, 都會帶著隨侍的僕從,一方面路上有個伴,一方面有人照料衣食起居,也可專心 讀書。 「是的。」蕭哲輕笑。「蕭某自小在僧院長大,沒有錢財僱請僕傭。」 「耶?既然如此,你怎麼沒當和尚?」程蝶衣也好奇地問著。 「我大約是五年前才還俗的。」蕭哲有點黯然地笑了。 「為什麼?」程蝶衣追問著。 「因為……我覺得,與其為亡者助唸一千次的往生咒,還不如救他免於殺身之禍 ……與其誦讀一萬次佛經祈求天下太平,還不如和身遁入塵世親手扭轉乾坤。」 蕭哲微微笑著。 「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是凡心未了吧。」程蝶衣毫不客氣地說著。 「是啊……也許吧……」蕭哲倒是沒有介意,反而開懷地笑了起來。 一連三天的考試,考生都得待在闈場。 考完之後,當趙飛英悠悠閒閒地步出試場之時,冷雁智和程蝶衣早在一旁引領相 望。 兩個師弟師妹一奔向前,就是身前身後地瞧,似乎是要檢視趙飛英有何缺損似的 。 「別看了,我好好的。」趙飛英輕輕笑著。比起其他早已是面有菜色的學子,趙 飛英顯得是神采奕奕。也許因為是練武的身子,比起一般的讀書人是強健了許多 ,不然,這三天的苦思竭慮下來,能安然步出試場已經是不錯了。 「有個在我鄰近房的考生,也許是因為太過疲累,聽說在桌上寫著寫著就睡著了 。結果,打翻了蠟燭,燒著了卷子。那時我正在睡夢之中,聽到走水的聲音,連 忙起身查看。聽說又波及了幾間,好幾個人帶著卷子奔了出來,衣衫不整的。」 趙飛英在路上,與兩人聊著這三天發生的事。 「結果呢?」程蝶衣問著。 「死了一個人,上吊死的,是卷子毀了的那個。」趙飛英淡淡說著。 「開門取卷的時候才發現的,吊了一天多,屍身都臭了。」 程蝶衣和冷雁智都皺起了眉。 「真是的,只不過是一張卷子,重寫不就成了?」冷雁智癟著嘴。 「是啊……最多,就是三年之後再來的……只是,也許有些事情,是我們不知道 的……」趙飛英輕輕說著。 「趙兄弟!」蕭哲也出了考場,朝著三人揮著手。 臉色有些蒼白,然而笑得卻開心。 等著放榜的一個月裡,四人總是一起出遊。一日,在京城中,蕭哲指著幾名面黃 肌瘦、衣衫襤褸的乞丐。 「天子腳邊,仍是有人無法溫飽……趙兄弟,您還記得我們上次的試題嗎?」 「富天下、定太平是吧?」趙飛英笑著。 「沒錯。只是,在下十分懷疑,儘管筆底生花,真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十幾年來 ,盡是些治國平天下的試題,可是,天下還是一般的亂。」蕭哲嘆氣。 「比起十幾年前,算是好的了。」趙飛英微微笑著。 「是啊……只是還不夠好……」蕭哲眼中盡是燦燦的光芒。 趙飛英靜靜看了許久。 「蕭兄弟胸懷大志,必不是池中之龍。若真能成為國家之棟樑,想必是社稷之福 。」 「趙兄弟言重了。」蕭哲輕笑。 「想我一介書生,扛不動水、縛不了雞的,除了應個官職、說說大話,能有什麼 作為?」 「若真是心繫天下,便是百姓之福了。兄弟我,便無如此志向,說來就是慚愧。 」 「世人一生汲汲營營,不是為名,就是為利。若不是為了社稷,不知趙兄弟為的 是什麼?」 名嗎?他並不想要。利嗎?他也並不在乎。那麼,他為的是什麼? 緩緩轉頭過去看著程蝶衣,趙飛英伸出了手,於是程蝶衣高高興興地拉住了他。 「也許,只是因為一個人。」趙飛英輕輕笑著。一旁的冷雁智,表情黯淡。 一個月後放了榜,兩人都是榜上有名。殿試前,冷雁智和程蝶衣兩人直把趙飛英 送到宮門口。 「人說,伴君如伴虎,如果那皇帝老子想害你,你就動手了結他,千萬別客氣。 」冷雁智擔心地叮嚀著,想必是這幾日在城裡聽了太多的書。 「……我曉得的。」趙飛英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 門口的御林軍已經在側耳聽著,趙飛英連忙離開兩人,進了宮。 一行人魚貫地走在宮廷之中,穿過重重的迴廊。趙飛英緩緩走著,就像是他之後 的十六年一般。 欽點蕭哲為狀元,而趙飛英則為榜眼。照往例,蕭哲封為御史,而趙飛英則擔任 御前翰林。 步出了宮殿,蕭哲大大伸展了懶腰,從此就是他一展鴻圖的時候了。轉頭看著附 近的趙飛英三人,當趙飛英面露微笑說著好消息時,程蝶衣便撲了上前,讓趙飛 英緊緊摟著。 其他人則也陸續封了官。得到了肥缺的,笑得合不攏嘴,而剩下一些被派到偏遠 地方的,則忙著送禮,希望能早日抽調回京。 幾家歡樂幾家愁,冷雁智表面笑著,然而心中卻是沉重萬分。 欽賜的御史府以及翰林府,分別坐落在城中的東南、西南兩角。 到達了雄偉壯麗的翰林府,幾個僕役正排成兩列,躬身歡迎著。 「恭迎趙翰林。」必恭必敬地說著。 「別這樣,快請起。」 二十歲的趙翰林以及二十三歲的蕭御史,從此成了京城中,百姓交頭接耳最為熱 衷的話題。 趙飛英和蕭哲,除了在朝中是焦不離孟,離開了宮裡,蕭哲也總是順道跟著趙飛 英回到翰林府,來個孟不離焦。 「你倒常來串門子。」程蝶衣歪著頭。 「是啊,趙翰林這裡熱鬧,好過我那府裡,冷冷清清的。」蕭哲笑著。 「只是,不曉得趙翰林嫌不嫌我煩。」 「怎麼會?」趙飛英笑著。 宮裡,趙飛英總是在御書房,替皇帝擬些聖旨。照以往,翰林一職也是有參與政 事之權,皇上可以與翰林協商政事。 然而,趙飛英卻清楚,當今的聖上,已然不復以往的英明。殿前兩側,一側是趙 飛英的座位,另一側則是右丞相的座位。而這是往例所沒有的。皇帝從頭至尾只 是端坐著,偶而打點瞌睡。閱讀奏章、決定政事的,皆是右丞相,不曾問過趙飛 英意見,於是趙飛英只有草擬聖旨的工作,而皇上就負責蓋御璽。 太過荒唐了。趙飛英曾經婉言相諫,然而右丞相只是發怒,而皇上更是默不吭聲 。這是那位終結亂世、打造出今日太平天下的明君?趙飛英不只一次疑問著。但 是,既然勸諫無效,明哲保身,趙飛英也漸漸沉默了。 趙飛英盡忠職守,然而並不越俎代庖,蕭哲在朝裡往往仗義執言,卻是得罪了不 少高官。 「可恨!那右丞相竟敢專擅朝政,當我朝中真無人敢鬥他嗎?」蕭哲一日到了翰 林府,拍了桌子就是大罵。 黃河水患,幾月前才剛築好的堤防,竟連一次的水也擋不住,卻花了九十萬兩的 白銀。明顯的,能力不足,外兼中保私囊。可如今,又要令同一人上任治水使! 「蕭兄弟,識時務者為俊傑,在下勸你最近幾日忍氣吞聲。」趙飛英說著。 「為了什麼?御史當為名君之鏡,今日儘管蕭哲不才,明日還是要參上一本的。 」蕭哲眼中發著激怒的光芒。 「……」該跟他說嗎?右丞相在御書房裡,總是撕著蕭哲的奏章,似乎對於他一 再的諫言,感到十分憤怒。 「即使你寫了,也到不了聖上那兒的。」趙飛英勸著。 其實,儘管到了皇上那兒,趙飛英不認為情勢就會被改變。 蕭哲緩緩搖著頭。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管如何,我必須試試。再這樣下去,國本會毀了的。 」蕭哲嚴肅地說著。 趙飛英無言地看著他,除了敬佩之外,對於所能預期的結果,也只有痛惜。 -- 誰道閑情拋棄久 惆悵還依舊 河畔青蕪隄上柳 為問新愁 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樓風滿袖 平林新月人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