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下
一路上,盡揀著偏僻的路線行走,雖然蕭哲不會武,然而似乎挺習慣走山路,首
先大呼吃不消的自然是程蝶衣了。
在樹蔭裡坐了下來,脫下了羅襪。雖然並未纏足,然而白皙柔嫩的肌膚也血淋淋
的、起了好幾個水泡。程蝶衣皺著眉,開始數落蕭哲的不是。
蕭哲只能陪著乾笑聽著。事實上,他自己也很愧疚。對於這個救命恩人,他可是
一點都不敢回嘴。
等到程蝶衣罵完了,口也渴了,抹著香汗看著頭上的大太陽,不禁皺起了眉。
「姑娘是不是渴了,這附近有山泉,我替姑娘取一些水來。」
程蝶衣側耳一聽,果然有潺潺的水聲。
「好吧,我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你就大叫,我會去救你的。」程蝶衣先叮嚀
了三遍,才放了蕭哲動身。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蕭哲回來了,身上帶的兩個水壺,都盛滿了水。
清涼的泉水,程蝶衣暢快地喝著,喝完了一壺,蕭哲把另一壺也遞了給她,一口
氣喝完兩壺,程蝶衣擦了擦嘴,才發現蕭哲正笑吟吟地瞧著她。
程蝶衣不禁有點臉紅。
「幹嘛瞧著我看。」
「姑娘喝夠了嗎?不夠的話,小生再去盛。」蕭哲伸出了手,於是程蝶衣把兩只
空水壺也給了他。
「姑娘請在此等候。」
自己似乎是把蕭哲當僕吏一般使用,程蝶衣不禁有點心虛。人家好歹也是一個狀
元出身的御史。
然而,叫自己來回半個時辰找水來喝,是怎麼樣都不肯的。所以,程蝶衣很心安
地躺在大石旁,瞇著眼休息。
於是,蕭哲回來的時候,程蝶衣已經睡著了。蕭哲遲疑著,不知是否該將她叫醒
。事實上,之前有一次,他只是不巧看見了一頭野獸而驚叫,把熟睡著的程蝶衣
吵醒,就讓她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如今……蕭哲真的不敢叫她。
等到程蝶衣醒來,就又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當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腳旁有著
兩只盛得滿滿的水壺,而蕭哲則遠遠坐在一邊,提心吊膽地看著她。
程蝶衣心念一轉,不禁笑了出聲。真是個書呆子。
蕭哲傻傻地看著她,似乎出了神。他從未見過如此迷人的女性。
不行不行,他連忙打消了自己的綺想。她可是趙翰林未過門的妻子,朋友妻不可
戲啊!
「好了,我們走吧。」程蝶衣嚷著。
「姑娘,您可以先洗個腳再走。」蕭哲擔心地看著沾了血的羅襪。
程蝶衣低頭一瞧,滿是鮮血和泥沙。
於是,程蝶衣又用了兩壺水洗腳、洗臉。
蕭哲再度接過空空如也的兩只水壺。
「我再去裝些水,路上可以喝。」蕭哲微笑著,又往山泉的方向走去。
看著蕭哲的背影,程蝶衣不禁嘆了口氣,真是的,要說他笨呢,還是說他熱心呢
?不過,這人還真是不錯的。程蝶衣捂著嘴輕輕笑著。
然而,等了快兩個時辰,天都黑了,還沒見到蕭哲的蹤影。
不是說有危險就大叫嗎?
程蝶衣又皺了眉,勉強穿上了鞋襪,痛得掉淚。拄著劍,一拐一拐地往山泉的方
向去一探究竟。
一路上沒有蕭哲的蹤影,只有遺落在地的兩只水壺。
程蝶衣癟了嘴。真是的,逞什麼英雄,要是連自己小命都賠掉了怎麼辦。
撥開了地上雜草的葉子,仔細認了足跡,程蝶衣往山上走去。
「哎喲,小姑娘,這麼晚了找誰?」守寨的小賊,色瞇瞇地瞧著程蝶衣。
好個標誌的姑娘,可惜就是腿有點瘸。
「我找蕭哲,把他放出來,我就不計較。」
「什麼蕭哲?」小賊一臉疑惑。
「嘖。」程蝶衣老大不耐煩,她拖著這雙腳,走起路來痛都痛死了,哪來力氣跟
他抬槓。
手起、劍落,小賊哀嚎了一聲,被削去了一只耳朵。
「你既然連話都聽不懂,留著耳朵也沒用了。」程蝶衣甩了甩劍。
「去,叫你們寨主把蕭哲放出來,不然我就挑了你們這寨。」
當程蝶衣用劍劈開了牢門的鎖後,蕭哲終於重獲自由。
「真是的,你要早點大叫,我就不用走這麼遠了。」程蝶衣喃喃抱怨著。
「真是對不住,姑娘。」蕭哲陪著罪。
「算了算了。」程蝶衣揮了揮手。
「走吧,離開這裡,這裡臭死了。」程蝶衣捂著鼻快步離開。
地牢中自然是陰濕腐臭的,蕭哲明白這一點,於是也沒有異議地跟著程蝶衣離開
地牢。
然而,不久之後,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人間煉獄。
血流得滿地,在低窪之處,集結成一灘略帶黑褐色的血池。血腥衝天、中人愈嘔
,就連蕭哲都不禁捂住了口鼻。
「姑娘,妳實在是太狠了。」蕭哲不禁皺了眉。
「笑話,難道他要砍我,我就要被砍嗎?」程蝶衣完全無法理解。
蕭哲正想再解釋,眼前的一副肚破腸流的屍首,讓他再也忍不住低頭乾嘔了起來
。
說也說不聽,程蝶衣有著自己的一套思考的模式,蕭哲不久就放棄了。
程蝶衣對於她自己看不過眼的,總是會義不容辭地拔劍相助。蕭哲十分敬佩這個
女俠士,然而,當他發現這個旅程,簡直是用人類的鮮血和屍首所鋪成的時候,
也只有把自己從小誦唸的往生咒再拿出來替被害者超度了。
沒辦法,當他還沒出口求情時,程蝶衣的劍就已經動了,而對方的頭就落了下來
,亦或是咽喉開了道口。
無能為力,罪過,罪過。
除此之外,蕭哲不能否認,程蝶衣是他一生中所遇到過,最為動人的一名女子。
愛憎分明,雖然有點任性、心地卻十分純潔而良善……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可
惜已經許了婚,而趙兄弟……是啊……除了他,還有誰配得起程蝶衣呢?蕭哲再
度重重嘆了口氣。
這樣的旅程相處下來,在蕭哲和程蝶衣心中都產生了莫名的情愫。然而,兩人猜
著、隱藏著,直到回到了山莊的那一天。
起身、梳洗、練刀、吃飯、練刀、梳洗、等趙飛英回來一起吃飯,然後就是跟趙
飛英聊著天、下幾盤棋、看看書,然後就是就寢。
十分規律,而且幸福的生活。冷雁智不禁仰天長嘆。這樣的日子,叫他過一輩子
也甘心啊。
美中不足的是,趙飛英似乎十分想念程蝶衣,總是擔心著。有時在跟冷雁智聊天
的時候,還會出神一會。
如果,世上沒有程蝶衣這個女子存在的話……
冷雁智有時會氣得大力搖著趙飛英,把他搖回現實。
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我!
有時,趙飛英回過了神後,會抱歉地笑了笑。
她到底有做過什麼,讓你這般依依不捨。如果今日是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會這樣
想念我嘛!
冷雁智有時會氣得三天不跟趙飛英講話,但是最後自己還是乖乖地坐回了餐桌旁
,跟趙飛英有一下、沒一下地談著天。
通常此時,趙飛英驚愕的表情,會讓冷雁智忍不住大笑。
猜不透吧!笨師兄!
冷雁智笑完,不禁有點悲哀地低頭吃飯。
搞不好,趙飛英連自己為何生氣都搞不清楚呢!
趙飛英又在替他夾菜了,有時,這表示他在求好。冷雁智漸漸明白這一點。於是
,他在心裡偷偷地笑了。
這樣的溫馨日子,在一個師弟把來自山莊的消息帶到京城之後,就結束了。三位
莊主要趙飛英立即返回山莊,與程蝶衣成親。
趙飛英不解地,收拾了行李,向朝中請了假期,帶著冷雁智回到山莊。
一路上,冷雁智沉默不語。
太短了……才三年……
之後,他的懷裡就是別人的歸宿。冷雁智忍著滿眶的淚水。
可以再給我幾年嗎?我要的並不多啊……
「雁智,你怎麼了?」趙飛英關心地問著,因為冷雁智一直臉色蒼白地看著他。
「我要的並不多……」冷雁智終於哭了出聲。他連忙捂著自己的臉。
「雁智?」
「可不可以……師兄,我們可不可以不回去……」冷雁智抽抽噎噎地哭著。
「這是師父的命令,雁智。再說,我也想成家了。」
所以,我說你始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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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道閑情拋棄久 惆悵還依舊
河畔青蕪隄上柳
為問新愁 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樓風滿袖 平林新月人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