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
街道吊滿了燈籠,眾人肩挨著肩,笑語不斷。夜裡的市集,比白
日還更熱鬧,不同的是,因為禮教的束縛,街上清一色是男子。
採買好了雜貨,店家也答應明日一早就把貨運到莊前,趙飛英一
回頭,就發現冷雁智的一臉疲態。
也難怪,走了這麼許久。
「正經事辦完了,我們先歇歇腳,等會我們再去找些有趣的攤子
。」趙飛英微笑著。
「好。」冷雁智勉強笑著,跟在趙飛英身旁,走上了一家酒樓。
其實,臉上的表情是他裝出來的。這難得獨處的光景,即使叫他
三天三夜不得闔眼,他也不會有半分的疲累。
一路上眼光從未離開過他。
他一向喜歡走在趙飛英身後,因為,如此一來,他便無須再隱藏
他眼裡的情感。
即使他回頭,只須渙散眼裡的光芒,看起來便天衣無縫。
「來了!來了!兩位客倌,用點什麼?」
「一壺清茶。」趙飛英微笑著。
「雁智,你要吃點什麼?」
「我想吃點湯包。」
「那再來兩籠湯包。」趙飛英說起話來,總是帶著一副完美的笑
容。
「這位客倌可真俊呢!」小二忍不住誇著。身旁的那位,雖然更
是俊麗了三分,可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可叫人不敢恭維。
「您客氣了。」趙飛英微微點點頭,領了冷雁智上樓。
高朋滿座。
「真是對不住,客倌,可以擠個位子嗎?」店小二躬著腰。
「當然可以,如果不會太麻煩人家的話。」完美的笑容。
「這位兄臺,如果不嫌棄,就跟小弟擠一桌吧。」一個翩翩美公
子躬身相邀。
「麻煩兄臺了。」趙飛英笑了笑,然而,冷雁智卻留在原地。
「雁智?」
「他是請你,可沒請我。」冷雁智叉著手,冷冷說著。
又……又怎麼……
正當趙飛英絞盡腦汁想找個合理藉口之時,原本氣得滿臉通紅的
美公子突然輕笑了一聲。
「是小弟不對,得罪了兄臺,小弟自罰一杯。」美公子一飲而盡
。
人家都給台階下了,如果再擺臉色,似乎也說不過去。
冷雁智微微笑了,緩緩坐下身,然而,在趙飛英眼裡,卻大有山
雨欲來風滿樓之意。
「哪裡的話,是小弟我的錯,小二!來兩壇女兒紅,今日我跟兄
臺不醉不歸!」
趙飛英聽得莫名其妙。
「雁智,別喝太多,待會兒回莊,師父會罵的。」低聲說著。
「放心吧,師兄,才一壇女兒紅,不算什麼的。兄臺,您說是嗎
?」
意思就是,另一壇我要乾了?美公子變了臉色。
「小弟量淺,不敢與兄臺爭鋒。」美公子抱了抱拳。
「哪兒的話?不如我一碗換你一杯?」趙飛英來不及阻止,冷雁
智就乾了一碗女兒紅。
舔了舔嘴角的酒漬。
「好酒,好酒,果然夠純、夠溫潤。」冷雁智用著令人心寒的笑
容說著。「後勁也夠強。」
美公子舉起了酒杯,遲疑著,不敢入口。
「兄臺,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跟個娘們似的。彆彆扭扭,豈不笑
掉眾人的大牙。」
美公子的一雙美目注滿了怒氣。
立刻,唇刀舌劍就開始了,趙飛英只能在一旁喝著茶。因為,他
根本插不上話。
有些尷尬,此時,樓下傳來一聲叫賣的聲音,趙飛英一喜,站了
起身。
「師兄?」
「雁智,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趙飛英拍了拍他的肩,下
了樓。
「師兄?」
「別叫啦,人都走遠了。」美公子譏諷的語氣,讓冷雁智聽了又
是一把火。
「哼,輪不到你這娘娘腔的人妖說話。」冷雁智一眼就知道這位
『美公子』是女扮男裝的,瞧她一副想把趙飛英生吞活剝的嘴臉
,真不知她要臉不要臉。
「美公子」果然俏臉變色。
「哼哼,總比死兔子來的強。」以為她看不出來?真是可恥!
「妳這個亂發春的娘們!」冷雁智怒極,抽出了刀,一把砍在桌
上,酒樓裡立刻鴉雀無聲。幾個人,悄悄下了樓。
「以為我好惹的嗎!你這兔子未免也欺人太甚!」美公子也拔出
了劍。
「哼哼,好男不跟女鬥,乖乖回去找娘掉眼淚,別讓我動手!」
「不教訓教訓你,以為我鐵三娘好惹的!」美公子揮劍以對,招
招致命。
「這點小把戲也敢出來現?對付妳,連兵器都省了,免得人家說
我大欺小。」
動起手來了。客人跑得一個都不剩,只有掌櫃的跟幾個店小二苦
著臉,遠遠站在一旁。
冷雁智直像貓兒戲弄老鼠,一會兒去撕她的衣服,一會兒去拉她
頭巾,跟從容不迫的他相反的,美公子顯得又氣又急,披頭散
髮、狼狽十分。
氣極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你師兄瞎了狗眼,放你這隻兔子跟前跟後的,有種的待我跟他
說去,看他以後還不逃得遠遠的……啊……」冷雁智一把掐住她
的脖子,美公子嚇得花枝亂顫。她到了這個地步,才知道自己與
對方的實力相距多大。
冷雁智眼露殺意。
「我叫妳說……我叫妳有本事跟他說去!」
「放手……放手……」美公子無力地掙扎著,然而冷雁智的手卻
越收越緊。
翻了白目,美公子暈了過去,冷雁智繼續掐著,存心置她於死地
。
「殺人了!殺人了!」掌櫃一等人放聲大喊。
「住手!」及時趕到的趙飛英一把拉了開冷雁智。
冷雁智冷冰冰的、充滿殘忍的臉色,是自己沒有見過的。
「怎麼跟女孩兒家真的動起手來。」微微責備,然而趙飛英卻還
是柔聲的語氣。
「放手,你抓得我很痛。」冷雁智盯著趙飛英牢牢抓著自己的手
腕。
「抱歉。」趙飛英連忙鬆手。
沒想到,冷雁智一轉身,拔起了刀就走。
「雁智,等等。」趙飛英連忙跟去。
一隻畏顫顫的老手抓著趙飛英的袖子。
「客倌……」
回頭看了一眼狼藉的店內,趙飛英從懷裡掏出一錠大大的元寶。
「抱歉,這些夠嗎?」
「夠夠夠,多謝客倌。」
「給你們添麻煩了。」趙飛英躬了躬身,連忙追了出去。
抹著淚,冷雁智頭也不回地走著,趙飛英在後頭跟著,兩人都沒
有說話。
直到心情漸漸平復了,冷雁智才停下腳步。揀塊草地坐了下來,
把頭埋在雙膝之間。
趙飛英也坐在他身旁。
「幹嘛跟著我?」冷雁智悶著頭說著。
「不讓我跟?」
「不……」
「還在生氣嗎?」
「我不是生你的氣。」
「我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又何必這麼委屈?跟前跟後,像頭哈巴狗似
的,連你一眼都盼不到……
真是好笑……一隻兔子……我在其他人眼裡,就是這種窩囔樣子
?
「來,抬起頭來,我有東西給你。」
拜託,我難過成這樣,你還笑得這麼開心。
可是,還是抬起了頭。
一塊晶瑩剔透、殷紅似血的玉。
冷雁智呆了。
「這是給你的。」趙飛英把這塊玉塞到冷雁智的手裡,冰冰涼涼
的觸感,冷雁智好奇地瞧著。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你的名字很耳熟。後來,我才想起,以前
有人跟我說過……有一種玉,叫做冷胭脂,紅得像血一樣,終年
都是冷冷冰冰的。這一塊就是。」
「……你剛剛就是去買這個?」冷雁智低著聲音。
「是啊。這種玉,只有東洋的商人才有得賣,我一直記在心裡,
想給你買一塊。哪,把玉放在月光下照照。」
冷雁智顫著手照做了。有些透光。
「這樣看過去,月亮都變成紅色的。」冷雁智勉強笑著,然而,
他並不知道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
「越是上等的玉質,透光度越好。這塊還不是上好的,改天,再
給你找找。」
「不用了,這一塊就很好。」冷雁智捏著玉,就像是捏著自己的
心。
「我給你戴上。」接過了玉,趙飛英用一條紅線綁著,掛在冷雁
智的頸子上。
冷雁智沉默著,雖然他很想抱著趙飛英哭。
「啊,雁智,你看,煙火!」出神的冷雁智被趙飛英轉了個方向
,恰好看見滿天的光芒。
「好美……」冷雁智失聲嘆著。
「是啊,很美呢。」趙飛英也笑了。
很快的,亮了幾亮之後,光輝燦爛的天空又被柔和的月光取代了
,冷雁智失望地嘆著。
「明年還會有。」趙飛英又笑了一笑。
「師哥,我們明年再來。」冷雁智挨著趙飛英,興奮地說著。
「明年嗎……」趙飛英微微笑了。「明年,師父就放我出江湖了
,我可能趕不回來。你可以找其他人跟你一起看。」
冷雁智呆了呆。
「我跟你去。」
「你還小,師父會再留你一會兒,等到你十八了,也許師父就會
放你出去。」
「我不管,我要跟你去!」
「我不是去玩的,雁智。」趙飛英轉過了頭,眼神有些黯淡。
很久很久,趙飛英轉回了頭。這次是帶著他那副完美的微笑。
「我們該回莊了。把眼淚擦一擦,否則,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
」
「哼,我不欺負你就很好了,你敢欺負我?」冷雁智擦著臉,一
點說服力都沒有。
冰冰涼涼的冷胭脂貼在胸前,冷雁智暗自下了決心。
管你去哪裡,天涯海角我都要跟。
趙飛英,你休想把我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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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道閑情拋棄久 惆悵還依舊
河畔青蕪隄上柳
為問新愁 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樓風滿袖 平林新月人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