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
一路上巔顛簸簸的,兩個人聊得倒很愉快。
只是,趙飛英並沒有提起自己的身世,也沒有說出自己的師承。
冷雁智直到現在,才真正了解趙飛英的見聞有多麼淵博。江湖軼
事,談笑風生,眾經百家,瞭若股掌。與南方容論起經典來,妙
語如珠,每每叫他二人拍掌叫絕。
「趙兄弟不去應個科舉,未免是這社稷的一大損失。」一日,談
完經邦大計,南方容喟然長嘆。
「兄弟我肚裡這點墨水,莫要笑掉主考官的大牙。」趙飛英微笑
著。
「趙兄弟也太謙了。」
極少,極少有自己插話的餘地,冷雁智漸漸的不耐煩了起來。
對於這「多嘴的」,常常「笑得很張狂」的南方容,冷雁智給他
的正眼是越來越少了。
然而,南方容不知道是少根筋亦或是真的大量,對於這明顯的白
眼,卻總是視而不見。
「南方兄弟不但醫術高明,沒想到對於治國之道也如數家珍。」
「趙兄弟又何嘗不是文武全才?」
「真是相見恨晚。」趙飛英笑得開懷。
「不晚不晚,今日相逢,不妨結個金蘭,不知趙兄弟意下如何?
」
「那小弟我就叫聲南方大哥。」
「大哥我,就僭稱一聲趙家兄弟。」
兩人擊掌相握。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雁智推開了車門,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哼!明日,我就殺了那個南方容,看你跟
不跟著去!
混帳……冷雁智讓夜風吹著,然而心裡的一把怒火,卻怎麼也吹
不熄。
踹倒了一棵樹,樹上棲著的飛禽,慌慌張張拍著翅膀逃了。
「混帳東西!」冷雁智大喊著。
「你罵誰啊?」背後的趙飛英微微笑著。
「罵你!你這個大混帳!」冷雁智轉頭過去喊著,趙飛英微微一
愣。
兩個人面對面,氣氛有點僵。
「幹嘛下車。」冷雁智轉回身繼續走著,趙飛英也緩緩跟著。
「坐車太悶了,我陪你走走。」
「陪我有什麼好,陪你兄弟去。」冷雁智賭著氣。
「我現在也是在陪我兄弟。」趙飛英柔聲說了,果然,冷雁智停
下了腳步。
「那你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心,突然跳得猛烈。
「傻瓜,那是場面話,做不得真的。」趙飛英笑了笑。
冷雁智竟然接不了話,呆住。
嘆了口氣,拉了趙飛英回頭。「算了,我認了。」
「認什麼。」
「你自己想。」
福州,繁華的福州。可是,冷雁智卻有些不愉快,因為,這是他
的家鄉。
「我去找個人,你在客棧等我。」趙飛英叮囑著冷雁智。
「不了,我老家在東巷尾附近,我在那兒等你。」
「好。這次……」
「我不亂跑就是了。」
「這才讓人疼。」
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冷雁智嘀咕著。
東巷尾的一間破房子裡,南方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紅燒魚翅、芙蓉豆腐、翡翠魚羹、清香白玉雞……
破落的木房子裡、廉價的竹桌上,擺著難得一見的佳餚。
「冷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及時敲掉了南方容的竹筷。
「師兄還沒回來,不准動筷。」冷雁智冷冷說著。
「是……」南方容暗嘆一聲,只好停箸。
「自古君子遠煲廚,愚兄卻怎麼也料不到冷兄弟有此興趣。」
「因為我不喜歡吃冷掉的東西。」冷雁智不耐煩地說著,一邊張
望著門外。師兄已經去了三個時辰,如今天色都要暗了,怎麼還
沒回來。
「既然趙兄弟有事,也許不吃了,我們若再不動筷,只怕糟蹋了
這一桌好菜。」
冷雁智瞪了南方容一眼,沒有答話,南方容也只好陪著乾笑,繼
續眼巴巴看著一桌令人垂涎的佳餚漸漸冷卻。
還沒回……還沒回……早知道就跟著去,省得在這裡乾著急。
冷雁智捶了下桌,年久失修的竹桌搖搖欲墜,連帶著一桌磁盤碰
碰撞撞,把南方容嚇出了一身冷汗。
瞧著已經冷了的飯菜,冷雁智啐了一口,端起了兩個盤子往屋後
走去。
「冷兄弟?」
「菜冷了,我重做。」
「不……不用了……兄弟我習慣吃冷飯菜……」說實在的,已經
餓得前胸貼後背。
「桌上的給你,我要盤子裝新菜,吃快點!」
差這麼多……南方容盯著眼前不被主人眷顧的菜餚。罷罷罷……
有的吃就該偷笑了。
端著盤子往屋後的廚餘堆走去。天色暗漆漆的,冷雁智一路走來
,幾隻瘦小的老鼠發出尖銳的叫聲,四處逃竄。
踩著落葉,腳底的細碎聲響讓冷雁智傾耳聽著,幾隻蝙蝠飛過,
遠方的犬吠聲依然淒厲,這兒還是一樣的荒涼。
自然,這破敗貧困的角落,是鎮裡的那些體面人,每每掩著鼻子
快快走過的。
都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也沒變。冷雁智低聲笑著。
只是,這屋後的肥水堆,八成都吃進了野狗的肚裡。可惜了,奶
奶總是用它澆菜呢。不過,那片貧瘠的菜園,不管怎麼施肥,也
種不出好菜的。冷雁智的眼神有些冰冷。
把盤中的菜餚倒在以前的地方,果不其然,那兒只剩一堆腐土了
。
烏雲縫裡露出了點月光,冷雁智瞧了一眼,用腳撥了撥。猛然,
把剛買的磁盤擲在了地上。
「南方兄,怎麼只有你一人?」趙飛英推開了門,只見南方容一
人正在大快朵頤。
南方容指了指屋後。
「你師弟在做飯。」
「這樣嗎?」趙飛英微笑著。
「你師弟的手藝真不是蓋的,你也來吃吃吧。」
「好。」
坐下來吃了幾口,趙飛英看了看屋後。
「雁智他怎麼去了這許久?」
「他捨不得給你吃冷菜,正在大展身手吧。」南方容倒是沒在意
。
「說什麼話?」趙飛英笑了笑。「我去看看。」
「雁智?」
沒有人答話。
廚房裡沒見到人,趙飛英走到了屋後,遠遠就看見了一地的碎磁
片。
走了近,一隻只剩白骨的手伸出了腐土,趙飛英眼神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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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道閑情拋棄久 惆悵還依舊
河畔青蕪隄上柳
為問新愁 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樓風滿袖 平林新月人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