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百里夷皇尚未娶親的時候，他有個相依相偎相戀相愛的情人，他的情人
，就叫做碧墨。
百里夷皇與碧墨相識在未識情滋味的年紀。
他不知道碧墨姓什麼，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不知道他家在哪兒。碧墨從來不提，他也就
不問。
可是他知道碧墨的父親是個在江湖上頗有名聲的俠士，而母親也曾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之
一；他知道碧墨昨兒個又輸給了父親，於是很不甘心地練了一下午的劍；他知道六月十七
是碧墨的生日，他的父親說他可以開始學家傳的那一套劍法了；他知道就在前些日子，碧
墨的姨丈一家子到了碧墨家暫住躲避追殺，而一群大人們竟就把姨丈那個圓圓胖胖的小女
兒指作碧墨的未婚妻，說是等她長大就要娶回家當媳婦兒……
無憂無慮的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五六年過去，兩人都已經十六七歲，開始是被要求要有
承擔而不再被稱做孩子的時候。
猶記得昨日裡碧墨還嘟噥著姨丈竟然還真把十二歲的小表妹送到家裡來，說是什麼他的小
未婚妻就得由他照顧，可今日碧墨不知怎的就失了聯絡，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人。不知他
姓啥也不知他家在哪兒，百里夷皇硬是怎麼就找不到人，無論他怎麼找怎麼打聽都沒用，
誰也不知道那個叫作碧墨的男孩是誰家的孩子，簡直就像是他從不存在過。
那種感覺很不好受，似乎就這樣被棄置在角落裡無人聞問，活生生被拋下了──
一開始生著悶氣，一想起碧墨就生氣著這算哪門子的朋友，竟然說走就走一聲招呼都不打
，也不知道他找得要死要活，等碧墨再出現時，他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
然後，等著半年就過了，原來憤怒的情緒轉為擔心，想著，該不是碧墨發生了什麼事吧？
不然再怎麼樣碧墨也應該要出現了。碧墨是病了傷了，還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不得不的大事
，所以他沒法出來？
碧墨的出現就如他的失蹤一般的突兀。
那一晚有些悶，所以百里夷皇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一直過了兩三個時辰，好不容易
才迷迷糊糊地陷入夢中。可，睡到半夜卻又因為一種奇異的感覺驚醒。
一醒來，百里夷皇就發覺了──那種奇異的感覺，是股直盯著他看的視線，來自右方窗檯
的位置。
還沒做出什麼動作，悠悠亮亮的嗓音已經低柔地傳了來：「你醒了吧？」
然後，認著似乎有些兒熟悉卻又覺得陌生的聲音，他睜眼看去，才發現是已經消失兩年多
的碧墨。
關於離開的這兩年，碧墨只告訴他，當初離開是因為家裡發生了許多事，父母過世、而自
己讓師父帶著離開了這兒，才沒辦法與他聯絡上，而這會兒他與師父回到了這裡，趁著夜
裡無事，才來看一看他。
對於他提出的、其它與碧墨相關的問題──比如碧墨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走就是
兩年、這兩年裡去了哪兒做了什麼，碧墨一直是沉默以對，用著有些哀傷的冷沉表情對著
他。
於是百里夷皇不再多問，曉得這些年這些事對於碧墨而言並不是個愉快的經驗，那麼既然
都過去了就無需再提。
以著「太久沒見面要好好聚聚」為理由，百里夷皇硬是留下碧墨，兩個人一直聊著直到昏
沉入眠。不過隔天當他醒來，碧墨已經不見了。
而後，就如再見那一天，百里夷皇依舊不知道碧墨在哪兒，碧墨則是三不五時在入夜後出
現，若是太晚百里夷皇就會要他直接留下來過夜，雖然隔天一大早碧墨就又不知上哪兒去
。
日子一久，百里夷皇開始為碧墨擔心起來。碧墨原就偏白的膚色更加慘白幾分，那臉上幾
乎是沒了血色的。碧墨夜裡還是經常來找百里夷皇，但卻常是說沒幾句就往床上倒，一睡
下就難叫醒。
一直到某一個極早的清晨，難得百里夷皇比碧墨早起，這才在外頭射進的陽光映照下，發
現碧墨的臉色有多蒼白，簡直像個重病重傷的人一般憔悴。百里夷皇被自己的所見嚇著了
，也許是夜裡燈光微弱、也許是自己向來沒注意到……他竟然不曉得碧墨怎麼變成了這模
樣！不可遏止的心疼湧上，他難過於不知碧墨這些年遭遇了些什麼、如今又是如何，碧墨
卻從不回答有關於此的問題。
然而，在百里夷皇的堅持下，碧墨每夜都會來找他，而百里夷皇就準備了滿滿的補品藥膳
，硬是想幫碧墨補一補。
也許是感情早就滋長在不可記的年代，兩個人不知不覺的也就牽起了彼此的手說出了諾言
。
一轉眼一年半過去，某個江湖上有名的劍客到訪斷月莊，在這一段感情裡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江南唐家的下一任當家，以七絕劍法享譽武林的少年俠士，唐競晨。
他之所以到訪斷月莊，一方面是想與百里家的百里劍法相互指教指教，一方面卻是為了替
自家的妹妹提親。
在父母親的授意之下，為了即將及笄的二妹唐水意，向百里夷皇提親。
自父親口中知道這一件事以後，百里夷皇理所當然地堅決反對，任父母威逼脅迫依舊硬是
不從。
在某個與碧墨約好了的夜，百里夷皇卻發現父母親竟然在碧墨離開之後出現在他房裡。
他的父親、百里家的大家長冷著一張臉，告訴他與唐家二小姐的婚事勢在必行，百里家容
不得子孫擇男人為伴。若不答應，方才離開的男人只有一死。
他是真正怔愣住了。一直以為瞞得天衣無縫，原來終究是他太過天真。
他不怕百里家的「不容」，大不了丟下這個姓這個身份離開，但是他卻不能不為碧墨想。
百里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畢竟也算是一方霸主。在早些年前與相月家、離谷、暮靄樓、
魅影閣各據一方，而今相月家已滅算是少一個敵手，就算不是身處武林，多少也曾聽過江
湖傳言，斷月莊、離谷、暮靄樓、魅影閣為武林四大勢力，各據一方互不干涉，其他各門
各派皆要敬上三分。
而碧墨……
他能不為自己，卻真不能不為碧墨。
摟住他說著什麼的母親淚如雨下，他卻一句也聽不進去。而父親說過那些近似於威脅的話
之後，扔下一句「你自個兒好好想想，明早到書房找我」，就帶著母親離開。
不是沒有想過帶著碧墨遠走高飛遠離江湖是非地，但是從碧墨口中得知兩年前離開是因為
被人滅屠了全家、至今仍有人不放棄地遍尋著他，百里夷皇就無法說出想與碧墨一道離開
的話。
這一走，難保碧墨的敵人不會追上來。萬一碧墨出了什麼事……
百里夷皇渾身一陣冰冷，再想像不下去。
於是，隔天一大早他就上書房找父親給了答案。
於是，他冷酷地與碧墨決絕。
於是，當碧墨無法接受地找來，他找了人狠狠污辱了碧墨一頓。
於是，他娶了唐家二小姐。
最後一次的見面，是他成親的前一夜。
碧墨沒有哭，他淡淡地笑著，笑裡有愛有恨有淚。
他說，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能夠如此殘忍，給了他希望，卻又狠狠抹去了一切。
兩人間最後的一句話，是碧墨轉身的決絕。
「希望你的選擇，真正能夠讓你幸福。」
後來才知道，最後的那一面，碧墨之所以如此慘白如此虛弱如此難受，不只是他要成親了
，不只是要分離了，而是他的父親派了人想將碧墨置於死地，卻沒有成功。
就在他迎娶新娘入門時，碧墨才從那群殺手手下逃了出來。
百里夷皇不知道碧墨曉不曉得他父親給他的難題，也再沒機會知道。
他選擇了離開碧墨。
所以碧墨不再多說，轉身離開，再沒回頭。
一走，就再沒見面。
「我和你，此後恩斷義絕。今後天涯一方，再無干係。」
就如那日裡百里夷皇冷冷對著碧墨說出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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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天長地久。
──與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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