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跟自己過去三十年來相同感覺的早晨。
將緯已經很久沒有太大起伏的內心此刻因為窗外的風雨稍稍感到鬱悶。
風從窗縫滲進,刮起深藍色的窗簾。將緯額前的髮絲微微飄起。
可能其實敏感的內心只是為了太多刁難自己的困境而變得刻意麻木。
仔細想想,人生,不就是這樣。
值得去追求的他想辦法去爭取,失敗了就找個時機放棄。生活重心不就是養活自
己和負責家族裡長輩的零用金,偶爾利用閒暇的時間出國去旅遊,到歐洲裝裝雅
痞,不然就是飛到美利堅去聞聞那傳說中真正自由的空氣。聽說週遭的人們去了
哪裡,自己或許有興致就拿著大把的錢跟進。
偶爾逛逛誠品,或是到休閒俱樂部去揮灑自己的血汗錢。
從分店一間一間的開,投資越做越大。
到經濟的影響下,他開始守成,他開始累積,自己將來的生活必須的花費。
於是他有了不算少的定存。
只是他什麼也沒感覺自己確切得到了什麼或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誰又知道他什麼時候壽終正寢?
人生,不就是這樣?
他有錢,然後他有時間。
他要求自己的生活品質,他追求任何看得上眼的獵物。獵物手到擒來,等著
自己放棄或是獵物自己逃逸。
然後呢?
然後?
這是一個不時會浮上將緯心頭的疑問。
然.後.呢?
應酬一攤一攤的喝過了,股東會議一場一場的開過了。
他感到自己的事業開始有了低潮,他想辦法應付。
當他順利渡過了。
疑問又上了心頭。
然後呢?談了一場又一場的戀情,他不怎麼挑口味。
剛開始他只是想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很愛的人,後來他發現不管是自己或是別人,
真愛總是不會長久。
他接受了這樣的感情態度,他學會好聚好散。
然後呢?
他等待著自己的人生出現事件,他好可以忙碌的應付。
因為他發現自己偶爾會感到寂寞,所以他便不讓自己真正空下時間來。
手提電腦裡行程紀錄的滿滿。
可是他間或凝視著那冷硬的黑皮物體,卻又想著。
然後呢?
他不停地在一時之中思考、一刻之中懷疑、一分之中迷惘。
無論時間如何的緊促,將緯就是能彷彿有一世紀的空閒恍惚。
將緯回憶自己最黯淡的青春時期,那是他發現自己和異性比起來對於同性較感興
趣的時期。
在地下活動的壓抑的青春、害怕接觸家人、面對朋友的歧視。
他走了過來。
從自己事業有成開始,家族的人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大哥結了婚,他更
像是被放逐的孩子,只要過年過節露面就好。
甚至是小弟跟自己走上了同一條路,卻奇蹟似的仍被家裡的人疼愛這件事讓他十
分安慰。
明明眼前毫無阻礙,將緯想不透自己心中不時湧起的一種說不上的空蕩從何而來
。他沒有得到什麼可以讓自己在睡前產生滿足感的根據,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讓
自己渴切而希望的事物。
一夜無眠,將緯把看著落地窗的視線調回至身邊緊鄰自己躺著的那個男孩身上。
男孩動了一下,將緯摸著他裸露在棉被外的手臂,發現男孩起了小小的雞皮疙瘩,
是因為冷嗎?
將緯把男孩的手收進被子裡。
男孩似乎只有在睡著後才能得到將緯溫柔的對待。
將緯起身想把窗戶關緊些,亦楊感到身邊的溫度消失後醒了過來,他看著模糊的
男人背影遠離自己。模糊的視線和模糊的思緒,亦楊又半合上了眼。
如同沒電的打蛋器,亦楊的思慮緩緩的翻攪,沒有效率而發出若大的噪音。
男孩再次睜眼,是當男人躺回身邊他再度得到溫暖的時候。
兩人相依,亦楊發現對方的體溫毫無阻礙的直接接觸著自己才慢慢藉由思考原因
回想起昨天的事件。
男孩近距離看著男人的肌膚,古銅色的、結實的。
跟自己一樣的。
這次打蛋器是打太快了,鍋子裡的腦漿灑了出來。
亦楊猛然抬起頭,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將緯。
但是在剎那間打進男孩內心的影像不是好友的二哥,而是一個望著窗外的眼神洩
漏了寂寞的男人。
打蛋器斷了電,因為將緯的寂寞,亦楊沉下了眼簾一瞬卻又把視線放在男人的側
臉上。
亦楊發現自己的視覺控制了觸覺,男孩皺起眉,他好想觸碰將緯,他的血液為了
他沸騰,從肌理深處傳來了想與之契合的渴望。
他想安慰他,他想把他的注意轉移到自己身上。
憐惜,出現在亦楊心裡。
對於將緯。男人直覺的回過頭,發現男孩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他看著自己。
將緯望進了亦楊黑的不見底的瞳中,一種軟性的凝視從那雙眼裡透了出來。
將緯想弄清楚這樣的凝視帶著什麼意思,但他卻摸不著頭緒。
男人只知道眼前的人吸引著自己。
因為那雙眼的溫柔讓自己動心,將緯伸手輕觸亦楊的臉頰,亦楊把頭靠了上去。
亦楊的手滑上了將緯溫熱的肩夾,他想緊緊抱著他,男孩心微微的痛了。
一種莫名的焦躁爬上了將緯的眉,他看不透男孩的思緒,這種情況從不是他想像
的發展之一。
「你又是怎麼了?」
亦楊搖搖頭,他閉上了眼。
將緯放在亦楊臉頰的手離開後又撫上了亦楊的額頭,他替他撥去了額前的亂髮。
亦楊在將緯把手抽離時睜開了眼,連忙把自己的手覆上將緯又放上來的手掌上。
將緯又用著眼神詢問著亦楊,而且微微透露著不耐。
亦楊直視著他的眼沒有閃躲,在男人眼中他就像是被拋棄在路邊的小狗似的溫潤
而無辜。
將緯因為他的神情而稍稍出神。
亦楊的右手離開了將緯的手掌,左手卻碰著越來越靠近自己的將緯的眉骨,輕輕
的他來回摸著將緯和自己不同濃密有形又剛毅的眉毛。
「這是你的眉毛。」
「....嗯。」
將緯小聲的回應,也不知亦楊聽見了沒有。
男孩沒有停下,指腹又撫過了男人的觀骨來到了鼻樑。
「鼻子。」
輕輕的觸感,將緯閉上了眼,在閉上眼的同時他感到似乎有什麼樣不明的液體顫
動了自己的睫毛。
亦楊並不算滑嫩的指經過了直挺的鼻樑,貼上了將緯的唇。
食指描繪著脣形,說不上來的,熱切的溫度從男孩的指尖竄進男人的唇舌裡。
亦楊盯著將緯那菱角分明的下顎,這確確實實是一張男人的臉。
一個他唯一能如此接受的男人的臉,同時這個認知讓男孩顫動。
男孩沿著那令自己發顫的線條游移手掌。
這是男人厚實的耳垂,美麗的耳骨,用著美麗的曲線立體著。
「耳朵。」
亦楊忽然向前勾著男人的後頸在將緯的耳朵旁呼吸著。
「寂寞,只不過是個形容詞。」
將緯沒想到他會著麼做,訝異的閃開,亦楊任由男人從自己的手中逃脫。
「你有你的寂寞,我有我的。」
「在本質上,是絕對不同的。」
兩個人都皺著眉,彼此凝視。
男孩是悲傷的。
男人是焦躁的。
最後男人選擇了自己的方式停止思考,男孩接受著。
然後男孩恍惚的從頭到尾沒有放開抱著男人的手。
我只是想溫暖你啊。
亦楊想起,這又是一句女人的台詞。
天微明,而室內一片幽暗中,兩俱軀體彼此取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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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上廁所 不停的累積、釋放、累積、釋放
到最後都不是自己的
是化糞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