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rasia (海晏天青)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白先生.三
時間Sat Jan 3 17:05:35 2015
參
──何豫想,他大概是病了。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解釋。
──若不是病了,身為男人、也一直以來都只對女人有興趣的他,又怎會突然間便著
了魔似的迷上了另一個男人?不僅總在見著對方的時候心跳大亂、氣息艱難,就連平日裡
亦是朝思夜想、寤寐難斷……他知道這天下間多有男風之事,也知道江湖上相關的謠傳從
不曾平息。可出生至今二十多年間,他曾經心動過的對象一直都是女人,又怎麼會在一夕
之間便改弦易轍、就這麼轉而喜歡上了男人?
而且……那甚至不像江湖上某些傳言裡說的、是什麼至交好友長年情誼的延伸,而是
在初見之日便突如其來地撞進了他心裡、趁著他猶未有所覺察的期間迅速發展生根……如
此這般,待到半個月前他終得因故醒悟之際,那人的身影便已牢牢地刻印在了他心版上,
再不容磨滅。
回想起半個月前於白先生草廬前發生的那場風波、思及白先生一笑間似假還真的勾人
風情,即便如今已是十多天過去,何豫的心緒也依舊難以平靜。
──他雖不是因那一笑才動了心,可若不是那一笑,以他的性子,怕是直到現在都不
會發覺自個兒心底對於親近白先生的那份渴望……其實並不全出於景仰。
和「景仰」相比,「仰慕」二字,或許才是更為接近他內心情感的說法。
只是不論景仰也好、仰慕也好,終究也不過就是他自個兒在那一頭熱罷了……不說別
的,儘管那日他在一時衝動之下做出了諸般蠢事,接下來的幾次碰面裡,白先生對他的態
度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白先生不曾關切他那日突然造訪的因由,也不曾好奇他後來緣何
倉皇逃離。白先生只是一如既往地進屋為大黑哥看了診、一如既往地開了藥方,然後一如
既往地於約好了下回看診的時間後就此離開……而他只能怔怔看著對方來了又走,卻連隨
便找個藉口出言相留都無法。
何豫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他從沒有遇過像白先生這般難以應付的類型,也從沒有像這樣惦念過一個人──而當
這兩個「從沒有」碰上了一塊兒,最終的結果,自也只能是「束手無策」四個字。
偏生他又無法說放就放。
兩人相識不過月餘,察覺到這份情感亦不過十多日光景,就是有放下的一日,也不可
能是在這短短的幾日之間……無法可想之下,何豫便也只能強自按捺、斂藏著這份情思,
然後逼著自己將心神轉而放到了大黑哥的事情上頭。
──說到底,這,才是他真正應該在意的事兒。
經過了一個月的治療,大黑哥體內的毒性已盡數化解,只是因著經脈臟腑受創過重之
故、平日裡雖多數時候都是醒著的,身子卻仍十分虛弱……不過對無意縱虎歸山的何豫而
言,比起一個活蹦亂跳、自己盡全力也不曉得制不制得住的江洋大盜沈黑,病懨懨的大黑
哥還是比較讓人放心的。故他雖對大黑哥多有勸慰,卻始終未曾同白先生問起是否有能讓
大黑哥早日痊癒的方法,而是就這麼順勢而為,一方面趁入城抓藥的時候主動送信聯繫山
莊、一方面盡可能地將時間和心神都花在了陪伴──或者說監視──大黑哥上頭。
十年未見,他和大黑哥雖已走上了南轅北轍的道路,可大黑哥本就是八面玲瓏之人,
對雖身為擎雲山莊弟子、卻不惜為己捨下大好前途的何豫又談不上有什麼敵意,相處起來
自也還算融洽。一個談論這十年間家鄉人事的種種變化、一個敘述自個兒孤身在外打拼的
諸般經歷,幾日下來,何豫雖仍然無法像兒時那樣將大黑哥當成兄長看待,卻也多少找回
了幾分當年曾有過的親近之感。
只是眼見日子一天天過去,二人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尋找大黑哥亡父的遺物──卻
始終毫無進展,自然讓何豫難免有些焦急了起來──為此,他曾幾度同大黑哥出言提及,
卻都無一例外地只換來了大黑哥的「不急」二字。在此情況下,饒是何豫心知山莊方面隨
時可能派人前來,卻因無法同大黑哥說出真相而只能暗自心焦。
──事實上,以何豫對山莊能耐的了解,自己和大黑哥能夠在陳家莊待了一個月之久
而不被發現,本就已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了……畢竟,從九江到陳家莊的這一路上,他幾
度尋醫的舉動便已是再明顯不過的線索,入住陳家莊後又時不時為了抓藥而往縣城跑,若
山莊真派了人在後追緝,又豈有這麼久都沒能尋上門的道理?難道是常主事因看了他的信
而暫緩追兵?又或是山莊內部在這段時間裡出了什麼……想到這兒,晚飯桌前、正訥訥扒
著飯的何豫雖明知自個兒回去後多半便已不再是山莊中人,心下卻仍不由自主地添了幾分
憂慮。
「何子,你不會是看上了那個姓白的郎中了吧?」
「嗯……嗯?」
便在此際,一陣與其說是探問不如說是確認的話聲乍然於身前響起、拉回了何豫本已
大大走岔的思緒。只是他心神不屬,也沒聽清同桌用膳的沈黑究竟說了什麼便胡亂應了聲
,卻是直到小半刻後才終於意識到對方竟是冷不防地一語道破了自個兒暗藏的情思,大驚
之下忙出言否認道:
「不、不是這樣……嗚……咳咳咳、我沒、咳咳咳……」
他回得太急太慌,卻是連自個兒嘴裡尚有小半口飯未曾嚥下都忘了、一不留神便因給
噎著了而一陣猛咳……直到捶了捶胸口又猛灌了兩杯沈黑替他倒的茶水後,勉強恢復過來
的何豫才終得擠出一句不怎麼有說服力的反問:
「大黑哥,你、你在……咳咳、開玩笑吧?」
「別傻了……你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嗎?」
沈黑對他的反應有些不以為然,「每次那郎中要來你便等得望眼欲穿、那郎中要走你
便送得失魂落魄,見著人時又是面紅耳赤、手忙腳亂的,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瞧你這模
樣,比尋常情竇初開的半大小子還要單純,卻哪還有半點堂堂擎雲山莊中層管事的樣子?
」
「大、大黑哥──」
何豫本就不擅長應付這種話題,又見沈黑說著說著竟露出了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當下更是不由得脹紅了臉、有些尷尬地辯解道:「不、不是這樣的!況且白先生可是男人
──」
「男人又怎麼著?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我就曾上象姑館玩過幾回,那小穴插
起來可帶勁了!可惜就是沒有胸,臀部也不像女人那樣有肉感,玩起來還是覺得差了些什
麼。」
談起這種話題,沈黑多年來混跡江湖底層的匪氣便不免冒了頭──過於直白的言詞讓
聽著的何豫促不及防下又險些嗆到──神情間一派輕浮:
「至於你看上的那個白姓郎中麼……他雖然年紀大了些、少了外邊小倌那種雌雄莫辨
的妖媚,可容貌確實是一絕,又腰細臀挺、膚若凝脂的……若不是我對成年的男人實在硬
不起來,就是用強也要試一試他那俏臀嘗起來究竟是什麼滋──」
「別說了!」
自個兒被人捉弄也就罷了。可見沈黑越說越不像話,到後來竟連那等污穢言詞都說了
出來,以何豫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得?當下已是猛地一聲喝斥打斷了沈黑未盡的話語,吐息
卻因胸口滿溢的怒氣而有些急促:「白先生何等人物,你怎能──」
「假惺惺。」
「你──」
「我有說錯嗎?你敢說自己從沒有動過淫念、從沒想過要將那白先生扒光了壓在身下
好好幹上一番麼?」
「我、我才──」
聽得沈黑如此質問,何豫本能地張口便欲否認,不想那「沒有」二字尚未能脫口,半
月前白先生那勾人心魄的一笑便先一步浮上了腦海……瞧他如此反應,認為自己說中了的
沈黑不由一聲嗤笑。
「放心吧,我可沒有對兄弟『女人』出手的興趣。況且一世人兩兄弟,你為了救我而
放棄大好前程,我沈黑又豈有恩將仇報的道理?你要是真不知該如何下手,我就趁下回那
郎中來問診時幫你制住他。到時你也不必費勁,一口氣塞住他的兩個小嘴狠狠做上一番就
是了。」
頓了頓,「當然……你若是願意跟大黑哥分享,我也不介意試上一番……到時咱兄弟
倆輪著將他好生伺候,想來很快就能讓那假清高的美人屈服討饒了。」
類似的事情沈黑以前從沒有少幹過,如今說來自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便是眼見
對坐著的何豫都已給氣得發抖了,他也只是自顧自滿不在乎地繼續用起了晚膳……只是沈
黑不在乎,何豫卻如何能不在乎?當下終忍不住猛地長身而起、留了句「我出去透透氣」
後便自出了屋去。
──他早該想到的,不是麼?
十年前,仍算是同路人的他尚且無法忍受大黑哥的作風,更何況是彼此環境迥異且立
場相違的今日?只是他一心顧念著昔日的恩情未償、不自覺地便把一切都想簡單了,這才
做出了劫大黑哥出獄求醫這等魯莽而愚蠢的事。
──十年過去,他已不再是當年只能屈服於沈老兒淫威的小乞兒,沈黑又何嘗還會是
當年那個僅只是有些奸滑狠辣的「大黑哥」?自個兒對白先生動過妄念的事兒被沈黑說破
確實令何豫有些惱怒,可真正讓他受不了地奪門而出的,卻還是沈黑言詞神態間對姦淫用
強的那種滿不在乎。
直到那一刻,何豫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所救的並不是當年那個乞兒大黑哥,而是一個手
上人命無數的大惡人沈黑。是他把奄奄一息的沈黑從牢裡放了出來,讓對方在白先生的診
治下一日日恢復了元氣、更一日日恢復了兇性。
好在一切仍不算太晚。
如今沈黑體力未復,單憑他一人尚能控制得住。為免夜長夢多,比起繼續乾等著山莊
來人,明日帶著沈黑主動往縣城投案顯然是更穩妥的選擇──就算被沈黑直斥為忘恩負義
,也總好過讓無辜百姓因他愚蠢的舉動而遭殃──思及此,何豫神情間幾分苦澀湧現,直
到幾個深深吐息緩下了情緒,他才在略一遲疑後一個反身回到了屋中。
廂房裡,案上的燭火猶未燒盡,先前令何豫奪門而出的罪魁禍首卻已癱倒在了床上,
床頭還擺著個仍殘著些許藥渣的空碗……知道沈黑是因白先生調養方子裡的安神藥性而陷
入了沉睡,先前還正煩惱著該如何應付對方的何豫不由大大鬆了口氣、有些乏力地於案前
歇坐了下。
──明天……麼?
雖說這明日動身與否,決定權都掌握在他手上……可何豫既然連恩將仇報的覺悟都有
了,又怎會容得自個兒因一己私情而耽擱了大事?只是想到晚膳之前,他所煩惱著的還是
該如何處理──或者說增進──和白先生之間的關係,如今卻已不得不提前離開,何豫的
胸口便禁不住一陣緊縮,一種強烈的渴盼、亦隨之湧上了心頭。
他看了看窗外光皎明亮的月色,又看了看屋裡正自熟睡的沈黑……如此往復幾回,思
量片刻後,年輕的山莊弟子終是下定了決心地一個起身,提步再次出了屋門。
可這一回,他的目的卻不僅止於透透氣而已。
便乘著那無一絲陰霾的如水月色,何豫穿過了整個陳家莊、循著半個月前的記憶踏上
了那條通往白先生草廬的山道,而在穿過夜晚的山林後、帶著有所決意的穩健步伐再一次
回到了那幢為重重青竹所包圍的雅緻草廬前。
──之所以深夜來此,自然是為了同白先生道別、也為了將自個兒那從開始便注定無
望了的情思做個了斷……他知道自己這回的決定依然魯莽,可和上一次貿然登門時的慌張
無措相比,如今的他心緒卻是前所未有的鎮定。也因此,半晌醞釀後,年輕的擎雲山莊弟
子已然鼓起了勇氣、啟唇於草廬前出聲喚道:
「白先生,深夜裡前來叨擾十分抱歉……在下何豫。」
「……稍等。」
但聽草廬裡、白先生動聽依舊的嗓音傳來;小半刻後,草廬的門已然由內而啟,白先
生那早已鏤刻在他心版上的優美身形,亦隨之映入了何豫眼底。
──或許是先前已上榻歇了的緣故,眼下的白先生肩披外褂、內裡僅只一襲中衣裹身
,模樣瞧來竟是何豫從未想見過的誘人……察覺自個兒腦海裡已是綺念叢生,視線更已不
由自主地落上了白先生領口處微微敞露的鎖骨,這名擎雲山莊弟子只覺心下一陣羞愧,忙
匆匆別過目光向後退了幾步。
「白先生……在下是來告別的。」
他微微躬身道,脫口的嗓音卻因胸口已然翻騰起的情緒而隱隱有些微顫……「因有要
事在身,在下……我必須於明日一早帶著兄長離開陳家莊趕赴縣城,且此後多半是不會再
回來了,所以才冒昧地漏夜前來,想在離開前……再見上先生一面。」
「……那麼,還有事麼?」
這話言下之意,自是他人既已見著,便也沒理由繼續於此多留。
白先生平日說話便是如此口吻,何豫也該是早已習慣了的,卻不知是否離情作祟、胸
口竟忍不住給那聽似冷淡的言詞激起了陣陣酸意──眼見清冷月色之下,白先生那靜靜佇
立著的身姿瞧來更是說不出的動人,何豫雙拳微緊、滿腔洶湧的情思已是再難按捺,而終
是上身一挺、鼓起勇氣直望著白先生便道:
「白先生,在下……我對你──」
「煜?」
便在此際,白先生唇間略帶詢問之意的一聲低喚流瀉、乍然中斷了何豫未竟的表白。
聽得那與自個兒單名相同的一喚、察覺那嗓音間難得帶上的幾分溫度,出乎意料之外
的發展讓何豫一時只覺整個人輕飄飄地有若飛上了雲端、當下張唇近前便想同白先生再說
些什麼,卻不想這份喜悅還沒能來得及延續出口,便因緊接著迎來的一幕徹底破滅殆盡。
而他的心情,也因此瞬間由雲端跌入了谷底。
──白先生是喚出了一個與他單名相同的音,可這麼喚出的同時,白先生目光所及之
處卻非自個兒,而是草廬門前不知何時已然出現的另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容貌俊朗、身形挺拔,周身更隱隱透著幾分雍容威儀的中年男子,卻與白先
生一般都是做著肩披外褂、內中僅以一襲單衣裹身的打扮……思及半個月前那名文士曾提
過的「千金貴人」、意識到二人深夜同屋又做如此裝束可能意味著什麼,何豫只覺渾身氣
力一空,胸口一股難以言明的酸澀與絕望驟然滿溢,一時竟強烈地有了種就此轉身逃離的
衝動!
──可事情的發展,卻在他心下掙扎著究竟該如何應對的那一刻,再度有了變化。
「哈哈哈哈……何子,看來你的夢中情人果真不是什麼清高人物,也不知道已經給人
睡過多少次了……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考慮我先前的提議?那個姦夫便由我幫你料理,你
只需專心『對付』白先生就好,不錯吧?」
但聽一陣熟悉的笑聲驀然自身後響起,用詞粗鄙低俗,卻不是理應正於屋中熟睡著的
沈黑是誰?
「沈黑!」
何豫雖因白先生名草有主的事實而受了極大的打擊,卻畢竟不是傻子,眼見沈黑偷偷
摸摸地綴著自己來到了草廬,哪還不知對方必定來者不善?他乃是堂堂四大勢力之首擎雲
山莊的弟子,自當以鋤強扶弱、仗義行俠為己任,故心下雖仍因白先生與那名貴人並肩而
立的模樣心痛不已,卻還是強自壓抑下了滿心酸楚、一個旋身保護般地將二人擋在了身後
,同時朝不遠處正笑嘻嘻地斜立著、半點瞧不出分毫「虛弱」模樣的沈黑沉聲喝問道:
「晚膳時的事……你是故意的?」
「你說對了。」
沈黑笑答道,卻是絲毫不將何豫此刻的戒備放在眼底,「你的夢中情人手上有我需要
的東西,可我不知道他的住處,也不想讓人知道我的目的,自然得多費點周章。」
「東西……?」
聞言,何豫先是一怔,而旋即想通了什麼:「難道是你先前要找的──」
「不錯。我本還正煩惱著鳳凰山腳下這麼大的範圍該從何找起,沒想到這位『白先生
』就自個兒送上了門來,還順道提供了足讓我乾淨脫身的引子……待我取了秘笈,再把你
三人的屍體好生佈置一番,就是被人發現了,江湖上也只會流傳一名擎雲山莊弟子因求愛
不成而殺了『白先生』和他姘頭的故事,而不會有人知道秘笈已然落入了我的手中。」
說著,沈黑視線一轉,猙獰卻熱切的眸光越過何豫直投向後方的白先生,冷笑道:
「把秘笈交出來吧,白先生。你若識相一些,等會兒自能少受些苦頭。」
「沈黑!你當我不存在麼?」
眼見沈黑竟就這麼無視自己將目標轉往了白先生,何豫心下慍怒更盛、一聲怒斥脫口
便待出手制伏沈黑,卻不想四肢卻於此時驀地一麻……明顯並非源自於心理因素的異樣讓
不過轉瞬便已有些撐持不住身子的何豫先是一陣錯愕,而旋即因憶起了晚膳時的經歷而明
白了什麼。
「你……對我下了藥?」
「不錯。這種軟筋散見效雖有些慢,但勝在無色無味,於今日用來卻是正好。」
沈黑本就是為了等何豫身上的藥性發作才會看了那麼久的戲、說了那麼多的廢話。如
今見自個兒此行唯一的阻礙已然一點一點撐持不住地癱軟了下,自認得計的他滿意一笑,
而旋即將目光重新拉回「屏障」已失的白先生身上,又道:
「交出秘笈吧,姓白的。你的仰慕者兼保鑣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再這麼耗下去也只是
浪費你我的時間而已。」
「……或許吧。」
只是面對著沈黑的步步進逼,白先生卻似分毫不以為忤,不僅無雙面容之上神色分毫
未改,便連脫口的聲調亦是一如平時的靜穩:
「可白某確實不知道你口中的秘笈所指為何,又如何能交得出來?」
「別裝蒜!你若不是由秘笈中得到了解毒之法,又怎麼可能化解得了我身上的毒?那
可是五毒刀客門中秘傳的毒藥,又怎是區區一個鄉野郎中能解得了的?既然你不肯乖乖合
作,就別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言罷,沈黑也不顧秘笈尚未到手、大怒之下便欲上前將這不識相的白先生好生教訓一
番,卻不想腳步才剛邁開,腿上便已驀地一股拉力襲來,卻不是已然癱軟在地的何豫是誰
?眼見何豫竟頑強至斯,都已中了軟筋散了還不惜扯著他雙腿阻他前進,本就沒什麼耐性
的沈黑當下自已是再難容忍,由身後摸出把事先藏好的菜刀便朝何豫脖頸直直砍了下──
「何豫!這是你自找──」
「……是誰說要解五毒刀客師門秘傳的毒,便須得有秘笈上的解毒之法才成?」
便在此際,但聽白先生低幽清冷的嗓音驀然響起,中斷了沈黑到口的一聲大喝、也中
斷了沈黑原已朝何豫脖頸砍下的狠辣刀勢。突如其來的干涉讓場中不論沈黑何豫瞬間俱是
一怔,卻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白先生淡穩如舊、卻已隱隱添上了幾分譏嘲的嗓音又已再
度傳來:
「說到底,不過也就是個連天下奇毒榜前三十名都排不上的『鬼招』而已,白某無須
見著原方便能推出至少七八種化解之法,能解了你的毒又有什麼稀奇?」
「胡、胡說!」
聽白先生說得輕巧,原還對自個兒的謀算推斷頗為志得意滿的沈黑只覺心底一股不安
升起,但卻仍是強撐著出言斥道:
「五毒刀客項一然乃是馳名江湖的一流高手,你區區一個鄉野郎中哪來那麼大本事?
」
「五毒刀客確實有著一流武者的實力,可你……又怎知白某『只是』一個鄉野郎中?
」
說著,原先只是靜靜佇立著的白先生已自邁開腳步上前,於沈黑驚疑不定、何豫困惑
難解的目光中彎腰握住了後者仍貼在沈黑小腿上的右腕,而後難得帶上了幾分情緒地輕輕
一嘆,朝何豫緩聲道:
「起來吧……傻孩子。」
「白……先生?」
──按說在沈黑仍手提菜刀威脅幾人的此刻,白先生如此舉動本是相當不合時宜且愚
蠢的。但他卻就這般理所當然地伸出了手,像扶一個摔倒的孩子般握上何豫右腕便欲將他
拉起……自腕部傳來的、白先生指掌那細滑而又微帶分涼意的觸感讓年輕的山莊弟子一時
有些恍惚,竟是不知不覺地便鬆開了沈黑的雙腿、順著對方的牽引就這麼由地上爬了起。
沒有半點勉強、沒有絲毫踉蹌。
──可他……本已中了沈黑的軟筋散,不是嗎?
直到身子終得重新穩穩站立起的那一刻,四肢麻痺感盡褪的何豫才終於意識到眼前究
竟發生了些什麼,不由半是錯愕半是驚疑地將目光再次投往了已退回原處的白先生……然
後,在瞧清那本應已十分熟悉的身影之時心神大撼,整個人亦徹底為之獃然──
清冷月色下,那長身玉立的青年氣度清雅脫俗、神姿翩然靜逸,便是相貌身形與他所
熟知的白先生一般無二,卻又哪裡像是同一個人了?那已不僅僅是蒙塵明珠給人擦亮了那
樣的程度而已,而是一種根本性的改變,從裡到外都有了極大的差距。
面對白先生的淡然與不凡,何豫仰慕讚嘆之餘猶能生出幾分親近的渴望;可面對眼前
人的出塵與脫俗,年輕的山莊弟子心中唯一能升起的,也就只有那種自慚形穢的膜拜嘆服
之感了。
──白先生依舊是白先生,但卻已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白先生,而是一個出色至極
、卻也同樣因而變得遙不可及的……
『五毒刀客確實有著一流武者的實力,可你……又怎知白某『只是』一個鄉野郎中?
』
不期然間,白先生先前應對沈黑時的話語,乍然於腦中響起。
沈黑提及五毒刀客時,用的是「一流高手」四字;可出言反問的白先生,卻已將那「
高手」二字換作了「武者」……雖說用詞上的改變不一定代表了什麼,可白先生僅只一拉
就瞬間化解了自個兒身上的軟筋散,又豈是一個不會武的尋常醫者所能辦到的?如此推想
而下,白先生不僅會武,且多半還有著足以傲視一流高手的實力……而在何豫腦袋裡,像
這樣醫武雙絕且又有著如此容姿氣度的高手,唯一能對得上號的就只有……
「二……爺……?」
思緒數轉間,青年張唇便已是細若蚊鳴的一喚流瀉,帶著詢問、帶著驚喜、帶著交雜
,卻更多是深深的難以置信──二爺那是什麼樣的人物?先皇親封的擎雲侯、江湖上公認
的天下第一高手,更是所有山莊弟子心目中有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又怎麼會……?尤其白
先生瞧來不過二十多歲模樣,二爺卻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就算因內功高深保養得宜而不
顯老,也不可能像這般年輕吧?
可那是二爺。
二爺當年能以二十七歲之齡便晉身宗師,天資之高、能力之強便已不是凡人之屬,眼
下也不過是外表顯得年輕一些罷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雖說心底對白先生存著的仰慕之
情讓何豫此刻的心境多少有些複雜,可「二爺」在他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卻終仍蓋過了一
切,而讓青年猶自直望著「白先生」的目光頃刻為某種狂熱與雀躍所充滿、一心冀盼著能
由對方口中得著那其實早已昭然若揭的答案──
「姓……白的!你究竟對我……施了什麼妖術……!為什麼……我不能……」
只是在那必將令人無比振奮的回答到來前,身後沈黑那倒人胃口的嗓音卻已驀地再次
響起,打斷了何豫自打發覺白先生真實身分後便始終無比高漲的情緒……這才想起旁邊尚
有個意欲置他於死地的人在,有些不耐煩的何豫循聲回過了頭,不想入眼的卻是沈黑依舊
維持著先前姿勢的愚蠢模樣。見沈黑已憋了個滿頭大汗卻始終動彈不得,曾聽常主事提過
宗師級高手特殊之處的何豫不由兩眼放光、想也不想地脫口便道:
「是『勢』!」
「是……什麼是……!你們究竟在搞……什麼玄虛?還不……快放了……」
只是對沈黑這種連一流武者留下的秘笈都不惜大費周章地殺人滅口的人而言,連一流
頂峰的存在都已是遙不可及,更何況是傳說中的宗師?當下瞪紅了雙眼掙扎著便想擺脫那
束縛著周身的強大壓力,卻不論怎麼運功使勁都不得其法,只是讓額間的汗水越冒越多而
已……如此模樣讓瞧著的何豫不由大感解氣,卻因二爺在此而不敢貿然僭越,只是朝白先
生投以了一個詢問般的目光。
而白先生只是輕輕笑了一笑──不再是「白先生」之後,那張容顏之上的表情變化倒
是多了不少──道:
「何豫,你便解釋給他聽吧。」
「是!」
得二爺發話,何豫當即恭聲應過,而後略帶憐憫地朝到現在仍沒搞清楚狀況的沈黑說
明道:
「這並非什麼妖法,而是足以引動天地之氣的宗師級高手特有的『勢』所致。」
「宗……師?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傳說一般的人物……像這種鄉下……
地方、哪可能有……!」
「愚蠢之輩!在你眼前不就有……兩位麼?」
何豫最先到口的本是一個「一」字,可想起那位被二爺他老人家以一個「煜」字相稱
、且明顯與之關係匪淺的中年男子,又憶及江湖上及山莊內從未曾停過的某些謠傳,隱隱
明白什麼的他當即生生了改口。
聽他如此一句,那名中年男子──估計便是與二爺「相交莫逆」的碧風樓主東方煜─
─微一挑眉,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個攬臂輕輕勾住了身旁「青年」的腰肢……如此模
樣讓不久前還想著跟「白先生」示愛的何豫不由一陣尷尬,但卻還是強迫自己收拾了情緒
、也不理會一旁猶自罵罵咧咧不肯相信的沈黑便自單膝一跪、雙手抱拳高舉過頂,朗聲道
:
「屬下九江分部何豫,因一己之私枉縱沈黑致使山莊名聲受損,還請二爺降罪!」
「起來吧……此事你確實有錯,但其情可憫,過程中也始終不曾忘了自己的本分與責
任,白某若全然依莊中法度而斷,便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些……今次就以降職二等、免三
個月薪津做處分吧。至於你從九江府衙私縱犯人的事,常青已經幫你壓了下。回到九江後
務須好生努力,莫要辜負了他對你的期許,知道嗎?」
「是!謝二爺開恩!」
「至於沈黑的處置麼……明日一早你便按原定計畫將他送回縣城,等流影谷方面前來
交接還押吧。他所說『亡父遺物』之事純屬子虛烏有。那五毒刀客項一然確實有後人,但
卻不是沈黑,而是三個月前被沈黑殘殺的小弟項飛。沈黑待你如此,你也無須再將當年的
所謂『救命之恩』放在心上,只需謹守良知、做自己應該做的就對了。」
「是!」
「好了,帶著沈黑離開吧……他已經不會再對你造成任何威脅了。」
二爺如此一句初落,沈黑先前仍維持著砍人姿勢的軀體便已瞬間栽倒,面色亦已由先
前的通紅轉為蒼白。有些不尋常的轉變讓何豫瞧得大訝,可見二爺已自一個旋身返回了草
廬之中,便又有些不知該不該開口了……好在前頭尚未進屋的碧風樓主似乎察覺了他的想
法,遂停下了腳步解釋道:
「不過是運用天地之氣的一種小技法,並藉此打散了他的真氣罷了……實則以冽的醫
術,又怎會瞧不出這廝的『虛弱』乃是裝出來的?不過是為了給你一次補過的機會才費上
這許多功夫……所以千萬不要辜負了他的期待,知道麼?」
「是!謝樓主指點!」
聽得東方煜如此說明、想到二爺竟為他這麼個小小的中層管事費了如此多的心思,何
豫只覺滿腔熱血上湧,一時竟有了幾分落淚的衝動……只是他畢竟是十分盡責的人,更清
楚這般打擾兩位宗師的清靜──他努力不讓自己連想到別的地方去──實為不該,故見著
草廬的門於眼前緩緩闔上後,年輕的山莊弟子先是深深一禮,而隨即將癱倒在地神色恍惚
的沈黑一把扛起、就這麼循著山道離開了草廬──
而三天之後、當他終於解決了沈黑的事再次回到陳家村時,鳳凰山中的草廬早已人去
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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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煜表示:...QQ我真的不是老牛吃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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