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艾提安很清楚,即使這世上確實存在著公理、存在著正義,但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
想要尋求公理、伸張正義,都不過是空談而已。
所以打從最開始,對於那些來自魔武學院的糾纏和騷擾,他就沒有去向院方投訴、或
是向老師求助的打算。
倚靠外力,就等於將主控權交到了對方的手中。問題是,只要是人,就有各自的立場
、各自的考量;當彼此的利害關係並不一致甚至可能產生衝突,他又如何能相信對方會願
意為了虛無飄渺的「公理正義」、在可能損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為他出頭?
會願意去找學院主席,也只是礙於當時的情況和阿德里安的情面,姑且去反應一下而
已。
也因為抱持著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即使他那天幾乎要被蘭尼斯特令人信服的目光和
語氣堅定的承諾感動了,但回到二號樓後,他卻還是邊煮晚餐邊習慣性地分析起了當前的
形勢,接著思索起了合適的應對方案。
──他所尋求的,無非是清靜安穩、不受干擾的學生生活。之前在競技場上表現出那
種不惜兩敗俱傷的狠勁,不僅是他內心確實存在著這種覺悟,也是想藉此嚇阻一些人、讓
對方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任何一個有腦袋的人,都不會去做付出和風險明顯遠大於預期報酬的買賣。所以他成
功用這種方式逼退了那些理智的追求者,卻忽略了即使在洛瑞安邦立大學這種菁英群集的
地方,也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權衡、都知道計算的。
當然,他作為「報酬」的價值多寡、其實是相當主觀的事。就算他已經盡力將自己塑
造成了一個不要命的刺頭,也不排除有人反倒因此更受吸引、在心底提高了他的「價值」
。但不論當天在半路上堵他的高年級生究竟是某些人一時情緒衝動下的產物、還是更深一
層的計算籌謀下的結果,既然最簡單、直接、粗暴的方式無法阻止對方,在不逾越自身底
線的情況下,艾提安也不介意用上更進一步的手段。
魔武學院派系林立,各方勢力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但越是這樣的環境,反而越有讓
艾提安使力的地方──只要稍稍挑動某些勢力之間緊繃的關係,讓那些人騰不出手來刁難
他,眼前的麻煩自然能夠迎刃而解。
而他需要做的,只是聽……和看,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獲取那些足夠成為他手中武
器的蛛絲馬跡,然後一點一點佈下陷阱,將那些人一步步拖向深淵、再也驚不起半點波瀾
。
艾提安能在背後一手策畫了「網」的覆滅,靠的當然不只是令佛格為之深陷的美色。
「網」在法蘭的地下世界存在多年,一直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勢力,更在佛格掌權後
將其他地下組織打壓得抬不起頭。即使是後來取而代之的「斷刃」,當年也完全沒想過己
方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
畢竟,又有誰會想到當時正如日中天的「網」,會那麼快就迎來盛極而衰的一日?
加快了這個進程的,是艾提安。
那個時候,有著一頭豔麗紅髮的少年天天在佛格身邊看著、聽著,旁人對他的態度或
者鄙夷、或者覬覦,卻很少人真正將他當成一回事,更何況是提防或掩飾?而他就靠著捕
捉、判斷那些人最細微、本能的情緒,在腦海裡織就出了一幅鮮明入微的利益關係網。然
後,靠著對旁人心理的掌握,用小小的言語技巧和似是而非的誤會加深了原有的矛盾,最
終迫使佛格手下的大將們分崩離析彼此敵對,在內外交困下生生拖垮了原本大有可為的「
網」。
斷刃針對鳳凰莊園的那場襲擊,不過是徹底扼斷這個「帝國」咽喉的最後一擊罷了。
而現在,在洛瑞安邦立大學,那些眼高於頂的貴族對一個出身平民、連鬥氣都是入學
後才開始接觸的新生,防備的心理只會比當初佛格的手下對他這個「孌寵」的警戒來得更
低。
事實上,他甚至不需要特意打探,就已經從某些人的表情中判斷出了隱身在那些高年
級生背後的「主使」,和挑動對方前來找他麻煩的陰謀者。
合適的切入點與具體的行動計劃很快就在腦海中勾勒而出。但就在他懷抱著有些複雜
的情緒想要將計畫付諸實行的那一天,才剛下課,就被人請──真正意義上的「請」──
到了魔武學院學生會辦公室。
而在那裡等著他的,是臉色冷沉、卻一看到他就將他引到身旁表明立場的伊恩.蘭尼
斯特,微帶惱怒卻並非針對他的魔武學院學院主席阿隆.沃爾頓……以及那個因為爭風吃
醋而雇用幾名高年級生在回家的路上堵他的魔武學院新生。
艾提安得到了他本不預期能獲得的道歉。
除了口頭上的致歉,魔武學院方面也給了他一些實物上的賠償,包含一些修練用的魔
晶石、幾件款式大方的外出服,和一個治癒術的卷軸。份量不輕不重又相當有實用性,對
被要求道歉賠償的那位主使者來說算不上太大的負擔,接收的艾提安自然也省去了不少顧
忌。
雖然沒有實際詢問確認,但褐髮少年卻有種感覺:魔武學院方面會用這種方式做賠償
,應該是出自於蘭尼斯特的提議。
無論如何,主使者道了歉,在背後搧風點火的傢伙也因為阿隆.沃爾頓的幾句話成了
主使者的新箭靶,讓這場牽扯到兩個學院的小小風波就此告了個段落。
但作為這件事的受害者和最終得益者,艾提安固然多少鬆了口氣,但心底更為鮮明的
情緒,卻是複雜。
對於事件出乎自己意料的落幕方式,也對於那個……真的實踐了自己的承諾、替他討
回了公道的人。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對方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自身的名譽、不過是因為身為人文學院的
學院主席,才會在己方佔理的情況下為了學院而出頭。能夠得到這樣的結果,僅僅代表著
在這件事上他們雙方的利益暫時是一致;但若因此將對方當成可以信賴、倚靠的對象,結
果只會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與背棄而已。
──就像他曾經歷過的那些。
回想起記憶中那雙「溫柔」的眉眼、和潛藏在深處的估量與算計,即便一切早已過去
,少年深褐色的眸間卻仍悄然浮現了一絲冷色……與自嘲。
直到一道已然熟悉不少的華麗嗓音,驀然將他由記憶中拉扯了出──
「抱歉,蘇薩。」
「嗯?」
意識到是一旁的蘭尼斯特在跟他說話──從魔武學院學生會辦公室出來後,因為兩人
都要回艾梅蘭、彼此又是鄰居,所以當蘭尼斯特用比起疑問句更像是陳述句的平板語氣說
出「一起走」時,才剛剛得到對方幫助的艾提安當然不好拒絕──猛然回神的褐髮少年先
是發出了一陣短暫的疑問聲,然後才在理解到對方剛才說了些什麼後,有些詫異地抬起了
頭:
「抱歉?主席為什麼──」
「請喊我『蘭尼斯特』就好。」
簡短一句糾正了他的稱呼,男人灰藍色的眼眸筆直對向他的;儘管那張俊美面龐之上
的神情冷凝沉肅依舊,艾提安卻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對方深邃的眸底看到了一絲……呼應著
先前話語的歉然,以及些許的侷促。
而這樣的情緒很好地取悅了原本因為腦海中浮現的過往而有些鬱鬱的少年。
「好吧,蘭尼斯特。」
他從善如流地改變了自己的稱呼,「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和我說抱歉?」
「是為了賠償的事……我沒有徵詢你的意見就和對方商定了具體的細節,是我自作主
張了,當然於情於理都該說聲抱歉。」
而對方給予的回答,既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
在他意料之中的,是所謂「賠償」的細節確實出自於對方的手筆;意料之外的,卻是
蘭尼斯特為此跟他道歉的舉動。
對於根本不抱持期待的事,艾提安的心一向很寬,當然不會在意對方替他商定了賠償
細節這種小事……畢竟,如果不是蘭尼斯特替他爭取了,他連口頭道歉都不見得能夠得到
,更何況是具體的實物賠償?不論蘭尼斯特是真心想幫助他還是只是出於利益一致才為他
出頭,都無法改變他得到了對方幫助的事實。
所以他一邊驚異於對方那與外表不大符合的耿直,一邊搖了搖頭:
「當初我只說想要一個平平靜靜、不受干擾的學校生活。這些賠償都是額外的,如果
不是你替我爭取,我連一個銅幣都拿不到,又怎麼會因為這樣而心生埋怨?」
「你能夠接受就好。」
確定他並不只是客套、而是真的這麼認為,蘭尼斯特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不知何時
稍稍蹙起的雙眉也隨之舒展了開:
「我已經跟沃爾頓談過了。一些風言風語雖然很難避免,但像這次在半路上被人圍堵
的惡性事件,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競技場的部分牽扯到校規,可能多少還是會有人上
門挑釁;但你有權力拒絕,或者接受它、將這當成對自己的一種磨練……無論如何,我們
人文學院雖然人少,但也沒有任人欺負的道理。如果真的還有學不會教訓的人找上門,隨
時來跟我反應,好嗎?」
「嗯。」
不論心底實際上是怎麼想的,對於這樣的問題,艾提安當然不可能給予否定的答案…
…只是想著談話差不多也該告個段落的他應了一聲後正想移開視線,身旁卻已再一次響起
了人文學院學院主席悅耳但缺乏聲調起伏的嗓音:
「在二號樓住得習慣嗎?你和法瑞恩似乎相處得不錯。」
即使是那樣平板的語氣,也掩蓋不了對方言詞間所流露出來的關心。只是聽到蘭尼斯
特提起二號樓和他的宿友,艾提安卻仍不可免地回想起了報到當天這位學院主席臨時給他
換房間的舉動。
雖然他當初並沒對此事表達異議,事後也自己找到了還算合理的解釋,但既然對方提
起了,始終沒能完全釋懷的褐髮少年也沒有繼續將疑惑憋在心底的打算──他承認他是被
蘭尼斯特看似嚴肅的外表下隱藏的柔軟與縱容影響了──沒有回答而是直接丟了一句反問
: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報到那天,你為什麼會突然幫我換了一間宿舍?」
「這麼安排比較適合。」
學院主席的回答依舊簡短。但短暫的停頓後,察覺了少年目光中帶著的疑惑,他還是
接續著做出了進一步的說明。
「接下來的話或許會讓你感覺有些冒犯,先在這裡說句抱歉。」
頓了頓,「我想你對自己外表的……影響力,應該多少有一些自覺。」
知道對方是用委婉的方式陳述他那張臉容易招惹禍患的本質,艾提安微微抿唇點了點
頭:
「……光是這一次,印象就足夠深刻了。」
「人文學院的新生一向不多,所以只要有空,入學相關的事宜我都會親自處理──當
時,考慮到你的背景和對宿舍類型的選擇,我本來是打算將你安排在七號樓,然後讓法瑞
恩一個人住的;但實際見到你本人後,我覺得將你和一群容易被某些……衝動控制腦袋的
人放在一起不太合適,所以臨時改變主意,讓你住到二號樓和法瑞恩當宿友了。」
說到這裡,似乎是覺得自己的措辭不太妥當,他又解釋道:
「我不是說七號樓那些人真的會做出什麼。但不論是單純針對你的外表打趣、或是真
的有其他的想法,對你或對宿舍管理方面都不是好事。再加上你給我的第一印象並不是那
種憤世嫉俗、因為不滿於自己的出身所以仇視權貴階層的類型,和法瑞恩應該還能處得來
,才做了那樣的安排──你和法瑞恩相處了一個多月,應該也看得出他並不是像外表看來
那麼樣脆弱的人。以他的背景,如果你能和他打好關係,遇到麻煩時也能多一份幫助。」
簡而言之:當初蘭尼斯特之所以將艾提安安排到二號樓,不是為了讓他看顧病弱的阿
德里安,而是為了讓「法瑞恩公爵家的少爺」照顧毫無背景、卻有著一張惹禍容貌的平民
少年。
艾提安因為這個答案沉默了下。
他不是不曉得阿德里安超乎年齡的成熟和強韌,也不是不曾意識到宿友在許多層面給
予他的幫助,但真相與自身猜測完全相反的事實,卻仍然讓褐髮少年心裡感到一陣複雜。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懷抱著「被安排來照顧阿德里安的」這種想法,才能讓自己心安
理得地享受宿舍更換所帶來的「好處」、而不去懷疑「那位老師」的動機。
但現在,另一個當事人──蘭尼斯特卻告訴他這樣的安排一開始就是為了照顧他、讓
他得以免去不必要的騷擾與注目。
也就是說,不光是這次的事情而已……早從一開始、早在他成為人文學院的一員之後
,蘭尼斯特就已將他放在了自身保護的羽翼之下。
「這樣說聽起來大概很虛偽……對離家來到洛瑞安求學的學生來說,宿舍就像是一個
暫時的家;而家,就應該是一個能夠讓人自在放鬆的地方。人文學院之外的事我管不了;
但至少,不論課堂上、同學間發生了什麼,人文學院的學生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後,都還能
在艾梅蘭獲得短暫的安歇和喘息。」
學院主席低沉的嗓音仍在繼續;即便出口的言詞近乎煽情,他的口吻也是一如既往的
平鋪直敘,樸實而欠缺感染力,卻偏偏讓聽著的艾提安幾乎為此心醉。早已刻入骨髓成為
本能的防備讓他最終別開了頭顱,藉由錯開的視線掩飾眸底幾乎無法隱藏的波動。但對方
的話語在心底留下的痕跡,卻已經是他無法忽視或逃避的事實。
艾提安想,他知道蘭尼斯特為什麼能夠連續強迫中獎兩屆、被人文學院的學生選為學
院主席了。
這種為人和處事方式,就算只是面具,也足夠讓人萌生強烈的好感了。更何況說出自
己的理念和想法時,即使自認敏銳如他,也看不出半點做戲的痕跡?
就算只是出於作為學院主席的責任感,這種無條件的關心和幫助,都很難讓人不動容
。
至少,艾提安無法不對他產生好感、無法不萌生想要信任對方的念頭。
但他最終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下次學院主席選舉,我會投你的,蘭尼斯特。」
「這個玩笑不太好笑。」
聽他這麼說,蘭尼斯特皺了皺眉,神情間帶上了一絲困擾:「我已經連任過一次、而
且到時候早就畢業了。」
「那真可惜……我有些期待看到那樣的場面呢!唱票的時候清一色都是『蘭尼斯特』
之類的……」
一想到這或許就是前兩次學院主席選舉時發生的情況,艾提安臉上的笑意幾乎從唇角
蔓延到了眼底,卻又在瞥見身旁男人看似嚴肅、實際上卻更近於侷促的神色後,將這難得
的活潑神態轉為了更為和緩而感性的表情。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對今天的事,也對你在安排宿舍時的用心。」
「……這是我應該做的。」
「但不是每個『應該』這麼做的人都能做到這個地步──除了認識阿德里安之外,能
夠得到主席的照顧,是第二件讓我慶幸自己選擇了人文學院的事。」
艾提安知道自己這麼說也有點煽情,但他還是決定誠實地表現出這一刻心底所受到的
震動、和隨之萌生的感激。
──然後,在聽著的人糾結出合適的應對語句前,先一步開口道別、不讓這已經超乎
他預期的談話有繼續發展下去的機會:
「啊、二號樓已經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晚安,蘭尼斯特。」
「……晚安。」
而蘭尼斯特能夠回應的,也就是這樣簡短的一句問候而已。
以這句等同別語的問候為分界,原先並肩行走的兩道身影就這麼往不同方向錯了開,
直到兩人各自進了一、二號樓的大門;而屋外的晶石路燈下、也再見不到半點人影……
* * *
在那之後,艾提安一如他所期盼地,迎來了一段稱得上平靜安穩的學校生活。
魔武學院方面的閒言碎語雖然不可能說消失就消失,但相比於最開始的鬧騰,現在的
情況無疑已經改善了許多,讓他不必再擔心會有人在課間上門放話挑釁,也不必再煩惱課
堂上那些干擾他學習的小動作、以及應接不暇的競技場邀戰。
這樣的日子,美好得就像他多年來所期待著的那般。
所以少去不必要的干擾後,艾提安在專注課業、實力突飛猛進之餘,也開始有了多餘
的心力去留意那些讓他在意的事。
例如那位學院主席的身分背景。
他相信蘭尼斯特確實是真心想要幫助他的──至少目前為止還是──卻不認為單憑這
樣的善意,就能夠說動魔武學院方面低頭。在這個以實力為尊的努泰爾大陸,不論有理與
否,話語權永遠是與實力掛勾的。如果蘭尼斯特沒有足以拿捏住對方的籌碼,又怎麼可能
讓魔武學院學院主席出面介入、不僅讓主使者正式跟他道了歉,還提供了具體的實物賠償
?
而事情也的確如艾提安所想。
伊恩.蘭尼斯特確實是「那個蘭尼斯特」家的人。
他不僅是現任法蘭國王和王后之間所生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目前法定的第一順位王位
繼承人。雖然在法蘭權力分散於地方的政治制度下,伊恩.蘭尼斯特這個王子殿下的「分
量」相當有限,但這位主席閣下能在人文學院擁有這樣的聲望、還有足以逼迫魔武學院方
面低頭的能耐,靠的當然不只是這些。
事實上,成就了伊恩.蘭尼斯特的名聲的,是他即使在洛瑞安邦立大學這種菁英輩出
的地方、都足以稱得上耀眼奪目的天才。
這位年僅二十三歲的人文學院主席,目前已經是專精治癒系術法的九級高階治癒師,
還同時擁有著煉金工會的「匠師」稱號。
「匠師」在煉金術師的等級評定裡排名第三等,僅次於「神匠」和「宗匠」。由於努
泰爾大陸上已經數千年沒出現過「神匠」了,「宗匠」就是實質上的最高等級,在大陸上
的地位相當於「傳奇」;而再次一等的「匠師」,地位則與「聖級」相近。
也就是說,伊恩.蘭尼斯特的實力雖然還沒達到聖級,但他在煉金術方面的造詣,卻
已足夠讓他得到等同於聖級高手的待遇了。
以蘭尼斯特的能耐,如果讀的是魔武學院或煉金學院,只怕待不到三年就可以順利畢
業了,哪還有連任兩屆學院主席的可能?但他偏偏就是選擇了人文學院入學、還放著他精
通的符紋學不理,選擇了文學做為主攻的對象……而結果,就是他雖然已經開始在魔武學
院和煉金學院擔任專門課的講師,身上卻始終仍掛著「人文學院學生」頭銜的詭異情況了
。
其實類似的情況在人文學院並不算少見──選擇人文學院入學的人,除了極少數真的
對人文學科極度狂熱的人外,多多少少都有那麼一些「正業」之外的「副業」,而且普遍
都表現得相當不錯。所以這個學院在洛瑞安邦立大學雖然是出了名的「勢單」,但絕對和
「力薄」一詞扯不上關係。
──更別說以凝聚力和向心力而論,人文學院在五個學院裡絕對是排名第一的了。
無奈人文學院雖然護短,卻也是出了名的低調。那些在「副業」的專業領域小有成就
的學長們平常大多各行其是,要不是這次鬧出了艾提安的事,只怕其他學院的學生還沒機
會好好體驗一把人文學院低調作風下的驚人底蘊。
現在艾提安多少明白洛瑞安邦立大學裡為什麼會有「人文學院出怪胎」這種說法了─
─只要一想到先前探聽到的、他們那位光輝萬丈的學院主席在人文學院的成績其實「不怎
麼樣」的事,艾提安就有種「不愧是怪胎之王」的微妙讚嘆……與糾結感。
但不論如何,因為蘭尼斯特的介入,艾提安得到了他想要的平靜學生生活、內心一度
湧流竄騰起的黑暗,也因而得以平息。儘管為了實現自身的目標,沒有無謂的干擾後、褐
髮少年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修練上,並沒有藉著之前蘭尼斯特替他出頭的事和對方
攀攀關係近一步加深交情什麼的;然而課業之餘,偶爾在艾梅蘭或人文學院的教室見到對
方時,少年也總不吝於給這位「表哥」──艾提安的母親是現任國王的堂妹──一個發自
真心的友好笑容。
就在這樣無言的默契中,他平安順遂地度過了在洛瑞安邦立大學的第一學期,收穫了
一個宿友、一個不打算認親的表哥,以及鬥氣三階的實力。
第一學期結束後,緊接著迎來的就是為期一個月的冬休期,和夾在中間的新年。作為
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艾提安本來已經有了獨自一個人度過新年的準備,沒想到阿德里安卻
出乎意料地以「假期短、來回交通太麻煩」為由選擇了留校,整個冬休都和他一起留在了
洛瑞安。
雖然艾提安覺得宿友這麼做的理由並沒有表面上說的那樣單純,但這個新年,卻仍舊
是艾提安自母親死後所過得最為美好完滿的一個。
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盡人意的地方,大概就是阿德里安的狀況吧。
從新年前夜開始,平時沉靜穩重得超乎年齡的金髮少年就陷入了一種原因不明的浮躁
狀態當中。即便艾提安早就知道對方是有故事的人,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這種心神不寧、
坐立不安──儘管並不明顯──的表現。無奈當他問起時,宿友總是強作出歡欣的模樣將
話題避了開來,讓艾提安縱使有心想要為對方分憂,最終也只能選擇了默默留心關注而已
。
等到新年過完,冬休假期也來到了尾聲。對學習無比熱衷的艾提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
做好了新學期的準備;卻沒想到第二學期才開始不久,他就又一次失去了上學期好不容易
才得來的清靜生活、再度成為了無數流言的中心。
因為一個人。
伊萊.溫斯特,有著「銀光獵隼」稱號的年輕劍聖,同時也是洛瑞安魔武學院的新任
教師,艾提安所修習的「鬥氣入門二」和「基礎武技二」等兩門課程的授課者。
洛瑞安邦立大學的聖級教師雖然是出了名的多,但像溫斯特劍聖這種實際年齡在五十
歲以下、外表看起來更只有二十多歲的,卻仍相當少見。再加上這位銀髮銀眸的劍聖不只
外表看起來年輕,長相還相當英俊,給人的感覺又溫和有禮,在大陸上也有著不錯的名聲
,會廣受學生們歡迎也就不是什麼讓人意外的事了。
其實以艾提安的立場,新來的老師英不英俊、受不受歡迎,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他在
意的,只是這位老師對他的學習有沒有幫助、能不能讓他更好地提升實力而已……而在這
一點上,溫斯特劍聖無疑是相當合格的。
──或者,該說是太合格了。
開學沒多久,他就不知怎麼地得到了這位銀髮劍聖的青睞,不僅課堂上常常拿他做例
子貼身指導、中午會主動邀請他到教師食堂用餐順便替他打包一份回宿舍、還會用溫和的
口吻半強迫地要他下課後留下來進行單獨指導……艾提安雖然一直都是各科老師眼中的優
秀學生,但被「另眼相看」到這種程度卻還是第一次。再加上對方又是一到洛瑞安就收穫
了不少愛慕的人氣教師,自然讓褐髮少年又一次成為了無數學生羨慕嫉恨的對象,箭靶的
程度比起上學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然,有「怪胎之王」的餘威在,那些人再怎麼羨慕嫉妒恨,也就是眼神和話語攻擊
的程度而已,對艾提安造不成什麼太大的影響;但即使不考慮旁人的觀感,他也依舊很難
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溫斯特劍聖對他的好。
他很清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也不認為銀髮劍聖真的只是出於愛才才
會對自己格外看重照顧──他的天分雖然不錯,但在洛瑞安邦立大學卻仍算不上頂尖;要
說真有什麼是遠比旁人來得出色的,也就只有那張臉而已了。
但艾提安並不認為溫斯特劍聖對他的「照顧」,是因為他的外貌。
他對旁人帶著色慾的覬覦目光一向相當敏感;就算是那些帶著鄙夷輕視的目光,他也
能輕而易舉地從中分辨出潛藏的慾望……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私底下去親近那些表面上道
貌岸然地指責他抱大腿的「正義之士」,對方只怕連脫褲子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有餘裕
去指責他的「手段」?但那些他再熟悉也再厭惡不過的色慾和覬覦,他卻從不曾在溫斯特
劍聖的眼神舉止中發現分毫。
事實上,相反的,隨著時間流逝,他發現這位師長對他的親切和溫和都僅存在於表面
上;銀眸深處帶著的,始終都是疏離、漠然與估量。那種感覺,就好像對方根本只是在演
一場並不十分投入的戲,自己則剛好是被銀髮劍聖選來對戲的那個人而已。
戲,是演給人看的;而艾提安很確信自己絕對不是那個被選定的觀眾。
所以察覺到這一點後,褐髮少年多多少少鬆了口氣。
如果對方也是抱持著某些目的──明顯與他無關的──才來上這一齣,相比於無緣無
故的好,當然還是這種暫時性的利益一致更讓艾提安放心。尤其溫斯特劍聖確實是個有真
材實料、也相當懂得傳授的強者,課內外的指點都讓他獲益匪淺,不只改善了不少錯誤的
習慣,基礎也變得更為夯實,僅僅一個多月就讓他的綜合實力躍升了一個台階,單就鬥氣
也已達到了四級水平,得失相比,自然顯得這樣的「交易」頗為划算了。
至於課業上的指導之外、那些個總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的午餐邀請……艾提安本來是想
視情況婉拒的,卻在某一天看到阿德里安吃他帶回去的點心吃得眼睛發亮、一臉滿足的表
情後,因為宿友可愛的模樣而選擇了屈服。
溫斯特劍聖的「青睞」確實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但有實力的提升和投餵宿友的滿
足感在,艾提安雖然再次與他所期望的清靜生活無緣了,日子卻仍大致算得上順心。
──直到那一天。
「怎麼都堵在門口?這麼不想下課?」
那一天,結束了上午的鬥氣入門二後,已經養成習慣的艾提安才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和
銀髮劍聖去食堂打包兼用餐,就聽到後者有些戲謔的疑問聲傳了過來。他有些詫異地抬頭
,只見以往下課後總會瞬間作鳥獸散的同學們不知為何都擠在了門口,以至於大半個課堂
的人都仍留在教室裡面。
考慮到宿舍裡還有可愛的阿德里安等著他回去投餵,艾提安想了想,還是選擇了主動
請纓:
「好像是門口出了什麼事……我去看看。」
說完,他仗著自己相對纖細的身形與靈活柔軟的肢體一路擠了出去,卻才剛到門口,
就看見了走廊上一道耀眼卻無比熟悉的淺金色……意識到那是宿友的小腦袋,總有些忍不
住把對方當弟弟寵的艾提安不由綻出了一抹淡而溫柔的笑花、深褐色的眸間也跟著染上了
幾分全無掩飾的欣喜。
「你怎麼會過來,阿德里安?」
聲調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快,艾提安邊問著就想過去迎接對方,卻沒想到腳才剛踏出
去,左臂卻突然傳來一股極大的力道,拉扯著硬是阻止了他前進的步伐。
完全出乎意料的狀況讓褐髮少年有些錯愕地回過了頭,但隨之映入眼底的畫面,卻只
是更進一步加深了他此刻的錯愕。
以及……心底隱隱約約的、帶著些許明悟的不安。
因為扯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開學以來不知為何一直對他另眼相看的溫斯特劍聖;而
銀髮劍聖那雙看似溫和實則冰冷疏離的眼眸,此刻卻寫滿了艾提安此前從沒見過的風暴。
男人眼中的情緒,複雜得讓人難以一眼分明。但其中唯有一點,卻是艾提安無論如何
都不會錯認的──
那就是狂躁的風暴底下潛藏著的、名為慾望的熊熊火光。
足以灼傷人地。
察覺到這一點,艾提安心底的不安越發擴大。已經隱隱預感到什麼的他順著師長的視
線將目光移向了走廊,然後震驚卻又恍然地發現了溫斯特劍聖所關注的對象不是別人,正
是他的宿友,那個有著一頭美麗金髮的阿德里安.法瑞恩。
艾提安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不論是對於溫斯特劍聖「無事獻殷勤」的疑惑、還是對方可能在演戲給什麼人看的推
測,所有橫亙於心頭多時的謎團,都隨著銀髮劍聖難以掩飾的熾熱目光有了解答。
──原來,阿德里安才是對方真正的目標。
回想起來,那些對方每每半強迫自己帶回去的點心,其實一開始就是為阿德里安而準
備的吧?只是銀髮劍聖出於某些顧忌──或許是擔心阿德里安和他一樣成為無數學生的眼
中釘──才選擇了與阿德里安最為接近的他作為遮掩。
但現在困擾艾提安的,不是自己被人利用的事實,也不是對方這麼做的理由,而是銀
髮劍聖此刻看著金髮宿友的、那種艾提安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那種……迥異於屬於長輩的慈愛與關切的,一個男人充滿慾望與獨佔慾的眼神。
但阿德里安不論思想再怎麼成熟,在許多方面都還是個乾淨純粹的孩子……而艾提安
很清楚那種眼神會對一個再乾淨不過的孩子帶來什麼毀滅性的後果。
意識到這一點,儘管仍不清楚兩人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淵源,褐髮少年對身旁師長
的好感都已在瞬間消失殆盡──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馬上衝過去把阿德里安帶離銀髮
男人的視線範圍好生藏起來,並且向蘭尼斯特尋求可能的幫助;但那隻阻止了他前進的手
,此刻卻依舊緊得嚇人地牢牢箍著他的臂膀,讓艾提安連掙脫也不能,只能勉強壓抑下心
底的不安與膽戰、故作不解地朝銀髮劍聖喚了一聲:
「溫斯特老師……」
而換來的,是對方乍看溫和、實際上卻帶著警告意味的一瞥,與左臂上突然消失的力
道……然後,在艾提安得以反應過來之前,銀髮男人已然先一步穿過了堵在走廊上的重重
人群,就這麼走到了阿德里安的身前。
金髮少年相對嬌小的身型與銀髮劍聖背影的阻擋讓艾提安無法確認兩人此刻的情況;
但出於某種此刻異常強烈的責任心,他卻還是帶著滿心的不安與警戒努力排開人牆擠到了
兩人身旁,結果當場就看見了銀髮男人帶著明顯的調情意味抬手挑起宿友小臉的舉動──
而他那個時而處事成熟、時而單純得像個孩子的宿友卻一臉迷茫,像是根本不曉得對方的
觸碰究竟隱藏了些什麼、又意味著些什麼。迷濛的金眸襯上微染霞色的肌膚,模樣無比惹
人憐愛,卻也十足十地引人犯罪……
短短那一瞬間,艾提安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他的過去、想起了那無數個地獄般的日夜,也想起了初見阿德里安時金髮少
年那種好像點亮了他眼前世界一般的乾淨,以及對方這些日子來所給予他的幫助和溫暖…
…就算只有微末之力,心中的天秤也在轉瞬間迅速倒向了一側,讓他就這麼趁著雙方都有
些失神的空檔一把扳過宿友的肩膀將人搶入懷中,同時輕輕將那顆金色的頭顱按在肩窩阻
斷了他們繼續對望的可能,然後獨自將目光迎向了眸底已因他的舉動又一次盈滿怒氣的男
人。
「老師,阿德里安是來找我回去的……我們約好了下午有事,就先不聊了。明天見。
」
說完,艾提安也不敢多留,仗著對方應當有所顧忌的心態、就這麼逃也似的半拖半攬
著宿友匆匆離開了「案發現場」──
* * *
回到二號樓後,終於沒忍住的艾提安動手揉了揉宿友軟嫩的小臉蛋,才終於讓金髮少
年從延續了好一陣子的恍惚狀態中勉強醒過了神。
兩人從認識並成為宿友到現在,也有半年的時間了。雖然彼此在相處上不免還有那麼
一些保留,但他自認對阿德里安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看著對方明顯反常的狀態,回想起
不久前在魔武學院教室走廊上的那一幕,已經將宿友當成家人、當成弟弟看待的艾提安便
止不住一陣擔憂:
「阿德里安,你沒事吧?」
「……嗯。」
「真的?」
「只是剛才跑得太快,有點頭暈目眩而已……」
阿德里安有些氣弱地低聲說。淺金色的纖長眼睫微微垂落,像是有些虛弱沒精神,但
在艾提安看起來卻更像是某種無從面對的掩飾。
只是不論宿友的「頭暈目眩」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強迫對方開口……
尤其看慣了阿德里安平時沉靜穩重的模樣,褐髮少年只覺得此刻隱有些迷茫無助的宿友看
來更是格外惹人憐惜,讓他忍不住抬手輕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脫口的語氣無比柔和:
「那先上樓睡一下吧?我弄點清淡的食物給你吃。」
「好……」
乖巧地一聲應後,金髮少年就在他的監督下上樓回房、乖乖地躺到了床上;而艾提安
則在安頓好宿友後下樓進了廚房,從現有的食材裡挑了幾樣做起了蔬菜湯來。
──以蔬菜湯這道料理來說,在努泰爾大陸上最普遍流行的有兩種做法:法蘭式和梵
頓式。法蘭地區的習慣是將蔬菜切丁並佐以番茄、肉塊、香料等加以熬煮,味道比較濃厚
一些;梵頓式的作法則是將蔬菜打成泥狀燉煮,並視情況加入清高湯或鮮奶油,算是一道
營養、清淡而且易於入口的菜色。
艾提安雖然是法蘭人,但考慮到阿德里安的身體狀況,自然還是選擇了梵頓式的做法
。
因為事先將蔬菜處理成了泥狀,熱騰騰的蔬菜湯很快就煮好了。嚐了嚐味道和口感、
確定沒問題後,他才拿了碗來裝了七分滿,放在餐盤上和餐具一起拿上了樓。
剛才因為不放心宿友的狀況,艾提安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將房門掩實,所以現在也只是
用手肘敲了下門,接著就順勢探頭進門、朝半躺在床上的金髮少年問:
「阿德里安,我煮了蔬菜湯,你先喝一碗吧?」
「好。」
阿德里安點點頭輕輕應了聲,而在坐起上身、朝替他布置好床上用小餐桌的艾提安笑
了笑後,才接過勺子用起了對方的愛心。
他的表現相當自然,就好像剛才的反常真的都只是因為一時的身體不適一般。如果艾
提安不是早就有所警覺,或許還真的會被宿友蒙混過去也說不定。但褐髮少年已經察覺了
不妥,不動聲色地一番留心觀察,很快就捕捉到了看似專注喝湯、實際上卻有些恍神的宿
友眼底一瞬間閃過的幾分自嘲……和黯然。
而艾提安毫不懷疑溫斯特劍聖必然是導致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的分析能力本就相當出色,即使當時沒能捕捉到兩人的對話,也看得出銀髮劍聖和
阿德里安之間必然有著不淺的淵源。
只是兩個明明認識的人,一個刻意隱瞞迴避、利用他當擋箭牌送東西給阿德里安;一
個明知銀髮劍聖來到洛瑞安任教、也曾聽他提起不少對方的事,卻一次都不曾將彼此認識
的事宣之於口……這種情況,要說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糾葛或貓膩,艾提安怎麼可能會相信
?
如果不是看到了阿德里安面對溫斯特劍聖時那種雙頰泛紅、眼神迷離的恍惚表情,他
幾乎都能斷定是自家宿友在刻意迴避對方、而銀髮劍聖在糾結著如何靠近了。但不管真相
如何,光考慮到溫斯特劍聖明顯帶著色心和佔有慾的目光、以及阿德里安這樣乾淨單純的
性格,都足夠讓艾提安徹底抹去心底對銀髮劍聖的少許崇敬和仰慕,將對方當成亟需防備
的變態看待了。
所以看著阿德里安喝完湯後,艾提安考慮了下,還是試探著朝對方開了口:
「阿德里安……你早就認識溫斯特劍聖了吧?」
「……很明顯嗎?」
金髮少年似乎早就知道他不好打發,所以被問起的時候並沒有太過驚訝,只是微帶苦
笑地反問了句。
但艾提安卻沒有馬上回答。
他只是將用畢的湯碗連同托盤和小餐桌一起收到了門邊,然後神色有些凝重地回到宿
友床畔坐了下來,支持一般輕輕握住了阿德里安微微有些冰涼的白嫩雙掌。
「我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但……」
褐髮少年難得地囁嚅了下,「阿德里安,溫斯特劍聖以前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麼?
」
之所以會這麼猜測,是因為他太了解男人的劣根性,和自家宿友的性格。如果不是曾
經發生過些什麼、讓銀髮劍聖有了顧忌,對方又怎麼會拐彎抹角地選他當切入點,透過他
來「餵食」、關照阿德里安?
只是他因為怕刺激到好友、用詞相對隱晦,換來的卻是金髮少年精緻小臉上的一片茫
然。
「什麼做過什麼?」
也不知道是真的沒發生過什麼、還是受害者本人完全沒自覺,阿德里安有些困惑地看
了看身旁語焉不詳的宿友:「你是指……?」
「……你先說說和溫斯特劍聖是怎麼認識的好了。」
艾提安雖然不覺得自己會看錯銀髮劍聖盯著阿德里安時、那種幾欲將人吞吃殆盡一般
的灼熱目光,但看到眼前的人一臉茫然的模樣,還是只能進一步拉低談話的層次、試著從
頭釐清兩人之間的關係。
「……我知道了。」
或許是知道瞞不過對方、也或許是不認為有繼續隱瞞下去的必要,阿德里安有些複雜
地牽了牽唇角,帶著幾分緬懷幾分苦澀地說起了他和伊萊.溫斯特認識的經過。
阿德里安的父親阿爾法德.法瑞恩在和他的母親、梵頓名門柯林斯家的艾琳結婚之前
,曾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對象就是阿德里安的哥哥雷昂的母親瑟琳娜.凱特蘭奇。
阿爾法德或許是一位不錯的將領,卻絕對不是一個好的丈夫和父親。也因為他的薄情
和自私,瑟琳娜和艾琳不僅沒有變成敵人,反倒還成了同仇敵愾的好閨蜜;就連艾琳病逝
之後,也選擇了瑟琳娜和當時已經十幾歲的雷昂作為「託孤」的對象,卻不對自己的丈夫
抱有任何期待。
瑟琳娜.凱特蘭奇出身梵頓的凱特蘭奇伯爵領,是一名實力不凡的武者。因為曾經的
識人不清,她對感情的事相當冷淡,生下雷昂後就將兒子交給了父母照顧,自己則時常遊
走大陸各地闖蕩冒險,在傭兵界有著「烈焰玫瑰」的稱號。
而伊萊.溫斯特,就是透過她和阿德里安結下了不解之緣。
瑟琳娜是在一次冒險中認識當時已經是劍聖的伊萊.溫斯特的。因為溫斯特接下了德
拉夏爾高等魔武學院的聘任,需要在德拉夏爾找個暫住的地方,瑟琳娜就乾脆趁著探望兒
子的便帶友人拜訪法瑞恩公爵府,想看看能不能順道替他安排一下,卻意外碰上了阿德里
安心疾發作。
那是阿德里安記憶裡最嚴重的一次發作,如果不是剛好來訪的溫斯特劍聖出手,只怕
他這條小命當時就要交代了……也因為這份恩情,伊萊.溫斯特最終寄居在了法瑞恩公爵
府,擔綱起了在閒暇時間看顧、照料雷昂和阿德里安的任務。
事實上,阿德里安能夠一天比一天健康、甚至這幾年都不曾發作過,都是溫斯特劍聖
的功勞。如果不是溫斯特劍聖給了他一條能夠平撫情緒的鍊墜、又做出了緊急時刻可以控
制病情的藥來,雷昂根本不會放心讓弟弟大老遠跑來洛瑞安讀書。
也就是說,阿德里安幾乎是溫斯特劍聖帶大的,甚至可以說是他成長過程中最為親近
的長輩……而這種信賴的感情意味著什麼、又可能導致什麼,聽著的艾提安不需要宿友說
明都可以想像得出。
──阿德里安被保護得太好,又是從小被那個男人看護照顧著長大的,所以就算對方
做出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眼前單純的孩子多半也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
回想起他之前「搶人」時、阿德里安給銀髮男人那樣曖昧地挑著下巴,卻仍舊一臉茫
然的狀況,艾提安無奈撫額,卻終究還是在正義感與保護對方的使命感驅使下、有些艱難
地開了口:
「那……阿德里安,他……我是說溫斯特劍聖,有沒有……對你做過一些比較奇怪的
事?」
「奇怪?你是說……」
金髮少年畢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自然聽出了宿友這種問法裡某些不太對勁的
地方。只是還沒等他自己琢磨出個所以然來,身旁醞釀了多時的褐髮少年已經再難按捺、
破釜沉舟地說出了心中盤踞多時的疑慮:
「就像是……非必要性地隨意觸碰、撫摸你的身體……甚至私處的動作。」
說著,怕阿德里安聽不懂,他還暗示性地看了眼少年掩在被子裡的下半身,示意對方
自己指的私處就是那裡。
而回應的,是金髮少年白皙精緻的臉孔上瞬間襲上的霞色,與神情間來不及掩飾的羞
窘無措。即使他不曾開口回答,光看這樣的表現,艾提安就已經明白了自己剛才那個問題
的答案。
但這一刻,他突然有些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繼續下去。
因為阿德里安表現出來的只有羞意,卻沒有他所擔憂的害怕、厭惡跟恐懼。
──他揭穿一切的目的只是為了不讓阿德里安的單純染上陰霾、不讓對方承受自己所
經歷過的那些傷害。但如果他揭穿了一切,卻反倒讓原先一無所覺的阿德里安心裡有了陰
影,又該怎麼……
但不說出口,光看溫斯特劍聖望著阿德里安的眼神,那種過於瘋狂的佔有慾遲早會有
真正失控的一天。他如果不事先挑明、多少讓宿友有點戒心,真發生了事,痛苦的也只會
是這個乾淨得讓人捨不得傷害的少年而已。
被交付信任的對象背叛的痛,他無論如何都不希望阿德里安嚐到。
想到這裡,短暫的沉默過後,艾提安終究還是選擇了挑明。
握著宿友的手微微收緊,低低的一聲嘆息後,他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阿德里安,那樣的事情是……很私密、很親暱,只能跟你喜歡的人做的。溫斯特劍
聖雖然是你很親近的長輩,但也不該……」
「你誤會了。他只是……教我而已。」
意識到他在暗示──或者該說是明示──些什麼,金髮少年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搖了
搖頭,紅著臉用一種「你誤會了」的語氣有些尷尬地解釋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的……那天只是我……不小心有反應,然後怕他看見時驚
慌失措的反應讓他誤會了,所以他才會……」
「……阿德里安,雖然原因我不方便說出來,但一個男人看待獵物的眼神,我絕對不
會錯認……不論溫斯特劍聖用什麼理由將你蒙混過去,我都能肯定:他看你的眼神,絕對
不是一個長輩所應有的。」
宿友對銀髮劍聖的信任讓艾提安終於不得不將話說得明明白白,「他對你有慾望,阿
德里安。」
斬釘截鐵、再直白不過地說出這樣一句後,艾提安微微屏息,全副注意都放到了眼前
的金髮少年身上,就怕這個難以面對的事實會將對方嚇出個什麼好歹來。
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面對他直言揭穿了一切的言詞,聽著的阿德里安臉上卻
沒有絲毫他以為會有的震驚、錯愕或失措──金髮少年只是定定地望著他,金眸中寫滿了
某些難以辨明的情緒,一反常態地一字一句緩聲問:
「你說他……對我有慾望?」
「……是。而且他眼裡的佔有慾很強,所以我很怕他……會對你做出什麼。」
「佔有慾……對我嗎?伊萊……」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金髮少年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憑空召喚出了一面水
鏡、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樣子……接著,他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精緻的小臉之上神色激烈
變換,而在轉為某種病態的蒼白後、在一旁的艾提安得以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揮了揮手,
劃開空間憑空「變」出了一枚藥丸直接吞了下去。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阿德里安反常的程度無疑已遠遠出乎了褐髮少年的預期。儘管
那雙金眸依舊帶著熟悉的澄澈、白皙的小臉也仍然精緻得令人憐愛,但除了外表之外,艾
提安卻很難再在宿友身上感受到那種讓人放不下心的孩子氣;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
遍歷世事的滄桑。
就好像那個如人偶般精緻的殼子裡,承載的並不是一個與外表相同年紀的少年,而是
一個更為蒼老……且滿身是傷的靈魂。
艾提安雖然在許多方面比同齡人要來得成熟許多,但面對這種完全出乎他理解範圍之
外的變化,卻仍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只是看著阿德里安才剛在藥效作用下好轉一些,就又突然難掩自嘲地「哈哈」笑出了
聲,艾提安心底的擔憂終究還是壓過了因為宿友的種種變化萌生的不安,試探著輕輕喚了
一聲:
「阿德里安……?」
「……和我做個約定吧,艾提安,用你以靈魂認定的名字。」
隨著唇間自嘲的笑聲逐漸轉弱,已徹底放下偽裝的金髮「少年」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一般地開了口,望向他的目光無比認真:
「以朋友的身分,互相誓約彼此信任、彼此坦誠,謊言和背叛不會存在於我們之間;
只有尊重和力所能及的互相幫助,會是我們友誼間的基石。」
阿德里安的聲音十分平穩,屬於少年的音色依舊是偏於清亮的溫潤,卻已帶上了某種
難以言喻的威嚴感;某種奇異的金色字符,也伴隨著他口中流瀉的字句於兩人周遭顯現。
望著那一串串環繞著兩人的金色字符,即使以艾提安控制情緒的能力,都不由得露出
了幾分難以置信的表情。
只是短暫的驚愕過後,迎著眼前金髮少年鄭重中隱隱透著幾分渴望企求的神色,回想
起對方的那句「謊言和背叛不會存在於我們之間」,即便理智不斷阻止他訂下這種連狀況
都沒能搞清楚的約定,本能與某種感同身受的澀然卻仍驅使著艾提安張開了雙唇,嘆息著
回應了宿友的誓約:
「以艾提安.蘇薩,我發自靈魂認定的名字誓約,成為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
─」
「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
「──成為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之友,以靈魂誓約彼此信任,永不背
叛。」
「我阿德里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在此誓約,與艾提安.蘇薩彼此為友,互相
信任、彼此坦誠、永不背叛。」
隨著二人先後立下誓言,兩道姓名浮現在金色的符文當中,而在阿德里安那句「永不
背叛」落下的同時為乍然收緊的金色符文所捆繞束縛,最終化作兩道金光分別落進了兩人
身體裡。
看著那象徵著誓約達成異象、憶起剛才誓約時對方所用的名字,隱隱明白了什麼的艾
提安眨了眨眼,隨即鬆開了原先緊握著「少年」雙手的掌,神情一變、故作輕挑地抬起了
他的下顎:
「我還是第一次交朋友交到這麼聲勢浩大的地步……阿德里安,你不覺得自己還欠我
一個說明?」
「……以你的聰明才智,光聽我的名字就該猜到一點了,不是嗎?」
儘管被好友作出了那樣曖昧的舉動,破罐子破摔的阿德里安仍舊一臉淡定,只在金眸
深處流露出了一絲感激與釋然:
「我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梵頓帝國第十二代法瑞恩公爵的嫡子,同時也是……阿德
里安.克蘭西,魔武學院門口還立著雕像的那一個。」
「……我覺得我應該要很驚訝,但卻又不知道該驚訝到什麼程度。」
大概是今天已經受到了太多打擊,面對宿友足以震撼整個努泰爾大陸的真實身分,艾
提安反倒發覺自己接受得異常平靜:「所以你今年到底幾歲了?」
「重生到現在,以身體來說是十五歲;至於靈魂……應該是一千一百一十……二或三
?」
「所以你被……『教導』的時候,才沒有半點被猥褻的自覺嗎?」
以為自己找到了癥結,儘管清楚眼前的偽少年是目前整個努泰爾大陸上第二老的人類
,褐髮少年卻還是忍不住因為眼前人發自靈魂的單純而再次有了種撫額的衝動,同時深深
體會到所謂的「歷史」究竟有多麼不可靠。
阿德里安.克蘭西,洛瑞安邦立大學校友,同時也是努泰爾大陸上近萬年來唯一一位
突破傳奇進階半神的強者。四百多年前,這位努泰爾大陸第一人被自己最親近的人、他唯
一的徒弟瑟雷爾.克蘭西所害就此殞落,後者也因弒師的罪過被大陸上無數高手追殺圍剿
。只是這位弒師者畢竟是──曾經是──空間半神最寵愛的傳人,優秀的天資和傳承自師
長的資源讓當時還沒入聖的他得以一次次逃脫來自各方的狙殺,甚至不到百歲就成為了傳
奇強者,靠著強大的實力在大陸上立穩腳跟、更建立了屬於自己的一方勢力──失落之城
裴督──讓所謂的「通緝」徹底變成了笑話一場。
根據當年領頭追殺瑟雷爾.克蘭西的傳奇法師西法.恩塞德的說法,這位大陸公敵之
所以會做出弒師的行為,是因為阿德里安.克蘭西對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多年來一直
將他視為禁臠,瑟雷爾.克蘭西不堪忍受,才會在自己結婚那天做出了人神共憤的弒師舉
動。西法.恩塞德是空間半神生前的好友,更是塞姆爾帝國的支柱。即使瑟雷爾.克蘭西
本人從來沒有承認過這些,西法的身分卻讓他的這番發言得到了大陸上多數人的採信,也
因而使得「阿德里安.克蘭西」這個原本光芒萬丈的名字蒙上了陰影。
艾提安不是不曉得這個所謂的「歷史真相」,但多年來的經歷讓他比起「接受」更習
慣「懷疑」,更何況早在立下互不欺瞞的誓約前、他就已經清楚眼前的偽少年究竟是多麼
單純、乾淨的一個人了?事實上,已經將宿友當成家人的他很快就對當年的真相萌生了一
些不太好的聯想,美麗的臉龐因而瞬間籠罩上了一層陰翳:
「阿德里安,你連『教導』這種藉口都信,哪有可能是大陸上傳言的那種戀童的人渣
……?所以當年……難道是『那個人』為了讓自己弒師的舉動合理化的藉口?還是……」
「……他……瑟雷爾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明白他的疑慮,阿德里安遲疑了下,但還是在一聲嘆息後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真正殺我的人是西法.恩塞德。當年他將神器屠神匕送給瑟雷爾當作新婚禮物,我
本來還有些吃驚於這份大禮,卻沒想到他並未取消認主,還利用屠神匕操控了瑟雷爾的精
神,以至於……」
「那……」
「察覺一切都是他在幕後操控後,我在死前將法師塔的所有權轉移給瑟雷爾並將他送
走,並用盡最後的力量自毀了身軀……只是屠神匕有囚禁人靈魂的能力,所以我肉體雖毀
,靈魂卻還在對抗;最後不知不覺地就過了四百年,我也莫名其妙地以阿德里安.法瑞恩
的身分重新降生到了這個世上。」
金髮「少年」緩緩傾訴而出的,是足以顛覆努泰爾大陸歷史的內幕,和昔年的空間半
神得以用「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身分重回人世的奇妙因緣。
儘管事情的真相比起所謂的「歷史」更來得戲劇性許多,但艾提安心底卻升不起絲毫
懷疑。這不僅是因為剛才的誓約,也是因為自友人口中道出的細節成功解釋、補足了「歷
史真相」中的闕漏與疑點,讓他很難再有任何質疑的地方。
至於為什麼「歷史」──或者該說是當年西法.恩塞德的說法──疑點重重、卻仍被
多數人採信的原因,艾提安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
無非就是利益和實力而已。
阿德里安.克蘭西死後,「大陸第一人」的位置就落到了既是傳奇強者又暗中操控著
塞姆爾帝國的西法.恩塞德手中。實力和勢力兼具,在努泰爾大陸上就意味著極大的話語
權,更何況被西法利用的瑟雷爾.克蘭西當時不僅沒有能力與他抗衡、還繼承了足以讓無
數高手覬覦的「遺產」?
艾提安當年只是佔著繼承人的名號,就足以讓他的「親人」用那樣無恥的手段將他除
去,身懷著半神遺贈的瑟雷爾.克蘭西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待遇,自然可想而知。
想到這裡,褐髮少年雙眉微蹙,就算清楚一切都已是過去,還是不由得為友人的遭遇
和某些人的卑劣手段感到義憤填膺。
或許是明白了他的想法,一旁的阿德里安有些感激又有些感慨地笑了笑,隱隱帶著幾
分苦澀地語氣一轉:
「但……其實那些『汙名』,也不是空穴來風。我明明是將瑟雷爾當成自己的孩子一
樣撫養長大、期望他能夠作我的傳承者的……卻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對他有了在那之上的
感情。」
「那也是兩回事。」
艾提安很清楚宿友是什麼樣的人,自身也有一套明確的判斷標準,所以對好友坦誠的
實情不僅沒有半點批判,反倒還有些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人跟禽獸的差別在哪?不就是人曉得分辨,知道那些事該做、那些事不該做;而禽
獸卻只會聽憑自身的慾望行事?那份情思或許悖德,但你是發自真心,也忍住了沒有作出
逾矩的事情,就不該承受這樣的汙名。」
「……看來我在你眼裡的人品還挺可靠的。」
阿德里安這句話所指的,自然是艾提安只憑幾句話就認定他不會作那些事的表現……
明白對方的意思,褐髮少年勾了勾唇角:
「我的年齡雖然只有你的幾十分之一,但對看人的眼光還是有幾分自信的。你的眼神
很乾淨、很清澈,而一個淪於私慾不曉得控制的人絕對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不論所謂的
私慾是情慾還是權力慾。看到你的眼神、知道你的身分後,我就能夠理解為什麼努泰爾大
陸這一萬年來只有你一個人能夠達到那樣的成就,而西法.恩塞德卻無法了。」
「……謝謝你,艾提安。」
「不用謝。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嗯。」
「所以溫斯特劍聖和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你剛才的反應……像是很難相信、
又像是受了打擊的樣子,對我說的、溫斯特劍聖對你有慾望的事。」
解決了一部份的疑問後,仍舊不曾忘記初衷的艾提安話題一轉、再一次將焦點放回了
銀髮劍聖身上。
「他會對你做出那種事,還想用『教導』二字蒙混過去,應該不曉得你的真實身分才
對吧?」
「……他確實不曉得。」
阿德里安沉默了下,但還是如實說出了讓自己如此痛苦糾結的理由:
「伊萊.溫斯特……就是瑟雷爾.克蘭西。」
「瑟雷爾.克蘭西……」
這一刻,直到剛才都還無比鎮定的褐髮少年徹底錯亂了。
雖然阿德里安的答案完全在情理之中,他也已經從剛剛得知的「真相」裡知道那位大
陸公敵並不是傳說中那樣萬惡不赦的存在,但後者畢竟是他從小聽到大的睡前故事大魔頭
,現在突然告訴他那個銀光獵隼和裴督之主是同一個人……即便艾提安今天才剛見識到銀
髮男人黑暗的那一面,一時半刻都仍有點消化不良:
「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那在裴督的──」
「也是他。雖然沒問過,但我猜測他是用了某些手段同時控制兩個身體。」
阿德里安淡淡答道。
「雖然只是我的猜想……我和瑟雷爾曾經在我四百零四年忌日當天意外見過一面,或
許是因為這樣引起了他的興趣,才會有了伊萊.溫斯特寄住法瑞恩公爵府這件事吧。」
「既然這樣……溫斯特劍聖對你有意思,不就等於瑟──咳嗯、裴督之主對你有意思
?」
阿德里安.法瑞恩就是阿德里安.克蘭西、伊萊.溫斯特就是瑟雷爾.克蘭西……在
心底將這兩個等式帶進宿友和銀髮劍聖的關係圖中後,艾提安不可免地因為宿友之前難過
的表現升起了濃濃的疑惑:
「也就是說,你這麼多年來的單戀有了實現的可能,不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為什麼你的表情……那麼複雜難過?」
「……因為他不知道我是『我』,只把阿德里安.法瑞恩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孩子。」
像是連半點希冀都不敢奢求,半神閣下微微低頭,讓垂落的瀏海遮蓋住了他一瞬間難
以掩飾的黯然與苦澀:
「當年他看出了我的眼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我身邊逃離……四百多年前之所以
會被西法趁隙而入,也是因為他對我的感情存在著極深的排拒和厭惡。儘管是在精神魔法
刺激下逼出來的話語,我也永遠忘不了他對著我說『噁心』、『骯髒』時的表情。這樣的
瑟雷爾……如果曉得阿德里安.法瑞恩就是阿德里安.克蘭西,又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我
?」
──會不會……又認為他是卑劣的騙子,隱瞞身分利用外表去親近自己、欺騙自己的
感情?
明白宿友的未曾出口的想法,艾提安有些心疼又有些忿忿,脫口的聲調也因而帶上了
幾分不平:
「連只和你認識不到半年的我都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他犯過一次錯還認不清,
那你真是白對他那麼好了。」
頓了頓,「我不能替你決定該怎麼做,但阿德里安,但你要明白,喜歡一個人並沒有
什麼錯……就算以當年的身分立場,你的感情確實是悖德的,但你畢竟也為此死過一次了
,不是嗎?而且不論你對那個人抱有什麼樣的情感,單就事實來看,你從沒有做出任何一
點對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只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卻忘了你根本不欠他什麼
……真正有錯、真正該痛苦該贖罪的,都是他而不是你,知道嗎,阿德里安?」
「艾提安……」
「我和你的身世很像,差別只在於我沒有一個好哥哥,而那個哥哥……也沒有一個好
母親。所以最開始看到令兄和你相處的樣子時,我心裡一直很羨慕。」
說著,褐髮少年安撫一般地、朝著有些怔忡的宿友露出了一個無比溫柔的笑:
「但現在,知道了你的事情後……我只羨慕『那個人』,能夠有你這麼好的父親兼老
師,不論什麼時候都將自己的孩子放在第一位。」
「……即使我是個對自己的孩子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感的『父親』?」
「如果是我,看到老師這麼痛苦……一定不忍心拒絕吧。」
艾提安輕輕摟住了因他的話而徹底呆滯、模樣無助得如同孩子一般的友人,即便記憶
裡魔武學院前那座雕像的模樣此刻已清楚地於腦海中浮現,他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對懷中身
量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的偽少年萌生了濃濃的憐愛。
而褐髮少年雖不寬廣、卻足夠堅定溫暖的懷抱換來的,是阿德里安唇角一抹釋然的笑
。
「謝謝你,艾提安……」
「剛剛不是說過了?我們是朋友,互相支持安慰本來就是應該的,不用謝。」
說完,又自使力緊緊抱了懷中的偽少年一下後,艾提安才鬆開了手,帶著笑由床邊站
起了身。
「好了,你休息一下吧!我也要去弄點東西吃了。你的份我會做好留著,等你睡醒想
吃再吃吧!」
「嗯。」
──而回應的,是金髮少年雖然稱不上陰霾盡去、卻也比之前輕鬆了不少的柔和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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