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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那一夜,他們抵死纏綿,甚至連白靖月幾度因前後夾擊的強烈快感而厥死過 去,已徹底失控了的嬴星亦未就此休兵……他們就這般近乎癲狂地索要著彼此、 佔有著彼此,及至天色將明、兩名都有著一流高手實力與體力的人都已筋疲力竭 ,才終於再難撐持地相擁著入了眠,卻是連收拾善後的餘裕都未能留存。   ──如此歡愛,便說是傾注了一切亦不為過,卻終究改變不了那早在白靖月 洩漏身分之時、甚至在彼此相遇之初便已註定了的結局……待到倦極的擎雲侯傳 人終於再次由昏睡中醒轉之時,周身上下雖已給清理乾淨,理應陪在自個兒身邊 的人卻已不見了蹤影,而連隻言片語都未曾留存。   可即便如此,面對著滿室的空寂之時,白靖月最先感覺到的,卻還是慶幸。   因為嬴星雖未曾留下隻言片語,卻也同樣未曾將他費盡心思送出的鍊墜捨下 交還……他知道這樣的慶幸其實太過可悲,可只要想到情人仍留存著那條鍊墜一 日,就意味著心中仍然惦記掛念著自己,白靖月便無法不慶幸、無法不冀盼。   說到底,他終究仍是奢望著的……奢望著一切告終之後、再無了那些個包袱 牽絆的嬴星能夠回到自己身邊,更奢望著彼此能屏除那些個身分立場的藩籬彼此 相守。只是奢望畢竟是奢望,他如今所面對著的,是連月來的計畫謀算終將付諸 實行的現實,以及自個兒在情人心中的份量終沒能壓過對方師門使命的事實…… 儘管他終究仍無視於關海的反對按著原先的盤算鋪開了那張針對著海天門而設計 的大網,可面對終究捨棄了自己離開的情人,白靖月卻已再沒有當日應對著西門 曄質問時的把握。   ──以身為餌又如何?若嬴星真將那理應無情無意沒血沒淚的「師門」看得 那麼樣重,只怕就算那些個海天門殘黨真如他所願地上了勾出手襲擊,嬴星也不 見得會如他最初所盼著的那般「棄暗投明」……只是他心下雖看得通透,卻畢竟 已陷得這麼樣深、連自己都那般毫無防備地交給了對方,又如何捨得下這一線希 望?故終仍是義無反顧地做出了這樣冒險的安排。   好在他雖錯估了自個兒在嬴星心頭的份量,卻畢竟未曾錯得太過離譜……嬴 星雖捨了他去,卻也只是躲避著他而已,而不曾試圖利用他們之間的感情做出什 麼傷害他、或其他足以打擊正道勢力的事兒──要知道,真正導致了海天門覆滅 的原兇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二叔兼師父擎雲侯白冽予──每每思及這一點,饒是 他心下仍因自己給捨棄的事兒隱隱作痛,卻又不禁自豪起了自己的眼光、慶幸於 自己終究未曾看錯人。   然後,因著那即便分隔兩地亦能清晰感受到的、「情人」那份惹人憐愛的笨 拙而心下交雜、黯然神傷。   只是他雖早清楚了情人離開自己的理由,也知道這已是必然的結果,可在嬴 星對此並不知情的狀況下,給毫無理由拋棄的他自然不能惹人疑竇地連半點反應 都沒有……也因此,那夜之後、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裡,明知徒勞的他卻仍是三 分作戲七分真心地尋了情人好一陣,而在對方的刻意躲避下遍尋無果後──嬴星 畢竟不是那麼樣靈巧的人,既做不出用言詞驅趕傷害他的事兒,也想不出什麼合 適的說詞來解釋自個兒的離開,自然只能選擇躲避一途──並非出於作戲地傷了 神、碎了心。   當然,在選秀大賽仍未結束的此刻,白靖月真要想在不至於暴露計畫的情況 下找到人,也不過就是多跑幾趟靖寒山莊的事兒……可嬴星雖是個一根筋的,卻 並非愚人,自然沒費上多少心思便尋出了解決之道──每回出賽,他總會跟在一 眾江湖俠少之後,藉此讓「有所顧忌」的擎雲山莊少主得不著與他單獨相處的機 會……以白靖月溫潤如玉的性子,不論知否內情,都做不出任何可能損及嬴星立 場的事兒,自也沒可能不管不顧地上前質問相詢。所以他最終只能強自壓抑著滿 心的「疑問」與哀戚遠遠看著,讓那份早已於心底生根多時的絕望日復一日地於 眸間加深、暈散。   他並未掩飾,也無意掩飾。因為他雖然絕望、雖然痛苦,卻始終不曾心死。 他希望嬴星看著、希望嬴星惦著,從而讓他得以在那雙清澈眸間一閃而逝的憐惜 與心碎中尋得幾分安慰……與希望。   然後,為仍能惦記著這些陰謀算計的自己感到深深的自嘲……與悲哀。   ──仔細想想,他雖對嬴星放棄自己而選擇了師門的事兒感到難以釋懷,可 任由對方離開了的他,又何嘗不是將山莊的事兒放在了彼此的感情前頭?是他一 廂情願地認為嬴星不像海天門之人、一廂情願地以為讓對方愛上自己,便能順理 成章地將人拉到自己一方,可卻忘了正是像嬴星這樣實誠耿介的人……才更容易 為情義所牽絆。   或許,他不僅比自己所預期的陷得更深,也陷得更早,所以才會「忽略」了 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最終落到了如此地步……常言道情關難過,他以往從不曾 上心,卻是及至今時才終於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涵。   ──任憑你多智近妖、甚至奇奸似鬼,碰上了感情事兒,亦不免一葉障目、 以至於一團爛帳……只是不論他心下如何糾結,在計畫已進行到關鍵時刻的現在 ,也已無了太多耽溺於兒女情長和傷春悲秋的餘暇──他甚至沒能怎麼哀悼自己 那或已逝去的一段情,冀盼已久的大魚便已在延續了一個多月的選秀大會告終後 浮出了水面、咬上了他所佈下的餌。   他的計畫很簡單:海天門之所以差遣嬴星來試水溫打入正道,便是因為如今 的四大勢力關係太好,難以行那挑撥離間之計所致。所以他給海天門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讓他們重施故計一舉攪亂江湖水的機會……而這個機會的關鍵,便在於 他。   白靖月讓如他所料一直暗中關注嬴星消息的人「意外」得著了兩個絕密的情 報──其一,是嬴星與他過從甚密,親近之處甚引人遐思;其二,則是流影谷主 西門曄曾不只一次私下表示白靖月若繼承了擎雲山莊,必將會成為流影谷日後復 興的最大障礙,更欲以靖寒山莊的發展同樣將受其所制來說服凌冱羽──當初他 之所以前去尋求兩位長輩的諒解,便是因為計畫中需得編造出這麼則莫須有的流 言──而對一心一意顛覆正道的海天門殘黨而言,這兩條消息,自然便意味著一 個不容錯失的大好良機。   他不需要海天門方面相信後面這條消息的真實性,只需要讓對方自認找到了 一個介入正道勢力的機會,先利用他和嬴星間的感情設計將他除去,再將這筆帳 栽贓到流影谷和靖寒山莊上頭。如此一來,不僅可將他這個人稱擎雲侯傳人的潛 在威脅除去,也可以挑撥四大勢力的關係──若計畫得當,擎雲山莊和流影谷方 面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反目成仇──而這樣好的機會,已隱忍了多年的海天門又豈 有放過的可能?自然少不得賭上一把,最終落入他所佈下的陷阱之中了。   這個計畫成功的關鍵,在於身為「餌」的他要能背負極大的凶險硬扛住海天 門方面的襲擊,直到己方人馬趕來救援……可他本就極為善守,又有著一身綿長 且恢復極快的真氣,想生生拖住對方自非難事。尤其嶺南又有凌叔鎮場,只要事 先安排得當,如此「凶險」自然不足為慮。   ──而事情的發展,也恰如他的預期。   五天前,他便已得了關注中的疑似海天門殘黨到達嶺南的消息;四天前,他 安插在嬴星周邊的探子確認嬴星已與目標中的一人有所接觸,且在此次會面後明 顯心神不屬、愁眉深鎖……聽得這消息後,白靖月心緒雖仍難免有所起伏,卻已 做好了相應的準備……而終於在今日迎來了他所期盼已久的了結。   望著手中那張字跡與情人形似,在精擅書畫的他眼中卻顯得格外可笑的信箋 ,青年一時也不知該慶幸於情人終究未曾同流合汙、又或哀嘆自己終究還是沒能 得著怨恨對方的理由,但卻仍是在將消息送出去後整了整衣襟、將信箋往案上一 擱便自出門「赴約」去了。   ──自打那夜之後,白靖月便搬出了武夷山上那幢為楓樹包圍著的小樓,轉 而住進了漳州城郊的山莊別業──那幢一時情急下給他就近選作了歡愛地點的小 院──裡。他日日待在那間曾有過情人氣息的屋子裡,夜夜躺於那張他們曾抵死 纏綿、連被褥都給整得徹底濕透了的床榻之上,除了想著就近住下以方便計畫進 行之外,也是對情人的心思存著分念想,冀盼著因選秀大會而轉來到漳州城中落 腳的嬴星能與他見上一見……只是時至今日都未能等著嬴星,今後想來也已無了 繼續在此待著的必要。只待等會兒將上鉤的海天門殘黨一舉成擒,他與嬴星之間 ,興許便能迎來那多半早已註定了的了結。   當然,以白靖月一貫的冷靜自制,便是心下難免悵惘,卻也不會讓自己在這 樣的情緒裡沉浸太久。待到他按著「嬴星」信中所述來到城外那處與靖寒山莊正 好在反方向的林子裡時,一身真氣早已暗暗運起、五感連同那過人的靈覺亦已提 升到了極致……不多時,幾道壓抑著於四近埋伏的氣息已然為他所察,一名一流 頂峰、三名一流高手,以對付一個外顯實力不過一流程度的年輕人來說自然有殺 雞用牛刀之嫌。但考慮到凌冱羽所坐鎮的靖寒山莊於此相距不過十數里,對方因 存著速戰速決之心而精銳盡出自也不是如何讓人意外的事兒。   ──事實上,白靖月之所以決定搬到漳州城郊,也是存著藉此將這一批海天 門殘黨中所存的精銳盡數引出的心思,對方如此安排自然正中他下懷……周身功 力當下已然盡數提起,面上所帶卻是見不著一絲防備的淒楚焦切。裝模作樣地於 周遭打量了陣後,遲遲未能尋見情人身影的他已是耐不住「相思」地雙唇輕啟、 喚道:   「阿星?」   而回應著他的,是一片靜寂。   知曉這是因著自己仍未完全進入包圍圈之故,白靖月心下暗凜,面上卻是不 動聲色,而在又自四下張望了陣後焦急地踱起了步、及至一腳渾不經心地踏入了 四人包圍圈的中心之點──   便在此際,異變突生。四道勁氣乍然由四方分襲而來,目標不是別人,正是 此刻正站在四道掌力交會點的白靖月!   若年輕的擎雲侯傳人對敵方的盤算毫無所覺,而是單單為了尋情人而來,防 備不及之下會許真會著了對方的道兒,便是不至於當場斃命,怕也會因受了重傷 氣息阻滯而戰力大減……可白靖月對此早有預期,又豈有可能讓對方如願?當下 足尖一點已是輕功運起斜著飄了開,而在迅速自懷中取出了煙花燃放的同時出聲 喝道:   「什麼人?」   正所謂作戲要作足,大魚雖已上勾,可他若過早暴露這是個陷阱的事實,難 保不會有人因顧忌著凌叔而選擇明哲保身掉頭就跑,自然得在細節上多費些心思 ……好在在場四人雖給他那一氣呵成的閃躲放煙花小小震懾了下,卻也理所當然 地將之視作了他心生膽怯的表現,遂不約而同地紛紛自藏身處閃現,也未自報家 門便由那名一流頂峰的高手牽著頭圍攻起了場中的青年。   這四人雖俱蒙了面,可大致的年紀卻仍能由眼角額際的皺紋窺得一二,想來 俱是嬴星的師門長輩無疑……四人所擅均是掌法,而由那名一流頂峰的高手主攻 、其餘三人負責封鎖白靖月的退路甚至在必要時趁隙補掌,雖稱不上如何讓人驚 豔的配合,卻也不至於因攻擊節奏未能把握而輕易亂了陣腳……可白靖月本就即 擅長應對這等場面,眼力見識又足,對海天門的功法路數更有著相當的了解,應 對起來自是分毫不顯慌忙──眼見那名一流頂峰的老者翻掌便是一道詭奇雄厚的 勁道襲來,心神高度集中的青年當即一個踏步側身閃避,同時反掌牽引用起了拿 手的借勁卸勁之法。這下反應計算得毫釐不差,不僅堪堪避過了那一掌而不至於 讓另外三名一流高手得著出手之機,更將部分掌力引向了右邊除那名一流頂峰外 與他最為接近的一人。後者本還尋思著是否該藉此搶進補掌,不想一道勁風竟已 驀地撲面而至!情知後撤閃避便可能讓「甕中鱉」趁隙逃竄,此人雖萬般不願, 卻仍只得提起掌力化解了來襲的殘勁,卻也因而錯失了一個得以夾擊場中青年的 機會。   但這卻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白靖月雖在真氣積累上與一流頂峰仍有一線之隔,可對一個「機」字的把握 卻是幾近宗師級的,故而整體實力便說是一流頂峰亦不為過。在此情況下,他要 是冒險拼上一拼,就是想將來敵盡數留下亦有幾分可能,更何況只是如眼前這般 見招拆招、只守不攻?但見青年步履從容、身姿優雅,就這麼小範圍地挪動身形 加以閃躲,並循著先前的路子借力打力讓在旁虎視眈眈的三人難以覓得出手的空 隙。如此小半刻下來,為首之人幾番強攻卻連青年的衣角都沒碰著,餘下三人亦 是徒勞地將大半心思掌力用在了化解青年刻意轉過去的勁道之上,又哪瞧得出分 毫「牛刀」應有的氣勢?更遑論速戰速決地宰掉那隻「雞」了。知道是己方最開 始定下的策略出了問題,為首之人狠一咬牙,當即一個手勢示意同夥莫再留手加 緊猛攻;下一刻,白靖月只覺周身壓力驟然加劇,卻是其餘三人知機連手、提起 掌勁同時朝他攻了過來!   眼見四人同時出手,無意成為靶子的白靖月自然不可能再像方才那般只一味 的見招拆招。伴隨著腦中早已成了本能的計算判斷,他足下一點往斜後方便是一 退,卻在右後兩方敵人見勢大喜變招相襲的瞬間凌空換氣旋身出掌。這招驟起突 然,對敵人變招時的空檔卻是抓得極其精準,讓根本沒想到青年竟會以攻代守的 二人當即吃了大虧,猝不及防下立時給青年一招逼得胸悶氣窒連連後撤,已維持 了好一陣的包圍網自也因而潰散。   包圍網已散,以白靖月的身法,且不說那名為首之人的攻擊,就是想順勢遁 逃亦非難事。但他的目的本在於留下幾人,若連這樣的對手都要以自保為先選擇 逃遁,又如何配稱得上擎雲侯傳人?故脫出包圍網後,青年並未如眼前幾名敵人 所擔心的那般就此往靖寒山莊的方向遁逃,而是身形一閃掌影幻開,就這麼緊咬 著那名一流頂峰攻了過去!   儘管因著幼年的習慣影響之故,他擅長的招式多以防守為主,可眼力和速度 卻畢竟是實實在在的,便難以成招相襲,信手拈來亂敵節奏仍是輕而易舉。尤其 海天門人的危險性有大半落在那一身邪異的真氣之上,可白靖月師從白冽予,連 枯海訣尚且不懼,更何況幾人所習還是海天門中的次級功法?一時間,但見身姿 若蝶的青年從容優雅地以那名一流頂峰為中心周旋於四人之間,雖是以一敵四, 卻不僅分毫不顯敗象,甚至還隱隱占了上風……久戰不下的惱人情況讓四人心下 焦慮愈甚,當下已是不約而同地加緊了出招,卻因只顧著猛攻而章法漸亂,出手 變招間已是空隙漸顯……   而以白靖月的眼力,自然沒可能錯失這一點。   眼見那為首之人因著他一個旋身閃躲倉促變招間已是空隙大開,見機不可失 ,年輕的擎雲侯傳人當即十成功力運起、足尖一點便朝那人一掌擊了去!   ──直到一陣他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驀然傳入耳中為止。   聽得如此足音,白靖月心下一震,卻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便已然猛地 橫身攔阻在了那名一流頂峰的高手身前,卻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嬴星是誰?眼見 情人連個槍都沒拿,便就那般赤手空拳空門大開地攔在了他面前,熟悉的計算再 次閃過腦海,心下卻已是慘然。   ──他知道自己就算將這一掌印實,也定有十足的把握救回重傷的阿星;也 知道自己就算這般傷了對方,如今正用那雙滿懷情意與歉疚的清澈眼眸定定望著 自己的情人也斷不會有任何怪責……他更知道若他選擇就此撤回掌力,必會因體 內真氣大亂而徹底失了防備遭到敵人的毒手……可就算他知道得再多、計算得再 分明,有些事,也終究不是單單「利弊得失」四字便能概括的。   『可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真能全按著計畫進行的畢竟仍在少數──』   不期然間,乍然於腦海中閃現的,是那日曾有過類似經歷的長輩語重心長的 一句……回想起不久前才剛閃過腦海的「情關難過」四字,白靖月自嘲地苦笑了 下,卻終還是在與情人四目交接的那一刻猛地撤回了掌力……   ──當那隻去勢未盡的掌印上嬴星胸口之時,早已不帶有分毫先前排山倒海 似的勁氣,而是彷若情人間的愛撫般就那樣輕輕貼覆上了青年胸膛……可還沒等 尚未理解眼前狀況的嬴星下意識地出手將他擁抱住,兩股霸道邪異的掌勁便已先 一步乍然轟上了白靖月背脊──   那是兩道對他而言本不足懼的掌勁,卻在他護身真氣大亂的此刻成了實實在 在的催命符、甫入體內便已如入無人之境般一路襲向了他的周身經脈和臟腑……   一切只在電光石火之間。   當嬴星抬起的掌終於接實情人身子之際,受了重創的白靖月已是猛地一口鮮 血嘔出,而就那般瞬間失了力氣地當著青年的面頹然倒落而下……過於突然的變 化讓年輕的海天門人一時根本無從反應,雖順勢張臂緊緊擁住了「情人」軟倒的 身子,卻只能呆呆地怔然凝望著那張已然失去了血色的容顏……   「靖……月……」   但聽那雙剛毅卻也僵硬的雙唇輕啟,自其間脫出的,是打那夜之後、白靖月 便從不曾停止惦念過的一喚。   所以他笑了……再一次地。   ──那是一個十分溫柔,卻帶著太多無奈的笑。   「不是……你的錯……」   望著仍然呆愣著、卻比起無法更像是不願理解眼前情況的嬴星,青年沾染著 鮮血的唇淺張,道出的卻是不帶一絲憾恨怨懟的寬慰:   「便是受了什麼……傷害……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所以別哭……」   「別哭……阿星……」   ──一直以來,他都無意讓他哭的……   思及自己早已不是第一回見著對方眼眶含淚,有意寬慰情人的白靖月還想說 些什麼,卻因那隨著傷勢漸重而逐漸流失的氣力而再沒能開得了口……只覺身周 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讓他終是再也禁不住那席捲而至的疲憊感,沉沉地 闔上了本仍執著地與情人相望的眸──   「靖月──」   ──意識徹底消失的前一刻,迴盪在他耳邊的,是他從未想過能讓人感覺如 此刻骨銘心的一聲喚…… * * *   「靖月……」   ──即便早就知道這已是九年多之前的事兒,當時遇險的情人如今也正好好 的坐在自個兒身畔,可聽得白靖月說到這段過往之時,對那樣的痛仍然心有餘悸 的陳星──或者說嬴星──仍是不由得確認般地收緊了環抱著對方的臂膀,不僅 唇間流瀉的低喚已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輕顫,連那雙直勾勾地望著對方的眼眸 亦已罩染上了幾分霧氣……過於激動的模樣讓白靖月瞧得莞爾之餘亦不由心下一 暖,當下已是一個湊前憐惜地輕吻上那雙剛毅依舊、卻已較當年更具魅力的雙唇 ,而在簡單地貼合摩娑之後稍稍退了開,輕笑道:   「重逢以來,我才覺得你成熟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愛掉淚了,怎麼如今卻 又輕易濕了眼眶?別忘了,那些可都已是陳年往事,我人如今也還好好的在這兒 呢。」   「……嗯。」   以嬴星的性子,自然不會在這點小事上跟情人爭辯什麼,遂一個頷首輕輕應 了過,可摟著對方的力道卻已是與那番應承相反地更加重了幾分。   只是面對這樣的「陽奉陰違」,親身禁受著的白靖月雖沒有錯失的道理,卻 因見嬴星面上神色已平復了不少而未再堅持,就這麼任由情人用這般對常人而言 幾欲窒息的力道執著而渴切地擁著自己。   ──因為這正是他一直以來所深深渴盼著的。   打白靖月在情人的要求下述說起過往至今,也已是大半天過去了。   其間,由於有著一船下人服侍,不論早膳午膳都在房中解決的他們自始至終 連門都不曾出過,而就這麼在白靖月講述的過程中像是連片刻都不捨得分開地彼 此膩著,間或交換著或輕或重的吻,甜蜜之情溢於言表。   待到如今,面對著一桌晚膳的他們,已終於將那段過往進展到了昨日嬴星曾 一度「見著」的畫面。而白靖月這麼多年來一直壓在心頭的那些事兒,亦就此毫 無保留地娓娓傾訴了出……他不是沒擔心過知曉自個兒存著的算計後,一直以來 都給他蒙在鼓裡的嬴星會對這樣的他產生了惡感。可看著眼前眉宇明眸間全無一 絲陰翳、只是滿懷情意地單單凝視著他的情人,面對著這好不容易才終於得回的 一切,白靖月便怎麼也無法繼續隱瞞下去。   好在聽著的嬴星雖在過程中偶爾露出了些許詫異,卻從不曾流露出一絲厭惡 或反感……瞧著如此,坦白一切的白靖月這才大大鬆了口氣,但卻也在放下了心 中大石的同時、不可免地起了幾分好奇。   「阿星……」   望著仍自死死抱著他的情人,沉吟片刻後,已是擎雲山莊之主的擎雲侯傳人 終還是語帶試探地開了口,問:「雖說你仍未想起往日之事……可聽我陰謀設陷 做出那些事兒,你心底,是否……」   是否會有所不快呢?   ──最後的幾字,因終仍畏懼著其間的意涵而未曾脫口。可嬴星並非駑鈍之 人,略一思量便已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遂搖了搖頭,道:   「便如昨夜邵南成之事……你雖設了個陷阱,可對方若未包藏禍心,又豈有 中計上當的可能?我不知道當初仍是海天門人的自己知曉此事後心下會否有所衝 突,但我相信即使是當初的我,也絕對不會因此便對你生了厭惡之情。」   「阿星……」   聽嬴星說得如此篤定,白靖月心頭一熱,卻是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壓抑 下瞬間湧生的強烈渴求……可饒是如此,那已變得熾熱不少的眸光卻仍讓正迎著 的嬴星不由渾身劇顫,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想起關於過去的疑問仍未完全得著解 答,忙又問道:   「那麼,之後呢?」   「……之間的經過,由於傷勢跟二叔刻意施為之故,都是我於一個月後終得 醒轉時輾轉聽來的。」   知道情人問的是什麼,略一沉吟、理了理思緒後,白靖月方以如此一句為首 再次開了口:   「那時,我一睜眼,便見著了父母、瀴華、關海、義父,和二叔……可儘管 面對著這樣聲勢浩大的陣容,我最先想到的,卻還是『阿星呢』。」   說到這兒,他微微苦笑了下:「只是當著向來最怕我愛上男人的父親的面, 這話自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所以直到二叔藉口要確認我恢復的狀況將其 他人趕走之後,我才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而得到的,是一個那時的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更遑論接受的答案 。」   回想起當日聽著那三字入耳之時的感受,饒是白靖月方才才為類似的事情安 撫過情人,如今卻仍為那因回憶瞬間湧上心頭的冰冷而微微僵住了身子……好在 此刻環抱著周身的溫暖與腰間緊鎖的力道終究提醒了他眼前的現實,這才讓稍稍 陷進了過去裡的白靖月得以穩下心緒,接續著道:   「二叔告訴我……你死了。」   「他說那一日,看著我在面前倒下的你已終再顧不得什麼師門使命,也不顧 你師父──便是那名一流頂峰的老者──攔阻便要帶著我投往靖寒山莊。你師父 見命令你不得,甚至不惜為了大局出手傷你,但你卻仍是不管不顧地以身護著我 一路急奔,直到凌叔終於趕了過來……本來按照計畫,包含你師父在內的人是該 就此殞命的。可一來我傷勢嚴重,二來西門世伯曾另外做了指示,故凌叔終究還 是放棄了追擊,領你一路回到了靖寒山莊。」   「那時我因護體真氣散亂,不僅臟腑已傷,周身經脈更給海天門的邪異真氣 所侵蝕,整個人已是命在旦夕,但凌叔雖身為一代宗師,在療傷方面卻不如何精 擅,一時自然急得跳腳……好在那時你記起了鍊墜裡的那枚丹藥,便作主讓我服 了下,這才讓我得以等到二叔趕來嶺南施救。」   「──而據凌叔轉述,一直到確認我性命已然無礙之前,你都晝夜不停地守 在我床前,或者低聲喚著我的名字、或者默默地流著眼淚……如此表現讓凌叔終 究放棄了怪責於你,而就那般放縱你一路守到了我二叔到來。」   「凌叔說,你應當是想著你師父已到嶺南,因憂心我的安危而終忍不住上門 尋我,才會意外見著那張紙條並匆匆趕往現場……你本是擔心我會出事,不想卻 瞧見了師父遇險的情景,遂本能地出手相擋,這也才有了那日的一切。」   「可你守了我五天,等確認我必能得救之後,便趁著所有人都將心思放在我 身上時默默離開了靖寒山莊、離開了嶺南──儘管當時隱隱猜到你心思的二叔在 你出漳州前便追到了人,卻仍在聽得其間的理由後選擇了放你離開──他說你之 所以走,是為了回去師門做個了斷,是為了能不再為海天門所牽絆、真正成為只 屬於我的『阿星』。他感受到你的用心,卻也知道你回山後必將面對的險阻,遂 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暗中於你體內留下了一道護身真氣,作為你我之間得以延續的 一線希望。」   「當時,暗中做了佈置的西門世伯已經摸到了海天門殘黨的老巢,卻正籌劃 著要如何將人一網打盡,便得了你傻傻回山的消息……他畢竟是有過類似經歷的 人,尋思著總要將你留給我處置才好,便索性不再多等,只留了下屬在各要道上 守著,自己則是一個人單槍匹馬地殺上了山。」   「以大宗師的實力,這一出手自然是十拿九穩,沒用上多少功夫便將人盡數 制了服……可世伯點了半天,卻始終沒能見著你的人,而在見著你師父失魂落魄 、一名興許是你師兄弟的人卻是神色瘋狂後、有所不安下加緊逼問,這才得出了 一個驚人的真相。」   「──回到了師門後,旁人本欲按門規將你處死,但你師父認為你天賦極好 ,就這麼殺了可惜,遂力排眾議在以門中祕法封了你一身功力後讓你到思過崖上 『醒醒腦』……只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你的一名師兄對你嫉恨已久,遂趁你 無力抵抗之時將你推下了懸崖──此人自忖你若亡故,便能取你而代之成為門中 年輕一代的領袖,卻不想這夢還沒來得及實現,這殘存的『海天門』便就這樣滅 了……世伯有些懷疑他們話中的真實性,遂依言往思過崖一探,可所見的痕跡卻 無一不與先前所得的描述相符,便也只能接受了這個『事實』……」   頓了頓,白靖月音聲微窒,於連番敘述後終究不可免地有了幾分哽咽:   「可我無法接受。」   「靖月……」   「二叔或許是早料到了這一點,才用上手段讓我一直睡到了傷勢痊癒……那 時我根本聽不進任何的勸阻,更將『你死了』當成了家人阻止我與你在一起的謊 言,而不顧體力未復便欲出外尋你、見你……瞧我模樣已近乎瘋魔,無奈之下, 父親和母親只好同意讓二叔帶我往你師門所在走上一趟,好讓我能……認清現實 。」   「在世伯的有意保存下,給二叔帶到了你師門所在的遺址之後,我在那裡尋 見了許多你幼時留下的痕跡,或者是槍痕、或者是字跡,也或者是與旁人混雜的 身高刻痕……直到將這些都看了個遍,我才終於得了勇氣上了思過崖、見著了你 在山洞裡刻下的名……和墜崖前留下的痕跡。」   「我性子自來理智,所以面對這些歷歷在目的證據,即便再怎麼不願,也不 得不相信你確已如二叔轉述的那般為人所害……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連 你的……遺骸都沒能見著,又如何能死心?尤其那處懸崖之下並非實地,而是溪 流,在我瞧來便意味著生還的可能,所以儘管周遭的人一力勸阻,我卻仍是不管 不顧地鋪開人手沿溪尋起了你的蹤跡。」   然後,在每一次得著可能的消息時心驚膽顫,既盼著一切能有所了結,卻又 害怕著結果並不盡如人意……畢竟,他未找著「他」一日,便意味著「他」仍有 活著的可能。可要他為此單單選擇等待,他卻又有所不甘,所以無法割捨、更無 法放下……及至今時,那種絕望之餘卻又不得不逼自己留存一線希望的心境對他 而言仍是記憶猶新,而讓追憶起過往的白靖月心緒翻騰之下已不由得一陣輕顫, 終是再難按捺地一個傾前將頭靠入了情人懷中。   而嬴星只是進一步加重了那本就已緊得過分的力道,同時滿懷憐惜不捨地垂 首輕吻了吻青年髮旋。   ──眼下情人娓娓道著的雖是牽扯到「他」生死的經歷,可和早前聽著情人 遇險之時那種發自骨裡甚至心魂裡的痛徹相比,此刻的嬴星卻反倒無比平靜── 真要說有什麼情緒,也就只是因念及白靖月在這些日子裡所受的折磨而萬般憐惜 不捨而已,卻沒有分毫為彼此因而多蹉跎了數年之久而升起的憾恨……與不甘。   嬴星不曉得這樣的平靜是否源於他的遺忘……可除了昨夜曾「見著」的那一 幕外,靖月所說的一切他也多未曾憶起,卻仍能感覺到那銘刻在內心深處的情緒 ……既是如此,如今的他,又為何……?   難道說……在他墜崖的這件事上……仍有著什麼隱情麼?   ──可不論真相如何,至少此時、此刻,他的心情都是無比平靜、寧適而幸 福的……望著懷中仍然緊緊倚靠著自己的情人,思及這段過於波折、卻終在數年 後得以重新串起的情緣,他眸光一柔,當下已自輕拍著白靖月背脊緩聲道:   「我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因何遺忘了過往,可即便連自己姓誰名啥都忘了個徹 底,我卻仍留存著那份拱月、伴月,更一心只盼能與月華交輝的渴望……當初之 所以選擇了『星』字為名,便是因著如此。」   「阿星……」   知道嬴星是在婉轉告訴他自個兒就算失去了過往,亦仍深深地惦記著他、也 惦記著二人之間的這一段情,白靖月只覺胸口翻騰多時的情緒瞬間潰決,讓他當 下已是再顧不得其他、一個抬首便自深深吻住了對方。   ──那是一個過於熾烈渴切,且毫無掩飾地滿溢著情意與慾求的吻……幾乎 便在那方香舌迅若雷霆地滑入嬴星口中的那一刻,原先緊摟著對方的他渾身便已 給抽空了氣力,卻身子一歪方要向後倒下,便旋即給眼明手快的白靖月反客為主 地勾攬了住,而後順勢將人一把抄起、提步便往那已在下人的收拾下煥然一新的 床鋪走去──察覺到情人的意圖,已給吻得手腳發軟的嬴星固然沒有反抗的可能 ,卻也實實在在地升不起分毫反抗的打算──他只是在瞥了眼桌上才剛用了一點 的晚膳之後,便將心思重新拉回了眼前的爭戰之上──   「靖月……」   四瓣暫分間,他急喘著開了口,一雙明澈的眼眸如今已是無比濕潤,「你先 前說……我的功力只是給人封了住……」   「嗯……」   白靖月輕輕應了聲,卻旋又將唇二度貼上了嬴星仍欲說些什麼的唇瓣、由深 轉淺卻無比溫柔地落下了綿綿細吻……如斯渴切讓受著的前海天門人一時不禁有 些懷疑起對方當年究竟是怎麼在彼此互訴情衷後忍了兩個多月之久的,卻又在思 及重逢至今的五年間、情人始終未曾踰矩的那份耐性後,化作了滿懷憐惜的了然 ……與進一步問明某些事兒的堅持。   「靖月、靖月……且……」   「嗯……?」   「我的功力……」   眼見這四字才剛脫口,那總能讓他輕易忘我的勾人雙唇便已再一次印來,嬴 星趕忙開門見山地直奔了重點──「能恢復麼?」   本欲落下的一吻因而停了住。   見白靖月就這麼停下了先前的動作,端雅清美的面容之上一時神色難明,擔 心對方誤會了什麼的嬴星不由心下一緊,忙解釋道:   「我、我並非對海天門的傳承什麼的有所眷戀──方才你提著這些時,我心 底雖微微有些悵然,卻是半點不曾升起什麼旁的想法。只是若能恢復功力,就意 味著我有更多的自保能力,也能在必要時派得上用場,不至於因而成了你的弱點 ……而且……」   「嗯?」   「有了一身真氣,我的那個……體力、耐力和恢復力應該能好上不少。」   說著,他面色一紅,雙掌卻已情不自禁地包揉上了情人那昨夜讓他留戀忘返 、難以「自拔」的渾圓臀丘──   「所以、那個……聽你先前那麼說,便不禁想……」   「……想取回一身『本事』好將我做暈過去?」   白靖月可是時刻將心思放在情人身上的,自然很清楚對方可能存著的算盤。 畢竟,先前提到二人的初夜時、聽到自個兒因情事而厥死的嬴星可是當場雙眼放 光、體溫驟升,就差沒直接撲過來了──方才如此,眼下又是這般舉措,對方所 求為何自是一目瞭然。   而給揭破了用心的嬴星雖當即「刷」地脹紅了臉,卻仍是有些光棍地一個頷 首:「確實……挺想的。」   「解是肯定能解──前些日子我便已在你熟睡時探過了──可若現在解了, 就算你周身經脈因二叔所封的那道護身真氣暗中滋潤而不至於脹裂損傷,卻仍須 好一段時間來好好調息恢復……」   說著,白靖月微微一笑,下身卻已有意無意地蹭了蹭情人已然挺立的昂揚:   「你想等麼?」   「……如此,晚些再說吧。」   嬴星深知情人並不是那等在意上下之分的人,倒也不至於在這事兒上誆騙自 己,遂一個頷首表示了解、同時足踝一勾,卻是一個使力改而將人反身壓上了床 榻……如此舉動讓突遭襲擊的白靖月不由為之失笑,卻終究未用自個兒已屆宗師 的實力扭轉「逆境」,而只是順從地一個抬臂勾攬上了情人肩背,優美的雙唇輕 啟:   「也罷。這回就先讓著你了……阿星。」   「靖月……」   聽得那彷彿似曾相識的一句,嬴星只覺滿心交雜的情意瞬間潰決,讓他終是 一個俯首、深深吻上了那雙總牽引著他心魄的唇──   接下來的事兒,便也無須贅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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