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rinshe: 冷音大!是雙絕背景耶!>////< 12/20 11:25
楔子
烈烈狂風,伴隨著那源自於后土大地、無可抗拒的下墜力道,呼嘯著自周身
吹襲而過。
恰如每一回提縱轉騰間,舊力已消、新力未生前的短暫間隙。
曾經,他能享受著乘風疾奔的快意,能以己力拒於地土的牽引登高遠馳、千
里縱橫……但今日、今時,那引以為倚仗的真氣流轉不再,縱然一身體魄與對武
學的認知技巧仍存,在這天地間莫可匹敵的自然之力面前,亦終顯得太過渺小而
微不足道。
──自千仞絕壁一墜而下,便是一身功力未曾受制,能否安然都是兩說,更
遑論如今?
可他卻沒有絲毫的慌亂、無助或怨憤。
因為結局早已註定。
儘管之間又有了意料外的波折、儘管心底仍有著太多遺憾,可當他冥頑不靈
地選擇了這條路時,便早已無了回首的可能。
所差別的,也僅在於究竟是經誰之手踏上了黃泉路而已。
望著天際那不帶一絲雲氣、月明星稀的晴朗夜空,凝視著那輪瞧不出一絲缺
憾的光皎月華,他眸光微暗,唇畔卻已是一抹過於溫柔的笑意勾起──他右手前
探、像是想碰觸什麼般直直伸向了天邊那輪遙不可及的明月;左手卻是一把握住
了頸間繫著的鍊墜,以指憐惜地輕輕描摹起了上頭篆刻著的「月」字……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一絲掙扎,便是裹身的狂風扎眼,亦不曾有過片刻闔眸
……他只是貪婪而不捨地凝望著,像是就此刻劃入心般、怔怔凝望著那本就太過
遙遠,如今更已再難觸及的一切……
而後,在濃沉的夜色中、在狂風的吹襲下,就此墜入了那千仞絕壁之下的無
明深淵裡──
第一章
五月五,端陽。
在一年到頭的眾多節慶之中,端午或許不是最受重視的那一個;可若論及熱
鬧與讓人期待的程度,在素有「天府之國」美稱的成都,端午卻無疑是一年中最
為盛大的兩個慶典之一──另一個,自然便是上元佳節的花燈會了。
端陽之所以得人注目如斯,起因還在於那場一年一度、由碧風樓組織舉行的
龍舟大賽……這個活動本身已有了超過百年的歷史,近十多年來更大幅放寬了參
賽資格,不再僅限於碧風樓弟子參與,而是凡立基於蜀地、與「武」字沾得上邊
的大小組織都有資格報名,獎項又十分豐富,自然吸引了許多民間團體參賽,也
因而將整個賽程拉長到了近一個月之久,讓碧風樓的龍舟大賽真正成為了屬於所
有蜀地人民的年度慶典。
當然,不論之間有多少大小賽事,最最受人矚目的,自仍是於端午當日舉行
的總決勝了……有資格參與決賽的隊伍共有七支,其中六支隊伍出自於蜀地──
三支由碧風樓內部淘汰賽遴選、三支由外部賽程的結果而定──餘下的最後一支
隊伍則是由擎雲山莊遠道而來的特邀嘉賓:去年於擎雲山莊龍舟賽獲勝的冠軍隊
伍。這項由雙方互遣上一屆的優勝隊伍前往對方地盤作為「衛冕」隊伍參賽的「
傳統」始於東莊西樓結盟後,至今也已進行了三十年之久……雖說出於種種因素
,最後的優勝者多半仍是六支地主隊中的一支,但「嘉賓」通常也能取得準優勝
或第三名的優秀成績,自然為每年的決賽增添了不少看點。
而今,決賽地點的堤岸兩側已然圍滿了人群,參賽的七支隊伍亦已於賽道中
準備就緒,只待午未之交、右岸那幢華美樓台之上銅鑼聲響,這場眾所矚目的比
賽便將正式展開。
聽著兩岸喧騰的助威音聲,望著兩旁隊伍齊整、凝神待發的競爭對手們,賽
道中央,一隊身著黑衫、背繡「陳氏鏢局」四個大字的參賽選手們興奮之餘亦不
由得神色惴惴,也讓理當高漲的士氣連帶著下降了幾分。
陳氏鏢局乃是成都一家老字號的鏢局,在當地雖只算得上二流勢力,但總鏢
頭陳遠颺為人仗義又重然諾,多年行鏢的信譽亦相當良好,故鏢局雖沒什麼太大
的發展,一番基業卻守得十分穩當,也因而成為了成都許多中小商戶須得託鏢時
的首選。
於成都立業多年,陳氏鏢局對這龍舟大賽本就有著極深的感情,故十多年前
得知碧風樓放寬了對參賽者的資格限制後,總鏢頭陳遠颺當即二話不說地差遣手
下眾鏢師組隊報名參賽……十多年下來,隊伍雖往往止步於第二輪,陳遠颺卻始
終不曾氣餒,如此年年報名年年出賽,倒也讓陳氏鏢局成了這龍舟賽上一道固定
卻不如何引人注目的風景。
──直到這回。
已屆耳順之年的陳遠颺本想著今年也要一如既往地給龍舟大賽作陪襯,不想
卻在初賽前傷了腰,無奈之下只得退了賽,將隊伍交由手下近年來頗為倚重的得
力幹將陳星帶領……這下臨陣換將,眾人本以為經此一折,往年本就表現得稀鬆
平常的陳氏鏢局只怕連第一輪都過不了,怎料臨危受命的陳星不鳴則已、一鳴驚
人,竟是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殺進了總決賽,讓陳氏鏢局成了今年龍舟賽上最大的
一匹黑馬。
可陳氏鏢局雖參賽多年,卻畢竟是頭一回殺入決賽、頭一回從看戲的變成唱
戲的,面對這迥異於初賽複賽的大場面和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注,連想不弱了膽氣
都已是極難,更遑論保持平常心發揮出應有的實力?比賽都還沒開始,好幾名隊
員便已緊張得滿頭大汗,握槳的雙手更已是微微發顫……如此模樣瞧在左側那支
已五度由外部賽殺入決賽的隊伍眼裡,雖不至於出言恥笑,神情間卻已多少帶上
了幾分輕視鄙夷之色。
而這一切,自然全入了陳氏鏢局船首那名於鼓前端坐著的青年眼裡。
青年瞧來約二三十許,面目清朗、輪廓方正,長相雖算不上如何出挑,眉宇
間卻透著一股子藏也藏不住的剛毅堅忍,讓他輕而易舉地便從一眾同伴間脫穎而
出、牢牢攫獲了旁人的目光。
這名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此次將陳氏鏢局帶進決賽的最大功臣、擔綱鼓手指
揮隊伍的陳星。
陳星雖也是頭一遭經歷這樣的場面,剛毅的面容之上卻瞧不出一絲慌亂……
他只是靜靜觀察著己方隊員的諸般反應,而在瞧見一旁對手表露出的輕視後、不
著痕跡地微微皺了皺眉。
他並不是善於以言詞調動氣氛激勵士氣的人,但以現在的情況,若他沒法讓
隊友們穩下心緒振奮起來,只怕比賽還沒開始便已注定了結局。
當然,以陳氏鏢局以往參賽的紀錄,就算今兒個出師不利拿了倒數第一,總
鏢頭也是斷然不會有任何責怪的……可這場比賽,陳星卻有著無論如何都不能放
棄的理由。
──明知「他」今日也會到場觀賽,他又如何能滿足於現下的「成就」,做
出放棄比賽、未戰先敗這等窩囊事?思及此,陳星微一咬牙正待出言說些什麼,
不想身旁一道陌生語聲卻已先一步響起──
「凡事都有第一次。貴鏢局的龍舟隊雖是頭一遭進入決賽,但配合好、指揮
佳,若能將這般陣容維持下去,想來明年此時當也會是決賽隊伍的一員吧。」
──儘管兩岸觀眾的助威聲仍舊此起彼落、喧騰不歇,但這道平穩和朗的音
聲卻仍清楚傳進了陳氏鏢局每一名隊員的耳裡……明顯的稱讚讓聽著的隊員們先
是一怔,而旋即恍然大喜,原先的慌亂亦隨之化作了躍躍欲試的振奮。
因為說出這番稱讚之詞的,是位於陳氏鏢局另一側的、那支從江南遠道而來
的「衛冕」隊伍的領隊。
見自家的隊員因對方一言而恢復了士氣,陳星雖不知對方因何出言相幫,卻
仍是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朝那人一個頷首算作了道謝。
他並不是那種善於與人寒暄交際的類型,這一謝雖是出於真心,笑容卻是說
多僵硬就有多僵硬……好在那名擎雲山莊的領隊為人似乎頗為磊落大氣,當下亦
回以一笑,而旋即收回了目光,凝神等待起了決賽時刻的到來。
陳星,亦同。
──雖不知「他」此刻究竟身處何方,但「他」既承諾了會來觀賽,他自然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失望……眼見開賽在即,陳星容色雖剛毅凝沉一如平日
,握著鼓棒的雙掌卻已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緊了少許……
鏗──!
便在此際,右岸樓台之上、眾人期盼多時的銅鑼聲乍然響起,下一刻,河道
間七支隊伍鼓聲吆喝聲齊響,兩岸始終未曾停歇的助威聲亦於瞬間拔高,昭示著
一年一度的碧風樓龍舟大賽總決賽至此於焉展開──
「開賽了!開賽了!」
「現在領先的是……是擎雲山莊代表隊!冠軍隊伍的實力果然不凡!」
「那是擎雲山莊的冠軍,又不是咱蜀地的?碧風樓的兄弟們!爭氣點啊!」
「陳氏鏢局好樣的!趕緊奪個第一回來,別讓老子下的重注打了水漂啊!」
「岷江會館!岷江會館!這次一定是岷江會館拔得頭籌!」
「碧風樓!碧風樓!碧風樓!」
來自兩岸觀眾的助勢吶喊聲一波高上一波,兩側屬於其他隊伍的鼓聲吆喝聲
亦是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可即便周遭音浪喧囂若此,擊鼓的陳星卻始終不為
所動,只是以著驚人的穩定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出蘊含著特定節奏的鼓點,指揮著
己方隊員的每一次下槳、划水、前進。瞧不出一絲情緒的剛毅面龐透著讓人心定
的沉著,再加上那平穩有力且極富韻味、在一片喧擾中有若指路明燈的清晰鼓聲
,讓原先仍難免忐忑的陳氏鏢局隊員們就此徹底穩下了心神,專心地依循著陳星
的指揮執行起已排練過上百次的動作與配合。
陳氏鏢局的龍舟起始時本有些落後,可隨著比賽進行,當其餘隊伍因須得費
神分辨己方指揮的鼓聲而未能即時應變之時,陳星那暗合音律之道的鮮明鼓點便
成了一大優勢,讓陳氏鏢局的龍舟後來居上,竟是從末尾一路追到了第三位!
此時領先在前的,是擎雲山莊和碧風樓三支隊伍中的一支。這兩支隊伍不論
實力或配合都比其他幾隊明顯高上一籌,打從開賽便雙雙與後方對手拉開了好一
段距離,眼下則正相互較勁,一路上你追我趕、難分軒輊……其後,則是由一團
混戰中脫穎而出的陳氏鏢局急起直追,藉著前方兩隊糾纏爭勝之機逐步縮短了於
開賽之初拉開的距離。眼見局面由二虎爭雄逐漸靠向了三強爭霸,其中一方還是
此次龍舟大賽中屢創奇蹟的大黑馬,岸旁觀賽的群眾自是越發興奮了起來,連帶
也讓支持陳氏鏢局的呼聲高上了不少──
「陳氏鏢局!陳氏鏢局!」
「好樣的!不愧是陳總鏢頭的子弟兵!上啊!」
「就差一點了!陳氏鏢局!替咱們成都百姓拿個頭名回來吧!」
連番助威聲下,彷彿受此激勵,陳氏鏢局的龍舟一時已又加快了幾分,不過
轉眼功夫,那雕功粗獷的龍首竟是已追上了前方兩隊的龍尾!領頭兩支隊伍的支
持者本就因膠著的戰況而心焦不已,如今瞧著場上三強混戰之勢已成,名為陳氏
鏢局的黑馬還頗有漁翁得利的跡象,哪裡還坐得住?當下亦不甘示弱地加大了助
威吶喊的音浪:
「碧風樓!碧風樓!」
「碧風樓的兒郎們!你們這樣的表現對得起今兒個親自到場觀看的樓主他老
人家麼?快加把勁啊!」
「關海!莊主今次可是不遠千里來此替你們助威了!有此殊榮,你要還丟了
咱們擎雲山莊冠軍隊的名聲,就等著給關爺訓吧!」
「陳氏鏢局!快加把勁啊大黑馬!就差一點點了!」
「擎雲山莊!擎雲山莊!」
「龍舟稱雄,唯我碧風!」
「別讓後面的超了!關海!」
聽著岸邊幾聲指名道姓的助威,作為場上唯一一個「名揚賽場」的龍舟隊成
員,先前出聲幫了陳氏鏢局的擎雲山莊龍舟隊隊長關海不由一陣苦笑,手下的鼓
點卻是越發鮮明有力了起來,驅使著同舟的槳手們進一步加快速度,一時竟有了
幾分就此自混戰中脫穎而出的跡象!
可碧風樓作為地主隊,又如何容得了「外人」──即便雙方世代交好,如今
亦是無了手下容情的可能──在此猖狂?當下亦是加把了勁拼命前進,又一次逼
趕上了前頭的對手。
也在東莊西樓的兩支隊伍你追我趕、大黑馬則由後方步步逼近的當兒,領先
集團與河道中央羅列的旗幟距離已不足二十丈,昭示著龍舟大賽已正式進行到了
最為關鍵的奪旗之戰。三隊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各自的奪旗手亦已迅速謹慎地
上了龍首;儘管周遭喧騰的音聲只有越發高漲,河道上的龍舟隊選手們卻已再無
暇顧及──
此時、此刻,攫獲了他們全副心神的,惟有前方那迎風飄揚、諭示著己方勝
利的彩旗……但見三艘龍舟幾乎是並行著衝向了終點,三名奪旗手更是拼了命地
向前探出了身子──激烈的競爭讓原先鬧騰不已的觀眾們亦不由為之屏息,一心
只盼著看見所支持的隊伍高舉起勝利旗幟的瞬間──
「碧風樓!碧風樓!最先奪旗的是碧風樓青組!」
──最終劃破了靜寂的,是半空中乍然高舉的青色旗幟,和高台上繼之而起
的、裁判宣佈結果的朗朗音聲;緊接著,則是晚了一線的擎雲山莊和陳氏鏢局旗
手同時高舉起手中代表各自隊伍的藍旗與黑旗……如此發展讓兩岸觀眾興奮之餘
亦不由爭論起了兩方的勝負先後,卻還沒來得及多說上幾句,高台上裁判的音聲
便已再次響起:
「經樓主親自裁決,此次陳氏鏢局與擎雲山莊代表隊並列第二!」
此言一出,四下立時又是一陣喧鬧,但卻無人對此表示異議──碧風樓主東
方煜在蜀地的聲望和地位本就無人可比,和客隊的擎雲山莊之間又有著說不清道
不明的深厚淵源,在場自然無人敢對他的決斷有所質疑。也因此,隨著裁判的音
聲落下,此次大賽最受人注目的結果已然底定,餘下的,也就只有等落後的其他
四隊角逐出四到七位的排名了。
而在此之間,整個賽場上最為興奮的,自非頭一遭得著如此佳績的陳氏鏢局
龍舟隊莫屬了。
由裁判口中得知己方首次闖入決賽便得了第二名之時,陳氏鏢局的龍舟隊員
們足足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而旋即大喜過望,不僅旗手發瘋似的不住揮舞著
手中的旗幟,連舵手和槳手們都冒著翻船的危險高舉雙手歡呼慶賀,高興的程度
比之奪了頭名的碧風樓青組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除了船首仍握著鼓棒的陳星。
望著周遭已完全陷入狂喜之中的同伴們,一手帶領同伴們締造出如此佳績的
陳星神情間帶著的卻是怔然,像是一時間還沒能理解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和眼
前歡慶的氣氛間更隱隱透著幾分難以融入的漠然與疏離……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
鼓棒,又看了看就差沒站起來又叫又跳的同伴們,不期然浮現於心底的,卻是晨
練時「那人」含笑朝他道出的承諾──
『今天下午的比賽,我會一直看著你的,阿星。』
儘管「他」並沒有告訴他要如何在重重人群中覓得「他」的身影,陳星心底
卻從未有過分毫質疑……只是在這一片歡樂得過於陌生的氣氛中,思及那人的承
諾,卻是讓他不由尋思起了對方到場觀戰的地點。
「真可惜呢……就差那麼一點。」
只是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便在此際,身側一陣似曾相識的嗓音響起,陳
星循聲回眸,這才發現說話的竟是先前那位曾出言助他穩定人心的擎雲山莊領隊
……雖不知對方的感慨究竟因何而起,可見其人神色友善、先前又是確實幫過自
己的,陳星雖不擅長與人應酬,此時卻也不得不放下了鼓棒一個拱手,同對方施
禮道:
「方才多謝兄臺的援手了……在下陳氏鏢局,陳──」
「陳星,對吧?別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名字,陳兄弟這次出的風頭可大了
……我叫關海,如你所見,乃是此次代表擎雲山莊參賽的一名弟子。」
關海笑著回禮道,態度爽朗,雖有些自來熟的味道,卻教人升不起半點反感
,更沒有分毫自恃出身於四大勢力之首的傲慢……無奈陳星本非心思伶俐之人,
雖覺對方給人的感覺不錯,卻根本也沒想到要順勢同對方拉拉關係、套套交情什
麼的,只是表示了解地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如此態度,若遇上了個心眼小的
,只怕當場便會認為陳星駁了自個兒面子而就此記恨上。
好在關海並不是這種人。
面對這其實多少有所預期的反應,年輕的擎雲山莊龍舟隊長只是微微一笑,
而在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岸旁華美的高台後,便即收回心思、回過頭同自家隊員們
做起了賽後檢討。
也在此間,隨著落後的四支隊伍陸續抵達、參賽選手們先後靠岸離船,一年
一度的龍舟大賽就此告終……餘下的尚值得勉強一觀的,也就只有緊接著舉行的
頒獎典禮而已。
頒獎典禮針對的是前三名的隊伍,陳氏鏢局和擎雲山莊並列第二──第三名
從缺──自也列在授獎的名單之中,是以方上岸便得著了相關人員的通知,要求
他們推派出一人作為代表上台領獎,獎品將由碧風樓主東方煜親自頒發。
──龍舟大賽舉辦多年,頒獎者雖向來由碧風樓高層擔綱,可碧風樓主東方
煜親自出馬卻還是近十年來頭一遭……也因此,得著如此消息後,陳氏鏢局龍舟
隊員登時一陣譁然,原先的歡騰亦隨之為幾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所取代。
若陳氏鏢局今日仍是由總鏢頭陳遠颺親自帶隊,這上台領獎的人選自然不會
有任何爭議;可眼下替代陳遠颺作為鼓手參賽的陳星雖是此次龍舟賽的最大功臣
,卻不論人望資歷都相當有限,自然讓某些有心人蠢蠢欲動了起來──這可是能
和一代蜀地宗師面對面的良機,凡有點上進心的都不會捨得放過──其中又以和
陳星同為陳遠颺左右手、可資歷卻遠勝於陳星的旗手邵南成為最。
邵南成乃是陳氏鏢局的首席武師,多年來也一直以總鏢頭的繼承人自居,對
陳星這個資歷只有自己的一半、受總鏢頭倚重的程度卻已日漸持平的「隱患」自
然存著極深的防備。好在陳星不善交際不喜鑽營,平日亦是獨來獨往的多,儘管
為人剛毅篤實頗受信賴,在鏢局內的聲望卻始終遠不如邵南成,這才讓野心勃勃
的首席武師維持住多年來的優勢。
──直到這次的龍舟大賽。
開賽之初,又有誰會想到臨危受命的陳星作為鼓手指揮起來竟有這麼大的能
耐?得知陳遠颺腰傷時,邵南成不是沒想過接替鼓手的位置指揮隊伍,可思及鏢
局多年來差強人意的成績,不願擔下失利責任的他遂以自己一直是奪旗手為由將
燙手山芋扔給了陳星,卻不想對方竟因此在比賽上大放異彩,於鏢局內的聲望亦
隨之大漲……邵南成心下對此不滿已久,先前不過是礙著賽事未完之故未曾挑明
,眼下又豈有繼續坐視「威脅」壯大的可能?故當下連客套也不曾,一個踏前開
口便道:
「眼下總鏢頭不在,頒獎典禮便由身為首席武師的我代表出席吧!」
話說得理所當然,神情間更是一派「此事已決」之色,霸道的態度讓隊內不
少人立時聽得蹙起了眉頭,卻又因不敢正纓其鋒而只得選擇了沉默,同時將目光
對向了理應最有資格代表龍舟隊上台的陳星。
陳星雖對邵南成這番理所當然的態度有些不快,可一來他對這些爭權奪利的
事兒沒什麼興趣,二來眼下頒獎典禮在即,若真為此鬧僵,到頭來也只會丟了陳
氏鏢局的顏面而已……也因此,寡言的青年雖為此皺了皺眉,卻終究沒多說什麼
,算是默認了邵南成的安排。
見陳星服了軟──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邵南成眸間幾分自得之色閃過,
卻方理了理儀容準備往頒獎台的方向行去,一道身影卻已先一步飛掠而至、無巧
不巧地攔在了他身前。
「陳兄,頒獎儀式要開始了,你還在這兒磨磨蹭蹭地做啥?讓樓主他老人家
久等了可不好……隨我來!」
言罷,此人也不待邵南成等人反應,竟是一把拉住陳星、輕功運起提氣便往
頒獎台的方向急奔了去!
這下變生突起,那人輕功又是極好,邵南成要想阻止已是不及,臉色自是說
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尤其那人身著一襲擎雲山莊的弟子服色,卻不是擎雲山莊
代表隊的隊長關海是誰?
邵南成心氣不小,對江湖上的大小情報向來頗為關注,自然不像陳星那般對
關海其人一無所知──關海乃是白毅傑義女桑凈之子,現任擎雲山莊莊主白靖月
的心腹股肱。以擎雲山莊和碧風樓的交情,他就算同碧風樓主見上十面也抵不過
此人一句諫言,自然說什麼也不能得罪對方……也因此,邵南成雖心下忿忿,卻
終還是熄下了爭勝的心思,強耐著周遭看好戲的目光轉而思量起了這一番曲折所
可能帶來的影響。
這廂邵南成驚疑難定,那廂得著「意外之喜」的陳星卻也好不到哪兒──以
這關海表現出來的實力,方才之所以會那般橫插一手,必是從旁聽得了邵南成打
算擠掉他作為代表上台的話所致……可陳星並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足以
讓一個剛認識的人如此費神留心、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幫。
──至少,除了「那人」之外,他還想不到任何一個能讓他甫一見面便牢牢
記掛在心上的人。
只是陳星心下縱有千般疑惑,一時半刻間卻也是沒能得解──他才剛在關海
的帶領下躍上頒獎台站定,耳邊便已是一句「恭請樓主授獎」響起;下一刻,高
台之上已是一道身影從容躍下,迎風飛揚的天青色的錦袍綴著層層疊疊的金色雲
紋,華美雍容卻又不失雅緻的衣著讓人光瞧著便忍不住心生讚嘆……可更讓人讚
嘆的,卻還是那個穿衣的人。
碧風樓主,東方煜。
作為天下有數的武道大宗師,東方煜今年雖已六十有餘,瞧來卻不過四十出
頭,容貌俊朗、氣宇軒昂,一身威儀更是不凡,雖半點氣勢未露,卻單是靜靜站
著便足讓人感受到一種彷若於胸口頂著塊大石的實質壓迫……如此威勢,饒是陳
星對面見碧風樓主之事不怎麼上心,此時卻也不免有些緊張了起來,忙斂下了原
有些散亂的思緒、正容凝神等待起了這位大宗師的授獎。
──對頒獎的碧風樓主而言,碧風樓青組的代表和擎雲山莊的關海顯然都是
熟面孔,披了錦帶送了錦旗後也就是客套幾句的功夫;可輪到陳星之時,情況卻
有了極大的不同──有記憶以來頭一遭面對這等大人物的他只覺眼前的大宗師星
目如電更如刀,竟是以有若實質的目光欲把人洞穿似的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
遍……饒是陳星從不缺膽氣,此時卻也不免背脊生涼,險些便欲低頭躲開對方的
審視。
好在他終究扛了住。
片刻後,許是覺得他的反應還算差強人意,理應以「爽朗溫煦」聞名的碧風
樓大宗師這才收斂了那過於凌厲的目光,可卻依舊未曾如對待其他人般爽快地為
他披上錦帶頒發錦旗……他只是正對著陳星略帶疑惑卻依舊沉著──或者說淡漠
──的目光凝望了好一陣,足過了好半晌才發出了一聲讓陳星完全摸不著頭緒的
嘆息。
「你就是陳星?」
但聞長者沉聲開了口,語調隱帶著幾分交雜地:「臨危受命卻能將隊伍帶出
這樣好的成績,看來你在這方面倒是頗有幾分天份。」
「樓主謬讚了。龍舟隊有此成績,並非在下一己之力所能及……且在下之所
以能順利接手指揮,亦是在摯友盡心指點下臨陣磨槍的結果,故實在配不得樓主
如此讚譽。」
「……你倒是實誠。」
許是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東方煜這才按著程序取過錦帶為他披了上,並將
第二名的錦旗交到了他手中──可便在陳星以為頒獎儀式即將就此告了個段落的
當兒,耳畔卻已驀地再次響起了長者彷彿意有所指的音聲──
『好好努力,莫讓我後悔沒有即時除掉你。』
最後的「除掉你」三字,蘊含著教人無從錯認的猛烈殺氣……聽著的陳星只
覺胸口猛地一縮、周身更是一股沛然之力由四面八方強壓而至,卻還沒來得及等
他反應過來,一切便已消失無蹤,唯有心口殘留著的壓迫感和冷汗涔涔的背脊說
明了方才的一切絕非幻覺。
──可當緩過氣來的陳星驚疑不定地打量起四週的反應時,卻只見得在場眾
人神色如常、連那個對他頻頻示好的關海亦全無異色,像是根本沒聽到眼下已離
開頒獎台的大宗師方才那番莫名其妙的威脅一般……意識到對方多半是用了傳音
入密的功法,青年雖覺這整件事都透著一股子詭異,卻也只能強壓下滿心疑惑、
同關海等人一道拿著錦旗下了台。
以碧風樓的財勢,這龍舟賽的獎品自然不可能寒酸到只有一面錦旗和一條披
帶的地步,故陳星方下台便又給一名工作人員找去確認相應的領獎事宜,足費了
好一陣功夫才得以真正擺脫這諸般瑣事──此時他倒真有些後悔沒順勢讓邵南成
作為代表上台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與其花時間在這些應對進退上,還不如
早早離開往尋「那人」的好……
「陳兄!」
便在此際,一陣已熟悉不少的喚聲傳來,陳星聞聲回眸,只見方才理應已先
行離去的關海急匆匆地朝他跑來,卻是一個探手將一封紙箋遞到了他手中:
「幸好你還在……這是早前有人託我轉交給你的。」
「……轉交?難道……」
思及打開賽前便一直於心頭記掛著的那道身影,陳星也無暇思量那封信箋究
竟是如何到關海手裡的、一接過便迫不及待地將之展了開──
『我先回去了,你知道去哪裡尋我……今天的比賽很精彩,我以你為榮,阿
星。』
──典雅的紙箋之上印著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那人端整秀雅的簪花小楷
……信中的字句簡單而直白,卻讓他單是這般讀著,便能輕易想見出那人溫柔地
微微笑著落筆留字的模樣。
而這樣的畫面,不僅不費吹灰之力地便將陳星前一刻仍存著的煩躁與困惑盡
數滌了淨,便是那來自於大宗師的詭異威脅,如今也已成了無關緊要的事兒……
對陳星而言,此時此刻唯一能讓他在乎的,也就只有這信箋的主人而已。
思及此,青年微微一頓,而旋即下定決心似的取下了肩上披著的錦帶、將之
連同手中的錦旗疊了疊後往面前的關海手中便是一塞──
「關……兄,我有些急事需得處理,就麻煩你將這些轉交給我們鏢局的人了
!」
言罷,他也不待聽著的關海反應、竟是一個旋身拔腿便往河上游跑了開!
陳星步伐「實在」,半點瞧不出會輕功的模樣,可速度卻是快得出奇,一轉
眼便已是在數十丈開外……瞧著如此,被迫接受了「重任」的關海不由無奈地笑
了笑。
「敢這般隨意差遣我辦事兒,這位爺果真不同凡響……也罷,橫豎他也算得
上是半個朋友兼主子,我就替他跑上這一趟吧。」
內容頗為驚人的一番話,可關海自語的音聲極低,周遭又是一片吵雜,早已
遠遠跑開的陳星自然沒有聽得到的可能──事實上,以他此刻心神不屬、魂都不
知飛到那兒去的狀態,就算真聽得了這番蘊含著驚人真相的感慨,恐怕也只會是
左耳進、右耳出而已。
陳星從來不是個靈巧的人,心上能裝著的事兒自然十分有限……可也正因著
如此,對他而言,一旦在意了的事,便是一心一意地想著、惦著、念著,輕易無
法忘懷……足下狂奔的腳步未停,手上將那信箋收折入懷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
他就那般一路疾趕著,直到穿過重重林葉間踏上那條由他親「腳」走出的小徑、
來到那幢頗有遺世獨立之風的幽靜草廬為止。
──但見草廬前方、一名身著月白絲袍的男子靜靜跪坐於琴案之後,神姿雍
容靜穩、風儀端莊嫻雅……他有著一張以「麗」字形容都不為過的、過份精緻的
容顏,可那俐落的輪廓線條與凝眸間透著的睿智定靜卻讓他瞧來分毫不顯陰柔。
有著的,只是溫潤如玉的謙和儒雅,和屬於成熟男人的穩重、沉著……與滄桑。
一抹理應與男子瞧來不過二十許的容貌不怎麼相襯,卻異常契合、仿若深深
刻進了骨子裡的滄桑。
──儘管並非初見,可每每留心到男子周身透著的那股滄桑、每每意識到那
股滄桑背後所可能隱含著的過往,陳星心底便是一陣難以壓抑的痛楚漫開。
可他終究還是強自隱忍了住,而在一個深深吐息穩下了心緒後,提步上前輕
聲喚道:
「悅!」
「你來了……阿星。」
而得著的,是男子低柔和穩的嗓音織就而成的呼喚,和那張嫻靜溫雅的容顏
上驀然漾開的、柔煦若春風的一笑……過於醉人的一切讓面對著的陳星不禁有了
幾分恍惚,五年前初遇時的情景,亦隨之於心頭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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