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許他才是有了誤解的人。
百無聊賴的盯著碧玉池一池晃漾的池水,手中一顆石子技巧的擲出,在水面
上成功的彈了四、五下才落入水中。
漣漪因這個動作而擴大,心緒也因而更為紊亂。
上官鎏在後悔。
他後悔自己那時為什麼一個勁兒的認為邵璿誤會了他,以為他是因為名利才
出手相救,更後悔那時因為自認被邵璿誤解,一時衝動就要離開。結果,不但讓
人家的傷勢又出了問題,還差點跌入池中受寒……
還好,只是差點。
不過,似乎還是得罪了邵璿,是吧?
任何人被人誤解總是或多或少會有些不愉快。而當邵璿一把推開他,在望了
他一眼之後快步離去時,上官鎏就知道有誤解的人其實很可能是自己。
那個眼神──邵璿離去時的眼神──是這幾天的相處以來,上官鎏第一次強
烈的感受到這個人的存在感與真實性。
是的……這是第一次,他感覺自己真正接觸到了邵璿這個人。
那個眼神充滿著睨視蒼生的傲然,難以言喻的霸氣與壓迫感在視線接觸的一
瞬間清楚的傳遞過來,震懾了整個心神。那種眼神,絕不是一個普通人會有的。
有那種眼神的人,不會愚蠢到無法辨識一個人的用心。
到最後,認不清的是他上官鎏,有誤解的也是他上官鎏吧?他不該自以為是
的認為邵璿是個會任意誤解他的俗人。邵璿太不凡,而他沒能抓住這一點,還以
為是人家誤解了他。結果到最後,問題其實是出在自己身上。
又擲了一顆石子。這一次勁力用得有些偏了,結果是石子未如預想,而是直
沉沉的落入了池中,只換來「噗通」一聲。
也許是與他的心境有關吧?上官鎏苦笑。
想來想去,結論是錯由己身起。所以說,他應該向邵璿道歉。
但……那時還那般的理直氣壯掉頭就走,現在要他去道歉,總覺得這個面子
實在不知該往那兒擺。
知錯要能改他清楚,可要直接就對邵璿說出三字「對不起」實在需要非常大
的勇氣。但他總不能不道歉吧?事情發生到現在也四天了,這之間邵璿對他總是
一派的疏離淡漠。雖然他們並非深交,但多少也該有一定程度的交情了。現在這
種情況,真是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總之,他還是該去道歉的。就算沒法直接說出那三字,可至少也能適當的表
現出自己的歉意吧?
心念既定,當下便提步往客房行去。
敲了敲門:「邵璿?」
「有事嗎?」無起伏的語音自門內傳來,聲調冷峻沉傲,字字都含有令人無
法違逆的威嚴感存在。
令人無法違抗的氣勢,渾然天成的王者氣息。單從聲音裡,這樣的訊息便能
如此清楚的覺察到。
邵璿比他想得……更要來得不凡。
「我想來和你……談談。」
仍是沒能說出「道歉」二字,上官鎏在心底暗罵著自己的不乾脆。大丈夫敢
作敢當,有錯就要認錯才是,怎麼他卻像個女人似的彆扭著?
又或者……是因為害怕自己輕易的就為他的氣勢所折服而不願認輸?
卻聽屋內一陣靜默,足足過了好半晌都沒半點聲息傳來。
正想說邵璿該不會是傷勢有異出了什麼問題了,上官鎏一陣擔憂正欲直接推
門而入,便聽到冷峻語聲自屋內傳來:
「請進。」
「打擾了。」
上官鎏這才放下心來推門而入,不料入眼的並非邵璿傲然的眸子,而是屈著
身似乎正在忙些什麼的背影。
他的身形談不上壯碩,但無形中卻仍是有著一種壓迫感。這和先前與他相處
時的感覺並不相同……莫非,先前邵璿一直都是刻意隱藏著的?
他,究竟是什麼人?
疑問方生,但整個人的注意力卻在看到他的動作時被吸引了過去。
背對著上官鎏的玄色身影正彎著身子好似在整理些什麼。更仔細一瞧,便可
發現他是在收拾行李。
「你要離開了?」因如此認知而大驚,上官鎏詫異不已的出聲詢問。
他以為邵璿會待上好一陣子的……畢竟,他的傷實在……
「我確實要離開。」一個回眸睨了上官鎏一眼,而後又繼續回去整理行囊。
見邵璿又是一派不大理睬他的模樣,上官鎏心下已是一陣焦急:「但你的傷
還沒好啊!爹也說了,希望你能夠好好養傷……」
「我沒有那個時間……我本就無意久待,而現下傷勢已好了許多,自然是越
早離開越好。」
「你的傷勢是好了許多沒錯,但還沒到可以離開谷裡,長途跋涉回到關內的
地步啊!」聽他話中去意甚決,上官鎏的語氣更是急了起來,「還是說,你是在
生我的氣,氣我誤會了你,因為不想見我所以才急著打算離去?那好,我馬上就
離開你的視……」
「不要擅自猜測下定論,上官公子。」淡漠一句打斷了上官鎏一時情急便衝
口而出的話,邵璿回過了頭,俊美無雙的容顏之上卻是一派的漠然。
一雙眼眸如同先前所見,傲然逼視,以王者之姿睥睨蒼生。
「才剛解開一個誤會,就別再增加了。我說了本來就無意久待。所以,離開
的原因與你無關。」
「抱歉。」知道自己實在過於激動了,上官鎏試著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先前的急躁已逐漸由憂心所取代……「但是,你的傷勢……」
「我必須離開。」
以一句堅決的話語阻斷了上官鎏的關心,如預料的換來的一段時間的靜默。
知道上官鎏正思索著該如何說服自己,收拾好行囊,邵璿索性在床畔坐下。
傲然的眸子凝視著上官鎏,心思卻因思及四天前的那件事而略有紊亂。
邵璿無法忍受,他無法忍受身為皇太子的自己……竟然會眷戀著被一個男人
所擁抱。甚至,感覺到悸動。
越是思索便越難以忘懷,但不思索卻又無法忽略。他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會對
自己造成影響的感情因子。加上,對於避世谷的調查仍未臻完善。若是有所差池
,一切將會不堪設想。
然而,卻無法有個確切的結果。此外,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必須趕
回關內的迫切性便更高了。一個有時間的迫切性,一個則無。所以,權衡之下仍
是將大位做優先考量。
但,依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安全回到宮裡只怕不易。沒了行雁在身邊護衛
,想躲過皇兄的爪牙和自己的下屬聯絡的成功機率實在相當的低。
所以,他需要一個暫時替代行雁的護衛,而上官鎏就是個最好的人選。姑且
不論自己的反常。依上官鎏的俠義性格,一定無法放他不管。只要方法用得適當
,護衛一事根本不用自己提出,上官鎏就會自動請命了。
其實,上官鎏的「談談」,本來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見上官鎏思索一陣,已自開口:「邵璿,你為何如此急著離開?莫非……
和你的身分有所關聯?」
「不錯。因為我的身分,所以我必須儘快趕回去。時間拖得越久,對我的處
境就越不利。」將自己的情形照實說出,邵璿清楚,面對上官鎏,事實比謊言更
容易換得成功。
「那麼,你能告訴我你的身分嗎?」
雖然隱約有譜,但還是希望能親耳聽到他證實。
邵璿的神情,在瞬間轉為絕對的冷峻肅然。
「如同先前所言,我姓邵,單名璿……也就是此次帶兵對抗西狄人的邵氏皇
朝皇太子。」頓了頓,自懷中取出剛自上官楠宇處取回的貼身玉珮:「此玉珮乃
今上所賜,盤龍紋的中央刻了一個『璿』字。」
「也就是證明身份的用具?」
雖則一切正如自己所料,但乍聽之下猶是有些許的如夢似幻。
「也可以這麼說……」雖然,我比較希望這只是一個單純的禮物……聽到上
官鎏的「用具」二字時,邵璿整個人突地起了些許落寞。
被父皇當成用具的他,以及被他當成用具的上官鎏……無知也許顯得愚昧,
但有時,無知是否會比較幸福?
沒能察覺到邵璿的變化,上官鎏咀嚼著他每句話中的涵義,突然之間又明白
了些什麼:「家父也知道?」
「不錯。」所以,身為醫者的上官楠宇才會勉為其難的同意他離開。
「那麼,又為何必須如此匆忙?莫非和先前追殺你的人有關?」
「嗯。他們是我皇兄的手下……也就是說,意在與我爭奪皇位。我若是不早
日趕回,待皇兄逐漸壯大勢力,不說太子之位,只怕連命都留不住。」
「你的……兄長?那些個逼殺你的人是你血親所派的人?」
並非不曾在一頁頁的史冊中瞧見宮廷鬥爭的黑暗。但此時親耳由邵璿口中聽
到,卻仍是讓上官鎏止不住滿心的驚異。
手足相殘,甚至是派了那麼樣多的人馬想圍殺……這,是多麼樣黑暗的一個
世界?權力與地位,真的如此的吸引人嗎?居然能讓人完全不顧親情倫理……
「我敬他們為皇兄,不過他們似乎從沒將我當成弟弟。」
像是看出了上官鎏的想法,邵璿出言斷了他的思緒……「好了,剩下的不用
我多加解釋你也該明白吧?時間有限,我也不希望波及避世谷。請代我向伯父告
辭。」
說著說著,已自拿起行囊準備起身離去。見他如此動作,上官鎏急忙伸手拉
住了他。
「你瘋了嗎?」語氣滿載憂心,「你現在去根本是死路一條!」
「橫豎都是死,何不如挑勝算較大的?失策在我,自然無法怨天尤人。」
「你……」被他說得無言以對,上官鎏直直的盯著那張俊美的臉孔,腦海裡
浮現那日救他回來時的蒼白容顏,突然覺得怎麼樣都沒法放他不管。
如果真的讓他單槍匹馬的上路……就算能再見,只怕也僅能見到一具屍體。
雖然心裡對宮廷的黑暗與鬥爭相當排斥憎惡,但,要他上官鎏眼睜睜的看著
一個人去送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當下,心意已決:「如果你堅持要去,那就讓我隨行吧!你傷勢未癒,又有
性命之危,有個人在身邊照應總是比較好。」
語氣,亦是同樣的堅決。
但見邵璿微微啟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仍是選擇一嘆。
「推辭想必也只是白費唇舌……我明白了。」
裝成是勉為其難的接受了上官鎏的好意,心底卻已是另一番心思。
一切完全按照邵璿所想的順利達成了。只不過……
回望著上官鎏即便是在得知他身份後都未曾有所改變的直視,突然覺得這種
單純的視線竟是莫名的令人迷眩……
再一次的,感受到了異樣。
* * *
出了谷,這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仍舊置身關外。
蒼涼寂冷,放眼向四周望去,即使已近關口,卻連人影都是稀稀疏疏的。
出谷迄今已是五日過去。由於顧慮著邵璿的傷勢,上官鎏做出了要兩人共乘
的要求。而馭馬的,自然也是他了。邵璿清楚自己的情形不能惡化,自然是同意
了上官鎏的要求。
一路上,上官鎏快馬急驅,卻仍是不忘顧慮他的傷勢。眼下已然鄰近關口,
一牆之隔,便已是關內關外的差別所在了。
勒馬,停下。「你要直接入關嗎?」
「不……我們已經趕了大半天的路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對上官鎏的提議做了否決,頓了頓,又道:「可否請你先行替我探查狀況?
我想關口一定有加派兵士搜尋我的下落。」
「好。那,你就先到前方的客棧歇息吧!你的容貌太引人注目,萬一被你皇
兄的手下發現可就不得了了。」明白他的顧慮,上官鎏亦同樣關心著他的安全。
「我明白。」簡單一應已自取下行囊下馬,「勞煩了。」
「不會。倒是你,一切需小心為上!」
言罷,上官鎏一個策馬已然疾馳而去。奔馳的馬蹄揚起黃沙滾滾。
別過了視線,提足往客店行去。冷峻的神情之上,瞧不出半分升起於內心的
迷惘。
迷惘。
無法弄清的情緒波動,也許是起因於上官鎏的與眾不同。
即便是在知道他的身份後,那種直視的目光依舊不曾改變。溫和的態度與關
懷沒有滲入分毫俗世的骯髒與污穢。
這樣的感覺,讓太過孤寂的他感到陌生。親情友情愛情對他都太過遙不可及
。所以,無法辨清自己不只一次的異樣與悸動究竟代表著些什麼。
要了間房並同掌櫃借了筆墨硯台後,邵璿上樓入房,帶上幾分疲憊的躺了下
來。
第一次感覺到悸動,是在碧波池畔被上官鎏擁入懷中之時。但,對一個男人
的懷裡感到眷戀,這是他的自尊所不允許的。所以,思量過後刻意的想將其忽略
忘卻。
然而,就算接觸到的並非擁抱,悸動仍是越漸產生。甚至,當他坐在上官鎏
身後時,迎面而來的強風與寒意竟然讓他有股想靠上上官鎏後背的想法!
的確是太過異樣了……理智在抗拒著次次的悸動,但整個人卻仍是一次次的
有所反應。他知道自己應該去弄清,但卻無從著手。
也或許……是下意識的對著可能的結果有所抗拒。
不再多想,邵璿起身來到桌前,磨墨,提筆,寫信。
只要入了關內,就能聯絡行雁。到時,便沒有再麻煩上官鎏的必要。
將吩咐的事項與約定的地點寫好之後,邵璿方將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便聽
到一陣腳步聲來到了門口。緊接著,便見到上官鎏推門而入,雙眉緊蹙,看來是
聽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
心底已經有譜了,邵璿將信收入懷中,在上官鎏開口前先行出聲:「關口原
因不明卻搜查得很緊是吧?」
「你知道?」聽他精準道出自己所探得的消息,上官鎏有些許訝異,「聽來
往商人所言,是什麼雍親王親自下的令,還有他的人馬在搜查。貨物要開箱,男
子也得要搜身。原因不明,流言四起,還有人說是為了逮捕兇犯。」
「自是當然……皇太子失蹤,若是讓天下人知道了,豈不笑掉大牙?」
一切全在意料之中,邵璿的神情沒有分毫的變化。「更何況,若是下面的人
搞不清楚情形,我大皇兄要不聲不息的除掉我,自然也就容易了許多。」
「那你要怎麼辦?」因他的話而更加蹙緊了眉,上官鎏轉移話題似的問道,
「這樣很難入關的……」
「你剛才說過男子得要搜身……也就是說,女子無須對吧?」
思量過後最方便的方法莫過於此,邵璿在瞬間斂下一身氣勢,抬眼望向已現
訝異之色的上官鎏:「能否請你弄件女子的衣衫來?」
「你要扮女人?」知道他話中之意,上官鎏吃驚得無以復加。
一個皇太子居然想扮女人?雖然是權宜之計,但仍是相當的令人震驚!
「這是最好的方式。」因為,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傲視蒼生的太子,竟然會願
意放下自尊扮成女人。
其實,心裡也是有過一番掙扎的。但為了大局著想,仍是必須有所犧牲。
所以,儘管現在內心正對自己異樣的反應感到苦惱,卻還是做下了決定。
上官鎏也明白他的意思。心中震驚未退,但已是點了點頭,做出了回應:
「好,那我晚些便去替你弄一件衣裳來。」頓了頓,「你換藥沒?」
「尚未。」
「那我來替你換藥吧!旅途險阻就怕會動到傷口,萬一惡化可就不好了。」
言罷,已然取出傷藥,行至邵璿身畔。
「麻煩了。」
解開了衣帶淡淡應道,邵璿眼簾微垂,刻意的讓心思維持平靜。
悸動,在肩頭肌膚為上官鎏指尖所接觸到的同時,再一次產生。
* * *
一切如同先前所計劃的,二人順利的瞞過了守關將士進入了關內。入關後,
邵璿也如期的將信送出,眼下就只等著到達約定的地點同行雁會合了。
但,本該一帆風順的情況卻在邵璿傷勢突來的惡化之際有所改變。
邵璿沒有想到,沒想到他被迫放下自尊所扮的女裝竟會是如此的勾人,甚至
惹來不該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的調戲。本來是為了在與行雁接觸前能夠順利隱藏
身分而繼續穿著女裝,沒想到卻因此而惹來了惡徒。
結果,雖然順利的擺脫了,卻在拉扯中牽動到傷處。原先已經好了不少的傷
口再度滲血。好不容易包紮好了傷口,上官鎏本欲停下歇息,邵璿卻以此地離關
口尚近為由,要求上官鎏盡快離開。知他所言甚是,上官鎏只好同意。
沒想到這路一趕卻是讓惡化的傷勢更加惡化。連續兩日的奔波下來,到第三
日時,邵璿整個人的意識已是略有昏沉。
怕是發燒了吧?體內逐漸升高的溫度讓他明白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但若是告
知了上官鎏,這一耽擱可就不只是一兩天內的事兒了。距離和行雁約定的地點只
剩半天多的距離,他說什麼也不能就這麼倒下。
所以,強逼著讓自己的意識保持在清醒的狀態。
無奈……傷口的惡化與整個人的疲勞加速了病情。沒多久,邵璿整個人已然
陷入半昏半醒的狀態之中。原先刻意與上官鎏保持距離的身子,也在此時靠上了
他的背脊。
原先並未察覺邵璿異樣的上官鎏被他這突來的一靠給嚇到了。匆忙勒馬回頭
查看,赫然便是那張艷麗容顏因高熱而微微泛紅,眼簾半垂,雙眸迷濛濕潤的模
樣……
未施胭脂,但素淨的艷麗容姿搭上女子服色,卻仍是絕對的勾人心神。
本該對這張容顏無所動心,卻因那屬於女子的裝扮而有了錯覺。
「邵璿?」心跳突地快了一拍,上官鎏語帶憂心的喚了一聲。
卻在此時,邵璿整個人的身子突然下滑,轉眼便要落下馬去。上官鎏見情況
不對,趕忙攬臂一抄,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邵璿下墜的身子接住,攬入懷中。
「邵璿?」見他情況著實不對勁,上官鎏急了:「你還好嗎?邵璿?」
說著,已自將手按上他前額,卻在觸上的那一刻被灼人的高溫給嚇著了!
上官鎏心下暗叫不妙,正打算抱著邵璿下馬尋醫,不料邵璿原先無力的雙臂
竟是攀上了他的肩頭,吃力的啟唇:「不許停……日落前必須……到寧州『凌波
閣』才行……」
「但,你……」
「不礙事兒……快些,日落前……凌波閣……」
叮囑著,語聲卻已越趨細微……突地,雙臂滑落,邵璿整個人竟已昏厥!
見他情況危急,方才又是如此堅持,上官鎏思量一陣,決定還是照著邵璿所
言了。將他的身子挪正讓他靠入自己懷中,握緊韁繩,策馬快速往目的地行去。
* * *
半天光景過去,終於順利的在日落前來到了寧州凌波閣。
望著眼前精緻華麗的樓宇,上官鎏當場傻眼。
他……竟要他快馬加鞭的送他來……花樓?
試著想搖醒邵璿,但他實在病得厲害,竟是半點回應全無。當下索性硬著頭
皮,抱著邵璿走入了凌波閣內。
「公子,咱們這兒可不是客棧啊!」見有人抱著一名女子來花樓,老鴇只道
是來搗亂的,搖著身子緩步移近,「公子要投宿,往對面便是客棧了。」
「這……」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上官鎏雙眉蹙緊,再度試圖搖醒邵璿問
他該如何處理。
卻見那老鴇在瞧見邵璿容顏時立時臉色一變,道:「公子,請隨我來。」
見那老鴇好似明白了什麼,上官鎏點了點頭,當下便隨她一同往裡頭行去。
上樓,行至了最裡頭的一間房。老鴇推門,神色之間顯得相當恭敬:「您好
好休息。有何需要的,儘管吩咐便是。」
「請先找個大夫來。」
「好的。」那老鴇恭敬領命,當即匆忙的出了屋去。
雖然沒搞清楚情況,但也知道這老鴇怕是與邵璿有些淵源。看老鴇似乎真的
去請大夫了,上官鎏這才稍微放心的入了房,將昏厥的邵璿抱至床上放下。
少了平時的傲然與霸氣,加上又著了一身的女裝。現在的邵璿,活脫是個病
弱的麗人。
上官鎏知道自己不能這樣想,但卻仍是不自主的有著這種聯想。
枯坐一會兒,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那張容顏之上。
其實,瞧著昏厥的邵璿,早已無數次。每一次,都越發的感覺到他的不可思
議。
什麼樣的人能夠以面貌同時折服男女,又以氣勢折服天下蒼生?
除了那份傲,邵璿……又是個怎麼樣的人?
上官鎏知道,他知道這個人絕對不單只是像表面上有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
。他還知道這個人很深沉,深沉到絕對無法捉摸,是個不能隨意接近的人。
但……為什麼,邵璿昏迷時的神情會是這麼樣的沒有防備?為什麼……他的
身上,散發著一種孤寂的氣息?
身為皇太子,他該是如眾星拱月般的備受呵護。身為人人羨慕的皇室貴胄,
他應該不會孤寂吧?
然而,越是凝視,那種感覺便越發的強烈。
不自禁的,伸手正欲撫上他的面頰,卻因屋外的腳步聲而有所停滯。
收回了手。他知道,是大夫來看診了。
其實病情很簡單。傷勢惡化外加旅途奔波,還好情形仍然可以控制,幾帖藥
服下便可好得差不多了。
送走了大夫,拿起老鴇煎好的藥打算讓邵璿服下。無奈,昏迷的邵璿根本無
法順利喝下藥。見他高燒不退,上官鎏瞧的心急,索性關上了門,把心一橫,以
口餵藥。
也許是因為他的服色,本該不倫不類的四瓣相接,竟也莫名其妙的合理了起
來……
餵完了藥,心情卻也翻覆如浪濤。
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底很清楚邵璿是個男人,但瞧著現在的他,上官鎏
竟然會想繼續抱他、吻他!
是因為他穿著女裝的緣故吧?因為他穿著女裝,所以才會有了錯覺。
才會……不小心的,起了些許的慾望。
望著那張昏厥的容顏,不意發現他唇畔仍殘留著些許藥汁。下意識的以指撫
去,卻在接觸的瞬間整個人為之一震。
上官鎏抽回了手。
他倒了杯茶,拉了張椅子坐下。
他知道,今晚,必將難以成眠。
* * *
夜半。
此地畢竟是花樓,就算已是最裡頭的房間了,仍是免不了淫靡之聲入耳。
聽得有些心浮氣躁,本來就難眠的上官鎏現下更是無法闔眼。正想起來走走
之時,卻聽到床上邵璿不適的低吟傳來。趕忙趨前查看,只見邵璿雙眸已然半睜
,似乎是醒轉了。
見狀,上官鎏大喜,當即小心翼翼的將他扶起:「邵璿?太好了,你終於醒
……!」
「了」字未脫口,卻因主動送上的雙唇而被迫消音。
單臂勾攬住他的頸項好拉近距離,迷亂般的,病著的邵璿彷彿失了理智般的
主動挑逗。舌熟練的侵入撩撥,單是一吻便足以令上官鎏無法招架。技巧的,灼
熱指尖滑過他胸口,隔著衣衫留下磨人的觸感……
外頭,淫亂的呻吟不絕,彷彿也在助長著房內突來的、異樣而不該的氣氛。
終於難以抵抗,理智因挑弄而斷絕。上官鎏下意識的一個使力,便將邵璿整
個人給壓在了身下。
他沒有過尋歡的經驗。但他本能的選擇了這麼做。
吻著,摟著。眼前活色生香的麗人雙眼迷離,勾人的神情彷彿在等待著更進
一步的接觸……
上官鎏伸手解開了麗人衣帶。一手方探入撫觸,卻在碰觸到平坦的胸口時整
個人為之一震。所有的理智皆在瞬間恢復。他震驚的坐起了身子,沒想到自己竟
然會做出這種事。
他……怎麼會對邵璿……
驚愕難消,根本已無暇思量邵璿先前主動的挑弄原因為何。上官鎏望著眼前
又自昏睡的人兒,那張絕艷的容顏與被自己吻得艷紅的唇瓣,竟然再一次的勾起
了他的慾望!
他不能再待著!
再待下去,難保同樣的情形不會再發生……
他必須離開此地!
如此念頭閃過,上官鎏當下不及細想已自奪門而出。行的匆忙,連們都已無
暇關上。
花樓特有的脂粉味,自半開的門外傳來。
原先「昏睡」著的邵璿,在同時張開了眼。
「行雁,替我把門關上。」沉聲做出了吩咐,對著一個本來不該存在的人。
注意到他的存在是在上官鎏前來查看之前,只是沒打算這麼快喊他。
瞬間,只窗戶一個開闔,一道人影閃出,將半開的門給完全闔了上。
而後,行至床畔,跪下:「參見殿下。」
「免禮。」坐起了身,邵璿不帶表情的解開了衣裳:「更衣。」
「是。」柳行雁領命,取出事先預備好了的錦衣袍子上前替主子更衣。
熟練、細心,完完全全沒有牽動到主子傷處的讓主子恢復了本來身為太子時
傲然俊美的男兒面貌。
邵璿起身,在桌旁坐下。
其實,從上官鎏以口替他餵藥的那一刻起,他就未曾睡過。
從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悸動與異樣原因何在。因為動了情,所以悸
動。所以,眷戀於被擁抱。
從來不曾在與女子交歡時動搖到理智,然而方才的一切,卻已令他的理智受
到了影響。慾望無可自拔的升起,卻再再說明了自己的悲哀……
他竟然對上官鎏動了情。
他竟然對一個男人動了情。
他竟然對一個男人有了慾望!
他竟然渴望被那個男人擁抱!
為了確認而出此下策:假裝病中意識不清,誤以為上官鎏是他人才會有此舉
動。結果,確認是確認了,卻換得了胸口一種……莫名的微酸……
縱然仍未陷入,但感覺仍是令人難受。
他知道,上官鎏不會接受他的,因為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如此事實﹔他也知
道,其實自己根本不能動情。身為一個皇朝的繼承者,他永遠不該讓情來亂了他
的判斷力。
一切必定難有結果,因為他的出身,還有兩人相同的性別……如果先前他不
是穿著女裝,上官鎏絕對不會有所反應,而必定會待他如昔。
反正分離本就即將到來,那就讓他提早斷了這一切吧!
連帶的……在無法收拾前,將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動情,忘卻埋藏。
「紙筆。」吩咐了一聲,不帶情緒的。
他知道柳行雁該有聽到方才的一切,但他也知道行雁不會多管。所以,不需
刻意提起。
提筆留言,並將貼身玉珮取出,寫明相贈。
而後,頭也不回的,起身離去。
* * *
十日後。
失蹤月餘的太子順利歸朝。當夜,皇上親訪東宮,但不久後便即離去。
由於當時皇上併退了旁人,所以沒有人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
皇上不久後便快步離開,神情顯得有些異樣﹔而太子則是面露微笑,但思量一陣
後便即追了出去。
沒能知道自己離去後璿兒也追了出來,邵翼昂踱步清涼殿內,心情是萬般的
複雜。
那時,他給了璿兒一個擁抱。一個睽違了十七年的,來自一個父親的擁抱。
縱然表現得無情,但對於這個兒畢竟仍是深深愛著的。在璿兒失蹤的期間,
他面對百官時無情依舊,但心裡卻是萬般的忐忑不安。而今見璿兒平安歸來,一
時情緒激動,這才抱住了他。
本來,一切都該在邵翼昂的無言下平靜告終。但在望見璿兒含笑的容顏之時
,他又憶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一夜。
即便是離去了,璿兒的容顏和那個相士的話,卻仍在腦中不斷交錯。
十七年來,他對璿兒的生活做了刻意的安排,就是不希望他踏上男身女命的
路子。可,方才那一望,那含笑卻略帶分難解愁意的表情,竟然給人一種如見絕
代美人的感受!
璿兒失蹤的期間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難道,他多年的心血全都將因此而白
費嗎?
「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璿兒,父皇難道無法改變你這條命嗎?」
不自覺的喃喃脫口,眉頭深鎖,不知該如何挽回的邵翼昂是萬分苦惱的。
也,因而沒有注意到殿外倉皇踉蹌離去的足音……
那晚,回到了東宮的太子臉色蒼白,嚇得宮女太監們差點沒去請御醫來。
那晚,邵翼昂寫下了傳位詔書,訂定明年便要將大位傳給皇太子邵璿。
那晚,是個如同十七年前一般,秋意蕭瑟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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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 http://www.geocities.com/crasia_leau/
原作者: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