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例行的會報聽取，齊紹楠在散會後留下了李毅。
台灣分會長的李毅是一名瘦小而內斂的男子，從外表上很難想像他會是一個
握有實權的黑道幹部。然而，他的才幹確實不容小覷，這點在他繼任為分會長後
成為所有人的共識。
「知道狄仲飛的下落了嗎？」
出聲詢問，齊紹楠的眼神在提到狄仲飛之時化為陰沉。
「昨天接到通報說在蒙特利爾發現了他的蹤影，不過又被他甩掉了跟蹤。」
李毅恭謹的將事情的進展照實稟告，並不因行動的失敗而隱瞞。
他的長相相當平凡，卻有著一雙在處理事務時顯得異常銳利的眼眸。
聽著他的報告，齊紹楠雖是微微蹙起了眉頭，卻沒有因此而生氣。
「真是會鑽啊！這個狄仲飛。」陰冷的勾出一抹笑意，「但是，他遲早會走
投無路的……繼續監控他的行動，但不要出手抓他。我要將他逼到走投無路，讓
他自己出現在我的面前求饒。」
「是。」簡單應答，而表現出了絕對的服從。
李毅和那個男人一樣，都是有著極高忠誠度的下屬。
齊紹楠因為這個認知而想到了些什麼。某種歉疚在心底升起，但表面上的態
度卻仍維持著冷峻：「你弟弟的喪禮安排在什麼時候？」
「後天就會正式下葬。」
銳利的眼眸閃過一抹傷痛，因為憶及為了任務而喪生的弟弟。
那個……為了保護傅祺茗而喪生在爆炸中的弟弟。
齊紹楠安慰似的將手搭上了他的肩頭。這個，是他唯一能表達出感謝與歉疚
的方式。
「我沒有辦法讓茗出席，但我會去參加。」
「謝謝副長。舍弟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相當高興。」
向來少有表情的李毅因他所言而眼眶微濕，因為感動。
他並不憎恨傅祺茗，他知道弟弟一定是在認可了這個主人之後甘願為他赴死
的。作為一個保鑣，能夠成功保護好雇主就是最大的榮耀，所以他不恨，縱然他
滿心傷痛。
看著眼前紅了雙眼的李毅，齊紹楠一時間竟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終
究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轉身離去。
腳步轉往傅祺茗的房間行去。
雖然傅祺茗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齊紹楠仍是要求他留在機構內專心調
養。一方面當然是因為顧慮他的身體，而另一方面則是避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在外面的世界，「傅祺茗」早已喪生。
傅祺茗房間的門沒有關上。齊紹楠因而停下腳步，以著傅祺茗看不見的角度
望向屋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或許是閒得發慌吧，傅祺茗正專心閱讀著不知打那兒來的書籍。房間的窗戶
半敞，溫暖的陽光流洩。沐浴在陽光之中，那神情平和的容顏，隱約的帶有那麼
一分寂寞的味道。
是錯覺還是現實，齊紹楠分不清楚，只是這個畫面讓他回想到了過去。
或許真是錯覺吧！或許他所感覺到的寂寞，是過去的那個傅祺茗身上有的，
而他不自主的將那種形象投射到了現在的這個傅祺茗身上。
但，不論是錯覺，還是現實……壓下了一瞬間的交雜難解，舉步進入了傅祺
茗房中。
原先專心於書本上的傅祺茗因為腳步聲而抬起了頭。入眼的是齊紹楠緩步走
進的模樣，那張臉孔依舊是蠱惑人心的俊美。視線與他深邃的眸相對，唇角勾勒
出了一抹淡而平和的弧度。
「楠，」柔和一喚，「你忙完了？」
「大致是如此……你在看什麼？」
走近他身旁低頭望向他腿上攤著的原文書，齊紹楠有些好奇的詢問出聲，而
在瞧見他垂落的瀏海之際替他撥了撥頭髮。
「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今天看到劉醫生手上拿了一本，意外的發現能夠看懂
，所以就請他借我看了。」
對於如此溫柔的小動作自然的接受了，傅祺茗一邊回答一邊翻到封面讓齊紹
楠看看。
那是一本德文的心理學論文。齊紹楠因而回想起傅祺茗也精通德語的事實，
不由得一陣莞爾：「我都差點忘了你精通德文這一點。不過，以前我從來不知道
你對這些書有興趣……」
「算不上有興趣，只是無聊，卻又想不起自己到底喜歡什麼──」語音在末
尾染上了些許無奈。「所以，就姑且多看些東西吧。」
經他這麼一說，齊紹楠才猛然憶起過去傅祺茗確實是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事
物。他念什麼通什麼，但要說是興趣，似乎又……
突然，想起了過去只對自己露出的、真正愉悅的笑容。
「你的興趣，或許就是我也不一定……」調笑的言語，眼神卻異常認真。齊
紹楠由身後輕輕環住了他……「身體的狀況怎麼樣？」
「體力恢復了不少，精神也不錯。」
傅祺茗順從的接受了擁抱，心底一瞬間卻是迷惘產生。
他順從著，卻也迷惘著，對於彼此「戀人」的關係。
「楠……以前的我，是怎麼對你的？」
齊紹楠摟著他的動作，因為這個問題而加重了些許力道。
「我是個叛逆而又任性的人……而你總是包容著我的一切。你對我的態度通
常都相當溫和，卻又相當強勢，讓我不得不聽話照做。」敘述著之時，眼神因思
及過去而顯得有些遙遠。
聽完他的敘述，傅祺茗眼簾微垂，迷惘的心情更添了幾分紊亂。
他闔上了書，抬頭讓自己靠在齊紹楠的懷中。
「我，變了很多嗎？」平淡的音調，沉靜的眼眸……「以前的我，到底是怎
麼樣的一個人？」
「你……沒有什麼變，至少性格沒有。你以前就是一個對外界的事物平和的
冷漠著，而能淡然接受命運所給予的現狀的人。」
改變的，是彼此的關係與相處之時的態度。
他知道現在的傅祺茗並沒有把他當成戀人，卻也沒有把他當成兄弟。傅祺茗
還在尋找，尋找彼此之間應有的相處模式，應有的感情羈絆。
他知道自己不能強求，所以他只能等待……「不要想太多，就像你一貫的作
風，順其自然就好了。」
縱然，心底已因他的遺忘而悲喜交集激盪。
「嗯。」
低應一聲，胸口卻因察覺到齊紹楠隱藏的痛苦而心疼。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自己能夠回想起以前對齊紹楠的情感，能夠以戀人的身
分來安慰他，但是現在的他卻沒有辦法。
因為，不明白胸口對於齊紹楠的那份感情……究竟是什麼。
空間一瞬間陷入了沉寂。彼此突然之間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維持著原先
的動作，卻不發一語。
好半晌，齊紹楠才放開了他。
「這幾天你都一直待著，會不會很悶？」
「不會，也許本來就不是個好動的人吧，」開玩笑的語氣，「你要帶我出去
走走？」
「你想要，我們就去。你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一直悶在一個地方也不
好。你以前住過英國，不如就去英國住個一陣子吧。」
「英國？」有些詫異，「我害怕會有語言問題……而且，你的工作相當多。
就這樣帶我去英國怕會耽誤你的工作。」
聽他這麼說，齊紹楠不由得失笑。心底的陰鬱稍微減退了些，突然發覺失去
記憶的傅祺茗意外的有趣。「我在英國還是能處理組織裡的事的，你放心……想
不想去？」
「如果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話。」
畢竟，是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縱然是能夠淡然面對，卻仍是希望能夠恢
復過去的記憶。
齊紹楠因他的同意而揚起了一個惑人心神的笑容。
「後天我還有些事必須處理……下星期一啟程吧。」
「一切看你怎麼安排了……」回應著的同時，傅祺茗轉過身正欲和他說些什
麼，卻在望見那麼笑容之際微微怔了。
他知道齊紹楠是個很迷人的人。但……
不光是表相。更進一步牽引著內心的，是他笑容背後所帶有的情感。
斂了視線，卻已無法阻止心緒的撩動。壓下了變化逕自行至窗邊，窗外是一
片山色，卻也說明了此處的與世隔絕。這幾天來萌生的疑惑，在此時浮現。
「楠……你的身分是什麼？」
不是問工作，而是問身分。因為，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尋常。
屬下們異常的恭敬守禮，還有這個與世隔絕的醫療機構。這一切，都與他腦
海之中的「常識」不相符合。
齊紹楠不訝異他會這麼問，也不打算對他隱瞞。
「我是華龍會的副會長……簡單的說來，就是『道上的人』。」
「是嗎……」
傅祺茗沒有太多驚訝的接受了這個答案。
答案是可以推想到的，只是需要一個證實。
然而……
透過窗戶的倒映望見齊紹楠面上的神情，迷人的笑容之下是一種憂傷，一種
強烈的痛苦。
心情因他而起伏牽動。目光乍看之下是凝視著窗外，實則卻是專注在他倒映
著的身影之上。
某種不知名的事物，在心底蔓延開來……
一聲輕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於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感覺有些熟悉……
卻又帶著陌生，似是而非……」
齊紹楠的神情因他此言而掠過一抹驚愕與不尋常的痛苦。只是一剎那，卻仍
然讓傅祺茗捕捉到了。
他回過了頭，以著無比溫柔的神情望著齊紹楠。
「但是，這樣的生活讓我很快樂。」
「茗……」原先的驚愕與痛苦在聽到了傅祺茗如此言語，還有那溫柔至極的
表情之際煙消雲散。齊紹楠甚至有種衝動想要吻他，卻還是忍了下來。
「去吃個晚餐吧，和我一起……」再次露出了笑容，卻輕鬆了些許，「你喪
失記憶後第一次和我一起吃飯，不曉得口味有沒有變？」
「這個，也只有你才知道了。」
也回應以笑容，傅祺茗的語調相當輕鬆。然而，心底卻已是另一番心思。
頭一次有了一種想恢復記憶的急切，因為齊紹楠隱藏的痛苦。
在乎，太深太深……
他，何時才能想起被遺忘的一切？ꨊ
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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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愛，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越是愛，就越是想欺負。
我的愛正在昇華中，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