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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人在白熾予的安排下乘船前往揚州。   溫家大宅位於揚州城西,並未與溫家經營的舖子相連。三人先至舖子詢問過 之後,才來到了溫家大宅拜訪。   于光磊雖是私訪,但仍是依禮投了帖子,署名「于光磊」。三人在門外等候 不久,一名約與白熾予差不多年紀的俊秀青年已然出門相迎,領三人入府相談。   那青年原來是溫律行的胞弟溫克己。他原是掌管四川分號的,因溫律行必須 親自留在四川處理一些公務才回來揚州。溫克己畢竟也是個大商號的管理者,於 官場中人識得不少,故知于光磊的身分。據他所言,溫律行刻下仍在歸途上。   雖然沒見著溫律行,但于光磊仍是仔細的詢問了溫克己一番,包括一些證詞 上本來就有的。   馮家與溫家是世交,彼此之間往來相當頻繁。溫律行之父溫玉松與馮萬里交 情甚篤。但溫玉松雖然出身商家,於經商卻不甚高明,導致十多年前溫家堡勢力 漸衰。溫玉松無力回天,積勞成疾,終於在八年前與世長辭。當時溫律行才十七 歲,卻必須擔負起家族的重任。他雖有經商之才,但旁人多因他年幼而看輕他。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無計可施之下,溫律行乃向世伯馮萬里求助。   馮萬里時為大學士,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在知道世侄的困境後,他義不容辭 的開始替溫律行打理關係,成為最有力的後台。而溫律行也在他的幫助下得以發 揮經商之才,在短時間內逐漸挽回溫家堡的頹勢。   然而,就在溫家堡得以獲得發展之際,馮萬里卻於六年前遭人暗殺身亡。   馮萬里的身亡震驚朝野,也同樣讓溫家遭受了打擊。只是此時溫律行的才能 已獲得不少人的認同,而馮萬里之女又成了今上寵妃,於馮家的勢力並未有太大 的改變。是以溫家堡仍舊蒸蒸日上,今日已成為天下屬一屬二的號子。   溫克己的說辭與于光磊所知的沒有太大的差異,所以也可說是毫無所得。而 那晚三人就在溫宅住下了。于光磊與白熾予同寢,而許承則獨自睡在稍遠的另一 間客房。   夜闌人靜。些許月光透過窗戶映入房中。   「你還不睡?」   足足躺了好一陣,耳聽身旁于光磊仍無睡著的跡象,有些擔心的白熾予終於 耐不住的出言詢問,並側過身轉為與他相對。   柔和的月光落上溫雅俊秀的面容之上。此刻于光磊確實仍未睡著,並因他所 言而睜開了雙眸,神情是一如往常的平和:「我只是在想溫克己所言……你呢? 為何也不睡?」   「……你懷疑溫律行嗎?」   白熾予不答反問,但相望的目光卻已流洩出答案。   他擔心于光磊會因思考案子而忘了休息,而一切正如他所擔心的。   見白熾予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于光磊也不隱瞞的點了點頭。「馮萬里之死正 好碰上溫家堡由衰轉盛,勢力開始超越以往的時間。這事太巧,總讓人覺得不對 勁。」   「你怎麼不懷疑是溫家堡的對手所為?」   「之前的兩位大臣都是由這個方向著手,卻毫無所獲……其實早在馮萬里被 殺之前,就已有皇上欲選德妃入宮的消息。馮萬里之死於馮家的勢力雖有影響, 卻不大。而且對方若是想藉此打擊溫家堡,那他也選錯了時機,早應該在溫律行 想請馮萬里幫忙之時就該下手。況且若是真要打擊溫家堡,他直接除了溫律行豈 不是更好?」   「所以你懷疑溫律行?」   「不錯。鳥盡弓藏,過河拆橋……馮萬里是個過於精明,善於算計的人。溫 家堡既然受了他的幫助才能振興,日後只怕難免受到他的掌控。溫律行也是個厲 害的商人,自然不會任由這種事情發生。」   「……聽你的口氣,你認識馮萬里?」注意到了于光磊對那馮萬里的形容, 白熾予因而發出了疑問。「之前光聽溫克己的敘述,還以為他是個熱於助人之人 。」   「確實是認識。」于光磊因他的問題而一聲輕嘆。「人死為大,這般對人品 頭論足實在不好……當年我一中舉便在京中任職,初始官雖不大,卻因老師的關 係而頗受朝野重視。而當時的德妃不過十四,馮萬里卻已向老師提過想要將女兒 許配給我。之間我曾與他見過幾次。馮萬里外表雖然謙沖,但卻相當有野心。我 雖不清楚他與溫玉松的情誼如何,卻不認為他會毫無條件的幫助溫律行。」   將己身的看法道出,正想反問白熾予的想法,目光凝向他的,對上的卻是他 帶著不滿的眸子。   「怎了?」于光磊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起氣來,「你為何……」   「你曾論及婚嫁之事,許承知道嗎?」   打斷了于光磊的問句出聲問道,白熾予語音悅耳仍舊,卻已如同眸間染上了 幾許不滿。但于光磊一時還沒搞清楚他為何這麼問,所以沒有多想就做了回答: 「自然知道。」   「而我卻不知?」   把話說到了重點,白熾予索性一把撐起身子,由上往下俯視著于光磊。這還 是他第一次聽說于光磊曾論及婚嫁之事。一想到此,心情更壞,語音冷沉,道:   「你,該不會早已有了妻兒家室吧?」   「當然不會!」   這時才了解白熾予在生氣什麼,于光磊聞言莞爾,抬手輕撫上那張俊美的容 顏,道:「那些婚事不過是可笑的政治策略罷了。我想寫、想問的東西太多,又 怎有閒於信中提到那些瑣事?而且所有的婚事我都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在京城定 下。」   「這是什麼意思?你既不願回到山莊,又不想在京城定下……光磊,我弄不 懂你。」   八年的隔閡於此時湧現,白熾予一把揮開了于光磊的手,凝視的目光倏地帶 上一抹深沉。「你還是把我當成是個孩子,是不是?」   「熾……」   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于光磊心下一驚,回應的語調卻仍是維持著溫 和:「我不是不願回山莊,只是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工作。至於你……說真的, 八年來在我腦海中的你一直都是那個少年。如果我的動作讓你不舒服,我不會再 那麼碰你。」   語氣雖是平和依舊,卻已不自覺的滲入些許的……沮喪。   白熾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火,心底些許歉疚湧升,不禁一聲長嘆。   俊美的面容之上漾起苦笑,俯身將頭靠上于光磊肩際。   「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你怎麼待我。我只希望你能回到山莊,像以前那樣和 我一起住著、一起生活……只是,一切似乎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你的仕途我無 權阻撓,更無權奪去你現在的身分地位要求你再次成為一個不得志的秀才。」   緩和了的語氣,難得的透露出了心裡的矛盾。心下既希望于光磊能將他視為 一個成人,卻又希望彼此能如過往那般親暱。   就像此刻。他,十分眷戀於這種與于光磊極為靠近的感覺。   寬掌撫上于光磊肩頭,而依戀的將頭靠於他的肩際,埋於他的頸際。   髮絲垂落,觸上了因他所言而心頭一緊的于光磊面上。   「這個,莫非便是你執意跟來的主因?」微側過頭望向那正靠在自己身上的 青年,于光磊撩起那垂落面上的髮絲……「當年我確實有想要一試自己才能的意 思。但今日之所以堅持在這個刑部的職位上,不是因為許兄,更不是因為身分地 位名利。因為任職於刑部,處身於京城,這個流影谷的勢力範圍……我,才能盡 己所能的保護山莊、保護你不受陰謀所害。」   這麼多年來……頭一次,將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說出。   語音是一如平時的溫和,凝視的目光,亦同。他一直將自己視為山莊的一分 子,一直想為山莊盡一份心,一直想好好保護白熾予。而今如此職位,正是他能 能達到目標的有力方式。   這樣的話語讓白熾予渾身一震。俊美的面容抬起,而在望見那一如過往的溫 柔眼神之時,明白了他長久以來的用心。   又是一陣嘆息……「這世上最能讓我啞口無言的,或許就只有你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依然是我最重視的人。若你 不願,即使要我一輩子不娶,我都可以答應你。」   「光磊……」因他所言而蹙起了眉頭,「如此承諾可不能胡亂做下。你可是 獨子啊!更何況……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負擔。」   雖然,心底確實仍舊如同孩子般任性,渴望他能全心關注自己……   白熾予鬆開了手,逕自躺回床上。目光,卻仍舊停留在于光磊溫雅俊秀的面 容之上。   而于光磊則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比起江湖,我爹娘更不了解官場,所以早在我中舉任官之後,他們便將一 切交給我自行決定了……而你,從來就不會是負擔……」頓了頓,「唉!咱們偏 題了。對於我的推測你有何意見?」   「很有道理,但我卻不認為事情有這般單純。何況溫律行雖然花名在外,但 在商場上的信譽倒也算好。就連昔日溫克己與他不睦,甚至曾打算獨立,他都仍 是放心的讓溫克己掌管四川分號……而且照先前溫克己的態度看來,他兄弟之間 的嫌隙已然化解。會這麼做的人,應該不會如此心狠手辣──更別提颯哥還讓塹 予去當他的保鑣。」   擎雲山莊情報網密集,於大小事的掌控最是詳細。先前白熾予曾對溫律行做 過一番調查,故不覺得他會是謀害馮萬里之人。「你們當官的習慣怎麼查案?先 定了目標,才去找證據?」   「這……由於馮萬里身分特殊,故一直以來咱們都是由推想犯案因由再去循 線查案。因為馮萬里乃是五臟六腑俱碎,筋脈盡斷而亡,應該是給內功高強者震 斷,但其內力卻又無特殊之處……無法查出下手之人,自然只能用這種方式推想 。」   將馮萬里的死因道出,連下手之人都找不著的情況令案子的艱難程度更添一 層。   卻見白熾予聞言,雙目陡然一亮:「五臟六腑俱碎,筋脈盡斷?能有這等功 夫之人,應已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才對。但正派高手是決計不會去幹這等事的。 若是走邪門路子的,其功力又定有不尋常之處……難道不會是毒發所致?」   「仵作勘驗過,他身上沒有中毒的跡象。」   「但若是像于伯伯那等用毒能手,要讓人中了毒卻全無跡象,並不困難。雖 說若是能讓人五臟六腑俱碎而又筋脈盡斷,應當是極強的毒藥,但要無色無味甚 至讓人查不出來,雖不容易,卻非是沒有可能。」   白熾予行走江湖多年,幾番出生入死之後,於此早不再是紙上談兵,而是經 驗之談了。極有條理的具言所以,刻下的神情早已不是早先同于光磊鬧脾氣時的 模樣。   俊美的面容之上是一種極為從容瀟灑,卻又帶著些肅然的表情。   于光磊瞧著這樣的他,胸口瞬間已是一陣百感交集。   白熾予的成長,在露出如此表情時顯得格外明顯──瀟灑卻又不失穩重,即 使帶著過於迷人的笑容也不顯得輕浮。   不由得,一聲輕嘆逸出……「你真的長大了。」   「光磊,你為何老愛提這句?」   因于光磊不知第幾次發出的感嘆而深覺無奈,白熾予挨近神情顯得十分複雜 的于光磊,悅耳的語音低問:「怎麼?這回因何有此感慨?」   「……雖說你撒嬌的模樣還是無異於前,但一談起正事,你的神情就變得十 分沉穩。每每看到你如此神情,我便猛然驚覺你確實已經是個成人了──即使賭 氣,也都能夠分辨場合,以著冷靜沉穩的態度來處事。」   回想起之前議事時的景況,于光磊的語氣越漸感嘆,而引來了白熾予不滿的 一瞥。   「這八年我可不是胡混過去的,莫要把我當成八年前那個不經世事的小毛頭 。這些年來我處身江湖,世道險惡、人心冷暖我可都一一體會過了。背叛那檔子 事也不是沒碰過……你沒注意到吧?我右胸上的傷痕。」   說著說著,順口便提到了多年前一次失手留下的傷痕。于光磊聞言大訝,抬 手便拉開了白熾予中衣,而望見了他右胸上一道細淺的疤痕。   由於疤痕並不明顯,是以于光磊先前並未注意到。此時仔細一瞧著實吃了一 驚。正待出言,卻又因想起什麼而坐起了身。   此時神情已是一片肅然,瞧向白熾予的眼眸帶著少見的怒火。   「讓我看看背後。」   「……你注意到了?」   見自己一不小心惹了于光磊生氣,白熾予只得依言解下中衣,反過身來讓于 光磊檢視他的背部。   與右胸的傷口相對處,有一道稍微細了些的傷痕。   仔細一看才發覺:其實白熾予的身上還有幾處傷痕,只是都不明顯。   他差點忘了……江湖不比官場,爭鬥的用具不是筆墨文采,而是不長眼的刀 劍。   他,居然會這麼天真的以為──   「熾,這個傷是透胸而過的,對吧?」   「嗯……那時差點送命。以前還不知人心險惡,一不小心就著了道兒。不過 近三年來,能傷我的人已經不多了。」   瞧著于光磊的神情越來越不對,白熾予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提起此事,只得再 補上一句想令他放心。   而于光磊只是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替他穿好了衣裳。   「……光磊?」   「以後……小心。」   縱然心下有千言萬語待說,但最終仍只是四字。   于光磊的神情嚴肅,卻大多是因為自責。   這八年間他們所置身的地方完全不同。心下雖然一直期盼著能看到他成熟而 迷人的風采,卻完全忽略了要讓一個人從少不更事變成沉穩精練需要多少的磨練 ,更何況是那紛擾的江湖。直至此刻,他才驚覺自己仍是一個天真的讀書人,用 著對待孩子的態度來對待白熾予。   一陣嘆息,躺下身子:「睡吧。過幾天我就回京城,你也別跟了,馬上回去 山莊吧。聽颯說之前你才離莊數月,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不,我要和你一起回京城。」   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于光磊的提議,白熾予的語氣堅決,而以銳利的目光直直 與他的相對。「我的直覺向來極準。而且這事若真牽扯到江湖恩怨,難保你不會 有危險。不論你拒絕也好,同意也好,這事,就這麼決定了。」   強硬的語調,肅然的神情完全不容人拒絕反駁。   于光磊本想再說什麼,最後終是在那堅決的眸子之下選擇了妥協……「沒想 到你比以前更霸道了。」   「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以當小人為志。若行為太君子,我反而會困擾。」   見目的達成,白熾予面上肅然消去,神情轉為柔和,而劃出一抹瀟灑迷人的 笑意:「好了,休息吧。別妄想不告而別,你逃不出去的。」   如此言語令于光磊莞爾,先前的自責已然逐漸淡去。看著那張正等著自己闔 眼的俊美面容,他唇角揚笑,輕道:   「晚安。」   雙眸闔上的同時,另一雙睜著的眼睛,也終於是放心的闔了上。 * * *   翌日,三人又同溫克己詢問了一些有關於馮萬里之事,並借了昔日溫家父子 與馮萬里所通之書信後,便即道別了溫克己,準備北上京城。   揚州本為江南水陸路交會之處,商業繁盛,向有揚一益二之說,是江南最大 的城市。因為時間有限,一番討論之後三人捨水路而選陸路,只望能盡快察明真 相。   早先來揚州乃是乘船而來,故刻下三人欠了馬匹。白熾予長年四處奔走,常 以馬匹代步,故於辨別馬匹好壞自有其一套方法,便接下了任務前往馬販處挑選 、購買馬匹。   仔細觀察一陣之後,白熾予挑了三批駿馬,正打算同馬販議價付款,卻因憶 及什麼而回過頭望向于光磊:「光磊,你可善於騎術?」   八年前的于光磊會騎馬,卻不算高明,是以白熾予有此一問。   聞言,于光磊先是一怔,隨即苦笑搖頭:「只怕比八年前更差。」   這八年來他埋首公務,根本很少有騎馬出遊的機會。   回答的語音方了,白熾予已然改變主意只留兩匹馬。同馬販講價一陣後,才 付了錢,並將馬牽至在一旁等候的于光磊及許承面前。目光凝向了于光磊,道: 「你不精騎術,若獨自一騎,只怕難以趕路而且易生危險。這路上便與我同騎, 也方便我關照你的安危。」   「我明白。」   明白白熾予所擔心的,對此安排並無異議的于光磊便笑著答應了。   此時已是薄暮,要啟程只怕也得待到明日。于光磊不想再打擾溫府,正打算 徵詢許承意見看是否乘夜趕路還是留宿客棧,卻見一旁的他正默默的牽著馬,不 發一語。   于光磊這才想起連日來他話比平時少了許多,想來定是因為插不進二人中間 的緣故。加以白熾予似乎又因這八年間自己與許承游處相交甚好,心生妒意,對 許承總是隱約帶著些不善。思及至此,不由得心生愧疚。   「許兄,昨日初到時還未及提起……不知你可還記得,此處便是當年咱們上 船、相遇的地方。沒想到八年過去,你仍舊是如以前一樣怕生哩!」   打趣的口吻,卻是刻意要緩解三人間區隔明顯的氣氛。許承察覺到了他的想 法,因而露出尷尬一笑:「兄弟莫要笑我。實則是你二人感情融洽,又多年未見 ,讓姓許的不好插話呀!」   尤其,他總覺得白熾予對他似乎有些若有似無的敵意……   于光磊知他也已感受到白熾予對他的敵意。這敵意不消除,只怕那二人是難 以相處融洽的,當下只得苦笑著對上了那張俊美的面容。   明白于光磊是希望他別這樣,瞧著那帶著苦惱的神情,向來最無法違抗他的 白熾予終是低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勉強斂下心下存有的不快,主動釋出善意:   「許兄可善於飲酒?」   「於三莊主面前,何人敢稱善飲?只是淺酌一番卻是無妨。如不嫌棄,便趁 著啟程前的空檔對飲一番如何?」   見白熾予主動出言相談化解尷尬氣氛,早就想與之相交的許承心情大好,面 帶笑意立即回應並作了邀約,「就不知大人能否讓下屬偷閒交際一番?」   向名義上的上司于光磊做了個請示,卻祇是象徵性的而已。于光磊又怎麼不 知?當下有模有樣的作了官腔允諾:「無妨。」   如此模樣惹得一旁的兩人一陣好笑。笑聲同時脫出,四目亦因而相接。畢竟 同是江湖兒女,這毫無心機芥蒂的一笑,竟然當下就化去了不少隔閡。   三人決議既有,便同入了間酒樓。   兩罈醇酒,一壺香茗。許承其實頗愛飲酒,只是在京中只有與于光磊交好, 其餘則都是泛泛之交,難有傾然就醉,痛快暢飲的機會。此時既然有一個同樣嗜 飲之人,自然是興致大好了。當下主動替彼此斟了杯酒:「之前一直沒能說清楚 。在下久仰三莊主大名,現下終能得見,實在令人不勝欣喜。能與三莊主共識更 是萬分榮幸。許某不才,只望公務了結後,能有機會能見識見識那名聞天下的九 離。刻下,便讓許某先敬莊主一杯吧!」   「那等閒話休提。飲酒,便是要豪氣萬千,哪還顧什麼禮制儀禮,應酬交際 ?咱們酒碗一拿,乾個杯也就夠了!」   說著,白熾予已然身體力行的拿起酒碗往許承的碗一碰,而後仰頭,將杯中 酒一飲而盡:「痛快!」   動作雖是豪氣,卻又無低俗之感。俊美面容之上閃著異樣光彩,雙眸熠熠生 輝。舉手投足間俱是瀟灑不羈的況味,令人瞧得入迷。   「好!今日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漢子!喝酒就該像三莊主這般,才真叫豪氣干 雲!來!咱們喝!」   許承受他影響,當下也自舉起酒碗一飲而盡,並與白熾予相視而笑。二人俱 是坦蕩之人,又同好杯中物,這一番對飲,竟然又拉近了兩人不少距離。白熾予 原先對許承的些許嫉妒亦因而忘得一乾二淨。兩人一面喝著,一面談起江湖中事 。對飲相談之中,才發覺彼此竟是投契如斯。   一旁靜坐淺啜香茗的于光磊見二人藩籬盡去,性子還頗合得來,心下便是一 陣喜悅。一個是他的知己好友,一個則是他生命中最重視的人……這二人若也能 誠心相交,結為摯友,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心下高興歸高興,卻仍是受到了一旁兩人的酒氣影響,因而有些微暈了 ……察覺于光磊情況不對,正自飲酒的白熾予忙移了位子坐到他身邊。   如他所料。沒多久,于光磊便給醺昏了,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白熾予略為動了動身子,扶著于光磊讓他能靠得舒服些。   不容旁人插入的氣氛隱約擴散開來。白熾予雖仍自飲酒,卻已不似先前那樣 全無顧忌。目光不時落上于光磊沉睡的面容,而在飲完杯中殘酒後,便自運功散 去酒氣。   一旁許承見他如此了解、在乎于光磊,回想起先前拜訪擎雲山莊時的情景, 心下累積已久的疑惑升起,終於是忍不住問了:「白兄與光磊感情為何特別深摯 ?先前光磊亦是居於白兄的居室……令兄雖與光磊是至交,卻似乎也未如兩位這 般親。」   由於他與白熾予已算是有了交情,稱呼便也由「三莊主」改為「白兄」。   聞言,白熾予唇角因而勾起了一抹有些懷念的笑容。   一番對飲相談之後他已將許承當作了自己人,故沒加以隱瞞,道:「實不相 瞞,我打小好武,於讀書習字最是抗拒不喜。而之後之所以會願意開始讀書習字 ,都是光磊的功勞……他自我四歲起便住進小人居,成為我的啟蒙之師。在娘親 過世之後,更擔起了照顧我的責任……我,幾乎可說是給光磊照顧大的,連機關 之學,也是因為光磊才開始接觸。直到八年前我第一次出任務時,光磊才不告而 別,遠赴京城應試任官。」   簡單的將兩人之間的牽絆說與許承,神情之間的懷念更甚。   「我的居室本名『俠客居』。後來之所以改為『小人居』,也是因為光磊的 關係。我想許兄應有所聞吧?有關於我花名在外之事。」   「這……確實是有。」   聽白熾予主動提起此事,許承不禁有些尷尬。「只是這些乃是個人私事,故 我未曾將此事告訴光磊。」   「那我可真得多謝你一番了?若給光磊知道,只怕他要惱我……唉!最開始 也只是因為對光磊賭氣才……結果諸般因素卻造成了今日如此景況,而我一心想 當小人,卻始終得不到一聲認可。」   白熾予以著感嘆的語氣道出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因而令許承詫異的瞪大了 雙眼。   早有聽聞擎雲山莊三莊主居室名為「小人居」,許承以前一直以為這乃是他 謙虛的表現﹔而他的花名在外,也以為是多情公子風流成性……直至今日,他才 知道白熾予原來竟是立志當小人的。   這等事情若是說出去,只怕沒有多少人會相信。   「白兄要想有小人之名只怕極難。如此俠義心腸,又俊逸非凡。除非是真正 的真小人,不然有眼之人,都不會這麼說白兄的。」   許承直言了自己的想法,因而惹來白熾予一陣苦笑。   這點他又何嘗不知?只是,這「小人」之志其實是他對于光磊強烈執著的另 一種表現,故至今仍是「努力不懈」,縱然只是徒勞。   低頭,不知第幾度的望向那張受酒氣影響,昏睡著而微微泛紅的俊秀面容。   這世上最能令他甘心妥協之人,就是于光磊了。既然今日于光磊會因為他的 緣故而不娶,他自然也能因于光磊而不娶。畢竟,于光磊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向 是獨一無二的。   由於之前的酒酒性濃烈,連帶也使得于光磊睡得極沉。此時又見天色已是一 片幽暗,白熾予當下起身,扶起于光磊……「時間也不早了,咱們找間客棧歇息 吧?」   「好。」   許承也知時間已晚,便即做了答應。清了酒錢,找了間客棧住了。白熾予仍 舊與于光磊同房,好方便就近保護照顧他。   也或許該說是他放不下心把于光磊交給別人。即使是許承。   替于光磊褪下外衣,扶著他到榻上睡了。燈火乍熄,以他的視力卻仍是能清 楚的看到身旁的俊秀輪廓。凝視的目光深沉卻又柔和,彷彿是要補足那八年的差 距一般,將容顏深深刻劃入心。   八年前與八年後的容貌相差不多,只是添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而自己……心底對于光磊的執著,則是在八年之間增長了。   白熾予從來沒有去思考那份強烈的執著究竟該如何稱呼,也無須如此。   與于光磊之間的感情,又怎是三言兩語說得盡的?于光磊曾是他的師,也曾 是代替父母親自照顧他長大的人。他們更是至交,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只要確認 那份心情是在乎的,又何須顧慮其名為何?   雖然……   凝視著那張毫無防備的俊秀面容,白熾予神情一暗,抬手便打算摟上于光磊 腰際。卻聽此時,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直至房門前。白熾予側耳細聽。   那是個不會武女子足音,但白熾予卻摸不透來人為何,心下一凜,主動貼近 于光磊以身護住他。   只聽門外女子似乎是猶豫了一陣,而後,抬手,推門而入。   一股淺淺香氣在女子入屋的同時擴散開來。那香氣極為熟悉,一時卻想不起 在哪聞過。白熾予故作熟睡,目光悄悄望向來人,只見他身著一件紫色斗篷,而 在關上房門,走近床邊時褪下。   這一瞧,令白熾予登時大驚,忙坐起了身:「萍兒,你怎會……」   那姑娘名喚萍兒,乃是白熾予於揚州一間青樓包養的姑娘。她容姿秀雅,斗 篷之下卻僅是薄衣敝體,玲瓏有緻的身材在月色中隱約可見。   只見她神色悽楚,一個上前便投入白熾予懷中:「三公子,您足足有半年沒 來看萍兒了。若非今日我的小婢瞧見您、認出了您,只怕又要與您……三公子, 您不喜歡萍兒嗎?為何這麼久都……」   「別穿的這麼少,會著涼的──」   瞧著她神情如此,白熾予憐香惜玉之心便起,一把勾起她脫下的斗篷替她披 了上,心下卻又暗叫不好……「我有任務待理,故無法時常尋你……萍兒,你怨 我嗎?」   他說話的嗓音微啞,音色低柔悅耳,而比平時同于光磊說話之際更添了幾分 成熟迷人的魅力。   「三公子,萍兒怎會怨您?只是萍兒想您想得緊啊!求您今晚到萍兒那歇一 宿吧?萍兒求的不多,只要您一晚的垂憐……」   輕柔低訴著的同時,身子更是挨近了白熾予幾分,白皙藕臂攬上寬闊背脊, 以溫軟軀體有意無意的摩擦著白熾予的身子。   白熾予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如此動作當即引得他血氣上湧,不自禁的 已是慾念竄升,但卻仍是以理智將一切平撫,輕撫著萍兒髮絲,柔聲道:「對不 起,萍兒。我分不開身。刻下我必須時時刻刻保護一位極為重要之人,所以無法 ──」   「你就去吧。」   解釋的語音未完,卻給一陣平和的嗓音打斷了話頭。「許兄便在隔房,大不 了我去叨擾一晚便是,莫要顧慮我而辜負了人家姑娘的一番癡情。」   白熾予聞聲回眸,心底已暗叫糟糕。果然,入眼的是于光磊微帶責備的神情 ,縱然語氣仍舊平和。   心下雖然想解釋,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解釋起……懷中的女子也不能就這樣放 著她繼續挑逗引誘。當下只得無奈一應,替萍兒穿好斗篷,摟住她腰際便脫窗而 去了。   瞧著二人的身影隱沒於夜色之中,于光磊不由得一陣感嘆。   那女子應是青樓的姑娘吧……只是會如此執著甚至於夜半尋來,應該是對熾 予動了真情才是。方才白熾予說話的口氣是于光磊從未聽過的,心下不由得感慨 這八年的差距終究是太大。   他本是被醺得醉了,直到剛才才稍微清醒些,不料卻瞧見如此情景。本想讓 白熾予自行處理,卻又因那女子悽楚的音聲而終於是插了口。   食色,性也。這事兒他也不是不懂。只是昔年還是個孩子的人如今卻已連這 些都懂得了,而且還似乎頗為熟稔……就是這一點,令于光磊分外感慨。   反觀自己,雖也曾光顧過兩三次青樓,但也……發覺自己朝著不尋常的方向 思考去了,于光磊面頰微微一熱,一聲輕嘆,起身關上窗戶、房門,逕自躺下寢 了。   看來,今晚白熾予應該是不會回來了……懷著某種交雜著失落的感慨,先前 的些許醉意又讓意識變得昏沉……   卻在神智朦朧間,門窗開闔聲入耳。既之而來的,是身旁屬於白熾予的溫暖 ,緊緊的包覆住了身體。   「安撫她費了些時間……之後再和你解釋。睡吧。」   低啞的嗓音在耳邊落下如此語句,朦朧的意識卻已無暇多加分辨……于光磊 只覺得一陣睡意席捲而來,終至,沉沉睡去。 --   「吶、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我知道。」   ......也是我脫離抱棉被過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