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散落漫天細雪。
這是近十年來,蘇州下的第一場雪。
便在一片雪白之中,一座偌大的莊子靜靜的矗立在蘇州城郊。沿途路上行人
不少,其中更有許多服色一致的青年來來往往。
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那是擎雲山莊的弟子。
擎雲山莊,以保鑣事業起家,如今已掌握自洞庭以下整個長江中下游的水運
,和北谷流影、西樓碧風、南莊柳林並立,人稱「東莊擎雲」,乃江湖上四大勢
力之一,雖只十年功夫,根基卻十分穩固。弟子、商旅、江湖中人來來往往,可
說從來沒有冷清過。
而山莊內院一座清幽的小園亦是如此──可人來人往瞧來雖是十分熱鬧,但
整座小園卻靜得可怕,而讓幾聲重咳顯得格外清晰。
「冽兒,你瞧!下雪了呢!」
輕推開窗扉,露出了細雪紛飛的向暮天空。蘭少樺笑著要榻上的次子冽予抬
眼看看,目光溫和慈祥,掩蓋住心底過深的擔憂。
榻上,垂落的鵝黃素帳被掀起了一角。但隨著幾聲重咳傳出,帳子又落了下
。幾聲咳彷彿就要耗盡了他所有的氣息。殘弱的吐息幾近於無,只靠著自小練起
的真氣勉強撐著口氣。
蘭少樺聽得心頭一痛,正待闔窗上前探視,卻聽到嫩軟幽柔的童音傳來:
「別關……孩兒還想再……咳!」
「來,喝點藥,身子會舒服些的。」
一聽白冽予又咳了,蘭少樺心疼的端起了桌上的藥湯,撩起素帳,扶起病弱
的身子讓他喝下。那張極為好看的小臉依稀可見到幾分母親清麗絕倫的影子。一
雙眼眸靈動澄明,卻為病所累,失去了該有的活力。
瞧著愛兒如此模樣,蘭少樺眼眶一紅,忙別過了頭不讓他瞧見。
「冽兒,娘替你拉上帳子。你看看窗外的雪景,這可是十年來頭一回呢!」
「十年……?」
「上一回下雪,是你娘懷你那年。」
白冽予疑問方脫口,便聽到一陣低沉悅耳的嗓音入耳。原先閉著的房門被推
開,父親白毅傑的身影隨之進入眼簾。他雖已年屆不惑,但外表看來卻僅年近三
十。俊美的臉孔之上帶著幾分瀟灑的笑意,白毅傑在妻子身旁坐下,寬厚溫暖的
手掌輕覆上次子的額。
「冽兒,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孩兒還受得住……」
「若是難過,直說又何妨?你太過懂事了,冽兒。」
見次子語調平淡不願讓自個兒擔心,白毅傑不由得一聲嘆息。「你好好休息
,爹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的病。到時,你可得好好用功,補齊這陣子落下的進度
。爹上回答應了要讓你入兵器庫挑劍,你還記得嗎?」
「孩兒記得。」
「等你病一好,爹就讓你去挑劍。」
完全沒有顯露分毫的擔憂,白毅傑只是以著輕鬆的語調鼓勵、安慰著病魔纏
身的次子,而在看到小臉頷首之後微微一笑。目光轉而望向妻子,示意她到外頭
說話。
蘭少樺會意的點了點頭。視線對上那張討人喜歡的小臉,素手愛憐的輕撫上
他的頰:「娘同你爹出去說說話。你先好好歇息,或者看看雪景也好。難得一次
的雪,可別讓他浪費掉了。」
叮囑罷,又不放心的替次子理了理錦被後,這才將湯碗擱回桌上,同丈夫一
起出房相談。
「冽兒的情況十分糟糕。」
方出了屋子,白毅傑脫口便是這麼一句,語氣十分沉重。「不但高燒不退,
經脈更是欲斷未斷,極為脆弱。再這樣下去,他這些日子以來累積的修為只怕就
要付諸東流。且若失去真氣保護,他的身子就不可能禁得起那樣的折磨。到時,
只怕……」
最後的語句化為沉默,而一旁聽著的蘭少樺當下已是雙眸一濕,素手摀住麗
容,淚水無法遏制的沿頰而下。
先前她一直忍耐著不在次子面前掉淚,刻下卻終是再難壓抑。白毅傑因而心
疼的將她擁入懷中。
「于大哥他……真的沒法子嗎?」
哽咽著問出了聲,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夠保住那個聰慧可人的孩子。但白毅傑
卻只能搖了搖頭。
「他也斷不出究竟是什麼病症,正忙著翻查古籍。以他的醫術尚且無法查出
原因,那天下恐怕就只剩一個人能救冽兒了。我已命手下全力留意並請諸方好友
協助。以山莊刻下的情報網,應該不是難事。」
句末的語氣十分肯定,但白毅傑卻清楚自己也只不過是在安慰妻子罷了,心
下亦不由得一陣沉重。天下醫術之冠莫過於醫仙聶曇。但這位前輩亦正亦邪,行
事詭密,功夫又是奇高,如他有意躲藏,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找不著他。可為今之
計,除了盡力找尋,又豈有他法?
心思正自煩亂間,卻聽外頭一陣腳步聲正直朝此處而來。白毅傑單聽那步法
便已知其身分,當下輕拍妻子背脊,柔聲道:「你也累了好一會兒了,休息一下
吧?」
「可,冽兒他……」
「嚴青在路上。讓他照顧冽兒吧!你若是因此而累壞了身子,冽兒會自責的
。」
「……好吧。」
知道丈夫說得不錯,蘭少樺也只得同意了。稍回緩和了情緒止住淚水,卻忍
不住一陣輕嘆:「自年底病到現在,冽兒整個新年都給耗在榻上了。四天後便是
柳伯父的六十大壽。這十五之約,冽兒是定然不能去了。」
「唉……經你一提,我也該寫封信託人送去柳林山莊了。」
「你不打算親自赴約?」
「冽兒如此景況,我又怎敢離開?」
即使神色再怎麼自若,白毅傑對於次子的病情仍是十分擔心的。只是身為一
家之主,他不能顯示出自己的軟弱。
沒想到如此話語卻惹來妻子的抬眸,仍含著淚的目光微帶責備。
「你若因此而耽擱了正事,冽兒又何嘗不會自責?」
一開口便是方才丈夫說服自己時的言詞,縱然仍難減憂戚,但蘭少樺還是繼
續說了:「而且你若親往柳林山莊,到時遇著各路人馬,也能探問那名醫者的下
落。江湖中人總是會賣點面子給你的……可若是另遣他人,難保不會受流影谷或
其他組織為難,更別說是探問了……咱們刻下的發展情況已與柳林山莊有了嫌隙
。你此次若是缺了席,只怕會被人說成是故意不去,存心要給伯父難堪。」
蘭少樺既為著名的才女,又有這麼一位丈夫,對於判斷情勢的能力自是非比
尋常。白毅傑聽罷也只能一聲嘆息,苦笑道:
「你說的很對。唉!看來我也是擔心得昏頭了。」
正當二人對話間,那嚴青也已來到了清泠居。嚴青約莫二十五、六歲,相貌
清朗,原只是山莊的一個帶藝弟子,自三年前意外救了冽予後,便十分受到冽予
的依賴。白毅傑瞧他功夫不差,便讓他當白冽予的伴讀負責照顧他了。其實打一
開始他對此人並不十分信任,但瞧冽予如此信任依賴他,也只道是自己多想,放
心的將次子交給他了。
嚴青一見二人,正待行禮,白毅傑卻已一個手勢示意他免去禮節直接入屋。
他點頭表示明白,隨即推門進房,入內探視白冽予。
一進房,便聽到了白冽予稚嫩幽柔的童音入耳:「阿青?」
「二少爺。」
嚴青帶上房門走近榻邊坐下。榻上的孩童正嘗試著坐起。嚴青見狀,忙伸手
將他扶起:「二少爺怎知是我?」
「咳……我雖病著,聽力卻是出奇的靈敏……爹娘的話,我都聽到了。」
白冽予坐起身子低聲解釋道,目光,卻仍停留在窗外那飄落的雪上。
父親說得沒錯,他太過懂事了。對於自己身體的情況他自然十分清楚,但他
不願讓父母擔憂。即使瞞不過父親,至少,也能讓母親的面上少些難受。
卻見屋外乍然風起,一簾細雪飛落屋中。白冽予小手抬起接落雪花。觸手微
寒,卻旋即化去,因為身子的高熱。
同樣的高熱,此時也這般摧折他的身子。
「二少爺,您一定會沒事的。」
一旁的嚴青似是察覺了他的想法,雙眉微蹙,抬手便將那小手握入掌心。但
白冽予此時又是一陣重咳。嚴青忙拍了拍他的背,助他順順氣。
對他而言,嚴青不是僕人,而是一個忘年之交。
自從三年前白冽予意外身中奇毒,而嚴青冒死為他清除毒質救他一命後,彼
此的感情便從無到有,逐漸深厚了。以一個九歲孩童而言,他確實是太過成熟了
,也因而在面對這個大他十多歲的朋友之際,不會因年齡之差而有太大的隔閡。
身為擎雲山莊的二少爺,白冽予自小便沒什麼朋友,至多便是與兄弟們戲耍
罷了。偏偏他性子自小便十分平淡,與好動的三弟、內斂的大哥雖然兄弟情深,
平時卻不大容易玩在一起,頂多一同練練武。而寄居山莊擔任熾予啟蒙之師的少
年于光磊雖也與他相熟,但在興趣上卻終究有不小的差異。結果到最後,他最親
近的朋友,便只剩這個嚴青了。
心思如此轉著,唇間溢出的劇烈嗽聲卻是未停。緊接著他聽到了父母匆忙推
門奔入的聲音,想說些什麼,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目光一直緊緊鎖著窗外的雪
,卻咳到連淚水都一併湧出模糊了視線……
「冽兒!」
耳邊傳來娘親驚慌的一喚。想開口說自個兒沒事,可那份高熱卻再度狂烈的
席捲了身子。意識逐漸被侵蝕,最後他連週遭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只剩下自個兒
無法控制的咳嗽聲……
十年一次的雪……
明明病得如此嚴重,甚至連意識都僅存絲毫,為何他的心境,卻猶是如此澄
明,足以惦記其他?
如此疑問方浮現於腦中,白冽予雙眸一閉,已然昏厥。
* * *
輕柔的紗帳,在細雪中緩緩飄動。
睜開雙眸,望見的便是如此情景。一片銀白的雪景在在朦朧中格外美麗。乍
見是有些愣了,因為那漫天蓋地的雪與周身僅存的些許寒意,但又隨即明白了自
己身處於何處。
那是觀景閣,位於清泠居後方的典雅樓閣。樓子的最高層向東方敞開,盡收
江南的山水麗色。
「冽兒?」
卻聽身旁慈和的語音傳來,緊接著入眼的,是娘親欣喜萬分的神情,眼角還
微泛著淚。白冽予一時有些摸不著頭緒,抬手拭去母親眼角的淚,低喚:「娘?
您怎麼……」
「你已經昏睡兩天了。」隱住淚水,蘭少樺溫柔的握住次子的小手,並自取
來浸過雪水的毛巾輕輕擦拭他的額,「你整整兩天都在發燒,娘才讓人在觀景閣
擺上軟榻,希望能使你略為舒服些……還很難受嗎?」
白冽予搖了搖頭。週身微微的寒意讓仍高燒不退的身子感到舒服不少。那美
麗的雪景更舒緩了心靈上的不適。他看著母親美麗的容顏,不知怎麼的有些哽咽
:「雪……好漂亮……」
「是呀。」見他精神不錯,蘭少樺神情也輕鬆了不少,「娘抱抱你好嗎?」
「嗯……」輕應一聲,他略為撐起身子,讓娘親將他抱入懷中。
自從三弟熾予出生之後,向來十分早熟獨立的冽予便很少膩著母親,更別說
是給母親這麼抱著了。而刻下,靜靜的靠在母親的懷中,輕嗅著那縈鼻的素雅香
氣,溫暖的感覺自心底湧升。白冽予小手輕輕撥弄著身上的羽被,而後,抬手,
握住了母親那因浸於冰寒雪水之中而有些發紫的手。
「爹和颯哥……都赴宴了嗎?」
「嗯……你爹本來不放心,但又必須替你覓得良醫,故仍是去了。」
「那就好。」有些愧疚的,垂下了頭,「孩兒不肖,累得爹娘如此憂心勞煩
……」
「沒那回事……你都已病著了,便是放輕鬆些讓自個兒依賴旁人又有何不可
?趁著你爹和幾個兄弟都出去的當兒,娘也好全心陪著你……刻下你只需好好休
息撒嬌,由著娘照顧你就好。」
次子的獨立令蘭少樺既是放心又是心疼,凝視著懷中仍然顯得病弱的小臉,
語調之間已是溢滿溫柔疼惜。
聽著娘親的話,白冽予雙眸不禁有些濕了……身子更往母親的懷中縮了縮,
輕道:「娘的身子好香,嗅起來好舒服……」
「若喜歡這個味道,娘以後便讓人去你屋子裡點著。」
「嗯……」
低低應了一聲,語音已然罩上了些許的朦朧,原先清楚的意識似已開始被慢
慢侵蝕……將之忍了下,小手仍是握著母親的,雙睫輕扇,隱下了眸間殘存的霧
氣:「娘,孩兒……還可以再看到雪嗎?」
簡單的低問,乍看平常,卻似又另有所指。
蘭少樺聞言胸口一緊,當下已是一陣鼻酸,卻猶是將之壓抑下來,勉強露出
了個笑容:「往後何時會再下雪,這可得問老天爺才成……不然,就是得趕快養
好身子,練好武功,以後和你爹一樣出去闖蕩江湖四處遊歷。若是有機會見著那
萬年雪,可得記得回來和娘說說。」
「孩兒明白……」
又是一陣低應罷,語音卻更朦朧了些。體內的熱度再也無法控制的蔓延了開
,意識一寸寸的支離瓦解……蘭少樺本以為他是睏了,怎知懷中的身子越來越熱
。心下一驚,唇間已然脫出驚喚:「來人啊!快請于大哥過來!」
倉皇間,已再次將手巾浸入雪水之中,輕輕擦拭懷中高熱的身子。淚水沿頰
而下滴上次子令人愛憐的臉龐,擦拭的手微微顫抖,而終是將懷中的孩子緊緊擁
住。
即使再怎麼努力說服自己,都仍然無法改變這孩子已是命在旦夕的事實……
看著匆匆趕來的于扇自他懷中接過次子、抱回清泠居仔細診斷用藥,蘭少樺再也
無法止住淚水,而只能在嚴青的攙扶下回到次子身邊守候著他。
比先前更令人難受的高熱席捲,彷彿連整個氣息都要給焚燒殆盡。白冽予難
忍的一次次逸出重咳,連藥都無法順利飲盡,沉黑的藥湯灑了滿襟,連同娘親的
淚水一併。他感覺到了,卻沒有力氣安慰。一片混亂之中,四周由寧靜逐漸轉為
吵雜,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景物變得朦朧,連同那一片銀白,也在意識昏沉
間轉回了熟悉的鵝黃素帳……
是清泠居嗎?
好個清泠……可他的身子,卻是如沐火中,熾熱難當。四肢好像都竄著火苗
,一絲絲的焚著理智,焚著性命……
他真的……還有機會看雪嗎?
他,會就這麼死去嗎……?
縱有疑問浮現,思緒卻已無法運作。高燒焚盡了最後一絲清明,意識再度墮
入迷霧之中。他連雙眸是否睜著都無法分出,似有所見卻又似無所見。週身力氣
在高熱中消失殆盡,體內游走的真氣也越來越薄弱……難忍的痛楚擴散於四肢百
骸,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吐息,都好似要耗盡了最後一絲性命……
不知何時,四周已靜了下來,但昏沉的意識卻無法分出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只覺得朦朧間,彷彿又再次望見了那飄落的細雪……而既之而來的,卻是驟然
襲至的透身寒意。
直入骨子裡的寒意強烈到令神智瞬間清明。一片靜寂之中,十分輕微的腳步
聲緩緩靠近己身。森冷的寒意,更甚……
那是,殺氣。
一片昏暗中,燭光掩映間,白冽予陡然睜眼,望見的,卻是嚴青手持長劍,
朝母親的後心直刺而入的畫面──
娘親!
想出聲警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好不容易得以撐起身子打算阻止,長劍
卻已透胸而入。伴隨著劍身撲面的寒氣,娘親溫熱的鮮血,灑落於身……
「冽兒……快……逃……」
「不──!」
終於發出了聲音,卻是為時已晚……他看著母親胸口擴散的血花,看著那穿
過左胸的長劍……只瞧著一個抽離,那染血的軀體,亦隨之倒落。
最後的語音散去,母親美麗的容顏,就那麼失了生氣的枕上了他的胸口,連
一絲氣息都沒能殘下。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溢散,浸濕了衣裳,浸濕了身子。沐
浴在母親的鮮血之中,他獃然望著母親毫無生氣的容顏。那張容顏之上沒有恐懼
沒有痛苦,有的,只有直到死前仍沒有分毫削減的擔憂,對他。
而他,卻那麼眼睜睜地看著娘親命喪當場,連一句警告都來不及喊。
明明就在他身旁,明明就在他眼前,明明就還來得及阻止,而他卻只能無措
的看著一切發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親手了結母親的性命。
那個……他不顧父親的直覺深深信任,引以為知己的男人。
是他,害死了娘親。
「娘……」
一聲低喚,卻因溢滿了太多的自責太多的愧疚太多的哀淒而太過沉重。淚水
無法遏止的滑落,仍然乏力的小手抬起,將母親未曾闔上的眼輕輕覆住。
美麗的容顏依舊,卻漸漸淡去了血色。
而這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是他害死了娘親。
如果不是他,一切絕對不會如此……
是他害死了娘親,是他……
「怎麼,嚇傻了?」
卻聽身旁冰冷的語音傳來,伴隨著的,是從榻上被硬拉起的身子,以及嚴青
冷然中帶著點不屑與嘲諷的眼神……「不問我為什麼?」
白冽予沒有回答。回應的,是勉強運起真氣積聚所有功力的一掌,直朝他身
上要害襲去──卻給嚴青輕輕鬆鬆化解了開。擊出的右掌被他緊緊握入掌心,緊
接而來的是侵入體內的真氣,如潮水般狂洩而入,毫不留情的毀去那本已欲斷未
斷的經脈。
「如果是之前的你,這一掌或許能和我有一拼之力。可在讓這藥摧折月餘後
,如今的你,也不過比個初學武的小孩好上一點……不要怪我殘忍。我本來的目
標只有蘭少樺,但可能的禍根一個也不能留。要怪,就怪你太聰明了,『白二少
爺』。」
句末仍舊用了敬稱,語調卻已染滿嘲諷。昔日清朗平和的面容帶著森冷,寬
掌撫上漂亮的小臉,而因那容顏之上襲著恨意的眸子而勾起帶著興味的笑意……
「恨我嗎?可惜,你這輩子,是別妄想能報仇了……」
白冽予仍舊沒有回答。
劇烈的痛楚席捲全身。經脈寸斷,殘存的真氣溢散流失,他不甘示弱的咬牙
忍下,淚水無法克制,而連同發自心底的自責與恨意一起傾洩而出。
他不問為什麼,因為他太聰明,聰明到在瞧見嚴青的瞬間便已明白了一切。
混入、接近、相交……所有的一切都是個圈套。九歲的小孩有個二十六歲的知己
本就是個笑話,而他卻自以為是的沉浸其中,看不清所有的一切。
直至,無可挽回……
瞧著他咬牙忍耐的模樣,嚴青又是一笑。揪著他身子的手驀然一鬆,讓那幼
小的身子直直摔落於地。
「好倔強的孩子……我想想,是該就這麼殺了你好,還是──」
語音未完,仍染的鮮血的長劍已然揚起。銀芒閃落,白冽予白皙的手足之上
瞬間已是四道血痕浮現。鮮血泉湧而出,四道劍痕,不多不少,正好斷了他的手
筋腳筋,讓他自此成了手不能提腳不能行的廢人。
痛楚仍存,身子已然再度失了力氣……白冽予忍著痛想起身抓住他,四肢卻
怎麼也不聽使喚。他看到那個男人揚著殘酷的笑,一把扯開他的前襟。劍起劍落
,彷彿要留下印痕似的,在他胸口刻下了什麼……
「我不殺你。我要你成為擎雲山莊最大的弱點,要擎雲山莊還有你白二少爺
永遠記得曾栽在我青龍嚴百壽手上……『青龍』二字,將會成為江湖上最響亮的
殺手名號!」
言罷,青龍還劍入鞘,一個輕身極為從容的揚長而去。
而白冽予只能躺在地上,瞪是的目光憤恨,卻無力去追,無力挽回……
目光,轉而凝向榻旁母親的屍身。
被他……親手害死的母親。
淚水始終不曾停下,他掙扎著想爬到母親身邊,卻使不上力,而連分毫都無
法移動。
如果他沒有相信嚴青,如果他沒有自以為是的與之相交,是否一切都會改變
?如果他早點發覺這是個圈套,如果他早點發覺他的不懷好意,是否……
他,就不會害死他最敬愛的娘親?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如果沒有他,嚴青就不會有機會親近娘親,更遑論利用自己趁
隙殺了娘親……
如果不是他、如果沒有他……
娘,就不會死了……
如果,沒有他……
耳邊傳來叔伯弟子們倉皇的腳步聲,以及接踵而來的驚喚。身子被小心翼翼
的抱起,關切的喚聲不絕,而他,卻已無力回應。
他只是不停的流淚,看著母親,看著染血的鵝黃帳子……以及,那半掩窗隙
透進的細雪。
娘……
孩兒,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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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我知道。」
......也是我脫離抱棉被過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