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秋風颯颯,月冷霜寒。深林內一片楓紅似火,淒豔中另帶著分肅殺。
咄!
但聽破空聲過,冷月下、深林間,沉黑槍尖化作烏芒,卻是一名青年長槍遞
出、以凌厲迅疾之勢直貫敵人心口。
「嗚!」
伴隨著一聲悶哼,槍尖透背而出。劇痛中,本以為自己穩操勝算的男人難以
置信地看了看貫穿胸口的槍,又看了看那持槍的青年……怎麼也想不透:以那槍
的長度,如何能於這密林內使得靈活快絕若斯?
可這疑問,終究沒能來得及等到答案。
冷望了滿臉驚愕的男人一眼,青年振腕拔槍,任由鮮血自對方洞穿的胸口四
散噴濺而出。
氣息至此而斷;軀體亦隨之倒落於地。
月冷如舊,楓紅如舊。而青年的眼神,也始終維持著初時見不著一絲情緒的
漠冷。
一抖槍身瀝下殘餘血珠,他旋身正待收槍離去,卻在察覺到什麼之時停下了
腳步。
拂面夜風,送來了隱隱約約的幾聲幽響。
多半是距離太遠的緣故,夾帶於風中的音聲十分微弱。他凝神細聽試圖將之
弄清,卻怎麼也聽不真切。
雙眉因而微擰;漠冷的眸子亦頭一次有了改變。略一思量後,青年邁開步伐
,循著聲音來源朝林子深處探去。
手中仍提著長槍,可方才的殺戮早已為他拋諸腦後──眼下佔滿他心思的,
便只有那夜風中不時捎來的輕響。
一丈、兩丈、三丈……
雖仍嫌微弱,卻已較原先的幾不可聞清晰了不少。而他,亦直至此刻才得以
分辨出入耳的音聲為何。
那是琴聲。
深秋時、沉夜中,清磔幽響接續成調,便這麼自楓林深處透了出。
疑惑至此得解。青年本該就此停步、離去,可聽著那聲聲音韻,雙足,卻不
由自主地選擇了繼續前進。
彷彿為那琴音所擄,他近乎獃然地不住前行……眸間漠冷不再;取而代之的
,是某種單純的專注與渴切。
隨著距離漸近,那琴聲,亦轉趨明朗。
音連而成調;調連而成曲。
只聽得跌宕錯落間,幽韻琴音已成清洌高爽之調;卻又於轉折吟猱間,幾許
蕭瑟低迴……待到高轉拔急,悽愴悲涼音起,肅殺之意生。一秋之氣象,竟就這
麼於一首琴曲間鮮明成形。
似是受那琴音中的肅殺所感,青年腳步未停,手握長槍的力道卻已不由自主
地緊上了幾分──可待那琴音轉緩、曲調再透蕭瑟之時,手上的力道,便也隨之
鬆了一鬆。
心神早已完全為琴音所制。而人,亦已在不知不覺間循聲來到了這楓林深處
的一幢茅屋前。
薄冷月色中,便與他隔著約八步之距,草蓆墊地、擱琴長案橫擺。一人端坐
案後,長指輕勾,清勁一音過、結束了彈奏。
曲已完、餘音亦已散去。可青年卻仍是獃然佇立原地、怔怔地望著前方……
整個心緒全為那曲末的蕭瑟寂冷所感,便連神情,也隱隱透出了一絲悲涼。
令他回過神的,是迎風竄入鼻間的一絲腥氣。
是槍頭殘留的血跡。
隨著如此判斷浮現腦海,青年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就這麼受琴音所惑,提著
長槍一路直行至此?
先不說此舉冒昧只怕擾了對方撫琴的興致……如此月色下,自己什麼模樣還
不給對方瞧得一清二楚?瞧著是個提槍帶血的不速之客,這撫琴之人只怕……
只是如此憂慮方過,便旋即給他驅得一乾二淨。
他只需要確實表達出自己的讚賞和歉意便可。對方如何作想又與他何干?
諸般思量下來亦不過一瞬。心意既決,青年當下一個抱拳,目光對向那長案
後仍自端坐的身影,揚聲道:
「在下受琴音所──」
話才開頭,便因瞧清了那身影而為之一滯。
清洌月色之下,一襲松綠素袍罩身、靜靜端坐於長案之後的,是一名瞧來約
十七、八歲年紀,氣質靜逸秀雅、相貌極其端秀的少年。
可真正令青年吃驚的並不是他的年紀和相貌。
真正令青年吃驚的,是少年容顏之上完全超乎其預想之外的那抹恬靜從容。
本以為對方多少會有些不安或排拒,怎料迎著自己的,卻是這樣溫和而平靜
的表情?
見他似乎又看得怔了,少年忽爾揚笑,雙唇淺張,道:
「兄臺既為知音之人,何妨於此稍歇、另行聽上一曲?」
眼下如此時地,這本該風雅的要求自然透著幾分不尋常了。但青年亦非尋常
角色,又豈會在意這些?
神情略緩,他重重頷首後,長槍一擱,就這麼於少年對側席地歇坐了下。
少年笑意因而更深了幾分。朝坐定的青年頓首示意罷,他眸光垂落,雙手一
個張闔展平袖袍、修長十指重回弦上,醉人幽韻已然再次流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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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麼做有些趁人之危.....不過.....」
「我,本來就是個小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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