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一病,並未如少年所想的那般快好。他足足病了一個多月,中間病情甚至
是一度轉劇。這幾天天候轉暖,他的情況才好了許多。寂寥的院子因而難得的多
了一個客人,一個「尊貴」的客人。
「你身子好些了吧?這風寒受得不輕,改明兒個朕再差人送些人參過來。」
縱已是一國之君,邵霂禕面對少年的態度卻仍是相當客氣。或許是因為心有
愧疚吧?對著這個原本有機會成為中興之主的前稱職太子。
少年沒有推辭,卻也沒有對待仇人的恨意,反而是神情之間漾滿令人心暖的
笑容:「莫要如此客氣。您是皇上不是?託您的福,我才能熬過難關。」
「……你……罷了。」
面對他如此態度,邵霂禕本想再說些什麼,卻終是因那笑容而轉為一嘆。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朕會盡力滿足你的願望。」
祇能盡量彌補他而已……這是他唯一能償還的方式。
聞言,少年在瞬間斂了笑:「是嗎……那麼,如果我說想要離開呢?」
瞧不出是認真還是玩笑,訴說著的神色一片平靜澹然。
而邵霂禕的神色因他此言轉凝。他怎能放他離開?可……正自不知該如何拒
絕之際,卻看到少年面上神情忽地帶上了些許輕鬆。
「您放心吧。我明白您的苦處,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不過說到想要的,
您若不介意,可否將尉遲大哥借我一用?」
「玠?這事,朕會替你問問。只是這些日子外頭不寧靜,他又是要員,只怕
……」
「您不必擔心。您也曉得他所學極廣,見識亦是廣博。我一個人在此悶得緊
,也不求他教我武功,只求他說說外頭的見聞或兵法謀略與我。只要揀著他有空
的時候便好,也省得他沒日沒夜的忙碌著好逼自己不去回想、痛苦。」
敘述的語氣淡然平和,卻讓邵霂禕聽得一驚。
視線緊鎖在眼前總是平靜的、溫暖的笑著的少年身上。他總是那般的沉靜不
驚,即使在一夕異代的事實呈現於他面前的時候,也都沒有太多的詫異……難道
,其實他早已……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少年微微一笑。
「您也一樣……不要讓皇叔擔心了。聽下人說朝政已上軌道,相信皇叔所期
盼的一切,一定會逐漸實現。」
這樣的話語,讓邵霂禕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也看透了一切嗎?不愧是與玉昭齡有相同血緣之人啊!
與那個……他留不住的昭齡……那個他深深愛著,卻又深深傷害的……
胸口一陣揪緊,那日那蒼白的容顏浮上心頭。他就那樣逝去了,在自己的懷
中……
「是我對不起他在先,就該用一切償還不是……」
喃喃的低語脫口,神情瞬間已是一抹強烈的憂傷。然而,那種表情很快的就
為一如平時的神色所取代。
這些日子,他也學會了隱藏,一種悲哀的技能。
不覺間,竟也在此耽擱好一陣了……瞧見少年面上略有疲態,邵霂禕明白該
是告辭的時候了:「朕先離開了。你好好修養,尉遲玠之事,朕會盡量替你安排
。」
「那我就先謝過您了。」
見他做出了承諾,回應的是一如平時的神情,少年雙眸中卻多了幾分光彩。
跟著邵霂禕來到了房門邊,本欲依禮恭送,卻被邵霂禕阻止了。那個從來沒想過
要反叛的男人即使已開始習於扮演君王,但在昔日所真心尊崇的太子面前,還是
無法擱下昔日的身分之差。
於是,以朋友之禮,互相做了別。
靜倚窗邊望著邵霂禕的身影漸行漸遠,少年啜了口仍微溫著的茶,心情卻已
有了些許變化。
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些什麼,那是尉遲玠的冷漠……神情之間一抹苦澀閃過,
而在下一刻便即匆忙奔出了屋子,在邵霂禕離開前攔下了他。
「你不恨我嗎?」疑問脫口,表情卻不是邵霂禕熟知的平靜溫和,而帶著些
許的匆忙與慌亂,「你不恨我嗎?一點都……」
「朕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恨你……」有些訝異,卻仍是做了回答:「何況
,奪走你所有一切的人是朕,朕才是該這麼問的人不是?」
「你不認為我和父皇很像?和你所憎恨而親手除去的父皇……你難道不曾在
我身上看見他的影子,看見他的可憎?」
語氣略緩了些的詢問出聲,心底卻仍是亂著。
而邵霂禕因他所言而露出了一個帶著詫異的神情。
「比起他……你更像昭齡。」
音調,不自覺的帶上了分苦澀。
乍聽此言,少年先是一怔,而後才深深一嘆。
他明白了,明白了邵霂禕和尉遲玠的想法為何有如此差異。原先的慌亂,在
明白了的此刻已然盡數斂成了平時的沉靜:「您還有要事要處理吧?抱歉突然攔
住了您……那麼,我先進屋去了。」
言訖,一個行禮罷,已自轉身往屋中走去。
望著少年略嫌單薄的身影,邵霂禕突然深刻的感覺到這個少年確實與玉昭齡
太過相似。只是,他比玉昭齡來得容易親近,性子也要單純的多……但,若他不
願人察覺,他的心思,決不會比玉昭齡易懂。
就如自己無法明白他剛才一問的用意一般。
他就這麼佇立著,足足過了好半晌才終於轉身離去。
院子裡,三月的繁花正艷麗的綻放著,襯著那倚窗沉思的單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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