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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完熒星耽月裡小靖月被打傷昏迷之後的事 本文收錄在個人誌<擎雲侯軼事>當中 *擎雲侯視角* 老與少˙傳承   白冽予怔怔地看著床榻之上那個面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得像是隨時可能斷絕一般的 身影。   ──儘管在得到消息趕來之前便已預想到了可能的情況,可當紙面上隻言片語的描述 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現實,隨之湧上心頭的痛卻仍強烈得教他幾乎難以呼吸……這一刻, 週遭此起彼落的哭泣聲與爭吵聲都顯得那麼樣的遙遠;唯一顯得清晰的,便只有床榻之上 那孩子即便處在昏迷之中也仍帶著的微笑、以及那微微蹙起的眉宇間悄然傳遞而出的哀淒 。   他知道那孩子不會有事。因為他已經來了,所以那孩子……那個他視若親子般地疼愛 、拉拔長大的孩子不會有事;那張蒼白的面容也會很快就恢復應有的血色……可即便他比 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確信,但親眼看著這麼一幅景象之時,胸口有著的,仍然只 是疼痛……與自責。   不期然間,一個此前他從未有過的疑問、乍然浮現於心──   三十年前的那個中秋夜,親眼見著他為漠清閣餘孽所重傷的父親,又有著什麼樣的心 情?   ──是否……也像此刻的他一般,比起斥責孩子的魯莽、更懊悔於自身的疏忽與未及 ?   只是心中縱有感慨,眼下卻畢竟不是思量惦念這些的時候,故短暫的停駐後、白冽予 終還是強自壓抑住了胸口幾欲潰決的情緒,於兄嫂通紅的目光中緩步行至了床前。   「瀴華。」   他柔聲喚道,對著那個雙眸帶淚、卻仍憤怒地欲將此刻正於榻邊守著的青年趕出房間 的年輕女子,「先帶你爹娘出去休息吧!畢竟趕了好一陣的路……有二叔在這兒,小月不 會有事的。」   「……那他呢?」   年輕女子──白靖月的雙胞妹妹白瀴華有些不甘心地指著榻邊的青年道。她雖向來對 二叔最為信服,可眼見那個叫嬴星的罪魁禍首至今仍恬不知恥地賴在小月身邊,心下便忍 不住一陣來氣:   「為什麼不將他關起來?若不是他,小月又怎會傷重至此?」   白瀴華向來是個直性子的,眼下又心切雙胞胎「弟弟」的狀況,說起話自難免有些蠻 不講理了起來。   可面對女子如此指責,榻旁跪立著的青年──嬴星──神情間雖難掩痛苦之色,卻始 終沒有任何反駁或辯解。   他只是僵硬如泥塑般癡癡地凝望著榻上昏睡的白靖月,頰上無聲流淌著的淚水未停, 擱於膝上的雙拳卻已攥得發白,像是正竭力壓抑著什麼一般……瞧著如此,饒是白冽予心 中同樣存著一股毫不理智的衝動,卻還是逼著自己將之克制了下。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的沉默與壓抑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是深入骨髓的痛,和比任何尖銳的言詞都來得椎心的自責與痛悔──和白靖月蒼白 的容顏相比,所有的斥責與攻訐都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對此刻的嬴星而言,像這 般看著情人垂危的姿態,本身就已是最大的折磨了。   所以白冽予終究只是安撫般地輕拍了拍姪女。   「他或許也有責任……可這一切,終歸是小月自己的決定。」   「二叔──」   「況且……這也是他所需要面對的。他還留在這兒,至少代表了小月並沒有看錯人。 」   這番話不僅僅是說給猶自鼓著腮幫子杏眼圓睜的姪女聽的,也是說給後頭正強忍哀痛 與憤怒安慰著妻子的兄長聽的,「所以讓他留下來看著吧……畢竟,他和小月之間的事, 並不是小月的傷好了就能解決的。」   「……好吧。那我出去了。」   見二叔都說到了這個地步,白瀴華自也不好再堅持什麼,故終還是依言離開了床前、 勸著白颯予和柳胤夫妻倆同她一道出了屋……原還有些吵雜的內室就此安靜了下。而心中 思慮萬千的白冽予,亦終在微微一聲嘆息後側坐上床榻、抬手執起姪子的右腕為其探起了 脈象。   ──若真要追究責任,最該為此事負責的也是他才對……如果不是他將調查、處理嬴 星的任務交到了小月手裡充作磨練,小月就算對嬴星存著幾分好奇,也不會想著去親身試 探、接近這個年輕的海天門人,更不會因此而墜入情網,然後因著彼此相違的立場而落到 如此地步──而之間曾隱隱察覺了苗頭的他卻不曾阻止。   小月確實大意了;可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做了太久的「擎雲侯」、過了太多得意順 心的日子,卻忘了世事並不總是盡如人意……大宗師又如何?被尊為天下第一又如何?這 世上總有太多太多的事……不是單憑一己之力便能改變的。   儘管是已給許多江湖人奉若神明的他。   ──好在一切仍有挽回的機會。   他或許無法解開小月與嬴星之間的難題,可讓小月的身子復原如初還是沒問題的── 小月之所以會傷成這樣,是因強行撤回掌力導致真氣大亂、從而讓海天門賊子本不足懼的 邪異掌力侵害了臟腑所致。只要祛除小月體內盤據的邪異掌勁,再想辦法收攏、引導小月 體內四散的真氣使其自行運轉,自然便能起到調理、修復體內臟腑經脈的功效,一身傷勢 自也再不足懼。   白冽予當年被迫修習的枯海訣本就是海天門一切功法的根本,姪子所習的雲海訣又是 他一手創出的,處理起來自然不是太大的問題。只是他都特意將嬴星留下了,又豈有不聲 不響便將一切解決的道理?也因此,片刻思量後,多年來被視為正道魁首的擎雲侯已自雙 唇輕啟,同一旁猶自怔怔凝視著自家大姪子的年輕海天門人開了口:   「我要為小月療傷。你坐上榻來將他扶著吧……背對著我。」   「……是。」   面對如此指示,一心深愛著白靖月的嬴星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他已跪了太久、 下身血氣阻滯,倉促之下竟是怎麼也站不起來,只得改而扶著床沿將人借力撐持起,而在 將自個兒雙腿也「搬」上床榻後依言將昏睡的白靖月扶抱入了懷。   ──也是直到此時,先前始終定睛在情人身上的嬴星才終於瞧見了這位聞名多時的擎 雲侯,然後不可免地因入眼的面容而微微吃了一驚──眼前人的容貌雖與靖月有六、七分 肖似,可外表瞧來卻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又哪裡像是一個已縱橫江湖數十年的前輩人 物?只是方才著著實實地聽了白瀴華喚了好幾聲「二叔」,嬴星就是不信也得信,故仍是 在短暫的掙扎──此人畢竟是他從小聽到大的「敵人」──後稽首行禮道:   「晚輩海天門嬴星……見過前輩。」   「無須多禮。」   白冽予淡淡道,直對向年輕海天門人的眸光卻已微微一凝:「不過……你既然將小月 受傷的經過看在了眼裡,為什麼不當場幫他化去體內入侵的真氣?出手傷他的既是你師門 長輩,這點小事你總該能做到才對。海天門功法的特點為何,你該比當時在場的人都清楚 。」   「……我門中的心法多是由已經失傳的鎮派絕學『枯海訣』衍生簡化而來。我所修習 的是其中性質相對平和、也更好掩飾來歷的平浪訣,陳長老所長卻是最具殺傷力的裂岸心 法,故……」   儘管脫口的言詞是任何人都無從挑剔的合理,可嬴星解釋的音聲卻是極低,低得就像 是連他自個兒都無法說服自己、無法將自己的責任從這之間摘除一般……聽著如此,有意 相激的白冽予不由稍感安慰,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抬掌逕自按上了姪子後心、如磁石 吸引鐵釘一般以枯海真氣將那些正侵害著姪子身體的邪異掌力盡數「吸」出化解了開。   以白冽予大宗師的修為,這點過程本是可以做得無聲無息的。但他自打見著嬴星後便 多了幾分心思,故眼下不僅未曾掩飾,反倒還刻意顯現出了枯海訣未大成前行功時特有的 跡象……嬴星本就是實實在在的一流武者,對這樣的變化又豈有忽略的道理?眼見擎雲侯 周身前一刻還帶著的出塵之氣的瞬間轉作了邪魅,那張與情人有七分肖似的容顏更已染上 了幾分妖冶豔色,年輕的海天門人悚然之下便待挾仍然昏迷著的情人逃離此地,卻還沒來 得及脫走、便給一股沛然威勢鎖住了行動。   「放心吧……我確實是你所知的『擎雲侯』,而非什麼敵對勢力的人所假扮。」   嬴星過於強烈的反應雖有些出乎了白冽予預期,卻也讓他對這個「海天門弟子」有了 更多的好感。故如此一句穩下對方的行動後,目的已達的擎雲侯當即收斂了那一身「妖氣 」,於青年既驚且疑的目光中做出了解釋──   「擎雲山莊和海天門雖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卻也有著十分深厚且難以斬斷的根源…… 你知道『門主』吧?」   「……曾聽家師和幾位長老提起過。」   「那麼家母乃『門主』關清遠獨女;當年鎮莊宗師之一的莫叔──莫九音──在轉投 正道前亦是關清遠最得意的弟子之事呢?」   「晚輩不知。」   「方才所說的兩件事在江湖上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祕聞,只是因年代久遠而漸漸少有 人知而已……可接下來我要說的,卻是只有『門主』和我四大勢力高層──當然,也包括 了小月──才知道的事兒。」   頓了頓,「二十多年前同海天門的對抗中,門主以煜──便是碧風樓主東方煜──的 性命相脅,逼我修習海天門絕學枯海訣、成為他除莫叔與景玄外的另一個傳人……為了助 煜擺脫門主的『雙煉』禁制,我不得不依言修習枯海訣,更因當時情勢所逼而不得不求速 成、以枯海訣而非我原有功法為根基邁入了宗師境界。也正因著這點,當年景玄和莫叔因 故雙雙身死後,我便成了天下間除門主外唯一通曉且大成了枯海訣的人。」   「什麼……?」   饒是嬴星已暗暗揣測過眼前長輩方才那一番變化的原由,可乍然聽得如此真相時,心 下震驚之情卻仍是難以言喻──由於海天門的「正朔」乃是以枯海訣的傳承而定,故門中 長輩之所以一心要他潛入正道勢力,也是有想藉此尋出門主或枯海訣下落、從而名正言順 地承繼「海天門」之名的用意在……卻不想一切的答案,竟然就在被他們視為最大敵人的 擎雲侯身上。   ──身為正道魁首的擎雲侯白冽予……竟是他海天門的嫡系傳人麼?   「我雖承繼了門主的血緣與功法,卻從不認為自己是海天門的人。」   由青年面上變幻的神色瞧出了他的想法,至今仍對外祖父沒有任何好感的白冽予不由 出言糾正道。「但功法本身並無對錯,我也不想讓門主再培養出一個禍亂江湖的引子,所 以將這『傳承』把握在手中自然便成了必要之事──嬴星,你願意接受嗎?」   「我?」   沒想到眼前的長輩說著說著便將話頭繞到了自個兒身上,且言下之意竟似要他繼承海 天門的道統,聽著的嬴星不由一陣錯愕:「可我修習的乃是平浪訣,又如何能──」   「改習枯海訣便是。我會這麼提,自然有讓你順利轉換功法的方式……嬴星,你和小 月之間本是因著立場問題與師門牽絆才會落到如此地步。只要接受了我的提議,你便是投 身正道和小月長相廝守亦不算背叛師門,自也不存在先前的掙扎與兩難……你以為如何? 」   白冽予之所以提出這些,說到底無非還是為了大姪子的情路著想──既然嬴星無法為 了小月而背叛師門,他便給這個過份正直的海天門弟子一個變通的選擇。如此一來,嬴星 心底那道關於「師門」的崁不再,自然便能心安理得地留在小月身邊。   只是他雖不惜為此承認了自己「海天門傳人」的身分、甚至還拋出了海天門無上絕學 「枯海訣」作誘餌,聽著的青年卻仍是在片刻掙扎後猛地搖了搖頭、拒絕了那足以令天下 無數人為之瘋狂的提議。   「……很抱歉,晚輩無法接受。」   嬴星低聲道,回望著長者的目光苦澀卻又堅決:「晚輩無法背叛的並不是『海天門』 這三個字,而是過去十多年來師父養我育我的恩情。若接受了前輩的提議,我名義上雖仍 是海天門人,實際上卻已背叛了師父的恩情,又與欺世盜名何異?」   「嬴星……」   「但您可以放心──這輩子我即使是死,也斷不會再做出任何可能傷害靖月的事。」   「……我明白了。」   得著如此回答,白冽予心下固難免遺憾,卻也不禁因姪子看人的眼光而起了幾分欣慰 與感慨──像嬴星這樣正直、重情又有原則的孩子,落在海天門委實可惜了。只是這樣的 兩難向來是最難處理的,即便以白冽予之智,一時半刻間也很難想到其他的處理方式。也 因此,一聲嘆息後,他也未再執著於此事,而是將心思重新拉回了大姪子身上、接續著為 其治療了起來。 * * *   ──自從兒時的一次錯信換來了一生難以忘懷的傷痛之後,白冽予便很少再看錯過人 。   初出江湖的時候,他是用疑心與防備來保護自己;待到歷練漸豐、又為東方煜的溫暖 融化了心防後,不再渾身戒備的他便更多是靠著往日的經驗與自身難以言述的直覺來判斷 敵友……可儘管這些年來他的判斷力已經準到嚇人、往往一見面便能將一個人的性情與危 險性摸得八九不離十,但在嬴星的事情上,他卻還是看錯了人。   ──這個孩子的為人處事與擔當,比他所以為的要好上了太多。   正常情況下,姪兒的情人能有這樣好的品性本是十分令人高興的事;可碰上了嬴星夾 在師恩與愛情──或許還該加上處世觀念──之間的兩難,如此品性帶來的結果,自然只 會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悲劇。   望著那個正乘著夜色出漳州城而去的身影,擎雲侯心下已是罕有地幾分無力感升起。   他有能力阻止對方離去,卻很難相信自己的阻止能改變什麼──套句俗諺,像嬴星這 樣的人,一旦決定了的事,便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又豈是他一次攔阻所能扭轉影響的? 只是有沒有用是一回事,出不出手又是另一回事……思及此刻雖已無了大礙、卻仍在昏睡 之中的白靖月,愛姪心切的白冽予心下暗嘆,卻終還是一個輕身躍下了房檐、於「姪媳婦 」先是戒備後是了然的目光中翩然落了地。   嬴星是在聽得情人的狀況已經穩定後才趁著沒人留心的當兒離開靖寒山莊的,卻不想 自個兒的行動終究還是落到了這位大宗師眼底……心知對方若執意相留,以自己的實力絕 沒有走脫的可能,年輕的海天門人索性便也停下了腳步,依禮一個拱手:   「前輩──」   「你要回師門去,是麼?」   「是。」   嬴星不過是怕遭人阻攔才選擇了趁夜離開,對自己的目的倒沒有什麼好隱藏的──事 實上,他也希望能透過自己的坦白換來眼前長者的諒解──故當即十分乾脆地頷首應了過 ……「靖月的狀況既已穩定,我便也能安心地回去承擔自己所應負的責任了。」   「……但你可曾想過:這一回去負責,換來的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見青年神色篤定,儘管是早有預期了的答案,聽著的擎雲侯仍不由得一陣頭疼,「你 既已承諾了不會再做出任何可能傷害到小月的事,便是連將功贖罪的後路都斷了,又如何 能應付師門的處置?」   「無須應付。有功當領,有過自也當罰,如此而已。」   「那麼小月呢?你又將小月置於了何地?他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傷你,而你卻偏偏要 做出這種讓他一番心血白費了的事兒?」   「……因為我必須做個了斷。」   而回應的,是嬴星轉瞬已低沉了少許、卻益發染上了深深悲切的嗓音。   不得不離開情人的他情緒本就稱不上平靜,如今又遇上了長者這樣針針見血的連番質 問,年輕的海天門人雖不至於當場失控崩潰,心頭的苦楚卻已再難壓抑──   「如果不徹底做個了斷、如果不徹底捨去心裡的牽絆,我又如何能真正屬於靖月、專 心一意地守在他身邊?回去了,了斷了,就算真有了什麼萬一,靖月也有足夠的時間可以 將我忘記;可若貪戀一時的安逸而留了下,不僅我心裡的掙扎難有完結的一日,甚至還很 有可能因此讓前幾日的事再一次重演……」   頓了頓,「可這樣的經歷,一次就已太多……太多了……」   回想起出事當時情人嘔血癱倒在自個兒懷中的情景,嬴星話語至末已是哽咽,直望向 長者的明眸更已罩上了一層水霧……稍顯脆弱的模樣讓瞧著的白冽予不由微微怔了下,卻 是直至此時才記起眼前青年不過年方弱冠,乃是個初出江湖、此前亦沒經歷過多少風浪的 單純孩子。   一個被海天門糟蹋了的孩子。   只是他心下雖覺可惜,卻也清楚以嬴星的性子,這事兒要想了結便只有這麼一途…… 也因此,一聲嘆息後,白冽予終究未再出言勸阻,只是上前輕拍了拍青年的肩、同時藉此 在對方體內封入了一道真氣。   一道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成為一線生機的真氣。   「……你要活著。」   「前輩……」   「我白家的人,一動心便是一輩子的事兒。所以你要是真心為小月著想,就無論如何 都要活著……明白麼?」   「……是。」   知道長者的這番告誡意味著什麼,嬴星心下泫然之餘亦是一陣暖意升起,而終在一個 行禮、並又自深深望了眼遠方情人所在的方向後,再不曾停留地往城門的方向急奔而去、 趁夜離開了漳州──   「……這樣好嗎?」   ──便也在青年的身影漸行漸遠之際,一道身影驟然落至白冽予身畔,卻是今夜才剛 趕到嶺南探視白靖月的東方煜……確認義子的狀況已無大礙之後,心下稍安的他本想尋情 人問問之間經過,不想一路追著情人的氣息而至,卻正巧撞見了方才的一幕……「這孩子 忒也死腦筋。我若是他,便是寧可背負重擔與罵名,也定會不顧一切地守在心愛的人身邊 。」   「背叛師門的決定並不是那麼容易做的,更何況是他那樣的性子?」   見情人到來,白冽予順勢一側將身子靠入了對方懷中,心緒卻因憶起了已逝的莫叔而 愈發低落:   「他有心做個了斷,至少便代表小月在他心裡的份量已經超過了師門。」   「可他若就這麼死了,這份量超過與否又有何意義?終究不過是讓小月傷心而已。」   東方煜向來把情人當成自己的一切,對嬴星的決定自有些不以為然,「若不是見你心 下另有打算,我早就出手將他留下了。」   「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這本是小月和他之間的感情事?咱們做長輩的過多涉入總是 不好。」   「呃、也對……」   「況且西門曄已經開始行動了;我也不認為嬴星的師父會愚蠢到連思考這個徒弟的剩 餘價值都不曾便直接置他於死地……在此情況下,只要西門曄時機把握得當、在嬴星與師 門攤牌求得『了斷』之後動手,自然便能將嬴星心裡的重擔與這名為海天門殘黨的隱患一 併消除──以嬴星過份正直的性子,有靖月遭襲的事在前,當不會對我方出手剿滅的事心 生芥蒂才對。」   「如此便成──雖說小月這情動得太快也太突然,讓我到現在都沒什麼真實感,卻畢 竟是已經成定局的事兒,自還是能順順利利的好。」   東方煜對情人的判斷向來信服,聞言便也不再糾結於嬴星這個在他看來十分愚蠢的舉 動上頭,卻是轉而感慨起了義子的動情……「養兒方知父母恩,也不知爹娘當年是否也為 我的決定傷透了腦筋?」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自己有能力將一切扛在身上、有能力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 責,卻忘了很多事情……並不是單單用一句『我負責』便能了事的。」   對此同樣深有感觸的白冽予嘆息道,「當年的我如此;今時的小月亦如是……這,多 半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吧。」   「冽……」   「不過你我雖不好對他二人的事橫加干涉,但適度掃清些障礙還是可以的──自打得 知海天門餘孽冒頭後,我便一直煩惱於該如何將這後患一舉根除;而今見著了嬴星這麼個 海天門的異數,卻是讓某些醞釀已久的心思有了實現的可能。」   「喔?怎麼說?」   「便如莫叔曾提過的,功法本身並沒有好壞……既然如此,與其時時防備著門主因心 願未成而又整出什麼妖蛾子,還不如乾脆遂了他的意,並就此將海天門的傳承掌握在手中 ──海天門長年隱於暗中,咱們於檯面下暗暗控制著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牢牢把握 著『正朔』二字,日後便又有哪個不長眼的餘孽冒出來胡鬧,咱們也有了最好的誘餌在… …而嬴星自然便是延續這個『傳承』的最好人選。」   儘管心中對關清遠強加到自個兒身上的海天門傳承至今仍存著幾分反感,可白冽予畢 竟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難免意氣用事的年輕人,故知曉海天門又有餘孽冒頭之後,對這個其 實一直掌握在自個兒手中、只是多年來一直刻意棄之不用的「力量」便也漸漸正視了起來 。   他不願將擎雲山莊變成海天門,卻不代表他不能將海天門置於山莊的控制之下……當 然,這裡所謂的海天門並不是指那個禍亂江湖多年的邪派,而是最為根本的、那個傳承著 「枯海訣」功法的門派。如果能讓這樣的「海天門」成為擎雲山莊的另一個暗線,就算日 後又有哪個不長眼的頂海天門之名跑出來鬧事,山莊方面也能從暗處使力,以海天門正朔 的道統為引將之誘出殲滅。   只是此事干係甚大,白冽予對是否讓大姪子同修枯海訣仍存著幾分遲疑,又不願將這 套功法交到外人手中養虎貽患,故這些日子來也僅是暗暗思量著而已,卻是直到白靖月與 嬴星的事發、又見識到了嬴星的品性後才有了成形的計畫。   ──嬴星只靠著海天門的二流功法便能有此成就,天資自是無庸置疑的。如果能將海 天門的傳承交到這個孩子手中,以嬴星對小月的感情,就算小月並未修習枯海訣,也必能 將這一支傳承牢牢掌握在手中。   當然,在嬴星才剛準備回師門做個了斷的此刻,這一切都仍只是個設想而已,能否實 現尚是兩說;可東方煜此前從未得情人漏過口風,眼下自然給這初次聽聞的大膽計劃徹底 鎮了住。   「……冽,你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   「可……就算這方法真行得通,難道門主便會坐視你這般……呃、『改革』海天門麼 ?」   「和他當年一動念便捨了大半產業和下屬、又硬逼著我成為『海天門傳人』相比,這 點小事又算得上什麼?」   一想到門主便沒好氣的擎雲侯冷笑道──有些恩怨,畢竟不是時間久了便能淡去的─ ─「既然他一心想著讓我成為海天門的傳人,我這麼做不也算是遂了他的願?」   「呃……」   「……不過說是這麼說,真要將這個計畫付諸實行,還是得先想辦法處理好他這個『 隱患』才成。」   說到這兒,白冽予音聲一頓,神情轉瞬已然帶上了幾分少有的迷茫:「煜,你說如今 的我……勝得過他麼?」   江湖上雖大多將他視作了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可白冽予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實力 在面對一眾同輩時確實無人能出其右,對上娘親──這裡指的自然是東方蘅──或師叔亦 能穩穩壓制;可要說和師祖魏雲生或門主關清遠之流的老怪物相比,結果自然便有些玄了 。   而東方煜顯然也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雖說上一回見面不過是三年前的事,可他氣機內斂,咱們這幾回見面的狀況亦相對 『平和』,又如何好推斷?但可以確定的是:若說這天下間除魏前輩外還有誰是有可能勝 過門主的,便也只有你了。」   頓了頓,「不過……冽,你之所以問起這些,不會是真動了想剷除後患的念頭吧?」   後頭的字句用得婉轉,實際上卻是在問情人是否打算「一償宿願」就此殺了關清遠─ ─明白東方煜這一問的意思與顧慮何在,白冽予微微苦笑了下,卻終還是搖了搖頭,否定 了對方的猜測。   「且不說還有莫叔的遺言在前,以我如今的立場,又豈有冒那種險的可能?」   若打到了生死之戰的地步,就算他真能成功除去關清遠,也必然會留下一身傷作代價 ……而在擎雲山莊尚未產生另一個足以震懾江湖的鎮派宗師之前,這樣的舉動自然是相當 沒意義且愚蠢的。「我之所以想著與他一戰……除了是為方才提過的計劃做鋪墊之外,也 是有著幾分想將事情做個了斷的意味在。」   「了斷……你不會是給那個叫嬴星的小子影響了吧?」   「和『影響』相比,我想用『點醒』或『啟發』會來得更貼切一些。」   白冽予嘆息道。「說到底,這些年來我不過是在逃避而已……就算是被迫習來的功法 、就算想裝作沒那回事,可我靠著枯海訣突破宗師境界、甚至一路將之修到了七層大圓滿 都是不爭的事實,又如何能再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並非枯海訣的傳人?」   「但你這『傳人』的身分本就是被莫叔和門主趕鴨子上架強加上去的,就是不承認又 何妨?」   東方煜比任何人都清楚情人對關清遠懷抱的複雜情緒,自也明白他這一番感觸背後究 竟隱含了多麼深的無奈……「當然,如果你認為這麼做是最好的,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我只是覺得你沒有必要這般勉強要求自己而已,冽。」   「放心吧……若非已看開許多,我也不會主動提起這些。」   因情人的支持與愛寵而心下一暖,白冽予微微一笑示意對方無須擔心,同時已自放鬆 了力道、讓自個兒更深地陷入情人的懷抱之中。   「煜。」   「嗯?」   「帶我回去吧……不論再怎麼計劃,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小月。」   「嗯。」   知道白冽予「帶我回去」四字所指為何,一個頷首應過後,東方煜已自將懷中情人打 橫抱起、乘著夜色往靖寒山莊所在的方向急奔了去── * * *   烈烈狂風,呼嘯著自周身吹拂而過。   望著下方足有千仞之高的絕壁、聽著那無明深淵裡隱隱傳來的幾許水流聲,白冽予束 手靜立於「思過崖」之巔,心下瀰漫著的,卻是一種近乎於「無」的空明。   ──此處本是嬴星「師門」中用以處罰犯事弟子的地方,卻於半年前的一個滿月夜裡 成為了嬴星身消之所。年輕的海天門人因不願讓師門利用著與情人為敵而被封了功力關押 至此,卻不幸在救援到來之前為嫉恨他多年的同門師兄推落了懸崖……儘管他的遺體至今 仍未被尋獲,可懸崖之下乃是溪流,當夜又曾因上游大雨而溪水暴漲、生生溺斃了不少人 ,故除白靖月仍堅信著情人只是失蹤而未身殞以外,便是曾在嬴星體內封入一道真氣的白 冽予,亦未對嬴星的生還抱有太大的期望。   只是嬴星雖已不在,可當初因著這位年輕海天門人而興起的設想,卻仍是在白靖月主 動提出要修習枯海訣後付諸了實行──白冽予本不想讓枯海訣繼續在自家的血脈中傳承, 可姪兒眼底過於熟悉的決意卻讓他終究沒能拒絕。也因此,將枯海訣的行功方式授予姪兒 ──白靖月所修的雲海訣本就是他融合枯海訣與自身原有功夫後所創,故轉換上並沒有太 多的困難──後,他便送出消息將關清遠約來了此地,一方面消除可能的隱患、一方面也 就此將心頭梗了二十多年的事徹底做個了斷。   說實話,若不是此事裡確實找不到任何關清遠出手干涉的跡象,白冽予甚至都要以為 此間諸般轉折乃是出自於這位沉寂多時的大魔頭手筆了──畢竟,在嬴星之事前,除了不 喜傷人這一點外、白靖月那種表面溫和內心冷漠的性子便已十分合關清遠的胃口;嬴星之 事後,白靖月更是徹底揮別了過去的「堅持」,毫不留情地剷除起了任何可能造成威脅的 對象……和骨子裡仍十分心軟的白冽予相比,現在的白靖月更像是以前的莫九音,也更合 於關清遠對於「海天門傳人」的要求,自然讓憂心姪兒狀況的擎雲侯心下難免猜疑。   來此之前,白冽予想了很多。他擔心過小月會否真的因此便踏上了更符合關清遠冀許 的「海天門傳人」之路,也煩惱過如今已然付諸行動的一切會不會是玩火自焚;可事隔半 年──上一回到此,是因為小月的哭求──重臨此地,站在嬴星身消、所有的一切也因之 扭轉的懸崖前,那瞬間湧上心頭的世事無常之感卻讓白冽予原先紛亂無比的心緒瞬間奇異 地平靜了下,甚至就此晉入了一種極為空靈的狀態之中。   ──那是一種與宗師境界或至人之境十分相似,卻又在根本上全然迥異的狀態。   宗師境界或至人之境,講求的是心凝形釋與天地合,故仍是有思想、有「我」的;但 此時、此刻,白冽予釋的卻不僅是「形」,而是連心神都徹底放了空……無思無想,自也 沒有了「我」。他不再「感受」週遭的一切,而是或隨天地運行、或同自然流轉,不論形 神俱徹底融入其間、徹底「成為」了其中的一部份;而這天地自然間的諸般至理,自也順 勢融入了那已全然釋放開來的心神之中──   直到一抹陡然侵入的氣息,乍然將他由此刻玄異的境界中「驚醒」為止。   「前輩。」   知道來人便是自個兒此行目的之所在,白冽予翩然回身,意態如風流轉,便是這麼一 個簡單的動作,亦彷彿蘊含著無盡的玄奧……瞧著如此,來人──海天門主關清遠容色微 凝,竟是身形忽動、連招呼一聲都不曾便翻掌朝猶在懸崖邊的擎雲侯直襲了去!   關清遠本就是天資高絕之人,晉入宗師境界的時間更是數倍於白冽予,這一掌雖看似 平平無奇,實則卻是挾帶著浩蕩沛然的天地之氣,海嘯一般鋪天蓋地地湧向了外孫。   ──可迎著這樣威勢滔天的一掌,離懸崖邊尚不足一尺的白冽予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只是任由那樣海嘯一般的枯海真氣襲身而至、透身而過,就像是他這個理當「承受 」那道氣勁的人不曾存在,而那樣聲勢駭人的一掌不過是擊在了空處一般……他的衣袂髮 絲仍然隨風而飄動,卻奇異地不曾受到關清遠那一擊的任何影響。那種彷彿完全化入天地 間的空靈感讓意識到這可能意味著什麼的關清遠不由雙眸大亮,而旋即收斂起了周身積蘊 的氣勢、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一般張唇回應起了外孫方才的那一聲喚:   「想不到一陣子未見,冽兒你便給老夫帶來了這麼大的驚喜。」   「……前輩似乎對此早有知悉?」   白冽予此次「突破」全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之下,此前對這似乎猶在宗師境之上的狀 態亦毫無認識,不過是循著本能──但這也正是他眼下狀態的特異之處所在──才會以那 種方式對關清遠的一擊做出了對應。而今見長者寸功未建卻仍露出了一派見獵心喜的模樣 ,以擎雲侯之智,又怎會不知其間必然另有玄虛?故當下索性便直言問出了口。   可關清遠卻沒有馬上回答。   這位鬚髮盡白的長者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外表仍是青年模樣的外孫,神情間盡是讚賞與 慈愛,又如何能想像得出其絕世魔頭的身分與手段?只是白冽予年輕時畢竟吃了對方不少 的虧,對長者的一應「關愛」也向來都只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份,故當下不寒而慄之餘更是 稍稍後退了一步,寧可往懸崖邊靠些也不願太過親近對方。   如此舉動按說是有些失禮的,可他祖孫二人關係緊張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故關清遠 不僅不以為意,反倒還因著外孫一把年紀卻仍帶著孩子氣的舉動而哈哈笑了開──這下白 冽予更是連眉頭都微微皺起來了,卻因顧及此行的目的而只得逼著自己靜心養氣以待── 如此這般,足過了好半晌後,心懷大暢的海天門主才終於收起了笑,對自個兒方才所言做 出了解釋:   「只是年輕時曾在門內收藏的一本札記中窺得隻言片語罷了……據那位前輩所言,溝 通天地的宗師境界雖已極為難得,卻仍非吾輩習武者所能達到的極處──真正或可稱作至 境的,是超越了宗師境界後的所達到『天道境』,也就是一些道學典籍中曾提到的『天人 合一』。」   頓了頓,「宗師級高手還算得上代有人才出;可天道境界卻是百年都難得一遇的。老 夫這些年潛心靜修,未嘗不是有想藉此更進一步的念頭在……卻不想身為外公的我忙了半 天尚且連個邊都沒能觸著;而對此一無所知的你,卻就這麼踏入了這幾乎已成為傳說的境 界。」   「……冽予方才不過是因近半年多來一連串的事情而有所感概罷了,並未特意──」   「一個習武者要想有所成就,天資和機運本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兩環。對於你如今的成 就,老夫雖難免感慨,卻更多是高興與自豪,所以你也不必矯情地安慰什麼。」   「前輩多心了。」   白冽予對關清遠那「自豪」二字其實是不怎麼以為然的,卻因顧及了眼下的狀況而只 是委婉且模糊地答了句,並隨即口風一轉、將話題引到了自個兒此行的主要目的上頭:   「倒是有件事……冽予得和前輩做個『交代』。」   「喔?你不多問些關於『天道境』的事兒麼?」   「有旁人的經驗做參考雖是好事,可和年代過於久遠的札記相比……冽予更相信自身 摸索、掌握的東西。」   他此言並非是為了拒絕而拒絕,而是切切實實地心有所感──事實上,截至此時,他 的心神都還有大半維持在方才空明通透的境界當中,不過是因著長者現身而稍稍拉回了一 部份的注意而已。也正因著如此,白冽予很清楚自個兒此刻需要的並不是任何指引或參照 ,而是靜下心來好好消化、體悟之間所禁受到的一切,這才有了那番拒絕之語。   關清遠畢竟不是尋常人物,便是未能踏入夢寐以求的天道境界,卻也能多少理解外孫 有此一言的因由何在,故當下也未再糾結於此,而是順著白冽予先前所言轉而問道:   「你有什麼要交代的?」   「前輩曾提過欲使冽予承繼海天門道統一事──」   「並非『欲使』……而是已經這麼做了,不論你承認與否。」   「……如此,若冽予對這道統的傳承做出什麼樣的變革,前輩想必也不會在意了?」   「你當老夫什麼人?早在二十多年前決意將這傳承交到你手中之際,老夫便已對此有 所覺悟了。」   關清遠淡淡道,眸間卻因外孫明顯鬆動的口風而帶上了一分感慨。   「說到底,海天門的核心還在於枯海訣。只要枯海訣傳承不失,顛覆天下或單單作為 一個武學門派而延續又有什麼差別?不過是看當時的人放不放得下而已……畢竟,在某些 無能之人因天資不夠而將枯海訣修成了一堆四不像、還為自己『創』出一門垃圾功法而沾 沾自喜以前,海天門不過也就是一支幾近單傳的隱世門派罷了。有著宗師級高手鎮門,又 有一群心性不堅、為求速成而學了殘缺功法的人在,會有後來的發展自也在所難免。」   「前輩……」   而長者這樣開明的態度,自然大大出乎了白冽予意料之外。   他不是沒設想過關清遠知曉自個兒盤算後──聽長者方才所言,明顯就是已看穿了他 尚未出口的心思──可能的反應,卻沒想過這位獨力支撐起整個海天門的一代宗師不僅能 將長年來的執念放得那樣輕易,且更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塵埃尚未落定之際便已有了決定, 自然教初聞此事的白冽予心下大為驚詫。   ──畢竟,這二十多年來他之所以一直如此抗拒這「海天門傳人」的身分,除了是對 關清遠不擇手段強加於己的行為有所抗拒外,也是因為海天門作為邪派的立場。可眼下聽 長者此言,卻是只要能將作為道統的枯海訣傳承下去即可,正邪之類的劃分已再無所謂… …其間內心掙扎之大、所需覺悟之深,又豈是那短短數言所能表述的?   至少……今日若易地而處,白冽予自認絕無法如長者一般決定得那樣灑脫。   「人都是會變的──二十多年前的你或許仍很難相信這點;但現在的你……應該能多 少理解一二了吧。」   許是看穿了他那短短一聲喚後的心思,停頓了好一陣的關清遠已然接續著又開了口, 「當年的你,就算知道老夫已捨下那些年來的執著,只怕也很難捐棄成見吧?傳承海天門 與和流影谷合作畢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就說老夫自身,放在六、七十年前,又如何 能想像自個兒會將一切放得如此徹底?」   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了笑:   「當然,那時的我……也決計無法想像自個兒竟能有一個驚材絕豔到足以踏入天道境 界的外孫──單從這一點來看,只要你願意繼承海天門,老夫便已沒有了任何置喙的餘地 。畢竟,在海天門裡,實力便是一切。身為門中第一強者的你,自然有資格決定日後的一 切發展。」   「……如此,即使小月承繼了海天門的道統,前輩也不會再意圖影響他的心性、誘使 他走上您的老路了?」   之所以會有此一問,自是因了解姪子的脾性而有所擔憂之故──現在的白靖月正處在 一個十分危險的點上,若處理不當,怕是就此走入邪道都有可能,又教白冽予如何能不對 關清遠多加提防?   只是這樣充滿為人父母氣息的話語出自外表猶是青年模樣的外孫之口,卻是讓聽著的 關清遠 越發感到有趣了起來。   「放心吧……老夫就是想,怕也沒那個能耐。」   他略帶自嘲地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既已願意接下海天門的擔子,又何妨連老夫 的另一個心願也一併完成了?」   「……前輩此言何意?」   「你應該清楚的才對──這些年來,若說仍有什麼是老夫放不下的……也就只有那一 聲喚而已。」   這「一聲喚」所指的,自然便是那理應再簡單不過、卻始終不曾出自白冽予之口的「 外公」二字了……可饒是聽著的人心下對此確實沒有太多訝異,卻仍不免因而短暫沉默了 下。   ──足過了好半晌,已從宗師高手晉升為天道高手的擎雲侯才雙唇輕啟、略有些艱難 地開口低聲道:   「……只要您今後願意僅以我兄弟四人的『尊長』而非『海天門主』自居,這點小事 自然再無所謂……外公。」   如此一句罷,白冽予身形一旋,卻是連招呼一聲也不曾便自輕功運起、越過長者徑直 往山下的方向奔了去……輕靈如風的身影快得讓關清遠甚至都沒能捕捉到外孫一閃而逝的 蹤跡,但曾經的海天門主卻未因而升起任何不悅。   ──他只是靜靜回味著那時隔多年終於等到的那聲「外公」,並在思及外孫鬧彆扭般 的可愛反應後、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明朗而單純的笑…… -- 公示噗浪:http://www.plurk.com/crasialeau 出版資訊:http://crasia.pixnet.net/blog 1月會開始更新的POPO專欄:http://www.popo.tw/users/crasia 個人誌資訊總表:http://goo.gl/HssUf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0.224.152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20006959.A.81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