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給猛兔除去毛皮,將攤開來可以覆蓋一樓四分之一空間的皮毛洗淨晾乾,裁成五等份後收
妥,可以用來製作冬季大衣。肢解兔肉是最重要的一環,也是蟻丘如今主要的糧食來源,
通常都在溫室前的空地進行。
班奈特和戴文斯先放好塑膠墊,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塑膠墊,都是過去在園區各處蒐集物
資的成果。克雷爾、卡特琳娜和伊恩,則合力把猛兔拖上這一大塊色彩繽紛的塑膠拼圖。
小心仔細地割下毛皮,便能進入重頭戲,這個令人精疲力竭的過程,往往伴隨衣服跟地上
怵目驚心的血跡,使他們看來活像在電影裡的命案現場。
重頭戲,衣服跟地板上怵目驚心的血跡,總使他們看來活像在電影中的命案現場。待碩大
的兔屍變成一袋袋堆了滿地的肉塊,放進冰箱,已將近傍晚時分。但和以前吃完晚飯還得
繼續處理兔肉的狀況相較,今天的進度算是罕有地理想。
卡特琳娜坐在廚房高腳椅上,上半身以不甚文雅的姿勢趴在桌邊,如瀑長髮垂在一旁,宛
若一道火焰的長河。面前是一杯喝了一半的冰水,她大汗淋漓的手握住杯子,很長一段時
間,她都保持這樣的姿勢,動也不動。
克雷爾坐在她附近,與她相隔幾個空位,桌上的杯子空了,但他沒有起身添加,只一個勁
地垂著頭,坐在原處。伊恩保持一定頻率,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水,兩眼無神地瞪向桌面
,活像個機械玩偶。
戴文斯先是猛灌好幾杯水,最後提著一個大水瓶,搖搖晃晃往樓上走。他有氣無力的步伐
有如在做特技表演,每當以為他要摔倒,戴文斯總有辦法從不可思議的角度,讓自己恢復
平衡。
班奈特稍事休息,便開始準備晚餐,在場沒人知道這名老人到底是打哪來的力氣。班奈特
從冷凍庫底層,挖出上回狩獵處理的兔肉,褐紅色的肉塊結滿一層厚厚的霜,看來像顆肉
色的雪球。
他盯著這塊肉球看了一陣,終於意識到如果要自然退冰得等到明天早上,而晚餐愈快上桌
愈好。於是老人不捨地把結凍的肉塊放回去,取出一袋剛剛才處理好的新鮮兔肉,拿到水
槽清洗。
伊恩愣愣看著班奈特的清洗動作,久久才回過神。他跳下高腳椅,快步上前幫老人一起處
理食材。他接手洗到一半的兔肉,讓班奈特能空出手,去挑揀綜合豆湯要用的豆子份量。
「班奈特,你累的話就不要勉強,剩下的我來做就好。」
「粗重的活都被你們搶去做了,我只是收收東西,花不了多少力氣。」班奈特笑道:「你
看起來很想睡覺的樣子,離開飯還有時間,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伊恩立刻搖頭,幾乎是下意識的反射動作,「我不要緊。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打算做兔肉派,先把肉切丁,再燒一鍋水給我煮湯。還要一個平底鍋,跟兔肉一起包
在派皮裡的醬汁跟蔬菜也很重要,口感太濕軟就走味了。」班奈特了解伊恩的個性,見他
這麼說,雖然有些心疼伊恩的疲累,但也不再強求。
「聽起來好好吃!我餓了!」卡特琳娜喃喃道:「但在那之前,我想洗澡……」
「那就快回房間吧,時間還很多,夠妳盡情泡個澡。好好享受。」伊恩說。
「不要,我不想動。好累。手好酸。」她不僅身體毫無動作,連話都講得模模糊糊,廚房
已算安靜,伊恩卻仍得特別仔細聽,才聽得清楚卡特琳娜的話。
「我幫妳。」恢復一小部分的力氣,克雷爾二話不說,拉起卡特琳娜,用右手臂便輕鬆撐
住她的重量,「剛好我也要去梳洗。」
「你真囉嗦……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如同囈語的音量顯示卡特琳娜已在清醒與睡眠
之間浮沉,話講歸講,身體倒是安份掛在克雷爾手臂上。
克雷爾像已十分習慣卡特琳娜偶一為之的無理取鬧,他神色不變,泰然自若地和班奈特跟
伊恩打個招呼,便帶卡特琳娜一塊離開餐廳。
「他們兩個還是沒什麼變。這麼長的時間,可惜他們沒有在一起。」班奈特將豆子倒入不
銹鋼大碗,泡水清洗,他一邊動作一邊打趣道:「一轉眼就過了這麼多年,有時我還是很
難相信,自己居然又活了那麼久。」
「卡特琳娜知道妳這樣說她跟克雷爾,一定很不高興。」伊恩彎起唇角,「活得久是好事
啊,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快樂。」
「哈哈,你說得對,要是能保有跟年輕時一樣的體力和記憶力就好啦。最近發生的事情愈
來愈容易忘記,很久以前的事反而記得更清楚,人老了可真麻煩啊。」
「班奈特!拜託你別這麼說。」
「老人家的感慨而已,不用在意。只是呢,看到現在的你,總會讓我想起你小時候的模樣
,還有帶你在城市附近流浪的日子。吃不飽、穿不暖,甚至不能讓你好好睡上一覺……」
班奈特停下淘洗豆子的手,環顧周遭,餐廳沒有開燈,從廚房門口望去,落地窗已被夜幕
覆蓋,偌大的空間只有廚房點燈,昏黃的光線說不上充足明亮,卻有一股高雅神秘的氛圍
,像在高級餐廳用餐似的燈光。
就廚房而言稍嫌黯淡,卻是毫無疑問能安心休息的地方。
「我知道我那是個很不好帶的孩子。起初我真的嚇壞了,四周是都是屍體以及被破壞的房
子,而我什麼都不記得,眼前只有班奈特你這個……陌生人。」伊恩語帶歉疚地說。
「誰碰到那種狀況都會害怕。你當時只有十歲,有那些反應才正常。」
「我不是亂發脾氣,就是半夜常常睡到哭,發現頭髮變白的時候,整整兩個月我說不到十
句話。你明明不認識我,卻從不拋下我,任憑我多無理取鬧,你總是耐心陪伴我……」
刀尖敲擊砧板的咚咚聲突然停止,伊恩視線侷促地停留在眼前的肉塊,不好意思望向班奈
特,又不知道該擺在哪裡。
「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動力啊,伊恩。好不容易逃出來,若非萬不得已,我真不想讓你再到
城裡去。如果帕森先生早點醒來,說不定可以想到更好的解決方法,從一開始,根本不需
要去冒這種險。」
「戴文斯雖然沒有明說,但心裡想必一直很著急,要是阿諾德醒來,戴文斯就能少操點心
。」伊恩繼續手頭的工作,規律的咚咚聲再度響起,「我也有好多事想問他。」
戴文斯十分保護蟻丘和帕森人,可是阿諾德的存在遠超於兩者之上,能讓戴文斯這般重視
的阿諾德,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愛莉諾拉曾在蟻丘工作、還訓練過帕森人,戴文斯雖甚
少提起,阿諾德想必知道她。
尤其是帕森人,戴文斯曾講過阿諾德製造帕森人的理由,可是伊恩無從證實他的說法,當
事人仍在沉睡,資料室裡的研究資料也並不完整。他渴望阿諾德親口說出的答案,那是他
的牽掛,也是李奧最大的心願。
儘管科技、宗教與文化都曾提供解答,人類依然無法確切知道是誰創造自己。不知算是幸
或不幸,帕森人卻不然。
「世上唯有上帝可以創造生命,阿諾德的實驗是對神的褻瀆,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很難
諒解他。不過,被他製造出來的生命是無辜的,任何型態都一樣。」
班奈特調好水與豆子的比例,加上切碎的蔬菜與幾根切成小段的細麵條,放上電子爐燉煮
。他說這話時心情平靜,神態溫和,宛如在說一件諸如天氣不錯之類的日常小事,而非闡
述對一個嚴肅議題的意見。
「話說回來,多個人總多一雙手。只要他醒來,這一切一定能有所改變。我們不用再面對
外面的威脅,在這塊小地方過著豐足的生活。人生最後一段路,有你,有戴文斯他們陪著
,我很滿足。」
「班奈特!不要這麼說,你今年不到七十歲,起碼還可以活個二三十年!」伊恩急道,難
掩話中的不安與憂愁。
他不敢想像沒有班奈特的日子,這位和藹親切的老人是他的父親,他的祖父,在破滅的世
界中拯救了他,帶著他逃到城外,找到蟻丘與倖存的戴文斯、克雷爾與卡特琳娜,陪伴他
長大成人。伊恩不願思考失去他的可能。
「那樣我豈不要活到上百歲?似乎太久了點啊。」班奈特笑道。他從角落的櫥櫃翻出幾罐
不曉得過期多少年,但味道聞起來依然新鮮芬芳的香料,有的還沒開封,有的已用了些許
,「來,你可要記好,伊恩,調味的順序和步驟非常重要。今天大家都累了,一頓豐盛的
晚餐最能讓人恢復疲勞。」
伊恩聚精會神地注視班奈特的示範,渾然忘卻痠痛不已的手腳與後背。
人終究難以免於一死,但伊恩多希望那天永遠不要來。若那天當真非來不可,他願意付出
任何自己能承受的代價,讓班奈特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正因為是最親近的人,有些話他絕
不會在班奈特面前說出口。
比如他一點都不想待在蟻丘一輩子,他希望能真正去看看這個遼闊、多變的世界,即使它
已不復從前。他希望能找到更多倖存者,若這群人確實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他希望帕
森人能被人類平等看待,發自內心珍惜他們,保護他們。
這些冀求,並不會因為阿諾德的甦醒而實現。
長年在毀滅的世界掙扎求生,無形之間,沉睡的阿諾德成了希望的象徵,對生活諸多期待
的縮影與投射。
從大夥過去的談話,以及資料室的紀錄可知,阿諾德不僅是當代最有名的基因科技天才,
也是全球最大生技公司——葛雷司諾的王牌研究員,蟻丘真正的主人。卡特琳娜與班奈特
對阿諾德的期待,也算其來有自。
毫無疑問,清醒的阿諾德勢必給蟻丘帶來諸多助益,但是否真能滿足大家對生活或實際或
虛幻的期待,又有誰能預料?
所以,伊恩不願對這幅夢想藍圖多言。生活不只有捉摸不定的未來,班奈特的笑容,就是
他當下最溫暖而珍貴的事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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