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asmikacc:終於更新了(灑花!!! 12/22 11:49
3.（下）
歐陽彬從未如此後悔成為張泰銘和于晶的同學。
先不說于晶，原本他和張泰銘雖是同班同學、又在同一個社團相處一年，還是一樣很不熟
，就算自己習慣坐教室最後面，而張泰銘單獨出現又難得遲到十分鐘，也不足以構成張泰
銘坐到他身旁空位的理由。
可是今天，張泰銘竟這麼做了，輕手輕腳在他隔壁坐定，還問了他老師的上課內容。得知
小考延到第二節課，張泰銘很明顯鬆了口氣，那表情揉混愉快與悔恨，像是偷腥的貓，卻
又對失去魚的主人懷有歉疚。
又過半個小時，于晶姣好的臉龐出現在他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張泰銘旁邊的空位，散發的
陰沉殺意如同百年沉冤不得昭雪的怨靈，嚇得周遭同學紛紛走避。
唯有張泰銘不動如山，故作的鎮定肅然和不時浮現的詭秘微笑交替，搞不懂在爽什麼。而
在張泰銘隔壁的他，雖多虧這堵「牆」使他倖免於難，卻也因此整整三節課都心神不寧。
小考不用說當然砸了，但比起察覺于晶三節課下來沒跟張泰銘講過一句話，歐陽彬覺得後
者似乎嚴重得多──前者只要以後考好一點還能補回來，後者造成的效應會嚴重危害人類
身心健康。
「你們兩個……不會是吵架了？」
張泰銘苦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
坦白說，這兩個人感情好不好他根本沒心思去管，何況他打從一開始就反對拉于晶進來，
社團裡有個黑道份子，歐陽彬只覺渾身寒毛直豎。無奈身為幹部，事情攸關之後的戲劇比
賽，他只得硬著頭皮關心張泰銘幾句。
「因為女裝？」
「不只是那樣，應該說是我的錯……不，也不全是我的錯……」
「跟社上沒關係？」
「嚴格來說是這樣。」
張泰銘沒再多說，歐陽彬識相地沒有追問。他本欲就此結束話題，可是想到昨日大夥為此
開了長達三小時的會，忍不住續道：「難得看你們吵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勸你
還是快去跟他道歉，早點把事情解決吧。」
張泰銘看著他，不明所以。
「明天傍晚是第一次排練，你沒看手機嗎？社長昨天有傳簡訊。」歐陽彬壓低音量，「于
晶這個樣子，你要怎麼拉他來排戲？」
「晶晶會去啦。」
「……你確定他不會拆了社辦？」歐陽彬斜眼瞧了瞧佈滿于晶全身的黑色氣場，明天的英
研社實在教人擔心。
「晶晶不會隨便傷害別人，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不必想太多。」閒話家常般的口
氣，張泰銘說得輕鬆，跟旁邊保持沉默、表情非常難看的于晶呈鮮明反差。
按這情形，歐陽彬原本以為于晶不會來了。然而到隔天排練時間，于晶雖是頂著張臭臉，
仍是準時出現在社上，後頭跟著張泰銘。那一刻，歐陽彬對于晶，這位同班一年話可能說
不上十句的同學，不由得有些改觀。
或許于晶不如一般人想像的可怕。就算家裡是黑道，並不代表他非得逞凶鬥狠不可，在這
之外，他也是能講道理、守規矩，就像一般人一樣，好好地坐下來練習對詞。
可惜，初排狀況卻與此完全無關，不負重望地──
是場災難。
「『幹他媽的房間這麼亂想死嗎，老子昨天剛整理好……』」
歐陽彬低頭看手上的劇本。
『男生的房間總是這麼亂，明明我昨天才整理過。』
改詞改到這個地步，也算是種境界了。
他偷瞄了坐在對面的李薇一眼，臉色之差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氣質正妹嘴裡髒話連篇，而且那個正妹其實是個男生，要找到比這更大的心靈衝擊還真不
容易。
社上的老舊耳麥，應綺芝有認識的朋友可以拿去改造成變聲器，但對說話者本身的語調口
吻就幫不上忙了。對詞都能對得這般慘烈，兩個月後他們真能上場嗎？
「『萬福！充滿恩寵者，上主與妳同在！在女人中你是蒙祝福的。』」
終於進行到瑪利亞之外的角色，向瑪利亞報喜的天使由做文書的房子豪擔任。只見他推推
眼鏡，和書呆子外型不符的圓潤男聲流瀉，如天降甘霖，大家得以稍作喘息。
「于晶怎麼了？」歐陽彬聽到左手邊的應綺芝，小聲在問她隔壁的張泰銘，「他、如果他
這麼這麼討厭扮女生演戲，也不用那麼勉強，我跟李薇說……」應綺芝緊張道。
歐陽彬跟著瞥了一眼，只見張泰銘無奈地搖搖頭。
「不是那個問題……」張泰銘懊惱地說，「總之我會解決……」
歐陽彬頓時也好想對張泰銘飆幾句國罵。
「──『若瑟』，該你了！」社長捲起劇本用力敲幾下桌子，朝張泰銘喊道。
「我？」
「社長不是為了讓于晶能跟熟人配合，要你來演男主角嗎？」歐陽彬秉持人性良知出言提
醒。
張泰銘總算回神，拿起劇本開始唸，「『瑪利亞，我回來了！』」
「若瑟」的表現中規中矩，雖然不夠入戲，聲音表情做得略顯刻意，但畢竟在社裡待了一
年，比起凶狠暴戾的「瑪利亞」，眾人無不鬆了口氣。
沒問題的，他們還有男主角，他們還有救的！
這齣四幕劇以聖經為本，第一幕開頭是著名的「天使報喜」，即天使加百列降臨獨自在家
的瑪利亞面前，告訴她將無玷受孕，但隨後回家的若瑟不相信瑪利亞的話，懷疑這是她為
掩飾與男人有染做出的藉口。兩人發生激烈爭執，若瑟甚至萌生離開瑪利亞的念頭。
瑪利亞想起天使告訴她，高齡五六十的表姐、一直無法生育的依撒伯爾因神而懷孕，她決
定起程前往拜訪，親眼證實神的話語究竟是不是真的。第一幕就在這對已訂婚的準夫妻倆
僵持的氣氛裡結束。
「『操，天使就在那裡，說他媽的上主揀選了平凡的我，將在我的身上顯現祂靠杯的大能
！』」
「『你不會拒絕啊，叫祂去找別人啊笨蛋！』」
……他們的希望之光啊！歐陽彬嘆息。
一分鐘後，歐陽彬才知道，自己實在太天真。張泰銘和于晶的搭配，沒有最慘，只有更糟
。
「『她是個老太婆你瘋了嗎！』」
「『Fuck你竟然這麼說！你不相信我又不相信天主活在世上還有個屁用！』」
（原台詞：你竟然這麼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天主！）
難不成他們一開始就走錯方向，被表象所迷惑反而忽略重要的現實？歐陽彬暗忖。
「停──！停！！通通停下來！」
這時，李薇終於說出在場幹部們的心聲。
「張泰銘你上輩子是欠于晶錢還是搶了他的女人？對個台詞沒必要搞得這麼殺氣騰騰吧！
」
李薇明是講張泰銘，實際上指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若瑟』、『瑪利亞』，你們是夫妻，就算吵架了也還是夫妻，不是仇家──」
「幹你媽的夫妻！」這次，張泰銘跟于晶倒是異口同聲。
「我說的是演戲！」
經過前天的邀請和今天兩次接觸，李薇判斷于晶應該不是那種不如己意就隨便揍人的傢伙
，何況方才的台詞對得之糟，已讓她積了滿肚子火，態度也不由得強硬了點。或許這兩人
會因此把她的話聽進去也不一定。
「他們不是外文系，也不信教，看起來也不會為了演戲去翻聖經，這也可以理解吧。」應
綺芝賠著笑，試圖緩頰。
「就算光看劇本也知道……聽清楚了，瑪利亞個性溫婉順從，不管焦急、憤怒或悲傷，都
很含蓄內斂。若瑟是正直善良的老實木匠，在經上被稱為『義人』……」
李薇目光掃過社上兩個「台柱」，張泰銘一臉散漫，不過眼睛確實有看向她，于晶表情不
屑，但李薇看得出來他有在聽。
她心下鬆了口氣，「對於瑪利亞沒有男人卻懷了上帝的兒子，他們兩人有不同的看法和解
讀。他們深愛彼此，不願放棄這份愛，可是在這件事上又有各自無法妥協的信念，被迫不
得不選擇一個僵局。他們有痛苦，可是……絕不會恨到想宰了對方！」
「我沒有要宰晶晶。」張泰銘澄清。
錯在他，張泰銘很清楚。正因如此，他更沒辦法道歉。他無法否定自己的心意。
他不是有意要在對詞時跟晶晶槓上，畢竟他也是幹部之一，沒法順利參加比賽，他也會跟
著倒楣。
無奈面對于晶的挑釁，反擊已成他從小到大練就的反射性動作，一不小心就……
「光用宰的太便宜他了。」于晶冷哼一聲。
「于晶，很謝謝你願意配合我們。既然要做，好歹得做出點樣子，現在這樣……連要練走
位都有點……」
于晶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眾人不禁為自己的身家性命捏把冷汗。幸好他只是用眼神狠狠
刮了張泰銘幾下，若那真是利刃，歐陽彬肯定張泰銘已體無完膚。
在眾人注視下，于晶不爽地抄起劇本，抬眼望向李薇。
「那、那請你從第二頁倒數第六句開始……比停下的地方前面一點……」
于晶低頭翻找李薇說的地方，而後張開口，表情有瞬間的僵硬，憤恨的眼神勁透紙背。先
前他在氣頭上，啪拉啪啦地一串唸過去壓根沒在注意自己唸些什麼，現在看清自己要講的
台詞、想到剛剛他居然對張泰銘講這麼恥的話──
凌遲處死還算太便宜了。
「『若瑟，我親……愛的丈夫，雖然……還、沒、完婚但但但你……永……遠……都……
是……是……是……』」
于晶的聲音不斷抖動，簡短兩三句話，卻是上氣不接下氣。他勉強克制講髒話的衝動，但
這樣反而讓他渾身不自在，尤其又是要他把張泰銘當丈夫的鳥內容，邊耐住殺意邊唸完這
種噁心台詞，還不如要于晶去打群架來得痛快！
于晶試了幾次，最後那句「我最尊敬的丈夫」他依然無法克服心理障礙。
於是，他手一揚，桌上的劇本下一刻便砸到張泰銘頭上，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于、于晶！」
「張泰銘，你沒事吧！」應綺芝和房子豪先後出言探問。
「還好啦……薄薄一疊紙。」實際殺傷力比驚嚇效果小得多。摸摸額頭，張泰銘想。
後來，因為張泰銘和于晶，這天的初排始終停留在第一幕，並且延伸為長達四小時的對詞
馬拉松。李薇仔細分析若瑟與瑪莉亞的每一句台詞背後的情緒轉折，試圖引導兩人進入角
色心境，還補充一大堆跟這齣戲有關的聖經典故，仍毫無成效。
勉強要說收穫的話，該算是張泰銘慢慢進入狀況，不再受于晶挑撥──但情感表達仍須加
強──以及于晶終於減少帶入台詞中的髒話，也不致於像剛開始一樣，把台詞扭曲得面目
全非。
不過，無論李薇與其他人如何引導、提醒于晶「你們是夫妻不是仇人！」，面對張泰銘，
于晶的表情依舊讓大家覺得，若他突然把劇本的紙變成刀往張泰銘肚子捅也不奇怪。
兩個月，一齣二十分鐘的戲從無到有，本已夠嗆。原本初排打算連走位一起安排，為顧慮
于晶才特別挪出一次對詞的時間。按這情形……
歐陽彬、應綺芝、房子豪、李薇四人不約而同長嘆一聲。
「那麼，今天先到此為止。」李薇有氣無力地說。她的心智經歷四小時翻天覆地的折騰，
早已疲累不堪。
于晶迫不及待抓起劇本就要走，張泰銘隨後跟進。
說也奇怪，這兩人明明正在吵架鬧彆扭，動作居然這麼有默契，也堪成一絕。
「等、等一下！」應綺芝追出教室，喊住張泰銘和于晶。
「什麼事？」
張泰銘停下腳步，轉身望向身後的應綺芝，在他前方、與他隔一段距離的于晶沒有說話，
側頭注視兩人的眼中跳動著不耐煩與焦躁。但是，即使如此，于晶並未選擇先行離開，而
是留在原地，等應綺芝開口。
「那個，我有事想拜託你們……」應綺芝神情難掩疲憊，態度有些怯懦，可並不是害怕，
看起來比較像開口要不熟的人幫忙做事時，難以避免的尷尬、詞窮。她深吸口氣，緩緩道
：「是我的私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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