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做生意還有喘息時間,上流社會的交際往來,卻是全年無休,無孔不入。
協助家族的生意、負責密特雷家大部分的應酬,圭平不曾質疑過自己在工作上的必要性。
小小年紀就來到陌生的英國,光是生存下來,協助哥哥掌握密特雷家,便占去他大半的心
思。
等到哥哥繼承爵位,真正成為家主,圭平滿腦子想的,全是如何幫助哥哥在上流社會站穩
腳步。
他往來的友人清單,無論年紀大小,全以社交利益作為出發點。保持良好關係,不停獲取
人脈,以備不時之需。而對方恐怕也是如此看待密特雷家。
聽說有人還是能從這種利益關係中,發展出深厚的友誼。但圭平就是沒辦法。他跟所有人
都很要好,沒有特別親近的對象,即便年紀相仿也一樣。有時這種人反而麻煩,利用年紀
攀關係,讓他很頭大。
就像發出桌上這份邀請的特拉法特家少爺。
密特雷家與特拉法特加素無交情,依照禮節,該請雙方都敬重的第三人從中引薦。對方竟
大辣辣地直接送請帖過來,著實令圭平無言。
不過,他並不討厭這種拙劣的努力。
圭平嘆了口氣,拿著請柬倒在床上,把玩著印刷精美的請柬,眼中若有所思。
自從哥哥與亞圖姆在一起,突然之間,一切都變得大不相同。
過往只有兄弟兩人的生活,多了第三個人,圭平獨處的時間大幅增加,這是以前不曾有過
的事情。
當他忙完當天的工作,被管家告知哥哥與亞圖姆晚上出去聽音樂會,整個晚上只有他一人
獨自待在偌大的房子裡,他總算有好好整理自己的餘裕。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才赫然發現,自己一直只有一個人。
如果抽掉密特雷家的生意,也不再追隨哥哥的腳步,他的生活,簡直可說一片空白,連個
散步的同伴都沒有。
明明十多年來他就是這麼過來的,為了哥哥與密特雷家而活,這曾經是他的驕傲,他的所
有。為何現在竟覺得空虛,像飄浮在空中,沒有地方可以落腳?
「海馬圭平」這個人,除去密特雷家的名聲,還剩下什麼?
忽來的汪汪聲打斷圭平的思緒。一路跟他進房的小黑狗跳上柔軟的床墊,見主人不理他,
搖著尾巴叫了幾聲,想吸引主人注意。
「小黑,我知道你也在,不用叫得這麼大聲啦。」
小狗又汪汪兩聲,往前走幾步,蹭蹭圭平臉頰。
「等一下,有點癢……別蹭了!」圭平笑著抓下小狗,放在腿上,「我沒事。是我剛才表
情太嚴肅,嚇到你了嗎?」
小狗低聲發出嗚嗚的鳴叫,乖乖趴在圭平腿上。
「毛皮黑得發亮,看來那些女僕把你照顧得很好。」
一點都不好!她們刷毛可用力了,簡直把他當作一件會動的毛衣。他還比較想要圭平洗,
圭平的動作比女僕輕柔,洗起來乾淨又舒服!
更重要的是,幫他洗澡的圭平看起來很高興,臉上充滿笑容。不像現在皺著張臉,為密特
雷家的工作與社交煩惱。
他真想好好安慰圭平,可惜他不能開口說話。不然身分被發現,可就斷送了潛入密特雷家
的大好機會。
「我撿到你的那天正好下大雨,雨水和爛泥巴把你弄得像顆小泥球。才一個禮拜,你看起
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圭平忽然陷入沉默,過一會兒,又道:「說不定你是哪戶人家走失
的狗,真正的主人還急著找你呢。」
小狗瘋狂大叫起來,激烈地在圭平腿上跳啊跳。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想走!我不會送走你啦!別跳了,壓得我腿好痛。」圭平苦笑著
安撫生起氣來的寵物,「也只有你會在我身邊。」
圭平的這抹笑,化為小狗的青年這幾天來已很熟悉,在青年眼中,那抹笑容無比寂寞,卻
也無比美麗。
以密特雷家為中心擴展的人際關係網,在他看來就是個天然的新聞素材庫,才挖幾天就是
大豐收(扣除侯爵本人)。他早就應該離開,卻冒險留到現在,為的就是這個讓他放心不
下的笑容。
密特雷侯爵不僅脾氣差嘴巴壞,還是個混帳。聽說他有多疼愛弟弟,結果根本就是利用圭
平的好,把事情推給他,都沒察覺圭平的孤單和煩惱!
小狗伸出舌頭舔了舔圭平的手,換來主人一個開心的淺笑,雙眼閃閃發亮。
看呆了的青年,此時腦中只有想法。
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告訴圭平,他的名字叫雷恩,才不是隨便又普通的「小黑」。
*
午夜的月光穿透窗戶,在黑暗的室內投下一道亮光。窩在圭平身旁的小狗張開朦朧的雙眼
,迷迷糊糊滾出溫暖的被窩,跳到地上。
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他依依不捨看了圭平一眼,接著跑到門邊,猛力往上跳。
小小的身體在門把上前後扭動,試了幾次,總算轉開門把,厚重的門露出一道縫來。他從
縫隙溜出去,深夜的別墅走廊上空無一人。
他一路跑過走廊,竄過後門,來到後院挖出稍早埋藏的木盒。
小狗再次化為人形。
雖是半夜,光著身體仍使青年很不自在。
他迅速穿戴好衣物,掛妥相機,把空盒埋回土裡。準備妥當,他便拔腿往西高速狂奔,身
影快得幾乎要看不清,速度顯然非人類所能及。
就在西區二十公里之外,杳無人煙的森林,隨著雷恩不停歇的腳步,一棟古堡在眼前展現
開來。
「歡迎回來,雷恩少爺!」
穿戴整齊的女僕在大門口一字排開,齊聲向青年問好的場面,壯觀得像是大劇院才有可能
出現的場景。
「哥哥呢?」似已習慣這種排場的青年處變不驚,僅是輕輕皺了下眉頭。
「老爺在二樓書房。」
「我明白了,謝謝。」
雷恩朝女僕點頭微笑,轉身走上二樓充滿中世紀風格的書房,厚重的木門將他阻隔在外。
他不慌不忙敲了兩下門,等門內傳來一聲慵懶的「進來」,才使力推開門。
石造的建築,發亮的盔甲擺飾,作工精細的厚重木桌,水晶花瓶裡插有一束醒目的紅玫瑰
。若非房間主人一身西裝,當真會讓人有穿越時空的錯亂感。
「哥哥。」
「歡迎回來,雷恩。」
站在桌前的男人從手邊的文件中抬起頭,還不忘隨手撥弄整理自己的一頭長髮。及腰的長
髮披散肩頭,是與雷恩相同的紫紅色,保養得宜的髮絲閃爍光澤,「幾天沒有你的消息,
再不回來,我都想派人進城了。」
「我多花三天等IV的公演,果然很值得!這些照片應該很適合下一期的晚報!」雷恩恨不
得立刻就能洗好照片,給哥哥看看他的驚人成果。他迅速取出相機底片放在桌上,再接過
哥哥遞來的新底片,小心裝回相機,「另外還有……」
想起超乎他心理承受度的激情畫面,雷恩突然支吾起來。
「怎麼啦?還有什麼?」
「我沒拍到照片,不過……」雷恩忍不住紅了臉,「那是不錯的題材,可是會不會太侵犯
別人的……隱私?」
「到底怎麼回事?」
雷恩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吞吞吐吐地在招牌店看到的事說出來,當然也無可避免提到自己
的落荒而逃。
「我太丟臉了。真不專業。」
「沒關係,已經很夠了。我們是八卦小報,人們期待的不是真實,而是半真半假的聳動故
事。」吉古彎起唇角,「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抱歉,哥哥。」
「用不著道歉,你好好保護自己比較要緊。你的狼人血緣特別淡薄,好處是變身不受滿月
限制,身上也沒有狼人的氣味,連大吸血鬼都能瞞過。可是……」
「我就算變身也沒什麼力量,只能裝成小狗騙騙人,頂多就是跑得快而已。在族裡根本一
無是處。」雷恩苦著臉,垮下肩頭。
圭平是人類,卻能憑著自身的聰明幹練,周旋在人類、獵人與吸血鬼之間,還受到大吸血
鬼保護。比起身為狼人卻不具備狼人的力量他,儼然是高不可攀的光輝存在。
在招牌店目睹的畫面,讓他難以承受的不全然是那份赤裸的激情,而是……他竟不自覺把
圭平與自己,代入到這幅充滿情慾意味的場景。
一想到把圭平壓在身下,盡情擁抱、親吻,雷恩的身體不禁熱了起來。
不行不行不行!他不能有這種骯髒的念頭!他怎麼可以對圭平有這種齷齪的想法!
吉古不明白雷恩內心的糾結,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能力苦惱,便出言勸道:「潛入大吸血
鬼的家而不被察覺,放眼夜世界,只有你做得到。多美的能力啊。」
雷恩魂不守舍地點點頭。
「對了,三天後就是滿月。唉,又是這個令人討厭的日子,渾身毛茸茸,滿臉兇惡,粗俗
得不得了。這就是狼人的宿命。」吉古以詠嘆調般的誇張口氣感嘆,「被強制變成普通人
的你更危險。太可怕了。」
他沉思一會兒,又道:「你還是回家來吧。這一帶的狼人只剩下我們修雷達家。你年紀這
麼小,也沒有狼人該有的能力,我實在不放心。」
對耶,三天後就是他每個月最頭痛的日子。但是……那天晚上,正是特拉法特家晚宴舉行
的時間啊!
「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就算有密特雷家的僕人隨同,就算自己只能以小狗的姿態現於人前,他還是想跟圭平一起
去,照顧他、保護他!
「現在的偽裝沒被識破,不保證永遠都不會被拆穿。月圓之夜,變數最多,沒頭沒腦地逞
強,一點都不優雅喔,雷恩。」
「我、我知道了啦!午夜前我會回家!這樣總行了吧。」
被大吸血鬼或臭臉侯爵攻擊,甚至是同時受到兩人攻擊,還不如直接把他送入地獄來得乾
脆。要是真被發現,圭平又會怎麼想呢?
他一定很生氣。再怎麼說,最初都是為了取材,他才想裝可憐試試看,會不會被密特雷家
的僕役撿回去,誰知道最後撿他的會是圭平。
「怎麼啦,以前我們在別的地方旅行取材,聽到要回家你都很高興。」吉古抽出一隻瓶中
的玫瑰花,用花敲了敲雷恩的頭,接著湊到鼻間細細嗅聞,享受玫瑰的芬芳,「該不會是
有意中人?」
「哥哥!不要亂說!我我我才沒有呢!」
「這樣啊。」吉古笑了笑,把花插回瓶中,「休息一會兒再走吧,我親愛的弟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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