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叮咚~叮咚~
半夜突然傳來一陣門鈴的刺耳聲響。
誰啊......?
原本就淺眠的高晴光霎時被驚醒,茫然地伸手在床頭櫃上一陣摸索,最後終於找到眼鏡戴
上,看了看鬧鐘,顯示目前是半夜兩點四十三分。
半夜會有誰來找自己?自認朋友不多的高晴光滿臉疑惑地微蹙眉頭,一把掀開棉被,腳步
有些虛浮地慢慢來到門前,從門板上的窺視孔往外望去,藉著走廊微弱的燈光打量半夜前
來的不速之客。
「你......!」一看到來人的臉龐輪廓,高晴光頓時吃驚地瞪大眼,問也不問地飛快拉開
門。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只在照片中見過的人──言非彥,雙胞胎弟弟的戀
人。
或許是時常在胞弟寄來的照片中看到他的身影,所以高晴光對他並沒有很陌生的感覺,反
而有種見到睽違良久的友人的奇特感受。
見到本人後,高晴光才發現他比自己預想中來得高大挺拔,臉龐也比照片來得好看幾分,
只可惜他現在一雙原本勾魂攝魄的桃花眼不但黯淡無光,臉色更是蒼白憔悴,不復往昔神
采飛揚的英姿,下巴的鬍子也沒刮地任其叢生,衣服像是好幾天沒洗地掛在身上,宛如一
名落魄又可憐的流浪漢。
而且他的左手好像受了傷,整隻手掌用白色紗布纏了好大一圈,不曉得是遇上什麼意外才
傷成這樣。
高晴光一打開門,原本低著頭的言非彥便緩緩抬起頭來,目光一接觸到高晴光的臉龐時,
霎時觸電般渾身一抖,怔怔地直盯著高晴光看,失去神采的眼神更是一下子綻放出璀璨光
芒,像是要把高晴光看透般銳利逼人。
薄薄的兩片唇瓣緩緩蠕動著,聲音含混在嘴裡,高晴光仔細聽了半天,只可勉強辨認出他
是在講「好像......好像......真的好像......」
「你怎會......」高晴光抓著門把,遲疑地開口詢問。在言非彥近乎咄咄逼人的眼神注視
下,侷促不安地伸手頂了下眼鏡。他人在這裡,那弟弟高晴知呢?怎沒一起過來?這念頭
剛轉,整個人突然被言非彥一把抱住。
從來沒和人如此近距離接觸的高晴光,頓時渾身僵硬,呼吸一窒。
「小知!我好想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求求你......」言非彥著魔般不斷嚷嚷,像是要
把高晴光揉入自己體內般大力抱住他,臉龐埋在他的頸窩邊,淚水一下子便打濕了高晴光
的肩頭,情緒顯然是激動到了極點。
「等等!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高晴光連忙否認,同時聞到他身上一股濃濃的酒臭
味襲來,心想這人肯定是醉昏了頭,完全認錯了吧。
「不!你是小知!不要離開我了......拜託......」言非彥反反覆覆地就是呢喃這一句話
,生怕高晴光拒絕他似的。
「呃......好吧,你先進來再說......」難道他們分手了?聽著他的嘶喊,高晴光突然心
生不妙,更有些呼吸困難,想稍微推開他卻無能為力,言非彥力量大得簡直可以把鐵棍弄
彎,只好半抱半推地哄著他進路屋內,用腳踹上門。
「唔......」
才剛關好門,還來不及開燈,一陣熱氣伴隨著酒臭味突然襲上高晴光的臉龐,下一秒,他
的嘴巴就被堵住了。
男人臉上的淚水緩緩滲入兩人貼合的地方,原本驚慌失措的高晴光突然冷靜下來,一陣莫
名的心痛。連初戀都沒有經歷過的他,從來不曉得原來接吻的滋味居然會是這般苦澀。
我和弟弟真的有這麼像嗎?高晴光心知眼前這名男人肯定認錯人了,但無論如何掙扎也掙
脫不開男人的束縛,只好充滿無力感地認命被親。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永遠也不要離開我......」言非彥緊緊抱著高晴光,渾
身發抖,不斷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呢喃。脆弱又充滿渴求的嘶啞嗓音,深深擊中高晴光內心
最柔軟的地方。
究竟是怎麼了?他為什麼會這麼傷心?小知呢?怎麼沒一起跟來?難道他們真的分手了?
高晴光胡亂猜測著,但內心又隱隱覺得不太可能。從信件的內容就可以看得出高晴知有多
麼迷戀言非彥,除非言非彥將他甩了,不然高晴知應該是死也不會離開言非彥吧......難
道......
高晴光有股不妙的預感,頓時渾身焦躁起來,卻又不敢繼續深想下去。眼下自己唯一能做
的,就是將情緒激動的言非彥安撫下來,等他酒醒後再好好盤問一番吧。
「嗯,放心吧,我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高晴光也沒察覺到自己是以
前所未見的溫柔嗓音,柔聲安慰抱住自己的男人。原本渾身肌肉僵硬的言非彥一聽到他的
承諾,似乎一下子整個放鬆下來。
「真的嗎?小知,不可以再騙我喔......」言非彥啞聲呢喃道,淚水宛如珍珠項鍊斷線般
再度落了下來,咬緊牙關,無聲地哭泣著。他本來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否則也不會年紀輕
輕就獨自離家出外闖蕩,後來更創下自己的一片天,但是,近日襲來的打擊實在痛得令他
撐不下去了,就算用大量酒精麻痺自己也得不到緩解,多日來,也只有在這一刻牢牢抱住
懷中人,嗅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清香味道時,才令他有種獲得救贖的解脫感。
「其實我......」高晴光本來想出聲否認自己是高晴知,但是一接觸到男人落在自己臉龐
上的冰涼淚水,頓時又不忍心地吞了回去。
高晴光以前總是覺得男人流淚是一件可恥又懦弱的事情,可今夜碰上一名在自己面前不住
流淚的男人,他卻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去安慰對方,小心翼翼地深怕說錯話或做錯事地再
度打擊到這名男人。也是在今天,他才認知到,原來當一名男人在極度無助之下流出來的
淚水,確實會令人感到既心痛又憐惜,就連自己這樣一個冷血的人也招架不住,恨不得答
應他任何條件,只求他不要再哭了。
「嗯,我不會騙你的,放心吧。」高晴光伸手摸了摸他紊亂的頭髮,安慰這名似乎飽受多
日折磨的男人。
「......嗯,那我就放心了。」像是執意討要玩具的孩子得逞了般,言非彥徹底鬆了口氣
地點了點頭,緊接著一股強烈的倦意襲上腦袋,意識霎時變得昏昏沉沉,他已經很多天沒
有好好睡上一覺了,雖然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做才特地跑來這邊,但是他真的撐不
住了。
「我......」還想講話的言非彥突然眼前一黑,緊緊抱住高晴光的手緩緩鬆開,就這樣整
個人癱倒在高晴光身上。
「喂!你還好吧?」高晴光頓時嚇了一大跳,用手臂撐住他沉重的身子,接著艱難地伸長
手開燈察看他的情況。只見他閉緊雙眸,像是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般皺緊眉頭,俊美的臉
上還有仍未乾涸的淚痕,令人看了很不忍。
幸好他的呼吸還算平順,應該是睡著了......得出這個結論的高晴光霎時鬆了口氣,將他
扶到床邊,幫他緩緩躺下。
或許是很沒有安全感,即使昏睡過去後,言非彥仍緊緊揪住高晴光的睡衣一角不放,彷彿
深怕他拋下自己不顧般。
見男人渾身髒兮兮地像塊鹹菜乾般昏睡在自己乾淨的床鋪上,高晴光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怎也想不到有些潔癖的自己居然會毫不猶豫地就將他扶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更想不到和
這個聞名已久的男人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進行首次會面。
那些照片留給自己的印象不再生硬死板,而是變得生動許多,面對面時才能感受到言非彥
散發出來的魅力有多麼驚人,一舉一動無不緊緊牽引著自己的心,也難怪眼界頗高的胞弟
高晴知會對他如此死心塌地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高晴光坐在床沿邊,盯著男人即使在睡夢中仍皺緊的眉宇,猶豫
了一會兒,緩緩伸手試圖撫平他眉間的愁苦皺紋。
「小知......小知......」似乎有所察覺的言非彥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緊扣在臉頰邊,
夢囈般不斷呢喃著心愛戀人的名字。
「放心吧,如果你和小知吵架了,我會充當和事佬,幫你們打圓場的。」高晴光沒有把手
抽離,只是柔聲哄慰道。
若是被同公司的人看到他露出這副除了冷酷以外的表情,只怕下巴都要嚇得掉下來了吧。
似乎聽到他說的話了,言非彥皺緊的眉頭緩緩舒解開來,只是仍牢牢抓住他手,像是溺水
的人抓到一根浮木就不想放開般。
幸好高晴光平常有拖地的習慣,木質地板非常乾淨。單人床幾乎被言非彥整個人佔據了,
根本沒有自己的位置,高晴光也不怎麼介意,關了燈後,隨意躺在地板上,拿一塊枕頭下
來墊在腦後,接著攤開棉被蓋住兩人。
聽著男人平穩的呼吸聲,不知怎地,高晴光突然很羨慕胞弟。有人陪在身邊真好,不知何
時自己也能找到一名相知相守的伴侶呢?高晴光摸著今天被莫名奇妙地強吻了的嘴唇,胡
思亂想了好幾分鐘,最後終於不敵睡魔地陷入夢鄉中。
****
隔天一大早,七點鐘不到,高晴光便醒過來了。
上班的時間是八點半,他早就習慣在七點鐘左右醒來,但今天情況有些不同。
轉頭望向床上仍睡得很熟的俊美男人,高晴光苦笑一聲,用手機傳了一封簡訊給方智軒,
請他代為請假一天。
若是言非彥一早醒來看不見自己的話,他恐怕會殺上自己的公司找人吧......不知怎地,
高晴光就是有這股強烈預感。
起來溫了一杯熱牛奶喝下去後,高晴光再度回到床沿邊盯著在床上熟睡的男人瞧。
雖然臉色仍很憔悴,但仍比昨天一副虛弱得快死掉的模樣好多了。
也不知他和小知是怎麼了,就算是鬧分手,也沒必要來找自己哭訴吧?無論高晴光抓破腦
袋再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答案來。
見他睡得那麼熟,高晴光突然也感到有些睏。昨天被這男人一鬧,他睡得很不安穩,幾乎
可以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敵不過逐漸變得沉重的眼皮,高晴光於是又在木質地板上
躺下來,閉上眼睛繼續補眠。
意識昏昏沉沉間,突然感覺到似乎有人在輕輕摸自己的臉龐輪廓,高晴光頓時嚇醒,吃驚
地睜開眼睛,瞪著眼前的人。
「醒了?」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很輕薄,男人收回手指,也不解釋地微微一笑詢問道。
高晴光有些迷糊地點了點頭,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時,自己已從地板被人抱到床舖上安睡
,而一整條棉被也全蓋在自己身上,至於昨天莫名發酒瘋的男人已經梳洗得乾乾淨淨,坐
在地板上盯著床上的自己。
下意識地看向牆上的時鐘,時間不知不覺居然已經過了十一點,高晴光從來沒睡得如此晚
過。
「抱歉,我借用了你的浴室、刮鬍刀還有毛巾。」男人低沉的嗓音異常悅耳又富有磁性,
彷彿陳年醇酒般,令人為之迷醉。
雖然依舊眉頭深鎖、雙眸還有些紅腫,但他現在的模樣已經比昨晚那副喪家犬的狼狽樣子
好太多了。
見他身底下只圍著一條白色大毛巾,裸露出精壯的上半身,高晴光尷尬地避開目光,摸來
眼鏡戴上。走到衣櫃前翻了一些衣物遞給他,接著不發一語地進去浴室梳洗。
等清爽地出來後,男人已然穿戴整齊。雖然高晴光已經盡量找寬鬆的衣物給他穿,但他的
衣服一套在男人的身上,看起來還是整整小了一號,有股說不出的滑稽,但總比光著身子
好多了。
「我還沒自我介紹吧?我叫言非彥,是小知......小知的男朋友......」言非彥盯著他,
沉聲道。
「我知道,我曾從小知寄來的照片中看過你。」高晴光點了點頭,表示道。若非如此,昨
晚那種三更半夜的時間,他是絕對不可能開門的。
「嗯,我也從小知那邊聽過你的一些事情。你跟小知長得真像,不愧是小知的雙胞胎哥哥
......」言非彥喃喃自語著,一雙漂亮眼眸蘊滿筆墨難以形容的悲慟。
被他直勾勾盯著看,高晴光有些難為情地避開目光,疑問道:「對了,你怎會一個人跑來
這裡?小知呢?」
「小知他......」言非彥聞言一愣,隨即頹喪地半垂下眼眸,欲言又止,彷彿高晴知目前
的行蹤是一件很難啟齒的事情。
「怎麼了?你們是吵架鬧分手嗎?」高晴光輕聲詢問道。
不是這個原因,對方又有什麼理由半夜發酒瘋地來到這裡呢?
一想起昨夜,高晴光不禁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怎也意料不到初吻的對象會是胞弟的戀人
,更不用說滋味是那麼苦澀又令人心痛了。
「不是,我們的感情很要好......」言非彥臉上浮現一抹苦笑,解釋到一半,終於再也撐
不下去地哽咽說道:「小知過世了......」
小知過世了......
聞言,高晴光霎時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你說什麼!?怎會這樣?!」
「前兩個禮拜,我和小知開車出遊,就在半路上......」言非彥閉了閉眼睛,才再度睜開
,語調充滿苦澀與悲傷地繼續述說這兩個禮拜來的遭遇。
原來,就在言非彥開車載著高晴知南下遊高雄的半途中,由於路途遙遠,已經開了四、五
小時車的言非彥有些勞累,所以聽了高晴知的建議,由他接手開車,豈料,高晴知開了十
幾分鐘後,就在一條狹窄馬路的轉彎處,一輛大型砂石車由於速度過快,煞車不及地和他
們迎面撞上。
高晴知似乎為了保護言非彥,下意識地急轉方向盤,由他那個方向承受了大部分的撞擊力
,導致身體嚴重骨折及內出血,而坐在副駕駛座的言非彥僥倖逃過了一劫,只是左手受了
一點骨折的輕傷而已。
雖然高晴知被緊急送醫,動了一次手術,但情況仍很不樂觀,陷入重度昏迷的情況中。在
加護病房中拖了一個多禮拜後,終於在昨天下午宣告不治。
在病床一旁苦苦守候了一個多禮拜的言非彥,根本無法接受戀人就這樣永遠離開自己的事
實。把要他節哀順變的醫生和護士請出病房後,言非彥失魂落魄地爬上病床,緊緊抱著看
似睡著的高晴光許久,直到他原本仍有餘溫的身體在自己的懷中徹底冰涼為止。
目送高晴光冰冷的屍體被醫院人員移往太平間後,瀕臨崩潰的言非彥不發一語地去超商買
了許多烈酒,帶回昔日兩人甜蜜的住處,一邊尋找高晴知在房內曾留下的蛛絲馬跡、一邊
酗酒。
雖然他的酒量很好,幾乎可以說是千杯不醉,但他還是很想灌醉自己,最好醉到完全想不
起來戀人已經和自己天人永隔這件事。
這一喝,就從黃昏喝到了半夜。
就在大醉之後,不知怎地,癱靠在沙發的言非彥突然起了一個念頭:放小知一個人孤伶伶
地待在太平間實在太可憐了。
由於他和高晴知沒有任何親屬關係,所以高晴知身故後的一切手續及喪葬事宜仍得由他的
家人來主持才行,於是他就想到了高晴知不時跟自己提到的雙胞胎哥哥──高晴光。
一但存了找出高晴光的念頭後,本來還有些渾渾噩噩的言非彥頓時一整個投入其中。
憑著印象從抽屜中翻找出高晴光的聯絡地址後,渾身酒意的言非彥勉強打起精神,帶著渾
身酒意地搭車前往高晴光的住處附近。憑著手中一張住址,言非彥挨家挨戶地尋找,就在
這附近打轉了半個多小時後,言非彥終於確定高晴光的住所,當下猛按門鈴要他出來。
好笑的是,一見到和高晴知臉蛋相仿的男人出現後,言非彥強撐起來的最後一絲理智霎時
消失無蹤,不但來不及說明自己來此的主要目的,還抱著對方又哭又鬧,甚至直接精疲力
盡地昏睡過去。
隔天一大早甦醒過來後,言非彥受不了渾身酒臭味的自己,便下床衝去浴室沖洗一番,又
不願繼續穿回幾乎可說是浸泡在酒中的衣服,只好圍著一條大浴巾就跑出來了。
見昨晚好心留宿自己一晚的高晴光委屈地睡在地板上,言非彥彎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他,也
趁機再度仔細端詳高晴光的臉龐。豈料,一看之下,他仍再度被高晴光的臉蛋和戀人相像
的程度嚇了一大跳。
望著呼吸平穩的高晴光,言非彥原本已如一灘死水的心靈再度輕輕震顫起來,身子也開始
微微發抖,直至意識到再也撐不住懷中人的重量後,才趕緊將他抱到床上放好,掀起棉被
蓋上。
這個人......真的不是自己心愛的小知嗎?
如夢似幻,世上竟會有和他如此相像的人。
淚水不經意流了出來,又被言非彥迅速拭去。動作如此反覆了不知多少遍。
怔怔地地凝視著高晴光纖長的眼睫毛,言非彥不斷呢喃自問,最後終於忍不住伸出手來回
摩挲床上人兒的臉龐輪廓,一遍又一遍地確認這不是自己發瘋的錯覺,直到驚醒了對方,
收回了手為止。
聽完言非彥大概的敘述後,高晴光眉頭緊鎖,咬緊的下唇已經泛出一絲血色。
高晴知和他是雙胞胎兄弟,兩人的感情從小就很好,看著對方就好像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般
,跟半身沒有兩樣。如今突然聽到胞弟的惡耗,高晴光怎也不敢置信才剛獲得幸福的胞弟
會捨得就這麼輕易地走了。
「走,帶我去找小知......唔......」高晴光緩緩站了起來,突然雙腿一軟,差點又坐跌
回地上。
「小心。」
言非彥連忙扶了他一下,點了點頭,等高晴光帶上皮夾及鑰匙後,和他一同出了門,搭車
前往位於北部的醫院。
****
或許老天爺也感應到高晴光內心的悲傷,過了中午,天空緩緩飄下了細雨。
喪禮辦得很簡單,將高晴知的遺體從醫院領了出來後,高晴光便請葬儀社人員將之直接運
往火葬場了。
高晴知生前最怕蟲子,生前時不時嚷嚷就算死了也不要下土安葬,生怕被蟲子啃噬乾淨,
於是高晴光選擇用火葬來送他最後一程。
人死如燈滅。
火一燒,除了灰燼以外什麼都沒留下。
高晴光呆呆地站在焚化爐外面,眼神茫然地望著天空,許多往日回憶逐一浮現腦海。
親人在身邊時,就如同空氣般覺得那是很自然的事;等失去時,才深深體悟到那根本不是
理所當然,就好比被人硬生生從身上刮下一塊肉來般,令人痛不欲生。
言非彥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內心也是無比難受。
如果當初兩人沒有出遊,如果當初沒有選擇走那條路,如果......可惜事情發生後,一切
都來不及了。
活下來的人,只能懷著對往生者的深深思念,繼續向前走。
默然了許久,高晴光突然出聲詢問: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言非彥苦笑一聲,抬起自己受傷的左手,聳了聳肩道:「我的職業是美髮師,現在手傷成
這樣,只能在家休息一陣子了。」就算手沒受傷,他最近也無心工作,如果不是因為有高
晴光在此,他恐怕早就訂好機票,飛到國外散心,遠離這個傷心地了。
「嗯。」高晴光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今天過去之後,自己和身後這名男人應該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吧,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兩
個世界的人,只是因緣巧合地由高晴知在他們兩人中間搭上線,進而產生比陌生人還熟悉
一點的關係而已。
一想到胞弟再也無法寄任何信件及照片過來,不知怎地,一股強烈的感傷突然襲上高晴光
的心頭,令他一時虛弱得幾乎快站不住。
「呃......」盯著面無表情、不曉得在想些什麼的高晴光,言非彥舔了下乾澀的嘴唇,遲
疑地開口探問道,「那個......我可以去你家借住幾天嗎?」
聞言,高晴光偏過頭來朝他微挑了挑眉。雖然沒有問出口,但他的表情已經充分表達了內
心的疑惑。
瞧見他這副模樣,言非彥原本呈現一片死寂的心靈頓時劇烈激盪起來。高晴光無意識的一
舉一動,都令言非彥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不自覺像個變態般直盯著他瞧,貪婪地想
從他身上挖掘出更多小知的影子......雖然這樣對高晴光而言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但他
實在情不自禁。
其實嚴格說起來,高晴光和高晴知並不是百分之百相像。總體來說,他比高晴知還高、且
削瘦一點,皮膚也比起小麥色肌膚的高晴知還白皙了不少,看起來就是一副討厭運動的模
樣。
除此之外,高晴光似乎生性冷淡,臉上除了偶爾蹙眉以外,幾乎就是面無表情,令人望之
生畏,這點和時常面帶陽光笑容、容易親近的高晴知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還有聲音。高晴知的嗓音就像個小男生般,既熱情又有活力,而高晴光的嗓音卻像水晶般
,雖然清澈透明卻又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至於五官方面,仔細端詳之下,他和高晴知其實不完全相像,眉毛好像細了點,眼角微上
挑了點,鼻樑更挺,嘴唇有點兒薄......細微處的差異頗大,但是站得遠遠地猛然一瞧,
卻會令人產生高晴知乍然復活過來的錯覺。可以說,高晴光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神韻,絕
對和高晴知是百分之一百地相似。
言非彥會著了魔般突然提出去借住他家幾天的話,也是因為高晴光和死去的戀人太相似了
,換句話說,他的存在奇蹟地可以在一定程度內安撫言非彥失去戀人後所遭受的劇烈傷痛
,但他當然不可能老實說出這種近似「利用」的理由來。
「怎麼不說話?」
見言非彥光是盯著自己不說話,高晴光不解地微蹙了蹙眉。
言非彥頓時回過神來,連忙道:「呃,沒事,我只是在想要怎麼跟你解釋......其實理由
很簡單,我只是暫時不想一個人獨處而已。小知走了之後,房間突然變得很空曠,我覺得
很不習慣,晚上還會一直作惡夢。而且,我也想再多陪陪小知......」
關於骨灰罈的最終歸屬,經過兩人討論後,高晴光最後還是決定由自己留著祭拜幾天,再
供奉於靈骨塔內。因為他認為言非彥雖然是高晴知的戀人,卻根本沒有必要擺一個骨灰罈
在身邊束縛住自己。活下去的人還是得繼續過自己的人生,無形的負擔太重,隨時會壓垮
一個人的。而明白他的想法後,言非彥最終也不再堅持,無奈地順從了他的意思。
高晴光定定看著他幾秒鐘,最後轉過身去,微微點了點頭。
「你答應了?」言非彥精神一振,有股如獲至寶般的驚喜。
「嗯......」高晴光微不可聞地再次點了點頭,但其實他的內心也充滿矛盾。照理說,生
性孤僻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答應這種麻煩上門的,可是,一見到言非彥忐忑不安的期待眼
神,他又遲遲狠不下心回絕,最後只好點頭答應。
歷經兩個多禮拜,言非彥終於打從內心流露出一絲欣喜笑容。即使細雨霏霏,陰霾重重,
似乎仍掩蓋不住這俊朗一笑的莫大魅力。
「謝謝,你放心吧,我不會給你造成任何麻煩的......呃,我盡量。」
聞言,高晴光狐疑地回過頭來。
不知怎地,光他這句話,就令人聽了異常不放心了。
自己真的......該答應嗎?一股強烈不安猛地襲上高晴光的心頭,內心警鈴大響。
但,見到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言非彥卻始終沒有為自己詭異的話語多做解釋,只是臉
上的笑意益發濃郁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6.215.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