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志隨不渝】
孔子在三十五歲這一年,決定離開魯國。
孔子還是相當感激魯定公願意給他這個機會,讓他出任魯國的大司寇。本來是為了魯
國的未來著想,才會主張墮三都,子路身為季孫氏的家宰,也幫著他的夫子說服季氏拆毀
城牆。
然而三都終究只拆毀其二,三桓對孔子怒目相向,開始策畫如何拿下他;齊國不願見
到魯國團結富強,此時還送來大量的美女,充斥魯定公的下陳。魯定公夜夜笙歌,酒池肉
林,不復問政事。
收拾好傢俬的那天,孔子的心情很複雜。他不是沒想過魯國會走到這個境地,只是變
卦接連發生,太過突然,而他在魯國孤立無援,連力挽狂瀾的機會都沒有,竟是不得不離
開。
「嘿咻!」
遠遠望去,有個高大的人正在幫其他人把行李搬上車,樣子相當勤快。
站在車子邊等待孔子的,大多是小弟子們,相較之下那個高壯的人相當容易辨識,「
仲由?」
孔子一喚,子路把汗一揮,立刻回過頭來看著孔子:「夫子,你可終於來了!」
見到子路一臉沒事人的模樣,就好像從來沒有變卦發生似的,孔子實在深怕子路身為
他的學生,會不再受到季孫氏的信任,而今幸好季孫氏還是繼續任用他,既然如此,子路
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孔子朝著車子的方向走了過去,「仲由……你怎麼會在這裡?」
子路眨眨眼,一副不能理解似的,「夫子在哪,我季路就在哪裡,有何疑問?」
孔子頓時百感交集,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他一咬牙,一股氣說了出來:「季氏既然沒
有怪罪於你,你現在就回去繼續任官!你還有妻兒父母在,難道都要放著不管嗎?」
子路面現躊躇,他不是沒想過這一些,只是任何事情只要關係到孔子,利害關係就高
下立現,他完全無法猶豫。見孔子面上竟是忿忿的,他不敢再隨便說話,只是喚了聲:「
夫子……」
冉雍見到師叔面有難色,夫子臉現指責,左思右想,終於還是提起勇氣,向前一步,
站了出來,朝著孔子大呼:「--夫子,請你成全師叔的心意吧!」
「這……」
不得不承認,有仲由在身邊是多麼好、多麼舒心的一件事,就算他什麼事情都不做也
罷,看他整天到晚在自己身邊轉悠,心情就會跟著好起來。但是他怎麼能害了仲由的前程
?仲由跟從自己這麼多年,含辛茹苦,勤懇勤儉的,早就到了應該享福的時候。……打定
主意,孔子悶下聲來,「算了吧!季孫氏既然不願意放人,仲由也沒法子來的。多說何益
?」
「夫子,季大夫不是派人來問過許多次嗎?關於我的事……」
聞言,孔子張大了眼。
季孫氏確實曾經多次向孔子詢問是否能聘任冉雍,但是季孫氏有聚歛財物的行為,品
行不佳,孔子一直都不欲讓這位弟子去替季孫氏做這些魚肉鄉民之事。而今冉雍言下之意
,反倒是願意代替子路身先士卒了。
孔子都還沒反應過來,子路就率先衝過去,一把將冉雍揉著懷裡。「雍啊!!你真是
師叔的知音!!來來,我們來喝酒!像你這樣的英雄人物,我非得敬一杯不可!」
孔子先是一愣,方才反應過來,冉雍竟是為了成全仲由的心意而犧牲。想想,倒也不
願辜負冉雍這赤誠之心,鬱結頓時釋懷了。他趕忙喝住子路:「仲由!不要大白天就喝酒
!不要教壞你的小師弟們了!」
冉雍被子路揉在懷裡晃來晃去,子路剛才在幫忙眾弟子們搬東西,衣襟打得開開的,
一陣汗味襲來,還有胸毛打到冉雍的臉上,唔,不能呼吸了…
「@$*︿@$#*!」
「嗯?」懷中人怎麼一動也不動的?子路覺得有點不對勁,才把臂懷放開,「雍啊…
…雍!你怎麼了!」
冉雍早就臉色發白,任由子路甩著他,他的身體也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力氣來。半
昏迷的他嘴上喃喃道:「師叔……好臭……」
孔子見狀,怒罵道:「仲由!你把師弟薰暈了!還不快找地方讓他休息!」
※
一行人整頓得差不多了,原本子路已經打算開車,卻見一人終於姍姍來遲。弟子們都
看見了,紛紛竊竊私語道:
「你們看,顏淵也來啦。」
「夫子不是看他在魯國還有前途,命他留下嗎?」
「他啊……跟師兄一樣,終究割捨不下夫子吧。」
「噓,別提師兄了,夫子當初不答應他跟的時候,瞧他那喪魂失魄的樣子,飯都吃不
下,睡也睡不好,倒是夫子去探望他,隔天就全好了,來學堂的時候還吃了三碗飯!」
「……說的最多的分明是你,噓什麼噓啊。」
顏淵揹負行李而至。學堂外停著兩輛大馬車,上頭載滿門人的行李。子路聽到其他人
的話,轉頭一看,只見顏淵瘦弱的手竿子,拖著一大包沉甸甸的包袱,想必裡頭全都是書
……子路想都沒想,直接走過去,把顏淵緊緊攢住的包袱接了過去。
「啊…師叔,」顏淵怯怯地開口:「這個很重的,不好意思讓你拿……」
「我不拿,還讓你這個沒吃飯的拿嗎?」
「……」子路這個理所當然的口氣,讓顏淵愣了下,表情有點委屈。子路望著他,沒
好氣地說:「你再跟我囉嗦,才是存心要重死我。」顏淵匆匆點頭,子路才轉過身,將那
些竹簡扛回車上。
「砰!」
包袱落到車板上,發出結實的聲響,不過走一小段路罷了,子路的額際已經汗水涔涔
,有些擔心過重的行李會讓馬兒走不動,但是對顏淵而言,恐怕寧可少帶糧食,也非得帶
書不可。
子路平常就熱心助人,對朋友還有同學們更是義不容辭,不過顏淵還是眾弟子中他比
較喜歡的一個,平時見到他總是笑臉盈盈的,又有禮貌,也滿聊得來,更不會因為夫子常
常責罵他,就跟著其他門人一樣看不起他。
子路才把包袱放下,就覺不對勁。「…嗯?」
「師叔,謝謝你!」顏淵滿臉通紅,臉上脖子上都是汗,想必從家裡一路揹負這些東
西到學堂,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子路見包袱沒有,便望瞭望顏淵的腰際,一見,還沒有!他瞪圓了眼,直望顏淵:「
回,你的劍呢?」
「……啊?」忽然被這麼一問,顏淵壓根沒想到要帶劍,不由得有些茫然。子路沒打
算讓他矇混過去,又問了一遍:「你,的,劍,呢--?」
顏淵立即四望,只見眾弟子們確實人人掛劍,也對,這趟旅程凶險無比,怎麼自己居
然沒帶到劍……「師叔,我……!」
子路看出顏淵窘迫的模樣,知道他必然是沒帶了,只好解下自己腰際的佩劍,扔到顏
淵手上。這一扔沒有預警,顏淵連忙兩手去接,那把劍帶著劍鞘很沉,拿得他背都要直不
起來。
子路疾聲厲色喝道:「你怎麼能對你的劍毫不在乎?萬一夫子在路上有了危險,誰來
保護他?」
顏淵抬起頭來望他,真誠地說:「師叔,有你在的話,誰比得上你呢?」
旁人都以為子路聽了這個大大的褒美,合該消氣才是,沒想子路竟然更氣了,伸手抓
住顏淵兩肩。顏淵家貧,為了省錢,本來就很少吃飯,被這麼一抓,彷彿給子路握在手掌
心似的,牢牢的不能脫身。
「我也可能不在夫子身邊啊!我若不在,必定是你或賜隨侍夫子,賜畢竟很有見識,
夠妥貼了,可你呢?連平常學武都不紮實,若是夫子有了萬一,你如何能擔待?」
子路一席話說得顏淵全身發直。一旁子貢說:「你少在那危言聳聽欺負師弟。」被子
路狠狠瞪了一眼,訕訕的沒敢再多嘴。
他轉頭在馬車上翻找,大家都不知道他突然要做什麼。找了一番,起身的時候拿出一
把刀來,拆了布封,刀緣陰慘慘的寒光四射,實在恐怖,「回,你敢跟我對上幾局嗎?」
子路氣勢忒嚇人,顏淵連腳步都不敢挪動,他知道自己對上師叔沒有勝算,平常由他
指導武藝時,他也從不放水,如今就更不可能了,然而師叔這個人,向來無法以言語相勸
,是一頭要做就做到底的牛……眼見無法脫身,顏淵只有抽出劍來,站好了架式,點頭示
意。
顏淵心想,平時上課,師叔那些路數自己可是瞭然於心,就算不能勝過,也沒有一敗
塗地的理由。才在想,「哇啊…!」卻見子路殺氣騰騰,已經砍將過來。顏淵肚子餓,沒
什麼力氣反擊,只有勉強閃躲過去;子路卻不手軟,手起刀落,刀風颳過,涼得顏淵心中
一寒--師叔莫非要在這裡砍死我不成?
在顏淵的眼中,子路儼然殺紅眼了,只差頭上沒有長角,否則大概跟山海經裡看過的
怪物沒什麼兩樣。顏淵左閃、右躲、上跳、下蹲;子路左砍、右揮、上挑、下刺,兩個人
與其說在對戰,不如說是貓在追老鼠,一個揮爪子,一個忙鑽洞,看得現場門人目不暇給
,個個拍手。
「師兄這招金剛伏虎刀,好!」
「小師弟的凌波微步妙極了!」
「師叔,快使狂風刀法!」
「小師弟難道不會白虹貫日嗎?」
「咳……」一聲突兀的咳嗽,摻雜在眾人的喝彩中。
門人的視線無法從精彩的前面移開,只有隨意揮揮手道:「這位老人家,您不適合看
這個,還是邊邊歇息吧,去去。」
那人實在有些無奈了,「咳咳!」
「上啊!對,就是這樣,喔喔喔!帥!」
「小師弟加油!不要總是給師兄看扁啊!」
「咳咳咳!!」咳嗽居然更大聲了。
「誰啊,一直咳?打斷人看戲的興致。」說話的人轉頭一看。
「……」
一時間,萬籟俱寂。
騎在顏淵身上,正在扯他衣襟的子路,還有兩腿對子路使出剪刀腳的顏淵,都不約而
同往咳嗽聲的方向望了過去。
「嗯哼。」孔子清了喉嚨,捋捋鬍子,「你們,」吸了一口氣……
「到底在做什麼--!!!」
※
孔子到場的時候,已經是子路佔優勢,誰騎誰非常明顯,雖然顏淵也有替子路求情,
但是現場圍觀的所有人,包括在路邊散步的耆老,都異口同聲的表示這就是子路在欺負顏
淵無誤,所以孔子還是罰子路--在學堂外罰站一整天。
夜幕時分,衣著單薄的子路瑟縮著看書,發軟的雙腳卻讓他無心再看下去。背靠著牆
壁,子路心道,自己許是過分了,顏淵到吃晚餐的時候臉色都還發白,被嚇得很嗆啊。也
許人各有志,顏淵真的不適合跟人爭鬥,唉……可是夫子最喜歡的弟子又是他,如此一來
,還能將夫子託付給誰呢?
才在尋思,一陣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至,讓子路都沒了思忖,肚子也跟著隆隆地發出
聲響。
那道引人饞蟲出洞的香味竟是越來越近,伴隨輕緩的腳步聲步步遞近,一個清俊的身
影在月光下顯現,竟是孔子雙手捧著一碗肉湯走了過來。
「……夫子。」
子路心中特別激動,看著孔子,又忍不住看他手上的肉湯,再看回孔子的臉,視線又
忍不住往下瞄……
這個人,這個時間果然餓了……孔子伸出手上的湯,「你拿去喝吧。」
「!」子路面露感動,淚光閃閃地接過那一碗肉湯,真不知道夫子是要讓湯涼,還是
要用香味薰人,才故意不蓋蓋子的。子路也不怕燙,罰站很累人啊,拿了就仰頭往嘴裡倒
。
孔子見狀,不禁莞爾,娑娑他的肩膀,「喝緩些,胃都給你燙壞了。」
咕嘟,咕嘟,喉結隨著吞嚥而上下微動,露出好看的幅度。子路把湯都喝光了,滿足
地「啊哈--」一聲,呼了一口熱氣,連連大讚「好喝!」、「美味!」,這才珍貴地把
碗裡的肉用箸挑起來吃,三兩下就把碗裡喝得連水蒸氣都不剩,雖然不能填飽肚子,心裡
卻滿滿的暖意。「師母的手藝真好,就是今天的口味有些不同,不過更好吃!」
孔子的笑意更濃了,「這不是你師母做的。」
子路還在舔嘴回味那些肉,才在出神,聞言一個小激靈,「……夫子?」
孔子的衣服上還有肉湯的香味縈繞,答案不言自明了。子路內心還在幸福,夫子有一
天也能轉性,居然作湯給我喝…孔子走到子路的身邊,抖了抖衣服,竟一屁股往牆邊坐。
子路連忙去扶,「夫子!怎麼這樣弄髒衣服?」
「我罰你站一整天,總不能放水讓你現在就回去,可我也捨不得你真的站這麼久,我
們不如坐下聊聊,你也有個伴。」
子路真的有些激動了,「夫子……」
「不行。」
「……」剛才的幸福感就當作錯覺吧。子路扁扁嘴,「你怎麼知道什麼時候算是一整
天?我們就進去嘛,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難道坐著就算是有乖乖受罰嗎。」
「坐著是偷懶的話,進屋裡就是完全沒有領罰的心意了,兩者還是有差。」孔子伸手
拉拉子路的袖口,「你人這麼高,坐下吧。有些做人的原則還是不該隨便,我在屋內插了
一柱蘭香,子時就會發出香氣,到那時才能走。」
「哼,愛受罪可是你自找的,老古板。」子路連衣服都不抖了,腳一開就箕踞而坐,
與身旁長跪的孔子形成莫大的對比。
孔子靈動的眼往旁覷著他,笑得慧黠,「哈,這句話奉還給你,自找罪受,誰叫你拿
長劍凌暴小師弟?年紀都能作回的爹了,還這麼胡來。」
「這……」子路最討厭每次跟孔子說話,都會把自己說進一個死胡同,各種的渾身無
力啊!「我是看他那副白斬雞的瘦弱模樣,想教他勇敢!」
「不要像你這麼有勇無謀就好啦,要教人勇敢也不是拿刀追著人家跑啊,不知情的人
還當你是土匪呢。」孔子瞪了他一眼,搖搖頭,正色道:「跟在我身邊這許多年,怎麼還
不懂得道理呢?你為何不帶他出去打獵射箭,讓他培養信心,卻總是在上課的時候讓他在
眾人面前出糗?你這樣他怎麼會對擊劍有興趣?」
「!!」子路一聽,拳頭捶地,惱火了!乾脆別過頭,不給孔子看,「你愛批評,你
教就好了,省得你還說我不懂道理!」
「唔…」小性子啊這小性子,這下孔子也被弄得有些尷尬,討好地摸摸子路的肩膀,
「好好,上一句話是大哥的不是,你也別耍小孩子脾氣,都幾歲的人了,還成天彆扭?」
「誰叫你愛嫌又愛人教?無理啊。我敢說那些學生要知道了你原是這等人,你的招牌
就掛不住了!」
「唉呦,別講別講……」
隔日早晨,顏淵過來學堂,準備要來關門鎖窗,卻見牆邊坐著一對熟睡的身影,一個
偎在對方肩窩上,另一個靠著對方的頭,樣子很是親密可愛。顏淵一見,先是有些驚訝,
隨後除下身上的外套,橫著給兩人都蓋上了。
※
多虧了冉雍的幫忙,孔子一行人終於得以順利離開魯國。
出國的第一個晚上,大夥們在客店過夜。才出了魯國的大門,外頭的泥土踩起來都不
同了,就算是空氣,味道也不一樣了。這一晚,孔子夜不能寐。
「叩叩。」
「叩叩。」
孔子在榻子上輾轉難眠,不知道是哪個冒失鬼,在這夜深時分,竟然過來敲門。
沒等孔子去應門,那門外的人自行進來了,門「軋」地一聲打開來。那人進來,一時
無話。孔子聞到一股熟悉的青草味,和著一點淡薄的汗水味,緩緩坐了起來。
「夫子。」
孔子望著他,讓出一個空位來,見仲由還是沒有動作,他只好出聲喚道:「仲由,過
來陪陪為師。」
子路這才終於走過來,臉上還笑得美滋滋的。「夫子,真對不住,剛出國的第一個夜
晚……我睡不著。過來怕攪擾了夫子,不過來又覺得渾身不對勁…」
還沒點完的蠟燭光在桌上搖曳,映照著一卷攤在桌上的竹簡,也斜映著兩人在牆上的
倒影。孔子慈藹剛正的面容在黃澄澄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輝,格外俊氣,子路凝視孔子良
久,都要忘了時間。為什麼呢?僅僅只是坐在夫子的身旁,心境就能如此沉靜安詳。唯有
與夫子在一起,子路才會忘卻自己平時的急躁與暴戾,他很喜歡他的夫子,他真覺得他的
夫子是個最特別的人。
子路未曾開口,孔子依樣不語,兩人只是坐著,竟是無語時,心中千萬言,彼此的心
頭都有種淡淡的甜蜜瀰漫著。
「夫子,你還記得我們初見之時嗎?」
孔子抬起頭來,「……怎麼提起這個了?」
子路搖搖頭,「當時,我還妄想用小刀凌暴夫子……」
孔子笑了一下,他早就不介意這件事了,不論當時的情形如何,至少都是他們相遇的
開始。
「夫子,我絕對不容許同樣的事情再發生。我想跟著你過來,是為了保護你,你明白
嗎?」
子路握上身旁夫子的手,握得很緊,熱切感受著孔子手心的溫度,他的手掌皮很粗,
這是因為他年輕時做過各種粗重的工作。
※
孔子不曉得,這是子路的表白,他就是子路的逆麟。
在匡國遭受圍困的那日,子路第一個自馬上跳下。匡人們見到孔子身邊有眾多弟子,
以為是他的家臣,又遠遠望見孔子長得像是先前欺凌匡人的長官陽虎,他們紛紛抄起武器
,要去攻擊孔子。
子路挺身擋在孔子的面前,不讓那些暴民靠近,他盡心盡力迴護,卻還是有人趁隙打
了孔子一巴掌,罵道:「陽虎,你這個惡人!我們要與你同歸於盡!」
孔子知道當年魯國進攻鄭國時,陽虎佔領匡邑,帶給邑人們很大的痛苦,因此一直忍
耐不發。子路卻是血氣上升,一把將那人推倒在地,「啊啊啊啊!」他大叫著,自腰際抽
出劍來指著那個人的脖子。
圍上來的民眾們見到子路拔劍,嚇得紛紛退開了。只有那個刮了孔子一巴掌的人,坐
在地上,把頭抬得高高的,露出脖子來,「陽虎的手下又要來殺害匡人了是不是?你殺啊
,殺啊!」
子路怒氣衝頂,揮劍欲下,孔子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蹙眉望他,「仲由,不可。」
那個人見子路被遏止,竟是得意地揚起「咯咯」的笑聲,接著叫囂道:「陽虎,你這
暴虐無道的小人,何必裝成一副聖人的樣子?」
子路也想住手,然而那個人侮辱孔子讓他怒目圓瞪,一口氣都快喘不過來。他咬牙切
齒,摀著躁動的心,放聲大叫:「不准污辱夫子--不准侮辱夫子!」
孔子見事態有異,死死抓著子路的手臂,在他耳邊不斷重複:「冷靜,仲由,他是在
說陽虎,不是在說我啊。」
眼見夫子快要制不住子路,其他門人也紛紛下馬,過來按住子路。
子路什麼都聽不見了,只記得那個人打了夫子一巴掌、侮辱夫子,甚至恥笑夫子……
不知哪裡生來泉湧般的力氣,子路彷彿脫韁野馬,兩三個人都拉扯不住他。他一把丟棄長
劍,走去揪住那個人的領子,往那人的臉上一頓好打,「你再罵夫子啊!」
「碰!」一拳,結實地砸在那人的鼻樑上。
「哈哈……哈哈哈…唔!」
那人一邊挨打,被打得鼻青臉腫,有鼻血汩汩流出。而他淒絕的笑聲仍不絕於耳,聽
得在場之人心裡發寒。
「再打,再打啊!哈…嗚!」
子路殺紅了眼,那人越是笑,他越是抓狂,拳如驟雨,不斷落下,「砰!」「砰!」
「砰!」
那人被打得半邊眼都瞎了,他仍眨動臃腫成泡的眼皮,他每次眨眼,就有鮮血不斷從
他的眼眶中流出。他繼續大叫:「我的母親給陽虎欺凌了!父親給陽虎殺了!跟那比起來
,這點痛算什麼!哈哈……哈哈哈!」
「……」
匡人們懼服於子路的武力,紛紛走避,而在場的門人,聽著這些話,沒有不憐憫的。
孔子再次振聲道:「好了,仲由,停手!」
子路終於停手,見那人癱軟在地上,被揍得跟一團爛泥似的,在地上蜷曲著痛苦不已
,才怔怔停手,好像不記得自己剛才做過什麼。直到子路走了,那人還在「哈哈哈……哈
哈哈……」地笑,笑得好淒慘。
子路一到孔子的面前,低下頭,「夫子…」
「啪。」
袖子飛揚,子路愕然,不覺間,臉頰的一側兀自發熱著。
孔子收起方才揚起的手掌,冷眼望著他。
一股淚意在子路的眼中醞釀。沒有事情能讓子路屈服,沒什麼能讓他難過,惟有他的
夫子……
「夫子!」顏淵立刻衝了出來,擋在子路的面前。受到夫子的一掌,子路竟是頹喪不
已,盡失往日的威風。而顏淵立在子路的面前,向來纖瘦的身形,如今竟是覷得寬實了許
多。他回頭望著師叔,又是不忍,又是不解,「師叔身上這麼多的傷痕,全是給匡人攻擊
的,師叔為了保護您而豁命,您怎麼……您怎麼……」
孔子低頭,不發一語。此時就算是顏淵,也不會懂得他的心情了。
顏淵望了孔子一眼,眼神很是淒惻。他將自己騎馬時的外衣脫下來,披到衣衫襤褸的
子路身上,攙著他,兩個人一起蹣跚地走了。遠遠地,孔子聞見顏淵輕聲道:「師叔,你
哪裡會痛?我有帶藥來,等等給你上藥」……
是啊,就連給子路追打得滿地亂跑的顏淵,都這麼關心他了,子路拼命保護的自己,
竟是不但不感激他,還反手給了他一巴掌,這樣的忘恩負義,是他孔子應該有的作為嗎?
看著自己依然顫抖的手掌,他的手打在仲由的臉頰上時,可以感受到跟仲由同樣的痛
楚。直到子路跟顏淵都走遠了,子貢過來扶著孔子的手,「夫子今日受怕了,我們還是趕
緊找個地方好好歇息吧。」
孔子望著子貢,面容竟是有些無助,又有些無奈。「你們都看見了,仲由拼命保護我
,我卻是如何對待他,我…這樣的一個人,還有資格作你們的表率嗎?」
子貢用手輕撫孔子的背,「夫子,殺人是要償命的啊,你怎麼會捨得師叔為了你而殺
人,而償命呢?」孔子聞言,總算欣慰得澹然一笑。
扶著孔子,讓他上車,吩咐駕車的顏刻開得慢一些,不要再驚動夫子了。許是夫子已
經走遠,聽不見了,他才輕輕嘆道:「夫子的溫柔,哪是那麼容易被瞭解的?師叔,有許
多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Continue】
下一章繼續從匡地遭圍開始,不可能把孔子的平生講盡,也許剩下的篇幅約莫二到三章而
已,只有子路對南子吃醋、隱士勸歸、乘桴浮於海、子路自請入衛這三件事。
孔子會被認作陽虎也跟顏刻這個駕車的人有關,不過意外的沒寫到,下一章再補孔子問顏
淵到底是跑到哪去了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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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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